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久保玲:我试图规避身体的局限性 | i-D NO.367 封面故事
在长达数十年的职业生涯里,川久保玲被业界赋予了某种预言的能力。她那些关于时尚以及这个世界的隐晦陈述,对其信徒而言有着别开生面的非凡意义。这位因跳脱常规闻名的设计师——直接选择忽视时尚惯例——不向记者解读自己的设计,取而代之的是用简洁的声明亦或堂吉诃德式的短语来注释各季系列,同时她还是个出了名的不愿接受采访的人,更倾向于让作品去发声。「我不理解(设计师要对外解读作品)这一过程,所以不太容易去谈论。」她曾这样跟我说,「你的感受是自由、不受限的:没有对错。」
因此,出席 Comme des Garçons 的秀成了时尚圈的季节性朝圣大典:一次沉浸式体验川久保玲世界的机会,而她拒绝解读设计的做法反倒让我们对作品有了更自我更深刻的理解。最重要的是,自打 2013 年起,川久保玲就决心彻底放下制作「服装」的念头——也许正因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其影响力才又被推向另一个维度。
秀场上,川久保玲一直都对呈现「非服饰」的概念充满兴趣:改变穿着者身形的雕塑化巨大廓形,为女性提供了一种占据空间的全新方式——特别是位列观众席的女性嘉宾们——在这个通常仅在有限范围内庆祝女性身体的行业里引发我们的沉思。「从传统角度上让女性看起来漂亮,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有趣。」川久保玲说。与之相反,她往往会以变革性的手法颠覆美的定义。
倘若追溯川久保玲探讨女性身体的过往,便不得不提时装史上那场著名的 1997 年春夏「Body Meets Dress, Dress Meets Body」时装秀。模特的身躯被川久保玲彻底扭曲,面料下软垫着鹅绒的服装凹凸不平好似肿胀的球体,雕塑般的轮廓似在戏谑调侃对女性诱惑的固化思维,此举甚至让看惯传统设计的观众感到一丝不适。
到了 2014 年春夏系列,川久保玲则彻底脱离身体的概念——正如当时她所述的,「创造新事物的唯一方法,即从一开始就摒弃做衣服的想法。」这一揭开新篇章帷幕的系列,没有用白坯布在人台上打版,也没有事先在模特身上 Fitting——通过脱离身体,川久保玲的创造力最终得以重新释放。
从那时起,她戏剧性地在「形变」上开始探索,从自己 Archive 搜集可被夸张放大的元素,直至这些元素几近吞噬穿着者(2017 年春夏系列),亦或将模特置身于断臂维纳斯那样形状的轮廓里(2017 年秋冬系列)。在 2019 年春夏系列中,川久保玲甚至填满模特的腹部,借助剪裁手法制造出孕肚在西服中爆炸开来的视觉错位;在同一系列中,她用剥落的布料和叮当作响的枷锁,向女性受奴役现象的触底发问。
在那场秀结束后的一份新闻稿中,川久保玲说:「自 Comme des Garçons 被贴上 Comme des Garçons 的品牌标签以来,我便怀揣一种信念,致力创造出崭新、强有力的作品,这些衣服能够刺激心智、推动向前,才能得以存留。从现在开始,Comme des Garçons 将不再停留于表面上显而易见的设计与表达,而是由内容出发,关于内在东西的讨论。」
川久保玲为自己的最新系列在东京举办了一个小型发布会,而这似乎是她口中的自由的一种进化。前往巴黎举办大秀的可能性因疫情势态变得微乎其微,因此 Comme des Garçons 大秀自 80 年代以来首次回归川久保玲的家乡。「我试图规避身体的局限性。那是一种约束。」川久保玲在电子邮件这么写道(并不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沟通方式还没切换成 Zoom),「当我开始工作,做衣服的意识便荡然无存。我不担心衣服的实穿性,那会限制我创造全新的东西。」
因此,比起被川久保玲揶揄为「简服」的设计,那些「无法表明你是谁、不需要思考、只有在遮蔽躯体或御寒情况下才穿的衣服」,她所呈现更多的是「非服饰」。2022 年春夏系列里呈现的有印着蝴蝶结的巨大茧型轮廓,蓬松凸起的薄纱,摇晃的水母状附加细节,奇怪起伏的抽象形状,以及似用黑色垃圾袋生长出来的巨星花卉。
这些衣服本身就是不朽的作品——廓形大到模特必须侧身才能从后台走上 Runway 的地步——但她们的躯体并未被彻底吞噬,而是扩大个体在世界的占比,在现实中放大女性在其中所占空间。刻意天真的印花图案和模仿塑料娃娃的头饰,几乎像是孩子们的稚嫩涂鸦从画本中跳脱到现实,带来奇异的观感。「40多年来,我都在不停地寻找新事物,我认为简单就是最强有力的——我们需要不断剔除没必要的东西,所以你最终到达的最简单的东西才能最强大。」川久保玲解释说,「这是最难办到的,但剔除后被留下的才是美的。」
