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探秘“东方第一峡”(文、图)

杨福泉 杨福泉 2020-02-23


(此文为杨福泉著《神奇的东方大峡谷——虎跳峡》节选,曾载:《华夏人文地理》杂志2005年1期)


编者按:本文作者杨福泉博士是土生土长在玉龙雪山下的丽江人,著名的民族学专家,他数次走进险象环生、壮丽雄伟、神奇瑰丽的“东方第一峡”,走进纳西传奇称为一个“风流鬼”的故乡,走进古时往事

汉人为逃避战乱、逃荒、传说可以淘金、不辞艰险来到虎跳峡居住而形成的核桃园村落,走近澳大利亚女士玛佳与村民夏山泉的当代传奇爱情……他从现代学者的眼光,重新解读虎跳峡这一神奇的秘境,读来便不一样。    
  
            探秘“东方第一峡”   
                                      
  我土生土长在丽江玉龙雪山下的古城,22岁才走出四方街求学观世界,在这之前的岁月里,每天与这座常常在云里雾里神秘地变换着姿容的大雪山相伴,我的很多少年梦幻,都与这座纳西人的圣山难分难解。而我想一探雪山背后那神秘莫测的“虎跳峡”的情结,却至1993年才得了却。与这大峡谷的缘分姗姗来迟,却从此缠绵不断,从1993年秋到1998年夏,我因各种机缘穿越这个大峡谷4次,其中有两次在峡谷村寨一住半月,真可谓红尘中有云水关山之缘,身心数次栖息于这空灵奇险的雪域冰峰,深峡江涛间,幸也!  

  
       一、穿越峡谷   
  

虎跳峡一瞥


    1993年深秋的一天,我站在了这朝思暮想多少年的“东方第一峡”之上虎跳峡口,开始中美合作考察队考察玉龙山村寨人文地理的又一段旅程。与我同行的是一辈子与山结下不解之缘的美国加州大学教授、国际山地协会主席艾福思(J.Ives)教授和他的两个博士研究生,以及几个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和丽江的同事。  
  虎跳峡全长约18公里,江水落差达196米,峡谷两岸山峰平均高出江面3000米以上,峡谷两岸最高峰海拔均在5300米以上,江面则只有1800米左右,高差大于3300米,全谷长约18公里,分上中下三段。江面最窄处仅为15—20米,形成万里长江最窄的一段江面。峡谷是在中第四纪或新第四纪时期玉龙雪山大规模上升过程中金沙江强烈下切而形成的。      
  气势萧森巍峨的云南两座大雪山———玉龙山和哈巴山这民间传说中的两兄弟,在虎跳峡口对峙,东南岸的玉龙雪山兄长最高峰海拔5596米,西北岸的哈巴雪山弟弟最高峰海拔5396米。两岸危崖高耸,绝壁穿空,长天如线。他们的妹妹金沙江,从这儿起将一改她往日温顺淳良的性格,开始她一段爆烈猛悍异常的穿峡之行。  
  在未到峡口前,碧蓝如玉的金沙江还流得那么温和舒缓,她刚在距此不远的“茶马古道”重镇石鼓完成了一个壮举,与澜沧江和怒江这在云南境内肩并肩流了447公里的两姐妹分道扬镳,掉头北上,开始她成为中华母亲之河的漫漫征程,转弯处,形成闻名遐迩的“长江第一湾”。流不多远,就遇到了当地相传是奉父母之命要阻拦她嫁给倾心相爱的东海王子的玉龙哈巴两兄弟,于是,温顺的金沙江姑娘发怒了。  
  峡谷一开始就是“上虎跳”,江面宽度从100—150米骤缩至60—80米,宽阔的金沙江一下子被挤进这狭窄异常的峡谷,于是她发出沉雷般的怒吼,痴如利箭般地向前猛扑,水花激射,白浪滔滔,狂舞的波涛凶猛地扑向山脚的峋岩怪石,那块传说中的虎跳石在如怒龙咆哮的巨流狂涛中颤抖,一大片水雾从峡谷深处向上升腾,在下到距虎跳石还较远之处,水雾已如毛毛细雨飘洒到脸上。从峡口远远望去,金沙江如一条泛着幽幽绿光的长蛇,蜿蜒隐进深不可测的峡谷,不知前面还隐伏着多少凶险的玄机。  

