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威尼斯出发,骑着自行车,带上尽可能少的行李,沿着700年前马可·波罗走过的丝绸之路,一路向东,经过地中海世界、波斯世界、游牧世界,最终抵达中国。
这是意大利理论物理学家亚历山德罗·柯德罗的丝路之旅,在这趟长达一年的旅程中,他总共骑行了14个国家,一路上的冒险和奇遇,都被记录在《一个人的丝绸之路》这本书中。
△2022年,《一个人的丝绸之路》在国内出版,亚历山德罗在深圳办了一场小型分享会。
正因为和马可·波罗是老乡,都是威尼斯人,所以亚历山德罗小时候就听说过丝绸之路。
后来,他又去了丹麦生活,那里的冬天特别漫长,太阳很少露面,天总是灰蒙蒙的。这样的氛围让他产生了进行一次伟大冒险的冲动,探险丝绸之路的想法越发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当伊朗、土耳其、中国等国家的大学向他发出交流邀请时,他马上抓住机会,利用为期一年的学术假期,开启这趟访问教学和旅行结合的大冒险。
△亚历山德罗是物理学家,入选了2020年全球2%顶尖科学家榜单,他的研究领域很广,包括量子隧穿等。
计划旅行时,亚历山德罗选择了一种独特的穿越方式——骑行。
走路太慢,其他方式又太快,只有骑行能让他以一种舒服的、刚刚好的速度进入沿途的风景。“这种感觉就像在全景图里冲浪(surfing the panorama),当你爬上一座小山,一片新的山谷又会在你面前延展开来。在这个上上下下的翻越过程中,你的身心都能用合适的步调和节奏,融入不断变换的风景。”
骑行同时需要身体上的付出,他也因此获得了一种“征服感”。但,与其他骑行者不同,自行车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灵活便捷的交通工具,并非最终目的。“当我在准备自行车的时候,车行的人想帮我安装一个新款的‘液压制动器’。长距离的下坡路段它确实很管用,但我还是拒绝了,因为到了吉尔吉斯斯坦,它都没法修。但如果用的是普通制动器,这事就好办多了。”准备上路,亚历山德罗的行李主要是帐篷、电脑、笔记本和相机。这些行李,正如他在书中所形容的,是“最低限度的可有可无”——哪怕丢失、打碎、被偷或者送人都无关紧要。带上尽可能少的、可以随时准备扔掉的行李,没有过度执着于物质,把事情搞复杂,他轻松上阵了。但在正式踏上旅途之前,亚历山德罗还需要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准备故事。他会通过书籍、电影、音乐,先了解当地的历史和文化,在脑袋中建一座图书馆,当真的进入那个空间的时候,他就可以把脑袋里的东西跟看到的建立连接,从历史、地理、时间等各个维度,更立体地感受所处的地方。“如果你(带着故事)来到威尼斯,你就能想象到,当年圣马可广场前面的运河上,挤满了来自地中海的船只,这些船把香料从东方运送过来,你都能闻到它们的气味。”带着故事骑行丝绸之路,他收集了很多历史的碎片和印记:在波斯波利斯阿帕达纳宫的遗址上,他发现阿帕达纳宫石柱底座的设计,跟自己母亲客厅角落里的灯罩有着惊人的相似;在亚兹德(伊朗亚兹德省省会),他看到这里还保留着当年马可·波罗曾描述的通风器;穿越连接中国与阿富汗的瓦罕走廊,他踏上了当年亚历山大大帝曾苦苦追寻的兴都库什山脉……“当你参观一个地方,不要只做一个游客,好好去寻找、发现故事,它们就藏在当地的建筑、当地的氛围,甚至菜市场的气味中。”△希瓦集市上的小男孩。
吉尔吉斯斯坦村庄的小房子”
从以“水上之城”闻名世界的古老城市威尼斯启程,循着马可·波罗的足迹一路骑行,在经过几座土耳其小镇之后,亚历山德罗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只是一个骑自行车的游客,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他说这是两种不同的旅游状态,可以从当地人对你的态度上来区分:如果他们企图从你身上获取东西,那你就被当成游客;如果他们反而想分享东西给你,那你就是真正的旅行者。“当你成为旅行者而不是游客的时候,人们就会对你非常热情。”比如,在小亚细亚的小镇上,居民会用土耳其红茶热情地招待他;在吉尔吉斯斯坦的克孜拉特山口骑行,突遇大雪时,一个养牦牛的家庭给他提供了临时的庇护。在伊朗游览里海,他被邀请客串了一部电影,后来到费尔干纳盆地,他甚至以正式演员的身份参演《你好,奥什!》(当地热门电影《你好,比什凯克!》的续篇)的拍摄,体验了一把当“十五分钟名人”的感觉。亚历山德罗说,如果你想成为“旅行者”而不是“游客”,那就尽量选一些没那么“旅游景点”的地方,学点当地的语言,用微笑展示自己的友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学会接受和分享。举例来说,他自己是不喝牛奶的,但如果当地人分享牛奶给他,哪怕是共用一个杯子,他也会喝下去。“分享食物一直是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结的时刻。要知道,你不会因为和别人共用一个玻璃杯就怎么样。如果说与别人共食共饮对你来说是个问题,那你就更应该用理性思维来进行人为的调整。”旅途中,人们收留他睡觉的地方,可能会有点脏、有点臭,甚至就在动物旁边,他也能接受,亚历山德罗认为,自己所遇到的,是大部分社会历史中曾出现过的生活方式,“我们都是这样一路发展过来的”。“每个人都可以睡在希尔顿酒店,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睡在吉尔吉斯斯坦村庄的小房子里,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旅行者,那你就得学会融入当地。”马可·波罗的形容词”
在骑行了13个国家,穿越帕米尔高原后,亚历山德罗终于抵达中国,来到喀什。
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亚历山德罗没法慢悠悠地沿着南线穿过马可·波罗走过的城市。最后,他选择坐火车沿北线游览新疆。由于没有提前预订,他只买到了站票,要在列车上度过几十个小时的旅程。在东方国度的这趟列车上,他是唯一的西方人。新认识的同伴会好心给他让座,还有几位母亲带着自己的小孩穿过长长的车厢,只为让他们跟这个来自陌生国度的西方人用英文说一句“你好”。在中国的行程中,亚历山德罗探访了敦煌、西安、开封、苏州、杭州,体会到这些古城的历史魅力和丝绸之路留下的文化印记。同时,他也目睹了上海和深圳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都市风景,感受到中国的现代建设。13世纪,马可·波罗在中国旅行时,见到元朝忽必烈时代发行的纸币,大为震惊——“大汗用树皮所造之纸币通行全国”。700年后,同为威尼斯人的亚历山德罗,在中国看到纸币从生活中消失,就连在市场上买水果也能用手机付钱时,他有了和马可·波罗同样的感受。“一个新千年的中国正向我们走来。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马可·波罗在描述这个地方时会使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我也理解了亚历山大大帝未实现的梦想。”进入21世纪,中国启动了“一带一路”的丝路经济带建设。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构建的东西方通道,在2100多年后又打开了新的格局,亚历山德罗又成了新时代里,带上好奇心和勇气出发,探索欧亚大陆,了解东西方文明的探险者。越来越高的城市生活标准,有时会让我们失去对他人生活的好奇心,对贫穷的地方感到恐惧,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害怕。但迁徙始终是人类本能的一部分,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东西,当我们开始探索世界时,我们只是在做原本就会做的事,就像狮子和羚羊一样。“现在,我没法在一个地方长待了,我需要探索新的事物,再次体验我在这次旅程中所拥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