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西北音乐人的沉醉夜晚：这样的童谣，可以从出生唱到老
音乐纯享版
小河请来六位西北音乐人，回忆故乡的童谣。
上周五的寻谣计划直播间里，像在大西北旅行了一番，从张尕怂的山野黄土地出发，走过张浅潜长大的青海玉树，李建傧的兰州、朱芳琼的陕西安康、张玮玮的白银，最后去了张智的尼勒克小镇。
西北藏着民谣的宝藏，这些掘宝多年的音乐人，取出了记忆中的最温柔质朴的曲调。
尕怂在甘肃临夏花儿会采风学习
张尕怂是白银靖远人，西北民间音乐是他作品的根源。对他来说，小时候听的社火小调就是童谣。每年春节耍社火，五六百人会在一起大合唱，他从五六岁就跟着大人后面唱，当时是捣乱式瞎唱，但那个旋律刻在了心里，长大后做梦都会梦到，对他来说再没有比那更美妙的合唱。
春风儿吹醒了凤凰山呀
山前的流水映蓝天
春季里那么到了这
水仙花儿开 水呀仙花儿开
年呀轻的个女儿家呀
踩呀踩青来呀 小呀啊哥哥
……
花儿里为王的是牡丹
人世间美不过是少年
张尕怂一身古着装扮地出现在直播间，因为刚在给太太常乐当服装模特，他们带着孩子住在大理，开了一间卖古着、做西北菜、听西北民谣的“尕铺子”，常乐热情招呼小河来吃臊子面。
尕怂的这首社火小调唱到后面，太太常乐的高音也加入进来，两人合唱，和歌词的意思格外契合。
“社火小调的起伏跨度很大，特别爽快，从小就唱这样的旋律，对小孩性情肯定有影响，西北人内心的豁达是从小就有的，”小河说，他非常神往尕怂描述的画面，五六百人，在无拘无束的山野里，放开了嗓子昂扬歌唱。
常乐和尕怂还合作了一首干农活时候唱的《摘花椒》，大意是姐姐家门前有一棵花椒树，去摘花椒时不小心把手扎了，叫来朋友包扎上，旋律欢快优美、活色生香。
“《摘花椒》也是我们小时候唱的调子，我觉得像这样的童谣，可以从我们出生一直唱到老了。”尕怂说话有些结巴，唱歌从不结巴。他一唱起歌来，有一种什么也拴不住的劲头，“唱民歌它是有气的，有土地给你的气。你唱的时候整个人眼神、心神是开的，这种感觉没法说，可放松了”。
他还有一首改编自西北民歌“花儿”的《月亮挂在窗户上》，歌词来源于小时候的记忆，当时和奶奶一起住，播《还珠格格》的时候才有电，平时没有电，所以月亮很亮，挂在窗户上，月光铺在炕上，猫咪跳上了灶台，把锅盖打翻。
“我每年都去采风，你们要是来西北寻谣，可以一起去！”尕怂发出了邀请。
张浅潜，特立独行的音乐人、画家，代表作《倒淌河》、《灵魂出窍》，和张亚东组过Z2乐队。她是甘肃人，六七岁到了青海玉树，在藏族地区长大，但离开藏族语境久了，也并不记得藏族童谣。
她唱了自己早期写的一首歌《小木船》。虽然从小学习小提琴，她的吉他却是自学。“到了某一个人生阶段，我需要创作来面对自己的生活，那时候还只会最基础的吉他和弦，所以《小木船》这首歌，简单里面透着稚气的东西”。
我是一只小小木船 停靠在无人的岸边
没有人路过我身边 也没有人将我照看
……
“每个人的旋律都有自己的个性，这个旋律一听就是你的，”小河回应说。
张浅潜觉得，童谣和儿歌有着质感上的区别，儿歌是可以创作的，童谣是传承下来和记录的，如果说儿歌是丝绸，那童谣则是土布、麻布。
小河和张浅潜认识多年，很多时候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说话不多，但这回在直播间面对面，反而有了个机会，作为音乐上的同道中人，多交流一些想法。
