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界富国沦为“失败国家”的阿根廷教训

1973年再次当选总统的庇隆

2000年代初，笔者在南方周末报937期上读到了一篇关于南美洲大国阿根廷国家面临破产的专题评论文章，评论文章作者程增宾先生在文中对经济几乎整体崩溃的阿根廷发表了如下的真知灼见：一个被国际社会所弃的国家可以自强，一个被政客所污的国家可以重生，但一个被自己国民所践踏的国家，则可能泪尽而枯、一蹶不振；程先生在他的的文章中还披露国际社会已经出现了将阿根廷称为“失败国家”的评价。如此严苛的评价评论随即引起笔者对阿根廷这个拉美第二大国的密切关注。

2001年11月1日阿根廷因无力按期偿还高达1300亿美元的国际债务而导致股指次日急剧下滑了284%、投资风险评估指数升达2500点；鉴于1999年已拖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及美国1200美元债务的违约前科，1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坚决拒绝了阿根廷政府130亿美元紧急救助贷款的申请。在理论上这个国家已基本破产了。在此后的十多年中，阿根廷共和国除了他的足球及梅西、肯佩斯及马拉多纳等超级球星还继续喧嚣热腾于全球外，对全世界的经济文化影响似乎已可忽略不计了。

去年10月，因关注了该国的总统大选，十分惊讶地发现阿根廷在经历了18年如同过山车走马灯式的经济体制改革和自救自强后，到2018年时的外债余额竟然大幅跃升到了2527亿美元（其GDP总额仅为5184亿美元，人均GDP11653美元），违约不能如期偿还国际债务的恶劣情况无疑还会继续出现。为解开自己的疑惑和郁闷，笔者只能去认真翻阅阿根廷的前世今生了。

不看不知道，看了还真的吓了一跳，原来今天的“失败国家”阿根廷以前竟然还是一个昂首挺胸的大富豪国家。1816年由民族英雄圣马丁领导革命战争脱离西班牙的统治而独立、1853年建立联邦共和国后，阿根廷就开始了长期的动荡分裂，至1994年已大规模修宪4次，在1930到1980年代的漫长50多年中，国家还一直处于军人与文人交替执政的不正常局面中。然而得益于阿根廷绝所拥有的得天独厚地理气候及物产丰富条件，到了1920年代后期，他还真的跨进了当时的富国俱乐部，1930年代初还成了排名第7的世界强国（二战结束后降为第15名），之后还当过拉美第3大经济体、上等收入国家（后被除名）及二十国集团成员国。下面就请欣赏一下阿根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与昔日的荣华富贵：

·  领土面积278.04万平方公里，居世界第八、拉丁美洲第二（不包括马尔维纳斯群岛及有争议的100万平方公里南极土地），人口4145万（2013年）；海岸线长达4725公里；气候温和适宜，水资源相当丰富。

·  矿产资源极为丰富，是拉美主要的资源大国。主要矿产资源有：石油、天然气、铜、金、钼、铀、铅、锌、锰、锂（蕴藏量世界第三；2015年开采总量约4000吨）、硼（蕴藏量世界第二）、石英、瓷土及石膏等，现已探明的蕴藏量有：石油3.94亿立方米（2015年石油产量为1.9亿桶），天然气3500亿立方米（2015年产量为428亿立方米），煤炭8.25亿吨，铁11亿吨，铀2.94万吨，锂735万吨，硼200万吨（2013年产量70万吨）。

此外，阿根廷还拥有有十分巨大的非常规油气储量。据美国能源署2013年公布的全球页岩资源综合评估，阿根廷页岩气储量居全球第二，页岩油储量居全球第四，页岩气储量占全球总储量的10%以上。

· 农林、畜牧、渔业及水力资源也极为丰富。其森林面积125.3万平方公里，覆盖率达国土面积的45.06%；可耕地及长期牧场的面积分别占国土面积的9.8%和51.2%；2014年全国牛存栏量为5164.7万头，牛肉出口曾长居世界第一；面积多达76万平方公里、容纳了全国70%人口、80%农业和85%工业的潘帕斯大草原曾经为阿根廷赢得了“世界粮仓”及“世界肉库”的盛名。

· 阿根廷曾经是拉美地区最发达的交通设施，拥有拉丁美洲最长的铁路线和50万公里的公路、38个海港、53座机场及3302公里的内河航线。

欣赏完阿根廷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优越资源条件及曾经辉煌的经济基础后，自然就该探究这样一个曾经的富国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失败国家”的原因了。

1946年庇隆在大选中投票

在战火荼毒欧亚非三大洲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远离硝烟的阿根廷涌突然现出了一个“救世主”式的伟大人物——胡安·多明戈·庇隆将军。年青却胸怀大志的他在阿根廷西点军校毕业后，于1930年代末期被派驻法西斯主义发源地意大利担任武官，不久后他即成了一名法西斯鼻祖墨索里尼及纳粹元首希特勒及其“完美举国一致”理论思想体系的亢奋粉丝。他在自己的著述中情不自禁地热情赞叹：“法西斯主义成就了一个有组织的国家，一个机构完美的社区，一个机构完美的人口”。

1940年代初，返回国内继续担任军职的庇隆就开始孜孜不倦地积极构思策划如何完成对自己国家的彻底改变。他纠集一批年轻的军官组成了联合军官团，在谋划、参与和支持各种军事政变之余，继续完善其改造国家的方针策略，并形成了后来被追随者和他自己称之为“庇隆主义”的理论思想体系——与当时的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均保持等距离，实行“第三立场”亦即他精心炮制的“正义主义”，该“主义”的三大宗旨为：政治主权，经济独立，社会正义。用通俗语言表达，则为“不受任何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国家的控制压榨，走独立自主的民族发展道路，实行彻底完美的社会大同”。

