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尼·奈格里谈“黄背心”运动:诸众“反抗的权力”
有竞争的思想,有底蕴的政治
自主的诸众能够成为“反抗的权力”,就是因为能够长期并严重地给“资本的政府”的愿景制造麻烦,以迫使其退让出新的空间、资金给社会的福祉。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再有诸众掌权的可能性,还是有系统性地使造反运动保持开放的可能性。这种情况曾经被描述为“双重权力”:权力对抗权力。在法国发生的事件告诉我们,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再可能关闭这种关系。因此,激进分子的任务是打造新的团结,以便滋养“反抗的权力”。这是诸众能够变为阶级的唯一方式。
当地时间2018年12月8日,法国巴黎,法国“黄背心”抗议政府提高油价的示威游行持续延烧。视觉中国 图
文|安东尼奥尼·奈格里
译|李丹
让我们回顾过去几周法国的情况。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起义吗? 答案——当然——取决于我们所说的起义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我们的理解是什么,类似于起义的事都发生了。并且可能会继续。告诉我们这一点的不是巴黎过去两个星期六发生的暴力冲突,不是街垒或市中心被焚烧的汽车,不是零星的扎克雷起义(百年战争时期法国发生的农民起义)或遍布全国各地的路障。 告诉我们这一点的是,三分之二的人口赞同因燃油税上涨引发的这一运动。这种赞同比任何对混乱的谴责都要大得多。在这方面,有趣的是,在消防员和警察的行为中我们可以观察到不服从的暗示。
毫无疑问,在法国,诸众正在用暴力反对新自由主义改革带来的新的苦难。诸众抗议将劳动力缩减为不稳定工阶层,抗议公共服务不足造成的对公民生活的限制。诸众抗议对福利服务的野蛮征税,对市政府财政的巨大削减,以及新劳动法陆续带来的效应(这一效应刚刚开始被计算)。它现在关注政府下一次对养老金和国家教育支出(包括大学和中学)的攻击。因此,在法国,有一些人正在用暴力反对这种痛苦,随后是“马克龙辞职!”的呐喊——这是对银行家马克龙因支持统治阶级而做的选择的攻击。起义的目标是马克龙和税收。从这些要求中发展起来的运动当然不是一种传统的社会运动——或者至少它并没有采取20世纪传统的形式,20世纪的运动是一个经过社会团体中介的调解过程,其目标是让国家机构接受或拒绝一项调解。这是一个诸众的运动,不要中介,这是迄今为止积累的巨大社会苦难的表达。
这一运动有一些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使得它与近年来更为激烈的斗争不同,例如2005年的巴黎郊区居民的斗争。那场斗争带着解放的标志,而这个运动有一个绝望的面孔。更不用说1968了。在68运动中,学生运动建立在一系列工人斗争的基础上。68中罢工的是1000万产业工人,风暴发生在战后重建和发展的最高点。今天的情况已经结束。对于我——一个对伟大运动进行谦逊的诠释的人——来说,它让人想起监狱的叛乱,而不是工人大众进行破坏的喜悦。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所拥有的是一个人为的运动,一个矛盾的运动,内在因地域、世代和阶级而割裂;统一它的是拒绝谈判,拒绝抓住现有政治结构的机会。毫无疑问它是一个起义,但目前的发展尚不明朗。
安东尼奥尼·奈格里
这一运动面临着一个不愿意垮台的政府。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马克龙在紧张的情势下正在调动力量筹划。面对他无法阻止的经济危机,他曾寻求与默克尔建立一个霸权的欧洲联盟,基于共同协议,使欧洲统一进程采取“双头”方向,通过这一联盟,卸下重组的成本,在法国最终退出经济“少数民族”的情况下,与这种“经济少数民族”地位形成反差的是其仍然非常活跃的国家骄傲和殖民主自豪感。但是这个假设已经中止,或者至少它被严重破坏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正在陷入衰退?