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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河藓病调查五年

一叶舟 玛荣峒格小组
2024-09-09

文稿 | 一叶舟

图片 | 周巴 罗周

编辑 | 一叶舟


2013年,在四川北部一个藏族村落的山林里,当地的几个青年发现了几具动物尸体。这些动物大多是鬣羚、斑羚等,它们无一例外身上长了藓,而且尸首多是在河边发现。青年们推测这些动物可能因为患上藓病而口渴难耐,为了喝水走到河边,最终被疾病折磨死去。之后,他们又陆续在巡山的途中发现了更多因罹患藓病而死去的动物。



村里的老人告诉他们,70年代这里的羊曾染上藓病,最初藓病没有得到很多重视,以至于藓病渐渐扩散,甚至有的牧羊人也感染上。于是,当地人把羊送人的送了,放生的放生。然而,老人并不清楚野生动物何时因何而感染了藓病。


河边因藓病而死去的动物尸体

周巴 拍摄


疾病须防范于未然。野生动物的藓病可能是某种生态平衡遭到破坏后的结果,往大了说,如果藓病某一天传染给家畜,这对村子也会是一大打击。更不用说,这几个藏族青年信奉“众生平等”,难以对莫名罹患疾病死亡的野生动物坐视不理。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防范、治疗藓病呢?我们可以做什么?


这些青年当中没有一个人是自然科学相关专业的。他们中有僧人、牧民、木工……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然而,“众生平等、减少杀生”的佛教信仰令他们自觉关注起身边的自然环境。


柯河,周巴 拍摄


他们的家乡柯河有着茂密的原始森林、宽广的高山草甸和高寒湿地。大渡河的上游玛柯河从这里流过。丰富的水资源和隔绝的地理环境让柯河成为了雪豹、棕熊、狼、白唇鹿、马鹿、水鹿、岩羊、鬣羚、斑羚、金雕、白马鸡等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以及一千多种高等植物的家园。然而,这也吸引来了偷猎者。他们走入深山老林,布下陷阱,不慎被捕的野生动物几乎都因此丧生。


柯河山上的鹿群

《藓病调查》(2018,周巴)剧照


2008年,这些志同道合的青年走到一起,发起了玛荣峒格生态环境保护小组(以下简称为“小组”),致力于反盗猎和保护野生动物。玛荣为柯河当地人对该地的称呼,峒格则是柯河当地最重要的神山。2010年,小组参加了乡村之眼公益影像行动计划的影像培训、植物学培训,掌握了纪录片拍摄和剪辑技巧,了解了植物分类和野外识别的基本方法。小组开始以影像记录、自然科学和藏族传统生态文化相结合的方式推动当地的环境保护工作。


玛荣峒格生态环境保护小组


经过了几年的拍摄实践,小组熟练掌握了边行动边记录的方法,不仅用影像呈现了某个问题,同时,也在用摄像机带着观众一起去探究问题的根因和解决之道。自从2013年小组发现了柯河地区出现动物藓病,他们就开始用摄像机记录下调查藓病的过程,罗周和周巴两人更分别将这些素材剪辑成了三部作品:《被忽视的生命》(2013,罗周)、《藓病调查》(2013,罗周)、《藓病调查》(2018、周巴)。


这些影像向我们讲述了身处偏僻村庄的青年们如何以实际行动关心、保护野生动物。面对这种未知的疾病,几位青年首先回到村落里,向老人们寻求解决方法。现代文化的冲击下,老人们仍是地方性知识的掌握者,一个部落长期以来形成的生存智慧还“活”在他们身上。


小组向村里老人询问藓病治疗方法

《藓病调查》(2013,罗周)剧照


果然,一位老人保有藏族传统医学知识,他曾经用一种名为骨头灰的药物治愈过患有藓病的动物。小组向他学习了制作骨头灰的方法,也将整个过程拍了下来。


制作骨头灰

《藓病调查》(2013,罗周)剧照


此外,老人还告诉他们,野生动物得了藓病以后,其实会自己找些草药吃,比如赤芍就有防治藓病的作用。然而,这些年也因为赤芍的药用价值,许多人都将山里的野生赤芍挖走、卖了换钱。如此一来,藓病也就更为严重了。在小组随后的走访中,这一点也被许多藏医和喇嘛们证实。


玛荣峒格植物园中的赤芍

《藓病调查》(2018,周巴)剧照


骨头灰可以治得了村里的野狗,却治不了在山里远离人群的野生动物。斑羚、鬣羚所到之处人迹罕至、道路险阻。只有恢复当地的赤芍,让野生动物病可自医才是防止藓病的根本所在。小组便在外部机构的支持下,在村里神山缓坡上找了一块地,建了一个简单的玛荣峒格植物园,其中则种植赤芍等植物。小组计划待植物园里的赤芍长好,再将它们移栽到森林里,慢慢恢复柯河的野生芍药。


