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逸君 | 男友是我的缪斯
青春在当代中国意味着什么？从性别流动、梦的幻灭到正在坍缩的城镇，本周Dazed Digital聚焦三位新兴摄影师，他们跳出了主流叙事，将镜头定格于青年文化的裂隙。
You don't have to be a boy to be my boyfriend
“You don’t have to be a boy to be my boyfriend”（你不用非得是个男孩才能做我男朋友，2010）—— 艺术家Pixy Liao（廖逸君）在夏日午后拍下了这张照片，男友Moro穿着碎花连衣裙出镜，他赤着脚踩在光影里，柔弱又带有性别流动的意味。回忆起来，Pixy说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看他穿裙子的样子，但标题却是出乎意料地贴合，概括了她在恋爱初期对男性伴侣的想法。
两人相识于美国孟菲斯艺术学院。那时Pixy已经在国内做了几年平面设计师，实在厌倦对客户唯命是从的状态，想要对自己作品有更多的话语权，再加上看了安东尼奥尼导演的电影《放大》（Blow-Up），里面的主角、时尚摄影师Thomas看起来很是光鲜，就觉得读个摄影学位也不错。她在开学迎新活动上见到了Moro，“那个男孩长得又高又瘦，挺帅的，他向大家自我介绍说来学爵士乐，然后不大多说话，那时候就对他有印象了。”
Ping pong balls
后来又在校园里遇到，Pixy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做自己的模特，接着跟去排练房拍了几张他弹琴的照片。“当时我心里很清楚，其实我并不需要拍这个照片，就是想认识他。” 两人慢慢熟悉，相恋，才知道Moro比Pixy小五岁，刚刚高中毕业，性格也不像初看起来那样冷酷、成熟，反而是很温柔的人，会依赖她，完全没有日本男人常见的大男子主义。
Hang in there
Carry the weight of you
就像 “How to build a relationship with layered meanings”（如何打造多层次亲密关系）这张照片展现的那样，Moro就像娇嫩的豌豆公主，而Pixy是让他不舒服的那颗豌豆。
How to build a relationship with layered meanings
两人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女性主导/男性服从的相处模式。Pixy常把他当作摄影道具，比如谋杀案现场的死者，脱光衣服，像希区柯克电影里那样横尸浴缸，“鲜血”汩汩而出。在课堂上展示的时候，老师和同学的第一反应不是分析摄影本身，而是担忧地问：“Moro怎么会愿意拍这些照片呢，你是不是在虐待他？” 相熟的男性朋友也会疑惑，“你怎么可以像我们挑选女友一样选男友呢？” 这正是这段关系的重点，为什么不能呢？
Home-made sushi
The king under me
Massage time
“实验性关系/Exprimental Relationship” 项目就此诞生，至今为止已经持续创作了12年。刚开始只是想解释、展现她和Moro之间的相处模式，拍着拍着就有了更具体的方向：扭转人们习以为常的性别角色，揭露那些挑逗、有趣甚至是让人有些慌张的情感真相，继而探索亲密关系新的平衡点。将男友挂在衣架上，身体成为寿司里的那片鱼生，打横抱起来，他给她按摩，或是干脆打扮成粉红家庭主夫……我们聊了聊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女性面临的创作限制，以及12年间他们关系的变化。
D：“实验性关系” 已经持续了12年，有想到会做这么久吗？
P：没有（笑）。其实刚开始叫它实验性关系，就是因为那时候没有特别看好我们俩的关系，他比我小，还是个日本人，我们都在国外做留学生，感情能长久吗？那我们就做个实验好了。但是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做这个作品的原因或者怎么样，我们俩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巩固，在一起待了很久。反正我并没有计划说什么时候结束，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还可以继续拍的话，我这个作品就会继续；如果我们分手，那就结束了。
Find a woman you can rely on
Open kimono
D：过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P：刚开始我可能是那种control freak（控制狂），会非常在意画面的构图和每个细节，Moro最好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完成我告诉他的事情。但是到后来我觉得我控制的越多，画面反而越无聊，有时候拍摄过程中出现一些错误，或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这个照片会更有意思。