为了最大程度地争取支持者和同盟军以抗衡代表资产阶级的天主教力量，1943年参与军事政变后当上了劳工福利部长（后来又兼任了陆军部长和副总统）的庇隆将军向阿根廷势力雄厚的工人阶级抛出了巨大的橄榄枝。他主持制定了新《劳动法》及一系列明显优待工人阶级的配套法规，新法的重要核心内容是：政府保证工人的收入、医疗、养老及低成本住房福利；政府协调劳工与雇主的谈判，限制资本家对工人的不公正行为；最低工资与生活成本密切挂钩；以政府权力整合工会。内心喜悦无比阿根廷工人阶级一起热泪盈眶了，高呼万岁了。

1945年，庇隆将军以军事政变形式推翻了现任总统，并在第二年的公开大选中大获全胜当选了总统。雄心勃勃的庇隆总统上任后随即制定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其主要内容如大力推进工业化发展；对外资实行国有化收购；政府控制进出口贸易；对铁路、电话、煤气、保险及石油等重要产业实行国有化管理；继续整合工会并充分发挥其作用，安排工人阶级代表担任内阁成员参与国家管理。

庇隆的政治经济体制改革实施到1950年代初时，阿根廷全社会已出现了如下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

·  外资在国民经济份额中的占比从1930年的30%降到了5%；

·  因铁路交通电讯煤气电力等民生服务部门的国有化管理，效率大幅降低，亏损连年上升；

·  因大规模快速化地发展工业，大规模地扩大公务员队伍，政府的赤字亏损连年扩大；

·  阿根廷劳工联合会的会员从1946年的50万人增加到了600万人，工会会员的身份已成为就业、晋级、加薪、住房及其他福利享受的必须资格；

·  因“重工抑农”新政策的影响，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受到了严重的压制，农业产出开始急速下降，阿根廷传统的畜牧业也因商品进出口的严格管制而出现了大幅的衰退，但二战后欧美等国急需粮食和肉类的大需求倒也帮了满眼“工业发展”的庇隆总统一把；

·  1949年3月实施的大力度修宪，废止了“政府法案必由议会三分之二表决通过”及“总统只能担任两届”的重要条款，庇隆实现其改造国家计划的阻力越来越少了；

·  1952年，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了30%，但雄心勃勃的庇隆总统还是及时隆重推出了“第二个五年计划”，依然坚定不移地领着他的人民奔向更富裕的日子；

1955年，阿根廷还是有人表示不高兴了，军人顺应形势发动了军事政变，把“庇隆主义缔造者”兼“阿根廷救世主”给请下了神台，让他去国四海为家了。自此，又由一批批威武的将军轮流试着管理这偌大的国家；而曾经的富家子阿根廷国民则从此在“左翼庇隆主义”、“右翼庇隆主义”、“真假庇隆主义”及“新自由主义”的形形色色大旗下，无休无止地争论、角逐、谩骂、指责、各抒己见甚至互辱互殴，当然也包括实施广泛的贪污受贿、偷漏税及盗窃公共财富等恶行。

内斗内耗到了1973年，流亡海外多年的原“救世主”庇隆竟然又被他在国内的铁杆支持者们迎回了阿根廷，通过大选的获胜，庇隆将军又携其第三任妻子、原舞蹈演员伊莎贝尔·庇隆以正副总统的身份再次开始领导这个国家。但好景不长在，再次执政一年后，为改造自己国家而心力交瘁的庇隆终于不得不去见他毕生痛恨的资产阶级上帝了，万人迷似的伊莎贝尔副总统成了“庇隆主义”的接班人，继续带领阿根廷人民奔幸福；只可惜女强人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1976年就被军人政变给拉下台并遭到长期的软禁，1981年方才获释移居了西班牙，2007年还遭到了阿根廷政府的刑事通缉和“引渡申请”。

1989年开始，被坚持民粹主义的庇隆将军一生厌恶的“新自由主义”治国理论又开始领导阿根廷国民自救图强以求崛起。新政府完全开放了外贸及汇率管制，还一厢情愿地把阿根廷货币比索兑美元的汇率修改为1:1，外国商品如潮如涛般地涌入阿根廷，大量资金流向海外，到1999年底，阿根廷的国际收支逆差已达到了118亿美元，比索兑美元的汇率迅速贬值到了1:37。持“新自由主义”的政府于是不得不用拖延偿债的方式以渡难关；2005年上台时高调向全世界承诺在自己任内一定会实现“零贫困”并间隔当选了两届的马克里总统，到2019年终于灰头土脸了，阿根廷2019年的贫困率已高达32%，通货膨胀率达到了57%，经济规模缩水了4.1%，所欠债务比2001年增加了近100%。

让人更啼笑皆非的是，重债缠身的阿根廷政府，在2003年还耗费数十亿美元巨资给自己特别热衷福利的国民发放了能源补贴；后来还花13亿美元转播了世界杯足球赛；2015年政府公务员的人数竟然比2003年增加了60%。

2019年大选期间，阿根廷神父安吉洛蒂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如此评价了自己的国家：“无论谁赢，都很难管得好这个国家，……。阿根廷的局势很复杂，充满了分裂和对抗，我们从来没有学会汲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