虎跳峡一瞥(摄于1993年)


  当时上虎跳上面的“大白岩”上还没有如今的隧道,只有长江流域规划委员会于1965年为勘测水能资源和地质而在巨岩上凿出一条崎岖小道紧傍深谷而过,上是危崖,下临深渊,雷鸣般的江涛声鼓荡着耳膜。往下望,寒谷深渊,乱流奔涌,令人头晕目眩。从峡口起,相当长的一段路都紧贴在笔陡的山岩上迂回前行,有很多跨掉的路段,人难以下脚,有时要手脚并用,攀着岩上的突出物跨越而过。行进中,又要随时听着上面万丈高崖上的动静,提防不时滚落下来的碎石。1986年洛阳长江漂流队漂虎跳峡时,来自四川的一个青年记者就是不幸死于一个从悬崖上滚落下来的小小石子之下。       
    

     (1993年中美考察队首次穿越虎跳峡,行走在"下路“down road)

   

  峡谷中很长时间都没有阳光,阴森寒凉,风猛烈地尖啸着,与万丈深渊中金沙江发出的如雷涛声混在一起,在长长的峡谷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凛冽的狂风使我们常常站不稳脚,有时要相互手拉手,一步一步在只有数尺宽的崎岖小路上往前挪动。  
  1993年我们穿峡所走的这条路,当地人和国内旅行者称“下路”,国外探险者称之为lower road ,哈巴雪山一边多相对平缓的谷坡带,因此山坡上分布着一些村落和农田。而峡谷那边的玉龙山却峭岩笔立,重峦叠嶂,因此渺无人迹,但草甸和青冈栎树林、箭竹林等散布于绝壁深壑之间,并从山岩间迸涌出一道道清冽的山泉,因此是野生动物出没之地。因为前面是雷霆万钧的滔滔大江,背后是飞鸟难越的玉龙屏障,因此它们没有感受到人类的威胁,故能有此闲情逸致漫步江边。峡谷中核桃园村、雅昌阁村的村民认为峡谷那边水草丰美,多奇花异草,能使病弱羊子恢复强壮,因此常常划着皮筏,在水流较缓处把病弱的羊子送到对岸,让它自由地在那里当一段时期的“野生动物”,过一久又把它们接回,据说接回的羊往往膘肥体壮,而且带上了一点点野性。  

虎跳峡核桃园村的民居(1997年 摄)


  我觉得玉龙山那边人迹难至,其实也是大自然的一个福份,动植物可以安然无忧地栖息其中,没有因为人的垦田劈路炸石而导致大山的灾难,而哈巴雪山这边,由于人类年复一年的开发行为,山体、森林、植被和动物都已经受到很大的损害,泥石流频频发生。1998年6月,我曾在核桃园村遇见一个俄罗斯科学院的生态学教授,他极喜虎跳峡,已来此地多次,每次都盘桓数天,登上核桃园村子背后的哈巴雪山高处游览并考察地貌和植被,他感叹而忧虑地谈到年甚一年的植被和岩层损坏情况。1994年,我曾在核桃园村“山泉旅店”看到来自瑞士的一家人,夫妇俩和两个小姑娘,他们每天坐在旅店的院子里凝神望着江对面玉龙山的万仞绝壁,写写画画,一连数天都如此面壁静坐,我与他们攀谈,他们说是在认真读眼前的这座大山,把各种感受写下来。我庆幸这座山那种可望不可即的距离美,人只能朦朦胧胧地去读它的神秘。  
  约走4个小时的险要路段后,一直到核桃园村,路都比较平坦。从“大白岩”到核桃园村的路程约14公里。我们在核桃园村的“山泉旅店”住宿一晚后,翌日晨又踏上旅程,走不多久,就到了触目惊心的“滑石板”。一大片宽约300多米的巨型白石板从哈巴雪山山腰直落江底,宛如一把长天落下的巨大宝剑斜插深峡,石板面滑溜溜的,高原明晃晃的阳光在白石板上闪烁着耀眼的强光,晃得眼花缭乱,气温奇高。一条崎岖的小路如一条苍白的飘带挂在这呈85度角的巨大石板腰,人在上面走,有恍恍惚惚如上下天梯之感,“滑石板”一直被旅人视为“鬼门关”,前几年有几个国外徙步旅行者在此遭到厄运,或因高温而导致旧病发作而亡,或为滚石所伤。我们在距下虎跳不远的丽江大具旅店里看到国外徙步旅行者所张贴的“告示”,告诫旅人不要在日光酷烈之时过“滑石板”。 

