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派出法庭出庭记 | 业务菜
人们总是对任何第一次的经历格外印象深刻,第一次骑车、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医学院学生第一次解剖、法官第一次判案、律师第一次出庭。
没错,这个案件是我第一次出庭。一个产品责任纠纷,金额不大,案情也不复杂,安排在西北地界某基层法院的派出法庭。派出法庭是什么性质呢,按人民法院的官方说法,它是基层法院的派出机构,是人民法院审判工作的前沿阵地,担负着大量民事纠纷案件的审理任务,在社会主义法治建设进程中发挥着“神经末梢”的作用。这个说法太磨叽,简单点,它就是法院的一只外派小分队,“基层中的基层”。
客户安排我们入住了当地最好的酒店,KTV式的宫廷装修,但也算安静整洁。深夜了,我仍然毫无睡意。一直从事非诉业务的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诉讼案件,更别提独立出庭。诉讼组律师意外状况,我被临时安排到案件上来。我一遍遍设想明天法庭上可能的场景,自行演绎了了无生趣版、硝烟四起版两个版本的模拟法庭,把证据和代理意见又回锅热了一遍。
一早起床,精心化妆,想想马上自己就要独自征战法庭,心里有点小激动。然而,当我达到目标战场时,傻眼了。这看上去像一片工地,门口挂着某某派出法庭的指示牌,堆满了水泥沙粒,地上重重废弃的电线,我排雷一般小心走里,看到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是的,破旧是最直观的印象,逼仄的走道,墙边斑驳的绿漆,窗户玻璃已碎,只剩窗框还在坚守岗位。突然,一条狗冲了出来!
听过法院安检堪比机场的,没听过放狗咬人的。我受到了惊吓,想到洗手间整理下心情。经书记员指点,终于在楼旁街巷,掀开布帘,满目黄白之物的蹲坑,那气味,让人三尸神条乱,五灵气飞天——我只想说,那厕所有毒。我开始懊悔自己图样图森破,应该在了无生趣和硝烟四起之外,再排练一个乡土奇葩版本的。
回到小楼,原告也到了,法官正在张罗开庭地点。他是这的庭长,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身着笔挺的法官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正为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开庭地点窘迫的安排书记员打开会议室。会议室灰尘满布,几张中老年木桌在那,而无椅子可坐。法官说,要不就在我办公室开吧,平日那些案件,都在我那就开了,庭里条件不好,实在没办法,让你们广东来的律师见笑了。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开庭并不像这简陋的环境草草了事,宣读法庭纪律、核对当事人信息、告知诉讼权利、询问是否提出回避,程序一个不落。法庭调查、法庭辩论、最后意见,有争执却井井有条的走下来。原告显然也准备充分,我前一晚激情演绎的模拟法庭,派上了用场。
结束开庭,我环视了一圈这间所谓办公室,实际就是间小黑屋,一张类似课桌的四脚木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台式,没细看型号,从肥胖且后背凸出的显示屏可知大概年代。桌上材料倒是摆放整齐,墙上还挂了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一周内要开庭的案件和当事人信息。
我没想到,在一间拥挤的小黑屋,完成了我的首战;更没想到,这样的条件,法官的专业感和敬业感比我此后在一些条件优越的东部地区开的庭强很多。
我在宁波的法院感受过大楼的气派、冷气的充沛,在沈阳的法院感受过庭审电子设备的齐全,当然,还有无一例外的严格安检,但没有一个像西部那个派出法庭那样窘迫。或许你会说这是东西部经济差异所致,但东西部资源分配的差异,并不是一个有正当性的理由,而本身也是一个需要深究的问题,需要改善的境况。更何况,这还是西部一个较大的地级市所在,并非所谓的老少边穷地区。
一直以来,提到基层法院,尤其是中西部基层法院,问题重心总在法官职业化的困境。似乎在中国当下语境,基层法官的职业化和专业化很成问题。然而在我看来,并非如此。我看到了一名专业、敬业、让人肃然起敬的基层法官,但却匹配了与之专业极不匹配的设施、办公等硬件资源——以及可以进一步推知的软件资源——包括待遇、福利和职业保障。
差别不仅体现在东部和中西部,也体现在不同层级之间。比如,北京市通州区人民法院某民事案件的当事人曾以马驹桥法庭条件简陋而缺乏公信力为由,提出管辖权异议,要求把案件移送其他法院审理,这虽不是法定的异议成立条件,却是真切的现实。
确实如此,少有高院“穷酸”,高院之“高”似乎天然奠定了其物质配备的高富帅格调;而多有基层“困窘”,基层之“底”似乎天然应该屌丝气质乡土气息。这种误会致使我们几乎忘了层级高低只是架构之别,并非物质多寡。
我们常说,公信力和法治尊严来源于公平正义,那么,这种公平正义,不仅仅是个案判决结果的公平正义,也体现在保障司法良善运转的物质资源分配的公平正义。中西不再是遮掩的理由,高低不再是天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