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rgil Abloh｜黑色想象

本篇出自Dazed 1&2月刊

撰文：Jason Okundaye

翻译：Brenda

“黑色想象”（Black Imagination），即是将原本抽象的概念变得可被感知，把形而上的东西具体化。这绝不仅限于思维的构架，更要借助黑人群体通过歌唱、口述、绘画、写作、缝纫的创作手段表达出来。今年，关于黑人种族和黑人生活的讨论被一一转化成视觉、舞蹈、戏剧等艺术形式为主体的大量作品——正如Virgil Abloh在Louis Vuitton 2021春夏东京秀场上做的那样，把时尚与诗歌完美交融。这也使得他执掌该品牌时的革命宣言，变得更具颠覆性了。期间，伦敦青年桂冠诗人Caleb Femi朗诵了摘自他个人诗集《贫穷》的章节选段，作为秀场配乐的一部分。于此同时，Abloh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对2020年的糟糕回忆，还有身为黑人设计师他对Louis Vuitton给予多元文化的未来愿景。该系列足可称得上是Abloh的生涯高光，把Femi的诗歌用作指引他灵魂的明灯以及这场大秀的题记，以此表达自己的意图：将才华横溢的黑人群体，从隐秘的角落召集至世界舞台的中心。

有趣的是，这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聊起天来却像相识已久的老友。身处天才的熔炉里，诗人Femi与设计师Abloh在交谈和创作的过程中发生激烈的化学碰撞。撇去他们通过Zoom和电话建立的友情不谈，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令人感到振奋：让世界各地富有创意的黑人同胞们看到创作的希望。作为一个采访者，把自己安插在这场对话中也许会有些奇怪，但能参与其中，如同我被邀请加入全球黑人创意组织的研讨会，并成为活跃的一员。历史不会像摩西（古希伯来领袖）的故事那样——由单独个体对抗整个体系创造的，而是当我们的梦想和共同所处的现实相互作用时，不一样的世界才就此诞生。对Femi和Abloh来说，这种想象团体概念的出现，便是达成目标的关键之所在。

Virgil Abloh

Caleb Femi 

Dazed：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友谊是如何建立的吗？是什么促成你们的合作？

Virgil Abloh：Off-White 2020秋冬系列的时装秀是由一个来自哈莱姆区名叫Cartier Williams的踢踏舞者开场，他当时穿了件写着“我支持年轻黑人”的衬衫，在跳着踢踏舞的模特之间穿梭，而那句话恰是所有人都最先注意到的东西，这就是我说的“艺术态度”。然后那一季的LV秀，采用了Rene Magritte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身穿西装的模特被云朵包围，让人感觉像在天堂。那两天仿佛现实和梦境的比对——我们需要面对的现实，黑人问题需要被解决；而另一边，天堂般的景象中一切都似乎在变好。疫情降临后，生活暂停了，这让我有机会深入思考。所以，Louis Vuitton 2021春夏系列是关于自我审视——作为一个加纳人，我的血统、我的根，有点像个大熔炉。

对我来说，2020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认识了Michaela Coel，强大的创造力在她的文化修养中得以体现。我当时问她“谁是那种你相信能抓住机会，并为之努力奔跑的新人？”她告诉我，是Caleb。

Dazed：Caleb，当Virgil找到你时是什么感觉？ 

Caleb Femi：这是那种你觉得不真实的事。 

Dazed：当我得到采访你们的机会时，也以为会是假的！

CF：（大笑）确实如此！最先令我惊讶的是，Virgil在社交媒体上发请求想要关注我，我的反应是：“哇！该不会是他失手点的吧。”24小时后，我才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立刻收到一封来自他们团队的邮件。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基本都在重复“我的天哪”。从我玩Tumblr开始就是Virgil的超级粉丝，我崇拜他所做的一切，所以清楚他的行动轨迹和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我认为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那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所以我花了好几天时间说服自己——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机会，让我有机会去创造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所以不应该退缩。

VA：这可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审视自己的职业生涯，让我想要发问“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大胆为自己发声，而不是等待一个电话，或是得到某位知名媒体人的认可”。如果你在某天赢得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你可能会觉得“噢耶！我做到啦”，但也许某个时期我们其实已经早早到了能为自己发声的阶段，或是已经走到自己一直等待的位置，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书写自己的故事呢？

Dazed：对方作品中什么东西打动了你？

VA：当从Michaela那儿得知Caleb后，我就翻了一遍他的Instagram，看了他最新发的视频，动人的辞藻立刻吸引了我。于是，我认定他是能与我共事的人，而且是个跟我气场相投的人，后来就用Zoom开始聊天了。

CF：我们聊天的气氛很棒，从一开始就谈论着相同的话题。我们都非常注重社会、文化遗产和历史。并且，我们对未来主义和它的表现形式，以及创造能持续影响后世的事业有着强烈兴趣。

