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刘学州
为了一份完整，有人执着一生。
——谷小歌
每晚带你吃瓜，看天下
本文作者 Light 谷小歌
1月24日，15岁的刘学州，在微博留下一封遗书后，在三亚的海边自杀。
消息传出，引爆热搜。
心疼、难过、愤怒。
△ 上下滑动查看刘学州的遗书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写过这句诗，他喜欢海，刘学州也喜欢海，可能因为如此，他们不约而同在看海后辞世。
他说，“阳光照在海面，我也归于大海，从这里结束一生，也带走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1月份三亚的海风暖吗？对刘学州来说，应该比人间暖一点。
出生后被亲生父母卖掉，长大被同学欺凌，被老师猥亵（正在调查），再在寻亲路上被网暴，被亲人拉黑，被“逼”到自杀。
全世界的恶意仿佛都集中在这个16岁不到的男孩身上。
有人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能也没有什么，他只是错在是把人类想得太美好。
他不知道喊打喊杀的网络暴力有多恶，上帝瞎起来有多瞎。
1
“丁晶”
刘学州生于2006年，原名丁晶。
他和理塘幸运儿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命运却差了一个天地。
丁晶这个名字是父亲起的，但很明显父亲没有真的认为这是自己的生命结晶，丁晶三个月的时候，父亲想取生母，差了几千的彩礼。
于是父母合伙，把自己三个月大的儿子出售，售价6000元。
为了结婚的彩礼卖了自己儿子，如果活在古代乱世，观众得直呼这真爱惊天动地。
可惜2006年哪里不是乱世，清朝已经灭亡一个世纪。
顺便说一句，卖儿子那会，丁父可能还是已婚状态。
是的，丁父为迎娶丁母，卖了自己和丁母的儿子。
意不意外？但故事才刚开始。
2
被嫌弃的一生
丁父用6000元卖出的儿子，河北邢台的一对夫妻用2.7万买了回来，丁晶改名刘学州。
养父母是好人，但命不长，2009年，养父母在农村的老家私制烟花用以补贴生活，结果发生意外，两夫妻当场因爆炸离世。
刘学州就这样成为了孤儿，辗转于养父母的各亲戚中度日，但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拖油瓶没有太大好感，他的童年，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二年级的时候，刘学州已经成为学校的寄宿生。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孤儿，在学校受尽霸凌。为了逃避这一切，光在小学时期，他就转学5次。
初中那年，他怀抱对新生活的期待，入读南宫双语学校，却在某天放学后，被男老师叫到办公室猥亵（目前此事正在调查）。
那天，他看到象牙塔里深不见底的黑暗。
2021年，刘学州爷爷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发黄的疫苗接种卡，刘学州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叫丁晶，父亲是丁XX。
这个时候，他是依然相信，父母离开自己，是有苦衷的。
当时，网络上兴起了各种寻亲成功的故事，亦真亦假，刘学州也许是从中看到了希望，他在“宝贝回家”网上发布了寻亲视频，得到了警方的联系。
在警方的帮助下，刘学州与双亲终于相认。
照片中和父母见面的刘学州，笑得如面朝大海盛开的鲜花，他说，“很开心，很激动”。
但没有人知道，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还会不会，还愿意不愿意，跟自己的亲生父母相认。
毕竟，不是所有父母都是孙海洋。
3
何以为家
刘学州与父母重逢时，父亲已经四婚，而母亲三婚。
父亲和刘学州说，当初是因为家里困难，希望孩子又更好的生活，所以把他送了出去。
直到警察掘地三尺，刘学州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因为彩礼被卖了。
这是他人生观第一次崩塌，没有什么童话，一切都是钱。
他也不是什么真爱的结晶，十五年分别三婚四婚的父母，要谈真爱也太遥远了。
但刘学州心里还是留下一个最后的执念，漂泊15年的少年，想要一个“家”。
他和父母说了自己的心愿，如果不能一起居住，可以为自己买个房子或者能为自己租一个房子，但即使如此竟也是奢望。
他的父亲，怀着内疚的心情给了他5000块红包，和3000块给母亲的“礼物金”，表示自己的生活已经安定下来，给不了他想要的，让他去找生母。
而生母，听闻请求，居然说这是要“逼死她”，表示“你的不幸是因为养父母早死，和我无关”。
而后，便把来前来投靠自己的亲生儿子拉黑。
一个被抛弃两次的孤儿的故事太过离奇，关键这个孤儿还“贪得无厌”地向父母要房。
于是，媒体和网友们如同味道腐肉味道的秃鹰，向这个16岁的男孩盘旋而来。
4
秃鹰
1月19日，新京报发表文章，《寻亲男孩刘学州生母谈拉黑隐情：想平静生活》。
正是这篇报道中提到的：“儿子狮子开大口”“要其购房”“要其出资供自己去三亚旅游”，让刘学州的苦难又被放大了无数倍。
一个“黑心儿子的目的竟是金钱，寻亲只为吞并财产“的猎奇故事同刘学州的死讯一样，在网上炸开了花。
舆论哗然，网友顿时将矛头指向刘学州，指责他“贪得无厌”，“消费社会同情心”。
刘学州直接被判社死，父亲更是在私人账号，暗指自己的亲生儿子是“网络乞丐”“人设包装”。
苦苦寻亲，却换来这个结果，刘学州悲愤交加，通过私人账号发声，表示母亲的言论完全是颠倒黑白，准备通过法律和父母对簿公堂。
舆论并没有给他等一等的机会，马上指向“要不到房子就气急败坏，果然是心机婊”。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讨厌他。
那些在黑暗中孤独的挣扎，那些被排斥，被侵犯也要咬牙的坚持，那些无常的人生里仅存的希望，轰然崩塌。
5
破灭
刘学州走向破灭的心路历程，在微博帐号上笔笔记载。
