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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一年,我在厨房里的悬停

bobo 悦食Epicure 2022-07-02

英语里有个词,suspend,指什么事情停下了,或者搁置了,它的本意是“悬停”,用于形容失业最好不过了。
生命中突然失去了重力,停止在某个地方,比gap year要更惶恐、空落落,人生只剩下一个吃。

 
1
在邻居《茶花女》唱段的歌声中,我失业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位邻居的歌声是从一楼传来的,而我住在五楼,所以也并不太让人困扰。窗户对面是一所大学,从我搬进来开始就梦想着饭后到操场上散步,看学生们在沙坑边训练垒球,或者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一顿远比市面上要便宜的午餐。
这所大学面对居民区的门,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打开过。小区的小侧门,原本就在我家楼下,在这两处人流交汇的地方,挤着两三家并不好吃的小馆子,烤肉店、韩餐、烟酒商店,他们与马路之间隔着一个四米宽的停车场,停车场前的梧桐树和白杨树,在餐厅的玻璃窗上投下深重的绿影。
在我搬进去的前半年,小侧门24小时开放,有很多醉意朦胧的学生在聚餐之后,会无意拐进我们小区,聆听到那高亢的花腔女高音。
而经过几次挣扎,门口终于被封上了三米高的蓝色铁板,这铁板跟原本的铁门结合的如此之严,就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道门。我们也无法看到外面是什么景象,直到有一天,我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小区,走到了停车场边才发现,这些餐厅全都关门了。
这些风味糟糕的餐厅最大的区位优势就在于它正对学校的东门,又在小区的必经之路上,不知道学校和小区做出封门决定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几家餐厅的生存。
但没有人考虑到这些事儿,比这更大的多得多的事情在世界上发生。通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沙发和柜台都已经拆走,只有烤肉的十几条排烟道留在原处,从房顶挂下来,在黑暗的大堂里,像一只只鬼手。
失业的这一年,时间变得尤其多,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厨房里。我会尽量晚起床,因为早起会让一天的显得尤其漫长,直到一楼的邻居已经完成了她的晨间吊嗓。我才开始烧水,做一杯挂耳咖啡。
当你失业,时间并不是变多了,反而心理上有一种无形的恐惧,想要把做饭的时间压缩到五分钟以内,好像省下来能更多正事,比如找新的工作或者决定回家陪伴家人,但最后往往就是搬台电脑,到咖啡馆发呆。
没有拆走的餐厅烤肉管道一样,生活悬停了。

2
有头无尾的事情充满了我的生活。有一次,我试图蒸馏各种蘑菇的鲜汁出来,再用来烹饪羊肚菌,但最后是将所有的蘑菇一切用搅拌机打碎,变成一大袋类似蘑菇酱的东西。
次吃牛排的时候,挤出半个拳头那么大一块来,再加水和淀粉,增稠之后浇在牛排上。最近,我也会把这种酱汁稀释,与鸡蛋打在一起,作为带有蘑菇味的美式炒蛋的一部分,上面撒上大量的芝士碎。
有时我也在上面撒很多白芝麻。
所谓的失业餐,我总结了一下,就是要有一点点制作感,但又不能完全地从切蒜,切菜等时候做起,最好的办法就是组装。我曾经花了四十分钟制作北非蛋,但我没有高级的珐琅锅,只能用家里的铁锅,后来的蛋就全熟了,咬起来跟橡胶一样。
而我现在就做水波蛋,只需要三分钟就可以做好——白醋倒进水里,再保持水面不沸腾,搅出漩涡,把蛋打进去。等蛋白凝固,就可以捞出来。
不管试多少次,我都没有办法阻止水波蛋旋出一条飞舞的彗星蛋白尾巴,但没有关系,当你把它放到浸泡过牛奶的吐司上,再切开,让蛋黄流动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你的疏忽。
用削皮刀直接把黄瓜削成条,再一条条卷起来,拼在盘子边缘,放上带着虎皮斑纹的煎吐司,空气炸锅(煎?烤?炸?)好滋啦乱响的培根片也放在一边,再浇上酸奶油,撒上芝士碎,接下来就是调果酱的时刻。
我将这称为晨间magic and sweet moment,好像是在某篇文章中看到,如果要南京的糖藕好吃,里面要放各种不同的糖,红糖、白糖、冰糖、蜂蜜、等等,我因为讨厌果酱本身太过锋利的果味与甜味,就会舀出一勺外面卖的便宜草莓果酱,一看配料表就知道里面加了很多明胶,放在嘴里会有讨厌回味的那种。
然后翻出家里从来没有人吃的蜂蜜柚子茶,倒进去一点,再把家里有的红糖、冰糖、白砂糖都各舀四分之一勺,最后在锅里熬开,就可以了。
最终出来的糖浆,是一种非常平衡的糖的口味,让人不觉得过腻过甜。同时制作起来也非常简单,真是怎么赞美也不过分。
我把这一切放在桌上的时候,我的朋友还在睡意惺忪中,他正在抱怨楼下的练歌声,我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戴上眼镜,看不见我那不合格的水波蛋。