在浅潜看来，曾热衷即兴演奏、在现场有无数灵感的小河，对音乐体系的探索实验已经到极致了，她猜想小河去做寻谣计划这件事，可以找到一条小路开拓自己的世界，丰富音乐上的语汇。
目前，浅潜感到自己遭遇了某种瓶颈，因为对于歌写得好听的追求，已经在3年前做过了，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却似乎没有多大成绩。
小河说，“音乐带给你的快乐，你的音乐带给别人的快乐，这就是很大的成绩了，就像你的画，能画出那样画的人，一定是享受画画的”。
“很奇怪，我一个河北人，听到这样的旋律，会想家”，小河听完李建傧的第一首歌之后说。
李建傧是甘肃兰州的音乐人，他开场唱了一首本地童谣《一个妹妹枯井里》，“七个哥哥出门了，一个妹妹枯井里哩”，歌词隐约像一首暗黑童谣，旋律则有种悲凉意味，是比较慢的长调。
李建傧一口气带来了四首不太为人所知的本土童谣，挖掘的方法他没有透露，只说自己有秘籍。《荞麦地里》流传在甘肃积石山一带，讲的是一群小伙伴在田地里玩，玩累了在荞麦地里睡着了。
荞麦地里瞌睡哩
一觉睡者大亮哩
……
歌词简单直白，但是旋律出来就升华了，歌词拴不住了。
还有一首流传在甘肃宁夏一带的西北小调，讲的是亲戚来了，擀白面招待舍不得，擀黑面又面子上过不去，杀公鸡要打鸣，杀母鸡要下蛋。
有趣的是，寻谣计划去年在浙江安吉找到一首畲族童谣，和这个歌词内容非常像，安吉和甘肃，隔了大半个中国，但有着相似的歌谣。
“秘籍音乐人”唱的最后是一首甘肃南部裕固族的《摇篮曲》：
呗呗呗呗，
呗哩哩呀呗哩哩。
呗呗呗呗，
小小道尔吉呗哩哩。
呗呗呗呗，
呗哩哩呀呗哩哩。
呗呗呗呗，
好好睡觉呗哩哩。
李建傧特别喜爱裕固族流传的一句谚语：“当我忘记了故乡的时候，故乡的语言我不会忘；当我忘记了故乡语言的时候，故乡的歌谣我不会忘。”
近年来，专家学者对裕固族的民歌做深入研究，发现有些民歌还完整地保留着两千年前匈奴民歌的曲调。据说这些曲调是由匈奴人传给了裕固族的祖先回鹘人，回鹘人又代代相传，一直传到今天的裕固人。这支《摇篮曲》亦是其中之一，它极有可能就是两千多年前匈奴的民歌。
歌词中’道尔吉’是金刚杵的意思，是佛教密宗里所向无敌、无坚不摧的法器。裕固人是在祈愿孩子像金刚杵一样刚强勇敢。优美的曲调令人眼前浮现出篝火旁、马背上熟睡的孩子，在这样的歌谣陪伴下长大的孩子，将会拥有怎样的一种气质和胸怀呢？
朱芳琼，陕西安康人，因为居住在苏州，也来到小河在上海的直播间现场。
他准备了一首安康话的童谣，其实没有旋律，但是方言本身就有一种旋律感和节奏，加上朱芳琼的秦琴伴奏，竟然非常好听。渐入佳境时，小河的阮，四旬的键盘也加入进来，一首简单的念白童谣变得丰富有趣。
“好几十年没说家乡话，今天还特意打电话给安康老乡，纠正了一下乡音，”朱芳琼说。歌词的意思，让小河想起来在长沙寻谣的时候，听到过一个内容很相近的童谣：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变杂蛤蟆……
评论区的观众说徐州也有这样内容的童谣，所以童谣包含着很多信息，人们的迁徙、地域的影响等等……小河和朱芳琼有了灵感，“将来组一个’方言变奏曲’专场，按照黄河发源的线索来，找出相似的童谣，来听听它们是如何雷同，又是变化的。”
“希望一直做音乐到七八十岁，还能在一起唱歌”
导播VV
张玮玮是甘肃白银人，白银是五六十年代才有的城市，“我特别遗憾我从来不会方言，小时候也没有接触过民间的民谣。唯一能想起来小时候的民谣，只有妈妈唱过的一首《小和尚》。”
