他25岁,鉴黄师,猝死在互联网大厂。
虎年春节刚结束的第一个星期,B站的老板陈睿不太开心。
7号那天,网名王落北的微博用户爆料,B站在武汉的公司,因为加班猝死了一个内容审核组长。
帖子经过6万人转发,58万人点赞后,终于发酵。
B站现在已经发布公告并且道歉。
但对于25岁员工是不是加班猝死,公告中并没有定论。
至于那个最初爆料的王落北,已经收到了B站的律师函。
这一边道歉一边起诉的手法,很多人看不懂。
真相如何,只能相信法律。
但一个25岁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逝去。
我只能说内容审核员,是这个时代最不应该被忘记的名字之一。
他们就像是新时代的环卫工人,穿行在每个清晨杳无人烟的互联网都市,每个晚上暗流涌动的信息街头,维护着这个世界的基本运作。
1
曾经,互联网内容审核员被叫作鉴黄师。
在互联网刚进入中国的时候,这个职业已经存在,但那会网民还没有现在会玩,舆论环境也没有现在复杂,审核员的工作,最多是鉴定一下小黄图。
那些年,网络审核员还只是一个处于传说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在网民笑谈中被称为福利岗的职业。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接近20年。
直到2017年,网信办公布《网络产品和服务安全审查办法》。
一时间,风雨欲来,以快手为首的视频内容平台被约谈整改,内容审核行业的人员需求开始了爆发性的增长。
几乎所有平台的所有内容,从此都需要“先审后发”,即使是帖子评论和视频弹幕也不例外。
”鉴黄师“摇身一变,成为了互联网招聘平台里的香饽饽,新称谓叫”内容审核专员”,名字霸气了不少。
但他们心灵受到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2
2018年,国外社交内容平台FACEBOOK,曾被自家的网络审核员联合控诉,赔偿,指责Facebook的内容审查工作让他们患上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Facebook为此为此付出了5200万美元的代价。
同年,两位德国创作者以此为契机,拍摄了Facebook位于菲律宾的审核团队的故事,并制作了纪录片《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s)。
影片中,这些审查员们每天穿过垃圾山,趟过垃圾海,为的就是应付另一份在赛博世界清扫垃圾的工作。
有女性每天接触大量色情图片,在矛盾的情绪中度过每日。
这已经是幸运的情况,还有些人,看的不是小黄图,是恐怖分子的斩首视频。
一位审查员在镜头前提起自己始终忘不掉的一个画面:在一次审查直播的过程中,他看到一场自杀直播,画面中的人已经套上了绳圈,但他不能中断直播,因为此人尚未真正实施自杀。
如果贸然中断,他们可能会受到指责,管理机制将对他会问责。
“他踢开椅子,就这样死了。他痛苦挣扎但已经晚了,脖子的骨头都断了。”
刺激、压抑、愤怒、冷漠、恐惧、恶心…… 各种千奇百怪的内容,不断冲刷审核员的感官,把他们的神经敏度推至极限,然后坐如过山车一样,激荡过后慢慢习惯,情感开始变得麻木。
然后,要么离职;要么忍受麻木加班,晚上回家做梦都会见到各种各样千奇八怪生殖器。
最终,他们的时间被分割成秒,变成重复着“删除”,“通过”指令的机器人。
更惨的是,待遇非常惨淡,即便是进了所谓的“大厂”。
3
大厂,是应届生魂牵梦绕的之地。
以BAT为首的中国互联网巨头,在就业市场雇主中一直处于优势位置,吸引大量的新鲜血液前来维持朝气,其中一个手段就是高薪。
△《2021年人才薪酬趋势调研报告》
根据埃摩森发布的《2021年人才薪酬趋势调研报告》,互联网行业的平均薪酬去到了17k,甚至压倒了传统的金字塔行业金融,在各大招聘平台,即使是应届毕业生,大厂开出15K前后的薪酬也轻松平常。
然而,互联网的所谓高薪也不过是平均数,有开出几十k的高级算法工程师职位,自然也有远低于平均的打杂岗。
内容审核员就是其中一个。
打开某互联网招聘软件,可以常见看到几十个内容审核岗在招聘,薪酬基本集中在4-7K,而实习岗位,则可以低到惊人的2k。
但即使如此,这个职位依然是不少应届毕业生进入大厂镀金为数不多的途径。
毕竟比起动则要求985/211&海外名校的毕业的大厂标准,内容审核岗位岗位,往往专科毕业就能达标。
虽然可能只是个外包岗位,但大厂毕竟是大厂。
就这样,无数刚毕业血气方刚怀抱梦想的年轻人,如养殖场的沙丁鱼一样,在大厂拥挤的大门,鱼贯而入。
4
等待着这些年轻人的,是富士康工厂流水线一般的工作模式。
以B站为首,作为视频内容的头号玩家,每天有海量的UP主上传视频,这导致B站的审核员需要审核的视频,一个人每天可以去到1500条。
1500条/天是一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审核员需要以24秒审核一个视频,并且持续11个小时,才能够将任务完成。
网上关于审核员的自白
而B站的审核部门,在部份分部采用残酷的末位淘汰制,以星级作为排名,任务量无法达成意味在排名会被刷下。