玛荣植物园

周巴 拍摄


而且,小组也曾去往阿坝、成都等地,到大学和专业机构中请教专家和教授,以了解藓病发生的科学原理。每每发现罹患藓病的动物尸体,他们也用专业的仪器记录下坐标,取样,在有条件时送至实验室里进行检测。


请教专家、教授

《藓病调查》(2018,周巴)剧照


对动物尸体进行取样

《藓病调查》(2013,罗周)剧照


目前,野生动物藓病的具体发病原因和防治方法还未有结论。小组也依然坚持着巡山,用红外摄像机收集动物图像,同藏医、科研机构等合作,继续走在探求藓病防治的道路上。


柯河红外摄像机拍摄到的动物


现在,小组已经正式注册为玛荣峒格生态旅游专业合作社(以下简称为“合作社”)。他们在村子里也积极宣传他们对藓病的调查结果,比如竖立宣传柱、与当地小学共同组织自然教育活动、在村子里放映他们拍摄关于环保的影片、在法会上宣传藓病初步防治方法等等。与此同时,他们也与外部合作,组织小规模的生态旅游,让柯河以外的人了解到这里的动植物和自然环境,更为重要的是,让他们也明白保护自然环境的重要性。


村口的立柱,上面用汉藏文写着:防治藓病要保护赤芍和獐子

《被忽视的生命》(2013,罗周)剧照


在山石上写下保护环境的宣传标语

《藓病调查》(2013,罗周)剧照


在村民聚集的佛教法会上宣传藓病防治方法

《被忽视的生命》(2013,罗周)剧照


影像在其中可以做什么呢?乡村之眼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其实,很多人在熟悉影像这个工具及其作用以后,便会忍不住用它去记录些什么。当我们面对某些稀有的、珍贵的、传统的、易消失的东西时,记录的冲动就会更加明显。影像是可以越过时间的档案。其意义更在于记录历史的同时,它也在编辑和重塑我们的记忆。


2017年乡村之眼玛荣峒格在地培训

周巴,拍摄


多年以来,在乡村之眼等机构的支持下,用摄像机记录下了村庄里诸如木桶、马鞍、黑陶制作的传统手工艺。在此之外,他们还将影像工具融入进他们原本的社区环保行动当中:把镜头聚焦于一个特定的议题上,用影像的方式叙述他们的环保理念,再从在地流动放映中达成与社区中的其他人的交流。他们关注原始森林的破坏、盗猎野生动物、动物藓病、垃圾处理……他们用实际行动去改变他们关心的现实,他们也把自己的行动拍下来告诉更多的人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巡山和拍摄对他们来说即是一次次实践“利益一切众生”的修行;而因为影像的直观和生动,放映则成为了感召更多人爱护自然的平台。


柯河的在地流动放映

周巴 拍摄


去年冬天,乡村之眼在柯河的剪辑培训结束,大家看完成片心满意足地坐在一起吃火锅。合作社的成员罗尔旦谈起了周巴新片《藓病调查》。他说,以前,周巴叫他一起去山上查看动植物状况,或者去别的地方调查柯河的生态问题时,他有时会忍不住在路上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在家里?”直到今天看了片子,他又看到了当时去巡山的自己、去协助拍摄的自己,于是重新审视了以前做的事情,这才真的明白这些事情其实是很有意义、很值得的。他告诉我们,如果他以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今天看片子可能只会觉得那些人了不起,而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共鸣和自豪感。因此他更觉得合作社做的很多事情非常值得继续坚持下去,不能随便放弃。


罗尔旦(右)和周巴(左)在巡山途中调试拍摄设备

《藓病调查》(2018,周巴)剧照


当时罗尔旦的话也让我明白,由影像所伴随的修行从不因剪辑的完成而结束,它一直在进行。拍摄和剪辑的时候,我们在看镜头前面的故事;放映时,我们在看镜头后面的自己。换言之,作品完成前,我们思考的是作品聚焦的议题;作品完成后,我们审视的是曾经那样思考的自己。看他人、再看自己,一来一回中,我们用影像去捕捉的意义和价值反哺到了自己身上。于是,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最初想要拿起摄像机、按下拍摄红点?为什么想要拍摄这个而不是另一个?我们想要告诉别人什么?我们希望别人从影像中得到什么?


影像其实在帮助我们厘清自己,反思自己,坚定自己。当我们为了更好的明天做出行动时,如果我们都不能说服自己这样做的理由,那就更难以说服他人。摄像机既让我们在庞杂的世事中努力聚焦、专注,也在驱使我们在庞根错节中去调查、记录、梳理事情的原委,以完成一次完整的叙述。越明白前因后果,我们就越明白行动的必要和意义,也越明白自己的初心、并获得信心。


这大概就是影像对于社区、对于行动者的一大益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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