     (峡谷中惊心动魄的滑石板,摄于1995年)

     

     国际山地协会主席艾福斯和他的两个学生行进在虎跳峡中。

 
  “滑石板”这道“鬼门关”在1996年丽江地震后不久的10月26日和28日,两次发生剧烈的山体滑坡,在惊天动地的连绵巨响中,哈巴雪山的大片山体如一条蠕动的庞然天龙滑向江中,把金沙江拦腰截断,使江水断流40多分钟,水位猛然升高,淹没了“下虎跳石”,形成“高峡出平湖”的景象。山体滑坡中升腾的尘埃遮天蔽日,笼罩了哈巴雪山和大具坝子。我1997年12月和1998年6月两次再返此地,见“高原平湖”已经荡然无存,大江依旧滔滔向东。 

  1994年深秋的再次穿越虎跳峡则始于“下虎跳”,两座大山挟持下的峡谷气象万千,无数绝壁巨崖如刀砍斧削,千姿百态;江流越发显得细长,如一条闪着莹莹蓝光的长龙蜿蜒穿于万山丛中,忽隐忽现,波涛声如发自地底的滚雷,与峡谷中呼啸的山风混合成沉洪雄壮的大自然交响曲,而这纯然来自大地的天籁之声,却又烘托出大峡谷一种神秘的肃默和静气。鸟瞰深峡,纵览大江。虽然惊心动魄,但颇有可指点江山的感觉。怯目仰望巍峨高山,倍觉人之渺小如蚁。  
  此路经过本地湾、雅昌角等几个小村子,房舍疏疏落落地分布在极斜的山坡上,墙垣全用大小石头砌成,畜圈也全用石块砌成,上面覆盖上木板,用大石头压在木板上。一小块一小块贫脊的田地散乱地分布在陡坡上那如怪兽般蹲伏着的乱石堆中,五颜六色放养的鸡欢叫着在地里悠闲地散着步。路上几次听马铃叮当,见几伙驮着货物的马帮款款而来,有个中年“马锅头”还唱着有当地“江边调”味道的山歌,其声高亢而苍凉。领头的那匹骡神气活现地戴着漂亮的头饰,上面有各种刺绣图案,中间嵌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脖颈上挂一个大铜铃。此为“茶马古道”马帮的古风,既图吉祥,也是炫耀自己的马队。    
    

1993年,云南省社科院院长何耀华教授率领中美合作项目组进行田野调查时

      1993年,云南省社科院荣誉院士、国际山地协会主席艾福斯(Jack.Ives)、赛斯(Seth)博士和我们在虎跳峡“山泉客栈”和主人夏山泉一家合影

1997年笔者住在虎跳峡核桃园村调研时,与山泉客栈的老板夏山泉和他的澳大利亚夫人玛佳和孩子们以及来虎跳峡徒步旅游的一帮外国朋友合影。


                          二、探险“中虎跳  
  

中虎跳的悬崖峭壁


    沿上下两条路两次穿越虎跳峡,过险关无数。自觉已经饱览了虎跳峡的奇险。当我在1997年春节期间在核桃园村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时,去了“中虎跳”,方才感到全峡中的险中之险是“中虎跳”这一段,也知道了传说中真正的“虎跳”之处,也在此处。  

