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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后,三民岛种植户的“临时”生活

澎湃人物 澎湃人物 2024-03-18


记者|陈灿杰

实习生 | 张钰馨 杨纯希 林永康

编辑|彭玮

熟透的番茄零零散散掉在地里,和刚忙完农活的梁耀昌一样沾着泥。他在广州南沙三民岛种了大半辈子地,跨过脚底的番茄,静默不语。以前,他可不会看着果子就这么烂掉。

梁耀昌掉在地里的番茄 本文照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陈灿杰 图

但在2月22日5时30分左右,一艘集装箱船在航经广州南沙洪奇沥水道时,触碰沥心沙大桥桥墩致大桥桥面断裂——三民岛居民出岛、农作物对外运输的唯一陆上通道骤然中断。

之后,54岁的梁耀昌没少去地里看番茄的长势,其实早就能摘了,但他还是决定再缓几天。他顾不上犯愁,他种的凉瓜、番石榴还等着锄草、打药、套袋,他得骑上三轮往下一块地赶。沿途,绑在电线杆上的驱鸟器不时响起刺耳噪音,声音在岛上回荡。

直到3月3日9时,连通三民岛与中山市民众镇沙仔村的保通便桥建成投用,这座小岛才重新与外界连接。但对于岛上的农户而言,断桥后的影响仍未退去。


“捡一点是一点,烂了就不值钱” 

沥心沙大桥,算是三民岛的交通“命脉”。

三民岛四面环水,由民建村 、民兴村 、民立村组成。全岛居民八千余人,多以务农为生。桥长785.5米的沥心沙大桥,是货车进岛收购蔬菜水果的唯一通道。

居住在岛外的批发商李娟介绍,往常,岛内一早就会涌入东莞、广州、中山等周边地区的货车,批发商和农户之间基本是长期合作,农户提前采好的农产品垒在地头,等车到了直接过称装厢。

2月22日一早,得知沥心沙大桥断裂后,她紧忙给约好的3个农户打去电话,让对方别砍菜了,一人没收菜;另一人半夜两点就把菜砍好了;还有一人,采的两万多斤杨桃和包菜,再不收怕烂了,急得自己找船分批外运,“他说捡一点是一点,不然烂了就不值钱了。”

那时不少农户让李娟尽量帮忙收菜,无法进岛的她有些无奈,“我可以销,但要把货运过来给我。”

原先被淘汰的轮渡又派上了用场,村民开船越过洪奇沥水道,把菜拉到对岸的红港村、红湖村。李娟一到下午两点便在这些临时交接点等着,收满一车,近两万斤,再回档口做夜市生意。

为了缓解农户迫切的外销需求,民建村村委安排了条船免费运输。该村村民梁耀昌回忆,大桥被撞断的当天早上八九点,村委就通知村民去登记是否采了菜,采摘量多少,中午还安排了专门的货车负责中转至码头。

他表示,船的装载量约二十吨,“能满足村里的需求”。一早九点,码头已聚集着等待发船的村民,“没有固定的班次表,起码要十吨以上的货,船才会开运。”有的人急着出货,也会自行找船。

在梁耀昌眼中,船运还是有些被动。2月24日,村里中转的货车没时间过来,他索性把熟透掉落的番茄留在地里。他说,以前一批熟果能摘好几天,每天都能叫批发商上门收,“不会看着地上的果子烂掉的。”

民立村苹果蕉种植户陈锡波说,包船的话,搬运和人工费摊下来,“一担(100斤)成本20块钱”,就算菜卖出去了,几乎没钱可挣,但不卖连本都收不回来。

因断桥变动,他招来照料果园的本地村民也忙着在家收菜、找船,几乎没心思上班,很快陈锡波的果园里就杂草丛生。按计划,2月中旬正临苹果蕉采收,他和工人的行程每天都是排满的。

“我们是最勤快的,比同行差不多早一个小时出发。”陈锡波有三班工人,每班六七人,一早五点半就会集合出岛挑蕉、打包。2月21日晚,也就是断桥的前一天,因收工得晚,有个工人提议隔天晚半小时出发,这才“躲过了一劫”。他有些后怕,每个工人都是家里的支柱,“如果有一队出现问题,我怎么负得起责任?”