3
在这一年中,我添置了空气炸锅、味缯、很多培根、各种香肠、对于鸡蛋的用量越来越大,还买了海盐、黑胡椒海盐、青辣椒粉,红辣椒粉。甚至为了这些调料,专门拨款二十元,购入了一个旋转调料底台。当你觉得,做一两个菜开始简单起来的时候,家里总会多出很多食材,这让我在发明新菜的时候,信手拈来。
昨天的早饭,就是从一罐买回来没用过的辣白菜开始的。我刚吃完培根,突然想要吃一碗热汤,心里就怀念起在韩国吃的酱汤味道。
韩式辣酱,有,辣白菜,也有。
想起来可以煮一块青花鱼,冲到冰箱前,发现果然也有。同时还看到了前天做荠菜豆腐羹剩下的豆腐和肉丝,也放进去。
然后继续发散,想起疫情前的最后一次出国去济州岛。在一座荒僻的类似情人旅馆一样的酒店外吃到了加入大量芝士碎和奶油的烟熏三文鱼。
对于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搭配的我来说,这样的味道足够震惊,也非常怀念。所以,在煮好辣白菜汤前,往里面倒了很多马苏里拉芝士碎。
就这样,一道热腾腾而简单的韩国汤就出锅了。哦,我忘记了,里面还倒进了三瓶盖的韩国烧酒,当你可以用芝士、青花鱼和辣白菜塞满胃袋的时候,想起之前上班,在711买一个饭团,一点关东煮,站在冷风里吃掉,就觉得,没有工作好像也有没有工作的好处。
我还要热烈的推荐手抓饼,装在塑料袋子里,圆圆的一块,每一张手抓饼都是由两层组成的,有人在里面填上鸡蛋,做成鸡蛋灌饼,但这需要对手抓饼的物理特征有深入的了解才能做到,虽然我其实并不知道这块薄薄的饼的正确加热方法是什么,我怀疑到目前为止我吃下去的手抓饼都是半生的,但这并不影响它卷起辣香肠碎,青椒碎或者培根,变成相当正式的一餐。

自然,我又在上面撒了大量的芝士碎。有时也加香菜,有一天还把芝麻糖碾碎了裹在里面,朋友大为震惊。从此,这就成为了我的签名般的食物,我一直坚称这是自己的发明,心里暗笑其实潮汕人都这么吃,他们叫糖葱薄饼。

4
时间也变得足够多,跟一个朋友定期地约周末在他家做饭,从周三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为周六的聚会做准备,为此所来回的对话,让人以为我们是在策划一场军事行动。
对话里的羽毛球、狼人杀、扑克、Switch、甚至是算命游戏都会沦为中午吃饱喝足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最后以纷纷睡去而告终。但每周我们仍然会不断地讨论这一天的餐后节目,直到两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楼下的射箭馆。仿佛是运动了,但又不会太激烈,把弓弦拉到最满,然后放出去。在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是非常放松的事情。
我无法放松,在失业的这一年里,我怀着兴奋而罪恶的心情想象过人生会面临的种种悲伤,就连他用来做牛腩的高压锅,都可以成为我紧张的来源。他答应我,我可以每周六的中午十二点再到他家,做一个凉菜就可以开饭,在此之前,他会让高压锅排气,打开盖子,等着我上门。所以我非常兴奋地往他家网购牛腩、香菜,以及西红柿、青椒、皮蛋——我所需要做的是最简单的擂辣椒皮蛋。
上午十点,他洗净牛腩、焯水,再放进高压锅里,跟一块火锅底料同时压制30分钟,之后的一个半小时,要么处理一些工作,要么就是在微信上与我继续讨论下午到底是去逛商场,还是在家里打扑克。
一个完美的周六午餐,从石臼的声音开始,我会购买各种形状的青椒——螺丝椒、圆椒、长条青椒,这是我从老家学来的,不同的辣椒会有不同的作用,有的用于增加辣度,有的用于改善颜色。
把青椒在锅中炕出虎皮,再跟皮蛋一起在石臼中捣碎,加入盐、酱油、糖,非常简单的一道凉菜就做好了。我们百吃不厌。
这位朋友是山东人,但她的菜单却是充分当代而年轻的城市菜——感觉不到有任何地域特征,尤其是高压锅牛腩,非常软烂入味,我在家用任何锅,炖再久都比不上。
山东人引以为傲的海鲜、面食、大葱都不会出现我们的桌上,午餐是对各种辣味的颂歌:火锅牛腩很快就见底了,剩下的青椒炒了肉丝,再配以擂辣椒皮蛋这一道典型的湖南菜。
他说:工作之后,我都管不住自己,只有吃辣能吃饱。
我说:我没有工作,但也想吃辣。

5
有来有往,在自己家招待朋友也是经常的事情,失业之后,所招待的都是非常熟的朋友,意思就是,到家就往沙发上一躺,任由我去做菜,他们只负责安心享受的那一种。
我们不搞分工,有人烤饼干,有人帮洗碗那一套,有工作的人,就是恨不得把一切时间都用来休息。只有我,在晚饭进行到喝酒时刻的时候,就开始拿出食品袋,认真地把鸡胸肉夹出来,将牛肉汤过滤,以筹划第二天的早饭。
虚荣心支撑着我,希望在过夜的朋友醒来之前,就能将早饭准备好,让他们在红茶和奶油与糖的香气中起床。
我刚想要趁着朋友还没有睡醒大展身手的时候,门铃响了,我的朋友爬起来,带着一脸欣喜去开门:“快来,我外卖买了馅儿饼和包子!”

我知道有人会看了这篇文章之后说我热爱生活,不对,我并不热爱生活,生活里有许多痛苦的部分,但对我来说,这些痛苦都相当浅薄,并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托尔斯泰笔下主人公似的,他们的痛苦是自找的,所以尤其深刻,我的痛苦是随时可以消失的,但痛苦的浅薄导致快乐也相当浅薄,只要让我一边看电视,一边能吃到我自己炸的薯条,上面铺了一层撒了罗勒碎的酸奶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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