  在一个云淡风轻,长空如洗之日,我与虎跳峡奇人夏山泉和新近与他结为夫妻的澳大利亚女子玛佳(Mirgo)一起去走“中虎跳”,玛佳来自澳大利亚的一个产金的大峡谷地区,生平喜欢爬山,她去年嫁到峡谷中后,还没有去看过这个名胜,因此对此行十分雀跃。我们从村子的梯田阡陌间很快拐进江边的悬崖峭壁,穿过几个过去村民淘金的地段,很多断崖陡坡上的淘金洞在枯黄的荒草中半掩半露,淘金台、淘金人住的山洞、做饭的石灶等都还完整地留存着,小路全是因淘金人在绝壁边上常年走而用脚磨出的,非常倾斜,上面又有一层碎石细沙,很滑,人行其上,如履薄冰,数米之外便是深渊,只闻其声,不见其容的澎湃江水如沉雷轰击着峡谷,一股股寒森森的水气,不断地从下面的江中冒上来,不慎滑倒的话,在如此倾斜的岩石上根本收不住脚,势必从近在咫尺的崖头上落下黑黝黝的江谷中。我们屏息静气地用心走路,有好几处岩上的路被岩上流下的水漫过,苔迹斑斑,滑溜溜的。望着一两米外深不可测的悬崖,头皮直发麻,抱着生死交给峡谷之神安排的心思,决然迈进这鬼门关,侥幸无事。夏山泉讲,如在雨季,是根本不可能走这条路去虎跳峡的。  

  “中虎跳”的景象比“上虎跳”要惊险得多,江面更加狭窄,疾奔如箭的水流撞在一个个礁石上,激起一阵阵狂涛怒浪。江两岸的峭壁如被一把巨斧一下劈开,齐崭崭地笔立两边,形成最窄的一段江面。熟谙当地掌故和民俗的夏山泉和当地老人都说这儿才是真正的相传老虎跳跃过去的地方,又叫“交弓处”,显然是纳西族传说中“里斯里美公巩古”的译义,纳西人中流传着猎人从江南岸向北岸传送弓箭的故事,因此称相传递送弓箭之处叫“里斯里美公巩古”。纳西族中还流传着猎人追赶老虎至此,老虎一跃过江的故事,因此纳西语又称这“交弓处”为“阿昌拉蹉拉洛古”,意为“阿昌峡谷中老虎跳跃过去之处。”   
     

    本文作者在中虎跳长江最狭窄处留影(1997年)

      
  1931年3月,美国国家地理学会中国云南探险队队长、著名的探险家洛克(J.F.Rock)博士穿越虎跳峡,也从高处拍摄了这一段峡谷的照片,称之为整个峡谷最狭窄之处,因老虎能跳跃过去,因此称为“虎跳涧”或“虎跳滩”。这一说法比那些把各个时期滚落江中的巨石说成“虎跳石”的说法更富有神奇色彩。  
  12年前,在这个惊险奇绝之处上演了核桃园村民和一群勇士结下生死之谊的感人一幕。1986年9月,中国洛阳一伙血气方刚的北方汉子组成堪称“敢死队”的长江飘流队,以“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情怀首漂虎跳峡。1986年9月10日,队员雷建生、李建勤坐密封舱冒险漂过了上虎跳。12日下午2时,队员郎保罗和孙志岭继续下漂。但密封舱在“满天星滩”被怒浪狂涛和獠礁撕破,孙志岭倾刻间被波浪吞没,后在下虎跳渡口发现了他的尸体。郎保罗死死抓住密封舱上甩下来的一个轮胎,从中虎跳跌下漩涡塘后,侥幸被水流卷到玉龙山一边的岸边,奋力攀住岩石上了岸,但这只是一个极狭小的立锥之地,头上是80多米高的绝壁,左右无路,身陷绝境。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江水撕碎,冻饿交加,连续几天只能靠吃岩缝间长出的一些草充饥。核桃园村的民众积极参与了救援工作,他们不顾路途危险万状,冒险把各种好吃的食品挑到这里,试图用石头坠着食品,用弹弓把火腿肉、包子等射到困在对面山凹里有郎保罗那儿,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核桃园村两个最能攀山越崖的村民携带长绳,从村子下面江水较平缓处坐船渡江过去,在对面异常险峻,猴子愁攀援的悬崖峭壁上向困住郎保罗的崖头行进。看去不到1公里的直线距离,他们却整整迂回攀越了一天半才到达那个崖头,可以想象路途之艰难。他们从悬崖上把百多米的绳子放下去,好不容易把已被困了5天的郎保罗救了上来,又费尽千辛万苦把他扶持到他们渡江之处,坐大理部队来救援的船到村子,让郎保罗住在夏山泉家里,精心调养。  