看到女性身体如此被解放,美的深刻意义最终得以阐释——这种情感正是川久保玲创立品牌的核心。在长达 50 年根植于激进的创造力和从不妥协的个性的职业生涯和商业成功中,川久保玲为女性自主权提供了一个相当有力的模板。「我为强大的女性设计衣服,她们不关心丈夫怎么看待自己,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而骄傲地穿着川久保玲那些「非服饰」设计的女性,肯定会从作品身上发现一种强大的自由,即使在她们的手臂被衣服牢牢固定,或者处于身体行动受到一定限制的情况下。「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很难用言语表达。」Michèle Lamy 这样描述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穿 Comme des Garçons 的原因。回忆起自己参加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川久保玲回顾展时,她发现自己拥有展中的大多数作品,「这无关舒适与否,那感觉是你想要收藏、渴望拥有。穿上它们的感觉很棒,我认为自己穿得很好看。」Michèle Lamy 说。她有件常常上身的衣服对颈部来说有点重——「但那是在帮我锻炼肌肉呢!」她笑着说,「你可以摆弄自己的身体。川久保玲是一位非同凡响的艺术家,她所创作的东西像诗歌,是一种关于世界的表达。那些设计让你做梦。身处其中的感觉仿佛赤身裸体,你感觉自己就像一朵关于漂浮的云。」
「Comme des Garçons 之于我不仅仅是衣服,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她赋予了我发声的机会。」收藏家 Michelle Elie 是川久保玲的狂热收藏家,她购买的第一件作品出自1997 年春夏系列,甚至穿上它拍了孕照。当口渴时她会指使丈夫帮忙递水,因为这件衣服的设计上压根没有袖窿。「日常演绎川久保玲的设计的确需要一位拥有强大内心的女性,穿她的秀款绝不容易——但我从它们身上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我喜欢挑战,它们满足了把我自己赶出舒适区的需求。」
可川久保玲认为自己的角色仅仅是帮助那些本已倾向于拥抱自我反省、自我变革的人的催化剂。「我觉得人们不应该等待外部力量去推促她们改变。」她解释道,「改变必须是由内发散的。如果一个人能够改变自己,那么他的时装也会迎来改变,时尚本身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它只能催化改变的发生。」
历经两年的疫情,家居服占据了时尚舞台的中心,服饰对我们身份认同的影响从未像现在那么显著;自我表达的机会被强制隔离和远程创作所扼杀。「全部行为都受到限制,创作行为已然停摆。我觉得自己这两年失去了很多创作的机会。」川久保玲说,「我不知道影响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饥饿感』(对改变、发现新事物、创造更好世界的渴望)已经被行动自由的局限削弱,看起来并未产生任何新能量,这很是可惜,因为伴随饥饿而来的往往是好的能量。」
虽然她的在时尚奠定的先锋地位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但这一最新系列却令人可喜地证明了川久保玲也是不完美的。毕竟,她克服了自己关于疫情的沮丧情绪,彻底表达一种激进的快乐解放。这就是一种好的能量:描绘一种不受限的女性愿景,不受习俗和传统观念的束缚。这也正是我们所有人都渴望的。
摄影
Amy Troost
造型
Alastair McKimm
撰文
Olivia Singer
翻译
LEE
编辑
Guazi
发型
Tashana Miles
化妆
Dick Page
美甲
Michina
摄影助理
Jeremy Hall / Ben Kasun
数码
Kasandra Torres
造型助理
Madison Matusich / Milton Dixon III
制片
Alex Royals
选角导演
Samuel Ellis Scheinman
模特
Binx Walton at Next
全部服饰
COMME DES GARÇONS
排版设计
SA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