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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丨请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同胞

刘慈欣 凝听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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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本文系科幻作家刘慈欣为《三体》英文版撰写的后记,作者说:
面对宇宙,人类显示出幼稚和善意,它们揭示了一种奇特的矛盾:在地球上,人类可以踏足另一块大陆,可以不假思索地通过战争和疾病毁灭同类文明。但当仰望星空时,人类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们相信如果地外文明存在,那些文明也必然普遍为一种高贵的道义所约束,就好像珍惜、热爱不同的生命形态是不言而喻的普遍行为准则一样。
我认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成员;对于组成人类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应当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对于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警觉,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间中的异类。我们的文明如此脆弱,这无疑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童年时代的一个夜晚清晰地蚀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正站在一个池塘边上。这个池塘位于中国河南省罗山县的一个小村庄,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身边还有好多人,有大人,也有小孩。我们一起注视着清澈的夜空。在那里,一颗小小的星星缓缓地划过黑色苍穹。
 这是中国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日期是1970年4月25日,那时我7岁。 

彼时距“伴侣号”(译注:前苏联发生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已经过去了13个年头,苏联宇航员上天也已经有了9年。就在一周前,阿波罗13号刚从月球的危险之旅平安返航。 但那时我对此毫不知情。我望着那颗在天际划过的小星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好奇和渴望。这些情愫,伴随着一种饥饿感,深深地蚀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所在的村庄附近的地区极度贫穷。每一名孩子都与饥饿为伴。我相对还算比较幸运,因为脚上有鞋穿。而身边大多数小伙伴都是赤着脚的,有些小脚因为前一年冬天的严寒被冻伤了,难以痊愈。在我后面是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墙面的缝隙里透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那个村庄直到80年代才通电。 站在身边的大人说,卫星并不像飞机,因为它是在地球外层飞的。那个时侯,空气尚未被工业制造的尘埃和烟雾污染,星星点缀的夜空特别清澈,银河清晰可见。在我的概念中,天空中的那些星星并不比那颗划过的小卫星远多少。因为,我认为卫星是翱翔在星星之间的。乃至当它穿过茂密的星群时,我还担心它会撞上去。 

我的父母并不在场,他们当时正在一千多里以外,在山西省的一座煤矿工作。再往前几年,那座煤矿是一个六十年代帮派内战的战区。那时我更小,还记得半夜的枪声,一辆辆卡车在街头驶过,上面载满了握着枪、戴着红袖章的人……但那时我太小了,不确定这些景象是真实的记忆,抑或只是后来臆测的幻象。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因为那座煤矿太不安全,而且我的父母受到了冲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将我送到河南老家村庄。在看到东方红一号之前,我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多。 又过了几年,我理解了卫星和星星之间的距离。那时,我正在读一套流行科学读物:《十万个为什么》。我从天文学的章节里学到了光年的概念。而此前虽已知道,光一秒传播的距离相当于绕地球七圈半,但我从未盘算过:以这种速度传播一年,那会是怎么一个骇人的距离?我想象着,在一片寂静寒冷的空间中,一束光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穿过;以自己的想象力尽力去理解那彻骨的广阔和深奥;感受着浩瀚的恐惧和敬畏;同时,还享受着一种欢欣。 

自那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有一种特殊才能:那些远超人类感知界限的大小和存在(不管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对其他人来说仅仅是抽象的数字,我却可以在脑海中建立起具体形象。我能够触碰它们,感受它们,就像其他人可以触碰、感受树木和岩石一样。宇宙150亿光年的半径以及比夸克都要小很多数量级的“弦”,这些概念当今大多数人都麻木无感觉。但光年和纳米的概念却依然能在我心中催生出生动、壮观的图景,让我唤起一种妙不可言的、宗教般的敬畏和震惊。大多数人并未经历过这种感觉,相比他们,我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首先让我变成了科幻小说爱好者,然后是科幻小说作者。 在我首次对光年的概念产生敬畏的同一年,我家乡村庄附近发生了洪水(1975年8月河南大洪水)。有一天,河南驻马店地区降雨量破纪录地达到了100.5厘米。58座大小不一的水坝接二连三地崩塌,24万人在洪水中丧生。洪水退去不久,我回到村庄,眼前尽是难民。我觉得那是世界末日。 因此,人造卫星、饥饿、星星、煤油灯、银河、帮派内战、光年、洪水……这些表面上毫不相关的东西混在一起,形成了我的早期生活,同样也塑造了我今日写的科幻小说。 

作为一个最初是爱好者的科幻小说作者,我并不将我的小说作为批评现实的幌子。我觉得,科幻小说最大的吸引力在于现实以外无数想象世界的创造力。 相对论里的空间和时间不乏诗意,那是量子机制中古怪的亚原子世界……这些奇妙的故事都拥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我只是用自己的想象力,通过科幻小说这一媒介来创造自己的世界,告诉大家蕴含在这些世界中大自然的诗意,讲述人和宇宙间展开的罗曼传奇。 但是,我无法逃避现实,就好像我不能不顾自己的影子一样。现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烙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生活在任何时代,人们身上总会套上那个时代隐形的桎梏,而我只能戴着自己的镣铐跳舞。在科幻小说中,人类经常作为一种整体来被描写。而在这本书中,一个名为“人类”的人遭遇了一场灾难。面对存在和湮灭,他表露的一切毫无疑问都可以在我经历过的现实中找到根源。科幻小说的奥妙在于,在假想的世界观中,它可以将那些在我们现实中邪恶和黑暗的事物变得正当和光明,而反之亦然。这部书以及两部续集旨在于此。但是,不管现实如何被想象扭曲,归根结底它还在那里。 我经常觉得,在人类未来的不确定因素中,地外文明将会是最大根源。其它重大转变,比如气候变化和生态灾难,总有一个确定的进程和固定的调节时间。但人类和外星人的接触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也许再过一万年,人类注视的那片星空依旧空旷而寂静,但也许明天我们醒来就会发现地球轨道上停着一艘月球般大小的外星飞船。地外文明的出现会迫使人类面对一个异类。在那之前,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永远不会有外来的同类者。这种异类的出现,或仅仅知道它存在,就会对我们的文明造成难以预测的影响。 

面对宇宙,人类显示出幼稚和善意,它们揭示了一种奇特的矛盾:在地球上,人类可以踏足另一块大陆,可以不假思索地通过战争和疾病毁灭同类文明。但当仰望星空时,人类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们相信如果地外文明存在,那些文明也必然普遍为一种高贵的道义所约束,就好像珍惜、热爱不同的生命形态是不言而喻的普遍行为准则一样。 我认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把对待星空的善意转向地球上的人类成员;对于组成人类的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应当建立起信任和理解。但是,对于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我们应该时刻保持警觉,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可能存在于宇宙空间中的异类。我们的文明如此脆弱,这无疑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作为一个爱好者,科幻小说塑造了我的生命。我读过的科幻小说中,很大一部分来自美国。现在,美国读者可以读到我的作品,这让我既愉快又兴奋。科幻小说是属于全人类的文学,它描述的是全人类都感兴趣的事件,因此对于各国读者,应当是最容易获取的文学体裁。科幻小说经常描写这么一种时刻:全人类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而我相信,不必等到外星人出现,这个时刻就会来临。

原文为《三体》英文版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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