鸟瞰中虎跳(2017年摄)


  郎保罗这个核桃园村村民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勇士,很快又开始他漂流的冒险生涯,在虎跳峡大难不死的他,后来却陨命于黄河,壮志未酬身先去,长使英雄泪沾襟,也使核桃园村村民唏嘘叹息。我1997年到虎跳峡时,听说洛阳漂流队至今唯一剩下的队长王戊军孤身一人不久前重返虎跳峡,他正在多方筹措经费,要在这个写下了他们悲壮的生命之歌的“东方第一峡”建一座纪念碑,以纪念他那些已命殒江河,身殉理想的战友们。  

  纳西族著名画家木基新绘虎跳峡的作品                  


                         三、峡谷人家
  

 虎跳峡小学的学生在上课

 

    如今越来越多的探险旅行者穿越虎跳峡,他们大都关注这里雄奇险峻的山和水,而很少去注意年年岁岁生活在这条大峡谷中的人,他们在峡谷深处寂寞地度过了漫漫的岁月。  
  如此惊险的这条大峡谷,在远古时却就已有了人类活动的影子,在下虎跳江岸一个大岩洞旁的岩壁上,前几年发现了为灌木丛所隐蔽的岩画,岩画的内容初步认定与初民的狩猎生活有关。此后又相继在丽江境内的金沙江峡谷发现了一系列的岩画。  
  我在4次的虎跳峡之行中了解到,最早的峡谷土著是纳西人,峡谷的纳西语名字是“阿昌果”;很多村子的名字最初都是纳西语,如峡谷中主要的村子核桃园原名叫“余化滩”,纳西语意思是“羊群栖息的低洼地”;  


(峡谷中惊心动魄的滑石板,摄于1995年)


    我为弄清峡谷原住民的来龙去脉,曾寻踪到三坝乡江边行政村访问现在在那里居住的虎跳峡纳西土著,并在核桃园村作了实地考察。发现除了“余化滩”这一村名外,该村很多田地和宅基地到现在都还保留着纳西语“某某家的地或地盘”这种称呼,因为这些纳西土著的私家田地最初是租给四川的移民来耕种,每年交纳一定的租粮。纳西土著直到50年代初才放弃这里的土地,也不再来放牛羊,他们现在主要居住在三坝乡江边行政村的恩努村,这里就逐渐形成了以四川移民为主的一个汉族村落,其中有几户先后搬迁来的傈僳族和苗族。  
  现在的核桃园村村民是清末起陆续从四川迁来的,有的为了逃避战乱,有的为躲兵,逃荒,也有很多人是因听说这里有金可淘而不辞艰险来到这个大峡谷中谋生的。1931年美籍奥地利探险家洛克(J.F.Rock)博士穿越虎跳峡时曾到了核桃园村,当时只有14户村民,而到1997年,这村已形成有81户人家的大村,是虎跳峡村寨中最大的自然村,海拔2377米。  

一个虎跳峡核桃园村的老太太在给我们讲过去在这里淘金的往事(1997年摄)


