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烧烤的法律人类学之旅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法律人类学世界 Author 吕艺璇
文｜吕艺璇 青岛大学硕士研究生
4月27日的晚上，朋友问我五一如何安排。一时间，我脑海里一激灵闪过了一个可怕念头——要不，淄博？说这个念头可怕，是因为淄博在爆红的两个多月内，已经上遍各类头版头条、热搜词条。“人挤人”、“疯狂”、“排队”等等字眼让人望而却步。
而我想，淄博烤场爆红的背后，是不是也有地方性的法规则保障呢？如果成行，也许可以观察到在淄博烧烤爆红背后的法律人类学问题（因为最近在密集地学习各种法律人类学知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在与朋友的聊天框里打下：
“淄博，去不去？”
没过一秒钟，朋友回复“去！”
一拍即合！
打开12306，车票竟然几乎都已候补，好不容易才抢到了4月30日中午的无座票。至于酒店，美团、携程等APP已经全部售空，只能选择去现场排号的可留宿酒店汤泉试试运气。怀着实在不行睡大马路的激动又悲壮的心情，我们4人从北京、山东烟台、山东潍坊三地踏上了进淄赶烤的旅程。
在高铁上，我们真的没有找到一个空着可以临时坐一下的位置，大家在各个角落里寻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我也真是没想到我会因为找到一块可以坐的空地而开心许久，就这样坐在地上两个半小时来到了淄博。
刚出淄博站，我们就感受到了淄博的天气与人情的双重热浪。大太阳的焦晒下，满眼都是人人人人。游客之外，一波波自发的企业志愿者们为进淄赶烤的游客们发送纸巾和水，高喊着“让大家感受到淄博市民的热情”。纸巾、水，这两样东西都是刚下车的乘客们最需要的，成本也很低，但是大家都会被这份体贴和用心感动到。从北京先到淄博的朋友分享给我们他在八大局的感人经历。
在八大局买一份紫米饼或者炒锅饼小吃大概要排队30分钟，朋友排着队但是想去存包，看到一位志愿者就过去询问存包位置。志愿者说：“你给我留个电话吧，先去排队，我放好给你打电话，逛完打电话来取。”这种发自内心的帮助游客，真正用心去做好工作的志愿者随处可见。而且这并不是政府行为，而是企业，甚至个人的行为。好像真的如互联网视频里讲的那样，淄博现在人人都在争戴“创城淄博小红花”，为家乡增光。
被车票和乘客量震惊后，我们学乖了，还没到站，在高铁上就开始打车，网约车排队38人。然而出站后，出租空车竟随处可见，非常方便。志愿者们秩序井然又十分热情地引导车辆到前面正确的位置停车，拦住两侧车辆，招手示意我们行人快速通行。
坐上车，直奔烧烤店。我们本来想去淄博本地同学推荐的一家烧烤店，但是因为这家店太火爆，在两点左右，店里竟然已经没肉了。司机师傅跟我们讲，昨天这家烧烤半夜12点就有人排了，凌晨1点排到第15桌。我们火速转移阵地，去了另一家，幸运地抢到了桌位。
半小时后，店家直接出来跟大家讲明没位置了，这时候才不到下午三点。店家给抢到桌位的烤生发放马扎，从店门口排一长溜，一直拐弯到院子里。我们大概排队四小时，期间大家围坐聊天，也有发现商机的极少数商家趁大家排队无聊扫码领取冰墩墩。
这个空档，我与老板聊了一会儿。我问老板，淄博烧烤已经火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工作会不会非常累。老板表示，烧烤本身倒是不累，但这段时间游客量大，投诉量增大，政府相关部门也重视，几乎每天来处理投诉事宜，这实际上才是工作中最难最疲惫的部分。
我问老板这段时间收入是不是会增加很多。老板谈道，本来不温不火的小烧烤店比之前而言是挣得盆满钵满，收入有质的飞跃。但对于本来在当地人中就很火爆的烧烤店，这两个月游客爆满的环境中，反而收益增加没有特别多。因为烧烤在肉串中获取的利润比较少，利润主要来自于菜、酒水上。游客主要也是品尝为主，酒水点单量不会很大。同样的占桌时长，本地人消费酒水等量大，利润会更高。说完老板就继续去准备食材了，今天又是一场恶战。
六点钟左右，老板叫号排队点单付款，随后就可以去贴着自己排的桌号的桌子旁边坐等。过了不到一小时，服务员爷爷两手一边一盒烧红的碳放入烤架，我们半生不熟的烤串也随即闪亮登场。我们围坐在淄博烧烤炉架边，正式开烤。
刷满特制酱料的五花肉、瘦肉、羊肉、鸡翅、板筋、掌中宝、豆腐、蘑菇、橄榄菜在烤架上滋滋冒油，啤酒和雪碧也在酒杯里吐泡。小饼对叠蘸好酱料，在左手上摊开，放上翠绿的小葱，右手拿起一串肉串在小饼上一放，左手一握，撸下肉串就是一份浩克山东淄博Taco。一口咬下去，小饼的脆、肉串的香、小葱的清爽、酱料的甜咸在味蕾中炸开，美味一绝不说，口感那是相当丰富。喝一口青啤下肚，烤架的热度与夜晚的小凉风完美搭配，一切平衡地刚刚好。
几杯下肚，我们开始唱各种流行歌，每人一首领唱，摇晃着绿色的空酒瓶，大家也会跟我们一起唱，共享食物和心情。炒热的气氛让人们放松下来，认真感受这么多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的快乐。