VA：我生涯的里程碑是成为Louis Vuitton的创意总监。这是件非常重大的事，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完全消化它。因为那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品牌之一，对吧？它与法国的历史息息相关，Louis Vuitton的精神就像是把凡尔赛宫的工艺传承到了世界。在我得到这份工作的第二天，他们便带我参观了品牌档案，就在卢浮宫档案的旁边。那感觉仿佛是——像我这样一位本该被工匠标准筛选在外的人，如今却被邀请来书写史册，且它将会永远保存。

CF：对我来说，成为天才的起始，在于运用特洛伊马木概念。这是我独特的工作方式。 

Dazed：我想听你具体谈谈特洛伊木马这个概念。

VA：我父母是谦逊的加纳人。他们刚去芝加哥的时候，觉得在那里生活会很愉快。我父亲非常勤劳地工作，母亲则从16岁起就成了裁缝。很小的时候，我就了解到他们是如何作为加纳人在美国努力生存下去，无论别人怎样看待他们。所以，在我走出大学、了解到这个世界的运作模式后，我才明白“我想玩艺术，我想做高级时装，我不想被人界定在‘街头’这样的领域里”。我能看到游戏规则，我能看到世人所认为的艺术，以及艺术创作者的阶级分割，所以我认为特洛伊木马是一种能让你跨越不同障碍的体系。每件事物都包含内部对话和外部对话，时间唯一改变的是你在这个体系里走了多远，不是吗？等到多元性被大众慢慢接受，你也就随之成了了不起的人物。而不是等待烟火燃尽的那天——比如说“嘿，体系内的种族歧视消失了！”到那时我会说：“我要赋予特洛伊木马中的人以力量，鼓励他们不断创造，然后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当你聘请了一位黑人做创意总监，就能马上让大家抬起头看看我们创造的丰碑。上次时装秀是由黑人创意者主导的，我们不是在等批示才能做这件事的。我以这么一段话作结尾：这是保护我一路上不受伤害的心理法则。特洛伊木马是推我前行的信念。

Dazed：西非背景在塑造作品的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如何用西非文化遗产去影响欧美文化？

CF：我的行为模式全部源于我的尼日利亚身份。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七岁了，那会儿就意识到自己是根在尼日利亚的黑人，我为此感到自豪，尤其是在英国，从很久以前人们就一直无视黑人的存在和贡献。所以当我开始写作时，会思考如何将尼日利亚特质注入到自己的作品里，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一特质存在在我的生活中、呼吸里，存在在我注入作品的绝对自信。我写的所有东西都是关于自己，一个尼日利亚人，一个英籍黑人，因此无需证明给任何人看。可以说，我就是抱着这份信念去开启写作生涯的。

VA：我们可以通过不断跟自己对话探寻自己的根，创造作品，然后分析它、审视它，以及观察人们给予它的反馈，周而复始。对我来说2021春夏是个非常棒的系列，因为当我在欧洲时装体系里展示一个新系列，总是有人会质疑“等等，他这么设计对吗？”这也是为什么要呼吁时尚的多样化，大家不想看50年前就有的东西。这一季，我们不仅在色彩、廓形上运用了肉眼能见的非洲元素，同时你还能感受到——看哪，一个非洲国家养育的孩子，用他学会的手工艺创造出惊艳的事物，作为一位设计师代表他的祖国。这也是为什么当我身在这个群体里时会充满力量，我们要勇于发声，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Dazed：我想跟你们聊聊虚构想象。Virgil，Louis Vuitton 2021春夏像是对时尚是如何成为一个模糊现实和虚构的空间的反思。Caleb，你在即将出版的诗集《贫穷》中提到黑人男孩在伦敦南部的经历，以及身处那种环境下的“黑色想象”是如何让你度过灰暗时期的。当周边一切让人感到充满敌意时，是强大的内心拯救了你。我想知道“黑色想象”的力量是什么？它对艺术有何等的意义？

CF：我是在市属住房区长大的，这样的生活正一天天变好，每周一他们还会用闻起来像泡泡糖的清洁剂来打扫卫生。

Dazed：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清洁剂！

CF：你知道这味道？我那会儿最期待的就是周一——因为整条街都会闻起来像糖果店。有时候一些小事物和想象能带你去往其他空间，这就是例子。它们能让你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生活环境下，保持积极、茁壮成长。同样作为存在在地表上的个体，黑人一直在寻找幸福、快乐、幻想和神秘，因为这些东西滋养了我们。隔离期间，全世界都在讨论黑人遭受压迫的问题让生活变得困难，那么回到“黑人想象”上寻求快乐显然是有必要的。因为你会发现，外面的论调在慢慢吞噬你的想象力，除了处于痛苦之中的黑人身体之外，你看不到任何东西。每当你和他人对话时，都会运用到想象。所以，如果我们不断地谈论死亡，想象力也会因此发生质变。对我来说，虚构想象是一件关乎生存、成长的事，我认为所有人都有义务去战斗。