  由于这里过去是纳西人的世居地,峡谷周围也多是纳西人的居住地,因此,这里的汉族移民在生产方式上受到纳西族很大的影响。现在60岁以上的妇女的穿着全是纳西妇女的打扮,头帕、羊皮披肩、百褶围腰、宽腰大袖的大褂等,都是典型的江边纳西人打扮;住房也保留了纳西人传统的竹篾墙、火塘等古老形式。文化上的影响也很突出,流传着很多近似神话的纳西族土司“木天王”的故事,如木天王在大具打制石鼓,从虎跳峡运送到现在的石鼓的故事;木天王会用竹杆拴住太阳,叫农户多干活的故事。  
  这里的村民过去经历了很多的苦难,土地贫瘠,交通阻隔,常常饥寒交迫。50年代之前,还经常遭到来自四川乡城等地的强盗的烧杀掳掠,村民们说,那时,全付武装的强盗一来,手无寸铁的村民只好躲到江边和山上的岩洞里去。后来村里出了个姓郑的有本事有胆量之人,他组织会打铁的村民打造了一门土炮,安在险隘上,打退了强盗的几次进攻,村子才比较安宁。  
  很多村民靠淘金谋生。但现在村民已很少有人淘金。他们主要靠在这贫瘠的山地上种点麦子、玉米、南瓜等农作物维持平时的生活,大多数家庭的经济收入主要靠每年村里分到的名额,轮流到峡谷上游的一个钨矿去背矿石(即从洞内把开采的矿石背出洞外,每天都有规定的数额),生活相当艰辛。在1966年修出那条用于勘测峡谷的便道之前,村民到桥头(即现在的虎跳峡镇)去一趟要走两天的山路,买卖东西都十分不易。

在峡谷中碰到的马帮(1997年摄)  


                四、峡谷传奇


   人世间多悲欢离合,名山险关多传奇轶事,虎跳峡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峡。1931年,一个后来举世瞩目的传奇人物———美籍澳地利学者洛克成为第一个徒步全程穿越此峡谷的西方探险家,他详细记录了峡谷中的风光、地形地貌、植被和村寨概貌。后来他又一次坐美国空军的军用飞机冒险穿峡考察。洛克的虎跳峡之行在峡谷人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和传奇故事,有个流传在核桃园的故事说村民看到洛克在行路时曾将几个石头附在耳旁啼听,好奇的村人待他走远后去看这些石头,敲开有的石头,竟在里面发现有知名的小虫。有些年迈的老人还清楚地记得洛克所坐的飞机飞越峡谷时的情景,他们说飞机飞越中虎跳上空时,曾呆立半晌不动,他们解释说是被深峡的风给吸住了。种种似幻似真的传说,都反映了当时近乎与世隔绝的峡谷之民对这个贸然闯进奇险深峡的洋人的那种惊奇诧异心情。

  丽江这个“纳西古王国”过去因多凄艳绝伦的殉情悲剧,因此又有“世界殉情之都”的别号,玉龙雪山被殉情者视为死后可去以云霓彩霞织衣,与飞禽走兽同乐共欢的生命理想国,因此成为一座“情山”,它背后的虎跳峡也成了一个“情峡”,这里流传着无数的山川人物传奇,其中很多都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的故事,如许多不同内容的金沙江姑娘百折不挠寻找远方情人的故事,可谓人间有情,山川亦含情。一个故事说玉龙雪山、哈巴雪山是兄弟俩,金沙江是他们的妹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金沙江姑娘悄悄地爱上了一个太阳升起之外的大海之子,被父母察觉。父母不想叫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远嫁,便叫玉龙和哈巴兄弟轮流看守着金沙江妹妹。两兄弟约定:哥哥玉龙负责看守上半夜,弟弟哈巴负责看守下半夜,谁失职就不留情地砍谁的脑袋。数月后的一天,夜色如墨,唱到第十八支歌,哈巴哥哥恍然入了梦乡。金沙江姑娘便悄悄地从两个哥哥的脚下峡谷中溜走了,她所吟唱的十八首歌变成了虎跳峡的十八个险滩。玉龙哈巴兄弟醒来,懊悔加交,哈巴弟弟遵山里古规,按约引颈就刑。玉龙含悲挥泪砍了弟弟的头,从此哈巴山成了无头的一座山,玉龙则伤心欲绝,悲泪滂沱,泪水化成了著名的黑水白水两条河,他则化成了永世凝然不动的玉龙雪山,背上的十三柄利剑,化成了雪山的十三座高峰。    