小呀小和尚 头光光
袈裟披身上，小木鱼敲得笃笃响，
师父方丈在身后
四大金刚在身旁
菩萨保佑
保佑我平安地当和尚
……
1993年他去西安上大学，妈妈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和尚像，一直就放在宿舍床头，也会让他想起这个歌。
接着他唱了一首经典童谣《小白船》，“今天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有一回在河酒吧，一直玩到天亮，坐早班的公交车回单店，车上就两三个人，我一路上拉手风琴，弹的就是《小白船》”。
“记得还有一次，我和小河都喝多了，在三里屯路边直接昏迷了，第二天醒过来，小河人不见了，小河的一只鞋还在”。
张玮玮和小河、安娜·伊思、郭龙、万晓利组了一个河乐队，十几年前，他们曾在北京河酒吧度过无数个挥霍青春的夜晚。前几天，河乐队还在网上见面，两天时间合作出来一首歌，小河说，“我们是希望一直做音乐到七八十岁，还能在一起唱歌、演出。”
大家都没有听够，张玮玮弹唱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还有日本70年代的民歌《四季歌》。
小河闭上眼睛，出现了很多画面，”我们那时候是一起在麻雀瓦舍演出，给灾后日本筹款，最后就唱了《四季歌》，还唱了一段日语的版本”。
“真的，小河是我身边最美、最好的一个人”，道别的时候，张玮玮表白，“有很多好听的歌、还有我们民族的记忆，随着快速的变化都消失了，寻谣计划这个是特别好的事。”
张智一笑起来，就是新疆特有的温暖透亮的感觉，他唱了一首《秋天》，是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写给爱人、妈妈和孩子的歌：
岁月映着你的白发就像
天上飘过的白云
夕阳下毡房升起的炊烟
还有白色的羊群
……
秋天的夜晚 下雨一直到天明
仿佛是你在 身边轻轻的细语
小河从旋律里听到新疆的味道，“不是刻意的用技巧，比如用#5这些变化音做出来的新疆，那种感觉是在骨子里的。”
张智做完上一张专辑《沙与微尘》之后，奖励了自己一把新的冬不拉，他抱着新的伙伴，满眼是喜爱，所以弹唱了他用冬不拉写的一首歌——《尼勒克小镇》。他说将近8年没唱过这首歌，这是他的成名曲，也是评论区观众呼声最高的歌。
大家好像跟着去了一趟蓝天草地的新疆小镇，“我觉得这是中文版的《加州旅店》，太好听了，太美了”，小河感叹。
最后送给观众的彩蛋，是小河和朱芳琼即兴的《摇篮曲》，阮和秦琴合奏。
回想起来，持续3个小时的线上音乐会也并不觉得漫长，不仅因为音乐质朴好听，也因为屏幕对面的是朋友，是一种音乐人朋友交流的温暖状态。用音乐连接人和人，是寻谣计划最想做的那部分。
文字 ✐ 倪蒹葭
视频 编辑 ✄ 旷四旬
插画 海报 〠 vv
摄影 ☻ PonyBoy
音响支持👂延Spradoo
本期奖品支持 X 混凝草音乐节
设备支持 X 上海交大-南加州大学文创学院
【下期预告·特邀主播】
孙大肆
独立音乐人、艺术工作者、剧场实践者。
你知道那晚陆晨送了多少棒棒糖吗？
撞 到 神 了
铺天盖地的线上音乐会 这一场仍有很多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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