2022年1月10日，他发了9张在三亚的自拍，配文，“好好的爱一次这个世界。”
那会他刚得知养父母花的钱（3万左右，和父母收到的钱（3000）有很大出入，还发了短视频，谴责人贩子。
但一些人关心的却是“你为什么有钱去旅游没钱交学费？”
12日，他发布一条微博；“哈哈哈生下来就是在赎罪。”
16日，他告诉关心他的人，自己已经找到居处，同时也得到政府的援助，他声明自己不再接受帮助和募捐。
到此刻为止，他还在关心他人，担心帮助自己的人受骗。
17日，被生母拉黑。
18日，发微博，表明考虑父母现在的家庭，不再追究双亲的法律责任。
19日，回应新京报发文，澄清借钱和要求买房谣言。
21日，发布视频，内容为自己曾经参加抗击新冠，成为志愿者的视频，配文：本是向阳而生，何惧小人之心。
之后的微博，只有零星的照片和点赞。
骂过他，网暴过他的人，走了，不留痕迹，也不管死活。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时光里，想的是什么。
直到24日，发布遗书，配文，生来即轻，还时亦净。定位三亚，就是他被质疑去游玩的地方。
他留下最后的话语是“谢谢你们。”
一个被网暴致死的少年，在生命的最后在感谢帮助过他的人，不带走一句怨恨。
6
“普通小孩”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这一句已经被用俗套的话，却是刘学州的一生写照。
村上春树曾经在著作《再袭面包店》里，写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一天夜里，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突然醒来，两人都饿得不得了，把所有食物吃光，饥饿感仍然无比凶猛。
这不是一种正常的饿，妻子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句话：“我曾经去抢劫面包店。”
“抢劫面包店是怎么一回事？”妻子问了下去。
原来，年轻时，“我”曾和一个最好的哥们去抢劫面包店，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面包。
抢劫很顺利，面包店老板没有反抗的意思。不过，作为交换，他想请两位年轻人陪他一起听一下瓦格纳的音乐。两个年轻人犹豫了一 下，答应了。这样一来，就不是“抢劫”面包，而是“交换”了。
于是，在陪着老板听了的音乐后，两个年轻人“如愿以偿”拿走了面包。
“我”说：“可是我们一直觉得这其中存着一个很大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莫名其妙的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道非常黑暗的阴影……毫无疑问地我们是被诅咒了！”
“不仅你被诅咒，我觉得自己也诅咒了。”妻子说。
她认为，这正是这次莫名其妙而饥饿感的源头。要化解这种饥饿感，要化解这个诅咒，就必须去完成这个没有完成的愿望——真真正正地再去抢劫一次面包店。
最终，新婚的两口子开着车、拿着妻子早就准备好的面具和枪，扎扎实实去抢了一次面包店——一个麦当劳。
第一次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我还在念高中，第一个的想法是，写的什么玩意？
直到后来长大，我才明白到，一个未曾实现的愿望，有多么大的魔力。
它就像一个诅咒，逼你用一生去化解。
这个诅咒，在村上的笔下是“真正地抢劫面包店”，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是“找回抛弃自己的前女友黛西”。
而在刘学州心里，则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孩。
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各种意义上的“完整”，而弥补自己人生里曾经的遗憾，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就是最大的“补完”。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希望有一个结果。
刘学州在他的千里寻亲里找到了这个结果——他失败了，父母抛弃了他两次。
他除了自杀以外可以有其他路吗？有人说，有的，他可以承认失去，接受哀伤，以一个孤儿的身份，继续顽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寻找新的人生目标，甚至可以像小说一样开一间孤儿院，照顾失去家庭的孩子。
只是命运远比谈资沉重。刘学州选择了以“死”写下人生的注脚。
而这注脚让人们再次看到网络暴力的可怕，再深究一层便是那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刘学州想要的完整，骂他的人永远不会懂。
7
火柴
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至极，他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拖着装满老旧记忆的行李箱，走在了街灯明亮，行人盛装的街道。
他划亮第一根火柴，看到和养父母度过一生，为他们颐养天年的场景，火柴熄灭了。
他划亮第二根火柴，看到年幼的自己，课堂上的老师温淳耐心，放学后，他和小伙伴在田野小道中玩耍，两边麦田盛开，那是像黄金般的色彩。
第三根火柴，他看到阔别多年的生父母欣喜地向自己走来，家人相拥，三人喜极而泣。
第四根火柴，他看到了周围行人的笑容，比自己对着镜子伪装的灿烂，繁花似锦，他们为自己的坚强和勇敢而祝福。
火柴一根一根地熄灭了。
最后一根火柴，他看到明亮的大海，阳光灿烂，碧波闪烁，远方地平线似乎看到养父母的身影向自己招手，那里没有流言蜚语，只有延绵到世界尽头的平静。
他明白了，只有这一根火柴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