  虎跳峡还是纳西传奇中一个著名的“风流鬼”的故乡,“风流鬼”,她们全是女性。这种鬼共有7个,其中一个叫“阿昌伯堆咪”,她就是虎跳峡的“风之女”。这7个“风流鬼”都是各地殉情而死的女子所变的,因此,在东巴教为殉情者举行的“祭风”仪式上,要安抚这7个“风流鬼”。  
  在虎跳峡核桃园村、本地湾(伯堆坞)的汉族村民中,“阿昌伯堆咪”这个“风流鬼”的传奇故事与7个风流鬼之首领“阿莎咪”的故事混融在一起,他们说“阿昌伯堆咪”是木天王的公主,被迫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出嫁之日,她骑一匹骡从其父木天王经常挖金子的虎跳峡走过,因怀念旧情人,在这里回头张望,被黑风和白风卷贴在虎跳峡雅昌阁村对面的雪山悬崖上,至今仍然在崖上悲声呼唤着她的情人。     
  

清代著名东巴桑尼才画的虎跳峡风流女“阿昌伯堆咪”(左1)


  与峡谷中的这些悲情故事相比,最近虎跳峡“山泉旅店”店主夏山泉与澳大利亚女子玛佳带有传奇色彩的姻缘就是一个当代喜剧了。夏山泉今年35岁,他在两岁半时,家中发生了一场火灾,当时家中无大人,他全身着火,如一个火球从家中滚出,大人发现后赶来扑灭了他身上的火,但他已气息奄奄,家里人都认为他没救了。是一个当时住在核桃园的筑路队的医生救活了他,但他的左手已被烧残。他在艰难的风雨人生道上培养了坚强的毅力,初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在路边开了全村第一个商店,随着国内外游客开始不断地来探险虎跳峡,他开始苦学英语,凭坚强的意志和很多国外来客的帮助,他成了这个深峡中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能比较流利地用英语与外人对话的人,由于他待人诚恳,服务周到,他的“山泉旅店”成了很多国内外游客喜欢的歇息之地,当中甸还未向国外游客开放时,很多国外的导游书和旅游杂志就已经介绍了这个大峡谷中的“山泉旅店”。  

  他结了婚,并生了3个小女孩,但后来与妻子感情破裂,妻子远嫁四川,他与3个女儿相依为命。1996年9月的一天,命运将玛佳带到了这个峡谷。她来自澳大利亚一个叫“本地沟”(Bendigo)的地方,那儿有一个大峡谷,有金矿,很多华人早在1850年就来那儿挖金。虎跳峡也有个“本地湾”,也有漫长的掏金史。玛佳后来成了这个峡谷的媳妇后,才逐渐地领悟中国人喜欢讲的“缘分”这个词。  

峡谷奇人夏山泉(右1)和他的澳大利亚妻子玛佳,夏山泉的父亲(左1)在讲当年赶马的故事。(摄于1998年)


  这一奇异的跨国婚姻成了虎跳峡一件石破天惊的新闻,30年代洋博士探险家洛克到此地,村民至今还活灵活现地讲着这个洋人能听懂石头里毛毛虫讲话等神话般的故事。峡谷中的村民八辈子没料到村里会有一个心甘情愿来这儿生活的洋媳妇,而且嫁得是已有3个小孩的残疾人夏山泉。  
  我多次来虎跳峡都住在“山泉旅店”,我固然惊奇这有点奇缘色彩的跨国婚姻,但更使我感到有趣的是这一对夫妻平时的生活方式,他们每天都有没完没了的话说,夏山泉自从娶了洋太太后,英语也说的越来越溜了。一说到去峡谷里某个地方玩,玛佳就像个小孩一样高兴,村里只有这一对夫妇是常常在有余暇时快快乐乐并肩携手去附近“游山玩水”。 

    

笔者与夏山泉、玛佳夫妇在中虎跳合影(1998年摄)


  

       (和夏山泉的孩子在一起,今天她肯定已长成大姑娘了)

