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洪水中的外卖小哥 ©苏俊
2020年6月，暴雨又一次席卷漓江水淹桂林城。
据南方周末报道，“从降雨量来说，6月7日的暴雨是两百年一遇的级别。”众多网红酒店遭遇灭顶之灾，一对夫妇甚至在入住的阳朔香樟华酒店被洪水冲走并证实遇难——刚从疫情中缓解的旅游业又一次被重击。
虽然本次南方洪灾之烈在媒体中鲜见报道，但实际上，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十年九涝，马路行船、苦中作乐在众多桂林人的记忆里司空见惯，以至于对外也『欲说还休』。
土生土长的桂林摄影师苏俊十几年来始终记录着桂林城的大洪水、旧工厂和除夕日。他说，“这些照片记录了这个城市的性格，也记录了他自己的童年记忆。”
苏俊是一名从事财政工作的公务员，他的祖辈已在桂林生活300年以上。
1.
冒着生命危险记录
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极：今年的大洪水对于桂林似乎人见怪不怪，看到你十几年的记录，似乎带有一种戏谑在里面，能谈谈这部分的拍摄缘由和经历吗？
苏：这也是我记忆特别深刻的一组照片。
桂林市有个特点，每10年都会有一次大水，以前我也记录过，但胶片年代成本高，年纪青，留下的照片数量少，关注点不够生活，所以一直都挺遗憾的。去年桂林连降暴雨，当天早上我上班时水还没有涨上街道，中午妻子告诉我不要开车回来，说小区已经进水了。
匆忙回家途中，我看到城市里到处涨水，堵车严重。由于我随时都带着相机，在高处停好车，淌着水走入被淹没的小区、街道与城中村，记录着洪水中与往日不同的桂林城。
维持次序的警察、堵在桥中间的行人，淹没在停车场中的车辆，坚守在店铺与水搏斗的小店主...... 我镜头中的人们表情都是轻松的，体现了人们面对灾害时一种乐观的态度。其实，桂林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大家已经习惯面对水灾时从容乐观，将洪水当作一道风景来看待了。
拍摄期间，我还淌着齐腰的水回家换了一块电池，然后全身湿透地继续拍，整个过程都无比亢奋，事后想想还是蛮危险的，因为水中会有一些线路漏电。第二天早上水退了，在小区找车，才想起自己的车停在了某个路边。
极：这组作品叫“城市记忆”，确实照片中大多体现的是一些已经或将要逝去之物，交错着个人与集体记忆。为什么会从“记忆”这个点切入？
苏：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而把这无数让人感动的记忆记录下来，把那些交错着个人与集体回忆的记忆做个存档，我觉得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记录了很多桂林普通人的生活、工作，当初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拍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么多年下来回头翻看，每一张照片里面的人、物，都成了记忆中的美妙回忆，都是一个个生动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把记录这个城市的点滴当做自己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为这个我深爱的城市在照片里留下记忆当做了一种责任。
老厂区
2.
与儿子一同记录桂林的变化：
一拍就是十几年
极：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桂林人，当初为什么拿起相机去记录这座城市？
苏：为什么要拍照，因为我内心有话要表达；为什么要拍桂林 ，因为我想表达对桂林的爱。不仅因为这座城市有甲天下的山水，更因为它有着内在的文化气质。
我从小生长在这里，熟悉这的大街小巷，也一直工作在这里。几十年财政金融行业的工作经历，让我深深融入这城市的发展脉搏当中。只要在其间，我都有把这一切记录下来的强烈冲动。
摄影的意义在于记录，所以当我举起相机把身边感兴趣的一切记录下来时，我的心安静了。在我的快门中，城市的春夏秋冬，人世的喜怒哀乐，文化的交融碰撞，一切都静止了，我觉得我留下了历史，也就留下了价值。
除夕这群人
极：以你的视角拍摄桂林时，有什么特别的切入点吗？
苏：带着感情，带着温度去记录身边事，身边景，身边人是我拍摄的切入点。而我的儿子是我拍摄这个城市的最初动力。
我从1990年开始学习摄影，但真正用心记录还是在儿子出生以后。在他成长过程中，因为要接送上下学，等候各种补习班，在等待中我有了大量的碎片时间。于是我随身带着相机，记录下身边发生的人和事。
久而久之，为了培养儿子的兴趣爱好，开始带着正在成长的儿子一起记录下桂林这个城市成长的过程，一拍就是十几年。
3.