据事发当天广州发布会信息,共有4辆车和1辆电动摩托车在沥心沙大桥断裂处坠落,其中1辆空载中巴车、1辆货车和1辆电动摩托车坠落到船舱内,2辆小货车掉落水中。事故造成5人死亡,2人在医院救治,生命体征稳定;肇事船舶一名船员受轻微伤。

被撞断的沥心沙大桥


“菜农打电话叫我,我都不敢接” 

尽管断桥后的农户没少操心船运的事,卖菜的收入却鲜有增加。

收购商陈志龙说,目前市面上的番茄供远大于求,“烂市”难以避免。相较春节,收购价已经掉了一半,“最靓的七毛(一斤),最差的三毛。”同为三民岛村民的他,家里还有四亩老苗番茄没摘,老苗果子小不值钱,他懒得折腾,决定等临时桥修好再采。

“也没出现压价”,梁耀昌说,他与岛外同行也有沟通,“还是根据市场价。”

李娟回忆,过年前,番茄的收购价一斤有两块多,慢慢也是降到七毛上下,“(可能)还会继续落。市场销不动。”至于老苗,有的菜农拉过来,直接让她“随意发挥”,多卖一毛是一毛,赚了钱再转给他们。

她有个合作多年的菜农,七十多岁,一头白发,不会用微信只收现金。有次他早早抬了五六百斤番茄过来,她怕人等久了,说改天再结账,让人先回去了。

其实在她心里,多少有些进退两难。“很多菜农打电话叫我,我都不敢接”,自己要是菜收多了,不好卖,可能还会亏本,但钱给少了,又怕老人受不了。陈锡波说,岛上的种植“小户”,按一家4人、分到8亩地算,一年种菜也“才赚3万多块钱”。

“辛苦的是那些菜农”,她说。他们起早摸黑把菜砍了,排着队运一趟菜过来,来来回回得抬好几次。一箱番茄近百斤,他们互相帮忙抬时,沉得要屏着气走。抬完,累得“一身骨头都是软的”,有的人隔天就摘不动了,有的怕果子熟透了卖不起价,还得硬撑着“猛摘”。

原本梁耀昌计划再种些木瓜和番石榴,因种子运不过来搁置了,但他照例一早四点起床干活,忙到天黑。他和儿子种了五十多亩地,分成好几片,“这里忙完,就要去看另外的地”,搭架、套袋、采摘这些活儿,只能靠人工。

刚忙完农活的梁耀昌,去地里看看番茄的长势。

“这几年种地很难,没什么好收益。”梁耀昌说,不仅是看天吃饭,农药、化肥的价格也在逐年上涨,请个工人一天至少两百块,一亩番茄种下来,挣不了几千块钱。但至少,种地可以养活一家人,他儿子初中辍学,在外打工挣的钱总不够花,后来干脆回家跟着他种地了。

除了买肉和汽油,梁耀昌平日很少出岛。有时一天忙完,躺床上休息,他全身上下哪儿都疼,但又习惯了,“明天起床,没觉得那么辛苦了,接着去干活。”


“现在不做,份额会被人抢走”

与岛上的种植小户相比,陈锡波面临着更大的不确定性。

他在民立村的蕉园有70亩,里边种的苹果蕉算是高端品种,一亩地成本在一万三左右,“成本贵,卖得也贵”,地里一万一千多株蕉,值一百多万元。但在断桥后,“能不能运出去还是一个谜”。

他表示,往常苹果蕉砍下来后,直接打包装车销往全国市场,一车运18吨。这个重量不是小船能承受的,找大船的话,因为现有货运渡口吃水浅,得另修码头,“修一个最起码五六万块钱”,且只有涨潮时能运,否则容易搁浅。

“本来是很有顺序地去安排出货量的,现在计划全部打乱了。”陈锡波说,香蕉种植、采摘基本依赖人工,除了岛上的果园,他在岛外还承包了四块地,但工人仅能靠轮渡出行,得卡着时间往返,很是被动,有次他们光是等发船,就耗了一个多小时。

陈锡波的苹果蕉已经可以采摘,但运输计划还未确定。

而在断桥头两天,他因无法按时出货赔了好几万违约金,“客户也理解我们,知道这避免不了,所以减了一半。”不得已,他招了些临时工,结果因为打包质量差连连遭到投诉。他又从广西南宁调了16个挑蕉工人,每人月薪近万块,“不贵人家不来”。

“如果我们现在不做,到(生意)好做的时候,份额都被人抢走了。”44岁的陈锡波,年轻时做过香蕉运输、收购生意,靠着十多年积累打拼,才有如今的承包种植规模,“这行确实辛苦,但如果行情好的话,还是有利润的,五六十万一年。”

3月3日9时,连通南沙三民岛与中山民众沙仔村的保通便桥顺利建成投用。陈锡波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据央视新闻报道,该保通便桥为钢结构栈桥,长138米,宽8米,用钢量700余吨,可以满足行人、车辆通行以及保证小型船舶通航。

当天,批发商基本恢复了采购,开着车往来栈桥。中午陈锡波开车途经保通便桥时,车流依旧密集,开出桥好一段路还堵着车。而“通车”也远非他预想的那么顺利。

据广州市南沙区交通运输局发布信息,便桥车辆限高3.5米,限载10吨。而陈锡波这边,来收购水果的大货车基本是3.8米高,无法上岛。他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先进小车再转运,这就得多花一笔钱在人工和车费上,可能还会破坏苹果蕉的品相。

“这是一个麻烦事。”他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李娟为化名)


微信编辑|小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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