    
          五、梦幻虎跳峡
   
   (正在修筑中的峡谷公路,摄于1997年)


   从1995年起,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下了大决心,开始沿下面的那条小路修一条横贯整个虎跳峡的公路,这一下在很多国内外人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从事地质学、地理学和生态学等的学者专家以及国内外的徒步旅游者极力反对修这条公路,认为得不偿失。而核桃园等沿线的村民却又为即将修公路而欢呼雀跃,可以想象,他们祖祖辈辈都人背马驮,受够了没有公路的苦,如从村民的利益考虑,修公路是大好事,但国内外很多把这个举世闻名的大峡谷视为理想的探险旅游圣地的人们却对公路的修建感到深深的失望。现代化的进程总是充满了这种矛盾的两难困境。 

虎跳峡小学的学生们

 
  我1997年12月再次到虎跳峡时,公路已有雏形,虽然尚危险万状,但车子已可冒险开进虎跳峡,村子里的人兴高采烈,有的人已经贷款买了汽车。1998年春节,这个村子的村民有史以来第一次看上了电视。那条还常常塌方的新公路上开始常有汽车和拖拉机奔驰,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虎跳峡千万年的宁静之梦。沿路村民的生活多了不少便利,然而很多向往于徒步走这个“东方大峡谷”的游客在峡谷旅店的留言簿上以悲伤而无奈的笔调写下了他们的遗憾。  
  最近,云南省与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The Nature Conservation)达成协议,在滇西北丽江、迪庆、怒江三个地区的“三江并流”(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地带,建立“大河流域国家公园”。虎跳峡是其中最重要的景点之一。这一重大项目的实施,意味着以后在虎跳峡修电站等的开发计划应该重新审视。  
  我非常推崇美国著名的建筑学家和人居环境研究专家芒福德( Lesis Munfold)的一个观点,休闲地带对城乡的构成非常重要,包括荒野地区对人类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直到19世纪,美国才逐步认识到荒野是人类社区的组成部分。美国联邦政府把一些动人的自然景观划定为不准人们永久居住的保护区,1872年建立的黄石公园就是其中的第一个。这是发展区域文化的一件大事,它第一次公开确认原始荒野是文明生活的象征,不能不顾后果地把自然环境仅仅用于经济开发。”人类干吗非要住遍名山胜水呢?。我多次考察虎跳峡,觉得这个峡谷是天设地造的人间壮丽景区,是大自然提供给人们劳作之余休憩和与自然对话的一个人类社区的空间,它适合人们进行探险,旅游,以它的神奇永远吸引人类以一种对大自然的虔敬态度来观赏它,顶礼膜拜它。但它却不是适合人类永久居住的地方,在那么陡峭的山坡和乱石堆间上不断开垦出一些贫瘠的土地,森林植被因人类生产生活的需要不断减少,生态环境不断地恶化。与其无休止地任这一举世闻名的景观在人类行为中变得千疮百孔,为什么不能考虑把峡谷中仅仅一千多人的居民搬迁到更适合居住的地区呢?  

在虎跳峡望对面的玉龙雪山

 

   按我的梦想,虎跳峡应该是一个永远山青水绿,林木森森,飞禽走兽悠游山水间。永远给人一种神奇惊险感,有一两条安全的便道横贯整个峡谷,人们在一定的安全保护措施下可在其中从容进行数天徒步旅游的一个神奇峡谷,而不是一条车水马龙,汽油柴油随时散发着毒雾烟障,无数红男绿女坐着汽车大呼小叫招摇而过的峡谷。  
   当然,在一往无前的现代开发的铁轮下,这仅仅是一个不现实的美丽梦幻。这不切实际的“书生梦幻”无疑将无力地破灭在人类开发自然的豪情巨斧之下。

   虎跳峡两边,左边是玉龙雪山,右边是哈巴雪山,哈巴雪山这边人的生产生活对山的影响很大。

(中美合作调研组中方成员在下虎跳附近山路上合影:左起:左停、杜娟、和钟华、木丽琴、冯昭、杨福泉)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