VA：一点没错。作为黑人，你首先要学会如何想象，因为现实太过沉重。某种程度上而言，想象是奢侈品，凭空想象20分钟就能避免一场冲突——我们用创意构筑梦想，用创意为民族战斗。这便是我在时尚、艺术、电影和诗歌中看到的价值。一个在市属住房区长大的普通孩子，或许没有机会去博物馆，却只能一门心思地钻研说唱，那是他在跟自己对话，跟17岁的自己说“嘿，我的偶像正在描绘一幅我可以置身其中的现实图景”。时尚绝不仅仅是到了新一季得穿上一件酷夹克，我们已经将它变成一台拥有想象功能的机器。

CF:“黑人想象”回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下一步该怎么做？当我们取得胜利、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该如何生活，该怎么创造？我们废除了关于白人至上主义的一切条条框框，那接下来呢？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构筑自己的新世界，而这时，艺术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艺术家同时也是预言家，是个有能力预见未来并将它创造出来的人。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也是诗集《贫穷》最终想要回答的问题——我们是什么样的？我们该做什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Dazed：Caleb，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自伦敦南部。但我们经历不同，我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同性恋男孩，而你是直男。这个世界上还存在酷儿、变性人、女人等等！有时，他们的差异和多样性会被歧视和忽视。所以我想知道，如何在作品中体现这些身份的差异和多样性？

CF：这是一个过去和往后都要被拿来讨论的问题，我对此非常敏感。结尾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由异性恋黑人男孩发起的，从他开始叙事，而其他人只是充当这个空间的配角。如果你环顾四周，不难发现是各种各样的人组成了黑人这一群体。在我的书中，这是读者必须抓住的原则性要素。虽然我不为自己所属的群体发声，但也不会否定或抹去他们在该故事中的存在。另外，摄影是我诗集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我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之一，书内的摄影作品，大多出自黑人酷儿摄影师的手笔。我不想给他们刻意地贴上标签——因为那是他们自己。从统计学角度出发，如果去街上遇到一群人闲逛，那么他们中间或许就有酷儿。为什么大家不愿接受和拥抱差异呢？我们自己也是其他异性恋者的一面镜子，就像我们并没谈论这个话题，但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所以，如果没有完全接受世界上的每一个个体，那么就说不上是为黑人而战。打个比方，我导演的那部短片里有四个酷儿（Femi为Louis Vuitton 2021春夏秀场拍了影片，用Cable的诗歌《兄弟》作词，由Omar, Yussef Days Trio和Shanbaka Hutchings制作），但我认为制作一部电影远远不仅限于镜头前的演员，更关乎幕后的创作人员。

VA：这就像是由不同色块组成的魔方，为让它们对应起来而努力地转动每一面，最终你拼成了。而我的做法就是把这个魔方丢进海里，然后说“我们正在腾出空间”。我渴望创造一个与时尚行业折射的现实相反的空间，一个能接纳所有黑人的空间，确保所有被忽视和压迫的人能自由发声。这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东西，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特洛伊木马精神——培养一个社群，当我们打破重重障碍，这个社群便有了它的身份。

Dazed：还有谁带给过你们灵感？你们希望对方能在世上留下点什么？

VA：你问了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刚隔离的时候，我在Netflix上看了部Miles Davis的纪录片。他的事业与我们刚才谈论的东西非常相似。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爵士音乐人跑去欧洲寻找自由，最终返回纽约。因为想要进入他要出席表演的爵士俱乐部，结果却被警察揍了一顿。你很难想象，那家俱乐部门上分明就写着Miles Davis的名字，而他本人居然遭遇到这种无端的暴力！后面讲的就是他的音乐事业与未来主张了，用实际行动奋战到底。我非常喜欢这种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故事，能从中学习到很多，所以我的答案是Miles Davis。

CF：这也是我反复思考的问题，对我来说，答案是以群体为出发点的。我想对“疾风一代”表达敬意，他们绝对是我心目中排名首位的精神领袖。另外还有海盗电台，他们孵化了英伦车库摇滚和地下音乐。我希望看到BBZ和Pxssy这样的地方得以传承下去，总的来说，他们为黑人酷儿群体做了许多贡献。我还希望来自非洲大陆或其他黑人原生地的移民能好好发展——甚至那些生活窘迫的黑人，希望他们遗留下来的东西获得应有的尊重，这样就能激励他们努力活下去。

VA：我梦想未来有天，某个黑人孩子对他的父母说：“嘿！我不会去读法律，也不会去做警察，我想当时装设计师。”当父母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时，他可以翻出这篇Dazed采访，大声说“看看这文章！既然他能做到，那么我也可以”。这是以现实为基础的文化遗产。我不会用我取得的成就来定义自己是谁，而是正如我为Caleb所做的——为别人打开一扇机会的大门。

CF：我感觉，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VA：完全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