马克龙和他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可能的。他们至少知道默克尔已经完成了她的周期,并且构成法国国家形式重组基础的假设已经被排除了。北欧银行家将越来越多地制定欧盟的规则,平衡中心正在向这些地区转移。 马克龙有两种可能性来摆脱他的僵局。当然解决方案意味着改变:例如,重新引入巨富税(ISF),从而重新引入收入的“累进税收”和取消“普遍社会捐金”,后者甚至从最低的工资中切蛋糕(例如,每月500欧元的退休金要被拿走50欧元!),于是这样可以帮助穷人。当然还有中止目前和未来的汽油价格上涨(实际上明年年初所有基本服务的价格都要上涨——电力、燃气、电话,可能还有大学费用)。 这些要实施,马克龙就得和支持他的权力集团决裂。然后还有激烈的解决方案,强制执行紧急状态或解散国民议会。 事实上,这类谣言开始传播……
但行动的真正障碍在于其他地方。马克龙已经拆除了所有中介性的组织以及所有与公民的直接关系,且无法重建它们。事实上,如果不采取机会主义、煽动性的提议来阻止“黄背心”运动,减轻人们的愤慨(其力量不应低估)并不会花费太多:正如我们所说,应该重新向巨富征税,取代汽油税。但向马克龙提建议不是我们的工作。只有财政改革才能阻止运动重新出现,但这种解决方案正是不可能的。
我们已经谈到了马克龙政府(有意)创造的社会中介的缺乏。相应地,“黄背心”运动就像它的一个镜像:它们也拒绝来自右翼和左翼的代表和中介。这方面的证据是反对党试图加入这个游戏而遇到的困难。正如已经指出的那样,右翼声称在运动中占有重要地位。对于一些更极端的极右派系可能如此,对于“国民阵线”而言可能并非如此。左翼也试图接近这个运动,但令人遗憾地使用了旧的工具化的方法。“利用”这种运动来对抗右翼政府的这种愚蠢的想法在法国还很有活力。把加邦神父(俄罗斯东正教会神父和劳工团体领袖)投入运动是永恒的梦想!但这在工人运动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当它发生时,是因为工人阶级的激进组织投入了运动,把自发性转化为组织形式。 这是现在在发生的吗? 当那些小的左翼团体在这一都市暴力中进行组织,法国总工会完全外在于运动、只是可怜地坚持增加工资?我在这里添加了最后一点反思:这种情况是否有可能产生像意大利“五星运动”一样的运动?这是可能的,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有尝试了——这并不意味着会成功。但是我们将来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解决方案变得困难(正如我们在意大利案例中看到的那样),左派和右派在一个“极端主义中间派”周围解体,这个“极端主义中间派”或多或少以技术专家或慈善家的面目出现。
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们必须等待,看看会发生什么。是否会有下一个叫做“黄背心”的星期六动员。但很明显,我们必须继续发展我们的反思。 那么请允许我提出一个直率的问题:起义运动中的诸众,如何能够从右倾、转化成一个阶级,变为一个能改变社会关系的力量? 我的第一个反思就是:如果它没有转变为一个组织,诸众就会被政治系统中性化,变得无能为力。对化简为右翼或左翼也是如此:只有独立,诸众才能发挥作用。 然后是第二个反思:当我们说组织时,我们并不打算建立党派形式,好像只有政党-国家才能组织群众。自主的诸众能够成为“反抗的权力”,就是因为能够长期并严重地给“资本的政府”的愿景制造麻烦,以迫使其退让出新的空间、资金给社会的福祉。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再有诸众掌权的可能性,还是有系统性地使造反运动保持开放的可能性。这种情况曾经被描述为“双重权力”:权力对抗权力。在法国发生的事件告诉我们,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再可能关闭这种关系。因此,激进分子的任务是打造新的团结,以便滋养“反抗的权力”。这是诸众能够变为阶级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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