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新东方关停后,更“隐秘”的家教市场
8月7日,在杭州新东方某校区上课的李悠,收到了老师在微信群里发出的公告,通知线下课程转为线上,在机构的一个网络平台上进行。
这天,距离网红“铁头惩恶扬善”举报新东方杭州校区过去了三天,被举报的原因是该校区暑期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举报当天,该校区拉闸关电,所有师生被遣散回家,随后,整个杭州的新东方校区全部关停。
今年9月,李悠即将在杭州西湖区一所高中念新高一。在这个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妈妈给她在新东方报了六门学科的补习班,除了语、数、英之外,还有三门自选科目,她每天早上八点一直到傍晚五点都在杭州新东方某校区补课,连续十天,一天上六、七节课,目的是在进高中之前提前熟悉每一门学科。
每门课的花费是4800元,不包括接送、中午吃饭、补习教材等其他成本,一个假期的补习成本接近三万元。
“其实我们家庭是会有一点小负担,但这个支出可能是必要的。”李悠告诉凤凰网,事实上,像这样补课的情况很普遍,李悠身边的同学几乎都在培训机构进行课外补习,其中大部分都在新东方。即便是线下校区被举报关停,同学们仍然能够通过各种方法进行学科类补课,其中,请“家教”成为了更多人的选择。
举报过后,培训机构关停,但在家长和学生的补课需求仍普遍存在的情况下,学科类培训将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又是哪些身份替代了机构老师的授课角色?凤凰网多方访谈中介机构、家教从业老师和学生,试图还原举报风波后更隐秘的家教市场。
一对一家教的主要师源来自高校的硕士生、博士生。
左峰是杭州某教育自媒体经营者。“双减”政策出台后,他总在后台收到家长求助信息,请他推荐好的补课老师,“校内校外的补课都取消了,家长苦恼于找不到好老师,很焦虑。”
他说,家长焦虑得“很具体”,比如全国一卷的数学,有几道大题学校老师没有能力辅导,这意味着孩子高分无望,“有家长为了让孩子突破120分,愿意请1000到2000元一节课的老师来教。”
很多家长请不到在职老师,转而请一对一家教。左峰很快意识到那些在985、211院校专修数学的硕士和博士是辅导学生的最佳人选——他们专业能力不差,收费也不如机构老师昂贵。他联系的博士生们也表示,愿意把家教当作副业,“他们已经在体制内找到一份相对闲适的科研工作,但收入差强人意,很多博士生一个月收入只有三千元,做一份家教的兼职能明显提高他们的收入。”
于是,他开始在网上发帖招募名校博士生,然后将他们的联系方式发给有相应需求的家长。他为此注册了一个教育科技公司,1V1的名校博士授课很快变成了公司的主营业务之一。
为了规避风险,左峰有一些原则,他只对接高中生和大学生的补课需求,前者为了高考取得高分,后者则是为了不挂科,他只做“牵线搭桥”的联络人,负责交换联系方式,不介入课时收费和后续课程安排,课时费固定且公开透明,150~180元每小时,“这样就规避了违反任何规定的可能”。
他找来的老师有不少是清华、北大、复旦、交大、浙大五所大学在读博士。但他发现,名校博士的身份并不是吸引家长的最主要因素,比起学历,家长更看重教学经验,博士生带过的学生越多,做家教的时间越长,家长就越倾向于选择他/她,课时费也更高。“有兼职教学五六年的,从研究生一直做家教,做到读博,一节课课时费可以拿到五百元。”
他表示,杭州新东方被举报之前,相对其他城市,杭州的打击力度没有那么大,业内的普遍共识是“高中补课不算违规”。“但新东方(被举报)之后,很多机构也不敢补了。”
为了寻找经营的合法途径,左峰尽量不做任何实际收费和课程的介入。家长和老师之间都是一次性买卖。上一节课给一节课的费用。就连家长愿不愿意继续选择跟这位老师合作,他也不插手。左峰还考虑将线下教学都转到线上,找了老师录制视频课程。
他看好“一对一家教”。这种形式会让学生和老师之间建立的联系更加紧密,超出原来通过教学机构建立的短期师生关系,有的大学生家教甚至会将学生一直带到考大学,考进他所在的大学,成为很紧密的朋友。教学内容也不仅仅是应试知识,或许还能帮学生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此外,培训机构通常要抽取大量费用,家长在机构中没有选择老师的权利,而机构老师也总是使用同一套教案教学。“这样情形下,一对一家教能够针对性教学,为什么家长还要迷恋大型机构和在职老师的保障呢?”他说。
他接触过一些双减后从教学机构离职的老师,发现他们习惯了讲机构给定的资料和内容,反而在跟学生和家长一对一的沟通中不太适应。有不少家长对机构不太满意,转而选择了聘请家教,“可以说,这正是两种互补的方式。”
一对一家教另一个主要的师源是师范类应届毕业生。
李敏称自己在杭州一家“托管机构”做英语老师。机构位于杭州市中心的一个居民小区内,学生都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尽管这家机构主营业务就是高中阶段的学科培训,但她还是回避“教培机构”的称呼。
根据现阶段教育部门的规定,义务教育阶段不得开展学科类校外培训,高中阶段则参照执行。规定中的“参照”一词,因各地执行标准不同,的确给了一些学科培训机构存活空间。例如李敏所在的机构,就已经经营了多年,她认为,高中阶段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这给她的工作提供了一定“合法性”。
暑假时,这家机构有过百名来补课的高中学生,近五十位老师。老师和学生之间是一对一上课,机构会准备部分教案给老师,也有老师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学生的具体状况来教学,比如,李敏会在每个学生第一次见面时,询问他们的弱项是听力、阅读、完形,还是写作。
实际上,李敏今年刚刚从大学的师范类专业毕业,她的目标是去公立学校当老师,考事业编。为了准备考编,她需要一份时间充裕且自由的工作。在招聘网站上刷了几次后,发现性价比最高的还是机构老师,她找到离家最近的一家,投递了简历,参加了一轮笔试、一轮面试,不算费力地获得了这份工作。
她发现,这家机构生源稳定,暑假时她一周七天被排满课。
机构和家教老师五五或四六分成,学生交费五百元一节课,到老师手里是两百多元。“在家教行业,500元一节课能找到师范专业毕业、工作经验三年以内的老师,工作经验超过五年的师范专业老师,课时费就要至少800元。如果是在公立学校有过任职经历的老师,课时费大约在1200~2000元之间。”李敏说。
一位家教行业的从业者告诉凤凰网,在校外课时费跟老师所冒的风险成正比,有公职的老师一旦在外面授课被举报,会被开除公职,此外,有事业编制的老师在江浙一带刚入职就能拿到十五万元左右的年薪,“他们不愿冒风险。”
李敏清楚,“托管机构”就职显然不是一条有前景的路。为了顺利考编,她以兼职的身份为机构工作,不缴社保,以保留自己的应届生身份。
今年毕业季,李敏和她的同学都在为就业情况发愁。家教的工作缓解了她的焦虑,她知道考中事业编的概率非常小,进体制“百里挑一”,而考社工、公务员,难度也不亚于事业编。她一度后悔大学选了英语专业,英语专业考编的竞争是最激烈的。
家教的工作缓解了她的焦虑,像是找到了一个临时的落脚地,虽然她不知道要停泊多久。她觉得能不能继续做下去不由自己决定了,“我喜欢教东西,但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作者 卜弗 刘禹铄
编辑 燕青|排版 魏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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