这些倒闭的工厂
见证了我的童年和成长
极：老厂区也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部分，为什么想记录下这些老厂区？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记录这些老厂区是为了记录桂林的一部分历史。
桂林原来工业发达，在我的学生时代，很多同学来自这些大厂，很多长辈在各大企业工作，包括我爷爷。
当初，这些企业有冰水、食堂、热水洗澡，有各种福利，企业职工是令人羡慕的。在我参加工作后，眼看着各种企业由盛到衰，破产、倒闭，我见证了这些企业的生命历程，他们也见证了我的青春和成长。
对我来说，记录它们，也是为了保留我的童年记忆。味精厂那一组照片和文字就是为了纪念我爷爷而做的。很多在外地工作的同学看过我拍摄的组照，反馈给我都是满满的感动，因为每一个画面都有他们儿时的甜蜜回忆。
极：从2014年开始，你在每年除夕都会记录下桂林的点滴，细分到一天中的各个时段，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在我看来，这种“碎片式”的记录并非在于单张照片的好坏，而在于体量与城市变迁的过程。你的拍摄初衷也是这样吗？以后是否每一年都会持续记录下去？
苏：我是一个很尊重中华民族传统，比较有仪式感的人。2014年的除夕，我第一次产生了拍摄桂林除夕一日的想法。原因是对越来越没有年味的年不满意，想带着儿子去创造一种仪式感。
那年，无聊的我第一次用镜头对着一年的最后一日，把自以为平常的东西，越来越没有"年味儿"的年记录下来，作为情感的记忆。但回头看，却发现那里面全是我对桂林城的爱和依恋，又找回了儿时的那份激动。
这项拍摄工作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因为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仪式感了。
4.
用碎片化的时间拍摄与记录
极：在整组作品中，你对其中哪两张照片印象最深刻？谈谈它们背后的故事吧。
苏：第一张图片是一位洪水中的外卖小哥。
这是一个河边的城中村，全被淹没了。一位外卖小哥举着手中的快餐涉水进入巷道中送餐。当时在拍其他目标的我一时错过了，正深感可惜，过了十分钟左右，他送完东西又涉水走出来，他的手机有接单提示，于是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派单，完全没注意自己在洪水之中。
这种场景体现了中国人工作的努力和敬业，以及面对自然灾害的从容。
第二张图片是“回家过年”。
如果这张图片不是在一个特殊的日期记录下来，它就是一张很普通的清洁工人下班的照片，但如果放在大年三十下午4点半钟这个特殊时刻，就能从照片中大家放松的步伐和满脸的笑容上，感受到这群清洁工人的快乐和温暖。一年的工作结束了，家里的亲人们等着自己回去吃年夜饭，过年团圆的憧憬让每个人洋溢着幸福。我用的是200的长焦拍摄，虽隔了很远，他们的快乐仍感染到了我。
极：其实从整组作品来看，并没有一个较清晰的拍摄思路，只是分了几个版块而已。能谈谈你在拍摄或编辑上的思路吗？
苏：除了除夕日和老厂区两个专题，我平时的拍摄都是随心的，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因为工作特别忙，只能用碎片的时间拍摄自己身边感兴趣的对象。还有，每年我都有一个20天左右的自驾游计划，自己设计线路，旅拍比较多。偶尔悠闲的时候，会在我拍摄的照片中选一个题材进行编辑。
极：能分享一下你拍摄的除了桂林之外的项目吗？
苏：我曾为旅行社做过专题摄影，为一些朋友做过产品拍摄，也为影楼拍过人像，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一种体验。目前，我的照片更多是给图片社供图，像视觉中国、全景、图虫、海洛等。
以下是一些作品图：
龙胜瑶族儿童
浪漫土耳其
重庆记忆
船在青山顶上行——漓江
苏俊
一名从事财政工作的国家工作人员，视觉中国、全景视觉、图虫、站酷海洛签约摄影师。父母家族在桂林生活300年以上，99%的日子生活在桂林，为桂林土著身份而骄傲。业余时间记录桂林这个小城的点点滴滴、这个城市的慢慢成长。
城市影像
极光视觉“城市影像”系列关注长期调查、报道与拍摄城市的摄影师以及以城市为创作对象与实践场所的艺术家，旨在通过对不同题材、风格与方法的影像作品的呈现，提供新的观看视角与创作方法。欢迎广大读者来稿。（投稿邮箱：914127901@qq.com，请附上图文与联系方式。）这是“城市影像”系列第07篇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