比如 “It's never been easy to carry you”（扛起你从来都不容易），我坐在沙发上用肩膀扛着Moro。这张照片的构图其实挺奇怪的，上面多半是空白的地方，不符合我开始设想的标准比例。但是因为在拍的时候，他其实比我想象的要重，我根本撑不起来他，所以就被压到下面去了。照片扫好之后，我就非常失望，心想这构图已经完蛋了。
后来我又想，这其实和我们两个的关系有点接近。虽然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强大的女性，但很多事情对我来说还是负担很重，就好像这张照片一样，看似我可以在上面，但其实是被他压下去的。这种构图失败反而揭示了一个真相。
It's never been easy to carry you
D：现实中呢？
P：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他其实也是从青少年成长为现在靠近中年的一个男性，所以我并不觉得我比他成熟多少，或者在很多方面他比我更成熟、更有见解，就是我们俩关系本身的平衡也发生了改变。
D：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是不能呈现的，比如自己的裸体？
P：我觉得这可能是女性对自己的感知。刚开始学摄影的时候有读到一篇Annie Leibovitz的采访，她最有名的作品是小野洋子和约翰·列侬相拥躺着的照片。当时Leibovitz希望两个人都脱掉衣服，像婴儿一样依偎，但那时小野洋子拒绝了。我读到这段的时候，好像很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这可能是一个女性尊严问题，我觉得在女性作为创作主体的时候，是要有尊严在里面的。因为我本身是女性，所以在这方面考虑还蛮多的。
D：这个项目对你们现实生活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好的或者不好的？
P：我觉得好的方面可能多一点。拍这么多年以后，这件事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相当于我们共同的事业，让我们在情侣之外又增加了合作伙伴的关系，而且也会更加了解的对方，比如说对方喜欢做什么或者限制在哪里。
不好的可能是，我觉得亲密关系中很多事都是说不准的，但这个作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就多了一层因素要考虑。比如我是不是为了这个作品，就不要跟他分手，不要冷战，或者说我要想办法去搞好这个关系。而且我拍这个作品没有问他要model release（模特同意书），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好像要了就是随时准备分手，不要的话这件事就是很未知，我也不知道我们俩会在一起多久。
The woman who clicks the shutter
D：有没有哪张照片是在你们关系不稳定的时候拍的？
P：大概是2012年拍过一张“I can tell that your heart is fogged”（我知道你的心雾蒙蒙），他坐在桌边，戴着副被雾气蒙住的眼镜。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和他冷战，然后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日剧，说如果一个人的眼镜被蒸汽蒙住了，说明这个人的内心也是如此。我拍这张照片，就是想表达我和他之间出现的那种隔阂，但是当时没有告诉他，只是说要拍照，把眼镜放上去，他也根本没什么表情（笑）。
I can tell that your heart is fogged
D：你很少自己单独出镜，为什么？
P：我其实最习惯和Moro拍合影，真的是在拍自己的时候，反而感觉没有那么自如，好像在演一个未知的角色，我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如果我们拍合影的话，我至少可以看到他在哪里，会有个坐标。但是最近几年我再开始拍，就感觉对自己的了解相比过去要多很多，拍的时候很自信，是说我在演我想成为的自己，这个角色是非常明确的。
Try to live like a pair of Siamese twins
We are connected
Marsilio Ficino（马尔西里奥·费奇诺）是这样描述爱情的：“我爱你，而你也爱我，我在你中找到我，而你也想念我，我将自己舍弃，进入你，而你接受我，于是我找回了自己。” 采访到了尾声，我问Pixy如果只能有一个缪斯，会是谁，她说：“当然是Moro，一直都是。” 从青春到人生中段的 “实验性关系”，他们表现得如此相像，但思维又如此不同，他们有时很亲密，有时又会冷战，但爱与欲望不灭，最终是学会如何共处。
Dazed Digital
专题编辑：H.
图片: Pixy Liao
排版：K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