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误传“自带七品官相”的记者|新闻实战
媒体江湖上有一些关于我的玩笑话,流传已久,那就是说“褚朝新天生长了一副县委副书记的脸”,或者说我“自带七品官相”,因此过去当记者做新闻的时候偶尔能进入到其他记者无法进入的新闻现场。
这些话,当不得真。早年生活窘迫,肉体瘦弱,精神苦闷,很少笑,常不自觉唉声叹气,神情自然是阴郁的;大学时代苦练肌肉,冬夏都是冷水淋浴,曾被同学戏称为“肌肉男”;如今中年发福,才慢慢看起来不那么彪悍,但要说有官相,就真的是玩笑话了。
大学时代剃着光头的我
近几年,穿着打扮更是随意。2018年河南某地想请我曾经的同事刘长去讲课。刘长当时已经转型成为知名律师,没空去讲课,推荐了我。地方官到酒店接我时看我穿着拖鞋,提出要去给我买一双皮鞋……
今年暮春时节,被一所高校的新闻学院聘为客座教授,我是光头登台去讲座并受聘的,估计吓了老师们一跳。
不管是“天生长了一副县委副书记的脸”、“自带七品官相”,还是剃光头穿拖鞋,其实从新闻业务的角度来说就是我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像一个记者,但正因为看起来不像个记者这一点,给我过去十多年的记者生涯提供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利。
看起来太像一个记者,往往很难在新闻现场有所作为,这是我从自己亲历的惨痛教训中总结出来的。
某年,某省一个县城发生自来水污染事件。记者云集,我也奉报社之命赶往该县。
刚当记者的时候,尚有极强的职业荣誉感和虚荣心,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记者。有时候故意装低调,嘴巴上虽然不说自己是记者,但心里总希望别人能一眼就看出自己是记者。那个年代,单纯而美好。
那个时候,很多男记者女记者都喜欢穿牛仔裤,搭配一件衬衣,戴着眼镜,然后标配一个双肩包。就是这个双肩包,很容易暴露记者身份。
我去污水事件现场的时候,就是背着一个双肩包。
下火车,一到出站口就有人迎了上来问:是不是新闻记者?当时没有什么经验,顺口就答应了:是。
对方笑了:我们是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专门在这里迎接来我县采访的各地新闻记者……
就这样,我被当地的宣传干部跟上了,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想找的采访对象不敢去找,一是怕暴露线人,二是怕有些采访对象见到宣传干部跟着不敢说真话。他们跟了我好几天,采访也确实因此也没有进展,十分头疼。
这就是教训,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记者,放弃了双肩包,改用了纯黑色的手提包,还经常端一个双层真空保温的玻璃杯,里面泡上各地的师兄弟、学生、媒体同行寄送的新茶。
这一招,挺管用。有一年某地一座大桥垮了,那些背着双肩包的记者都被清理出了现场,唯独端着茶杯的我没有被清理出来。
后来,我开始跑时政新闻。做时政新闻常常有个苦恼,那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多数时候你进不了那些机关衙门的大门。
过早被识别出是记者,和过早主动公开自己是记者的身份,都极容易引起戒备。
有一年,我去某省政府大院采访,一到门岗就主动出示了记者证和介绍信,但省府门口的保安就是拦着不让进机关大门。后来没办法,我找了一个当地的朋友,他的车有出入省府大院的通行证,坐上他的车,才得以进入省府大院。然后,找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下车,朋友离开,我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后开始采访。
当然,还有很多办法进入一些特殊的新闻现场,但不能公开写出来,写出来就暴露了媒体常用的一些有效的工作技巧。这些技巧和办法,也只有跟媒体同行、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生们交流时可以说口头一说。
总之,太容易让人看出来你是一个记者,或者在新闻采访现场过早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往往不仅不能给采访带来便利,反倒是会增加很多意想不到的阻碍。
当记者的后十年,我多次被采访对象误以为是地方官员或是地方官员的秘书,但有一点我坚持着,那就是绝对不撒谎,不主动骗采访对象说自己是某个特殊身份的人,至于他们误以为我是某个官或者某个官的秘书,那是他们的问题。
不要太像记者,但也别把自己搞得太可疑。有一年在四川乐山采访,刚剃过光头,穿着无领的白衬衣、拿着一把扇子,被该市某局的纪检组长当成了推销手串等物品的假和尚,闹了一个笑话。
2020年10月27日初稿、2024年9月5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