以南京、武汉为例,如果连续两个月只得到1星,或者连续三个月在3星以下,将会面临公司的劝退,为了不被淘汰,审核员只能拼死刷审核量和工作时长。
隔壁同事一天审2000条,你就审3000条;别人干11个小时,你干16个小时。
“内卷”二字在这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5
然而即使内卷成魔,依然不够。
因为一天2000个视频根本不可能全部看完,审核员一般掐头去尾跳着看,总有漏网之鱼。
而一旦审核出错,意味着绩效大扣,一般出一个锅,审核员需要再多审核两百条视频才能补回来。
在B站的审核标准里,S是最严重的失误,下面是A,最常见的情况是放漏了色情内容,如果连续几个月出现S和A,不好意思,劝退。
而为了对抗这群内卷到疯狂的审核员,视频主也发展出了相应的对抗模式——视频正常但音频违规;几十分钟的普通视频穿插几分钟的违规内容;甚至还有用一堆正常的素材剪辑成违规内容的神技。
这些恶趣味用户的存在,让审核难上加难。
6
有人会问,说好的人工智能呢?2022年了,SIRI都会讲冷笑话了啊。
抱歉,AI还不行,或者准确的说法,还不足够行。
虽然现在由于每天在互联网产生的海量内容,人力根本不可能够用,,所以几乎所有大型平台都在采用“人+AI”的审核方法。
但因为自然语言处理本身的高难度,导致机器在理解语言上,还远不如人类。
这导致即使如简单的文字信息,机器审核也很容易出错,更不用说复杂的图片,视频和音频。
在机器视觉“国考”中的ImageNet国际挑战赛上(数据集有1400多万幅图片,涵盖2万多个类别),深度学习的系统DeepID2可以达到99.47%的识别率。
△人工智能在决策中使用到的函数
这意味着每一千张图片,机器最多只会出错53次,怎样,听上去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即便是每一千张图片,机器只出错53次,也意味着需要人工复查53次。
因此AI识别在海量内容面前,大量犯错是必然的。
最常见的,是漏判,隐晦的色情和暴力它们看不出来;然后是误判——是把战争映像当作暴力内容,把母乳喂养辨别为色情内容。
就连加菲猫也经常惨遭毒手,因为它们的颜色在AI眼里看上去像人类大片裸露的皮肤。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AI在数百万个违规内容数据的基础上进行重复训训练,这意味着公司需要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和成本。
FACEBOOK曾经表示他们还需要5-10年才能开发出准确识别仇恨言论的AI。
而现在,人显然比人工智能便宜。
7
矛盾的是,比起普通的内容,人们就是更喜欢那些碍于良俗上不了台面的内容。
包括B站在内,所有内容平台都遵循着一个生存法则——如何吸引用户的注意力。
而人性本身就会被吸引刷新底线的、挑战禁忌的、煽动对立的、制造愤怒的内容所吸引。
桃色新闻永远是最多人看的,对骂永远是最多人参与的,明星出轨嫖娼永远是最容易上热搜的。
但碍于社会良俗和法律,合法的平台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搞黄暴。
于是你可以看到,在诸如B站舞蹈区,才艺区这样的地方,满屏幕都是穿着超短裙低胸装弹琴跳舞,日常打擦边球的网红主播。
用户和UP主尚可以“穿衣自由”,“表达自由”作为说辞,但对于审核员来说,这些内容删还是不删呢?对于平台来说,这些内容推还是不推呢?
这个体系的存在,导致网络员陷入了一个哲学般的尴尬境地:他们就像希腊神话中,那个推石头的西西佛斯一样,每次把石头推到山顶,它就会因为太重滚下来。
而审核员每次删除一个违规内容,就会有更多的违规内容,因为用户和Up主的需求被制造出来。
西西弗斯的生命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中消耗殆尽,审核员呢?
内容审核员,一个在用户,平台和内容主中周旋,在人性欲望和社会道德的夹缝中生存。
他们有时候又如同宗教的卫道士,国境的军人,城市的环卫工一样,用精神和耐力把肮脏和恶意隔绝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这是一份不应该被轻视的工作。
但当去到人工智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那天,毫无疑问,这些无名的牺牲者,都将全部失业。
这才是谁都没法删除和审核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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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份参考资料:
1.纪录片《网络审查员》(the cleaner)
2.新浪财经20210415:Facebook内容审核员:“科技界最糟糕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