看淄博烧烤如此火爆，除了地域特色、品牌效应、食品安全保障、短视频平台、自媒体发展、网红打卡地风气盛行等方面外，淄博政府各部门也联手省级部门及全省各旅游城市各政府部门迅速反应，制造网红氛围。
这次爆火的源头是在2022年冬天，淄博政府部门上下对于山东大学生疫情异地隔离期间的真诚照料，为了改善伙食和欢送同学们，临别请所有同学吃了一顿淄博烧烤并约定好大家春天再来。而从3月份一直持续到5月份的热度却是源于大家对于集体行动的渴望。
疫情三年，每个人都被自己包裹着。疫情放开后，如果说去有风的大理满足了大家对远方的渴望，那么淄博烧烤就是在远方之后，人们下一步对于聚集、感受彼此的温度的需求，人们需要这个轻松愉快的集体共鸣场。酒店门口停满京、津、冀、豫、黑、沪、赣等全国各地的车辆，大家操着不同的口音围坐畅聊，这是从外的集体行动。
淄博人民创城，争戴“淄博增光小红花”是一种从内的集体行动。集体行动的推动力可能会在前期短暂小范围爆红中推波助澜，而真正使此“红”运绵长的是淄博市有关部门通过法治手段进行标准化营商环境管理。
在之前等待烧烤排队的过程中，我的两个朋友去了某酒店的汤泉前台去排晚上的住处，结果被告知竟然还能再线下订到当天的房间，而且是我们一致认为放在日常都很超值的价格。
店员告诉我们，淄博市有关部门规定了价格不能超过原价的1.5倍。我们由此检索到淄博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了《关于阶段性对宾馆酒店客房哄抬价格行为认定有关问题的通知》，通知规定自4月23日起，在全市范围内对宾馆酒店客房价格实行涨价幅度控制措施，按3月1日至3月31日宾馆酒店各类型客房平均实际成交价格（包含线上、线下所有实际交易结算金额），上浮超过50%的，按哄抬价格行为予以查处。
此涨价幅度控制规定的范围是全市，精准针对2023年“五一”假期的宾馆、酒店的客房价格。价格政策也十分精准、人性化，价格控制是基于3月1日到3月31日宾馆酒店各类型客房平均实际成交价格，并且还准确写明包含线上、线下所有实际交易结算金额。查处标准、措施清晰，明确规定上浮超过50%的，按哄抬价格行为予以查处。明确指出对于某些经营者已经发布过相关价格政策提醒告诫书的，视为已经对各相关经营者按有关规定要求履行告诫程序。涉嫌构成犯罪的，将依法移送有关部门处理。
此通知也极具时效性，明确涨价幅度控制措施自2023年4月23日起执行，而“五一”假期后，经监测市场价格平稳运行后，该价格监管措施即行取消。淄博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淄博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将及时向社会公告。此规定明确、清晰、精准、人性化，把握了五一旅游市场规则、从规范市场监管方面，从地方化管理侧完善当地的法治营商环境，整个城市都在通过“法治”创造烧烤品牌。
吃完烧烤，我们去到汤泉酒店，虽然已经有地方住，但是我们还是想去看一下，如果在汤泉过夜，会是怎样的呢？于是我们去到了酒店二层的汤泉部分。走入汤泉走廊，我们都惊呆了，两侧是从地板通到天花板的超大超长书架长廊，上面摆着各种类型的书籍，书架做隔断，从镂空的地方望过去，两侧有自助餐厅、健身房、各种帐篷、K歌房、影院、按摩厅等等休闲区，楼下是温泉、游泳池。大家围坐聊天、看电影、看书、打牌，我甚至都能感觉他们之间好多都是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大家亲密而又十分注意分寸，在一种突破与遵守社交秩序的状态之间平衡。服务人员也特别热情，每个人都非常有精神与干劲儿地与顾客沟通服务。
回到房间，闭上眼睛，短短一天的赶烤圆满结束。回想今天的经历，我突然感受到了淄博的火爆实际上是一种人与制度的结合。如果说淄博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等政府部门的法治营商环境是硬件的标准化质控，那么淄博的每个工作者、每位市民共同创城的热情、亲和力就是软件上的感性力量。从言语到眼神、动作，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是从做朋友的角度与游客玩到一起，从心底里希望游客游玩开心而不是单纯商业化的消费-服务对接。
周尚君教授认为，在未来的30年内，地方竞争很有可能是以规则型治理为核心、以制度竞争为标志的法治竞争。而财政、晋升、维稳三大压力使得地方政府只想保证不出错，不敢放开干。这是地方创新性发展的重要阻碍。淄博各部门敢于通过制定标准、规则，从法治营商出发去抓住为数不多的机遇，维持稳定的成绩。在此基础上，制度吸引“人”的因素。规则不仅是秩序保证，更是政策信号，市民会敏感地捕捉到这些信号，自发地投身到与制度的结合之中，从而又推动了城市继续发展，形成良性循环。而这也是淄博作为一个旅游资源并不丰富的城市，在各大旅游胜地的叫板与PK中保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本期微信编辑：龚思量。
本文为思想市场原创内容，点击“阅读原文”进入澎湃新闻网站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