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瑞：两条半彩虹
小学二年级时，二十七的母亲去山上捡一种好吃的草，遇到大雨躲错地方，被滑坡的大石头压扁，自此二十七成了没娘娃，所有人看他像看一个真正没娘的孩子一样，二十七因此心情不好，开始疏远与有娘的人玩，闲了就跟没娘的老头老太太待一起。
西瓜，摄影，2016
比如他的奶奶，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眼睛里盛满水，好像眼水随时能滚下来，但他的奶奶是从来不流泪的，也不大喊大叫，绝大多时间在炕上卧着，每一周会在院子外面走走，但会躲开阳光，她喜欢阴天，尤其是暴雨即将到来前黑云滚滚，天突然变暗后，这位白发老奶奶能开心的笑出声来。没有妈妈后二十七也开始喜欢这样的天气，他喜欢天空像黑色的铁皮一样盖在头顶，雨水像刀子一样降临人间，最好所有的人都不能幸免。每次二十七去找奶奶都是在阴天或者晚上，他会坐在奶奶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炕桌，上面有馍馍和茶，白发奶奶就会很平静的看着他，二十七也很平静的看着奶奶，隔一会儿奶奶会小小的咳嗽一声，然后开始讲故事。奶奶的旁边躺着二十七的姑姑，那是一个头发黑亮皮肤白皙的漂亮的姑姑，奶奶讲故事的时候她会笑一下，她像一个活着的灵魂，能看见能触摸，能用眼神打招呼，还有精致的五官和一对心疼的乳房。漂亮姑姑能自己翻身，但从来没站起来过，她就那么躺着，从小躺到长，从可爱躺到美丽，在美丽处停下了，再没到达性感。听说奶奶老了之后才生的姑姑，姑姑一直在炕上活着，也许姑姑是在等一次旷日持久的性交，那一天为了换个姿势，姑姑会站起来，让自己的伴侣禽兽一样从后面从前面从侧面，从四面八方进入。也可能会为了更多的性交，走出房门，走出大山，用不变质的塑料衣服包裹起自己的完美的肉体，用飘柔洗亮黑发，作一辆免费的公共汽车，直到有一天把花瓣合上，闭上眼睛一样死掉。但这只是想象，漂亮姑姑一生都躺在炕上，偶尔笑一下，不笑的时候看着天空一样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姑姑是二十七见过的最不一样的人，甚至不一样到不像人，有点像鬼魅有点像神。
礼物，摄影，2015
奶奶给二十七讲的故事大部分发生在另一个地方，是奶奶长大的地方。奶奶一家七口，那个年代吃饱很不容易，所以大家都吃不饱。为了能活下来，人就跟野兽抢吃的，饥荒年代，野兽也没吃的，除了个别假装好动物的野兽私下里吃的很好。故事就发生在找吃的路上，一头瘦狼和两个瘦人在河边遇到；一头瘦熊敲开一家瘦人的门；一个瘦女孩和一个瘦男孩在山顶性交被瘦雪豹看到等等。在二十七看来，那个遥远的年代像一匹真实的童话中的瘦马，用四条瘦腿向你走来，骨骼鲜明，眼睛明亮。二十七很喜欢奶奶讲的故事，比如一头瘦狼和两个瘦人在河边遇到。
你若千年，行为，北京灵山，2015（摄影－张晋）
莽原－02，行为，内蒙，2016（摄影－张震宇）
奶奶讲，那一天，刚出过两条半彩虹，这俩村落里的瘦人商量着去捡蘑菇，那种蘑菇皮是白的，掰开是米黄色，清水煮一下或者用火烫一下就能吃，不但不会中毒，还会让人看到很美好的东西，美好到即使饥荒年代，依然会想到性交，想到肉体与肉体之间热烈的交流，还会想到喝酒，没酒就拿小器皿喝水，猜拳，也能醉人。还喜欢打斗，瘦人们欢快的在风中打斗，像跳舞，虽然流着血，让人怀念河流。他们爬上一个小坡，再爬上一个大坡，跨过一条小河就到了采蘑菇的地方，那里水草一般，长一种苔藓，石头上面都长。蘑菇就长在苔藓周围，雨过天晴它们会很迅速的冒出来，像是地底下藏着的人吹出来的。也奇怪，能吃饱饭时河水奔流激荡，吃不上饭时河水像尿液一样细细黄黄有气无力的向下游挣扎，两人见到狼就是在这条河边。狼很瘦，土黄色的，没有光泽的毛衬托的那匹狼像一个主人被杀的武士，突然变成驴的马，消瘦的像一片风，能被别的风吹走。狼沿着河流向上游走，正好与俩瘦人狭路相逢，双方僵持很久，直到太阳越来越毒辣，狼晕倒在两个瘦人面前，如果不是狼群，独狼并不是很可怕，何况人家已经晕倒了，好奇的俩瘦人想近距离看看那匹晕倒的瘦狼，其中一个瘦人看到后哭了起来，狼的尾巴特别像他饿死的爱人的头发，尤其有点小风吹来的时候，狼毛拂过草地，很性感，让他想起能吃饱饭时爱人躺在草原笑，他爬过去舔爱人额头的场景，舌头还没够着额头，风就把遮挡的头发拂去。但瘦人知道他没能养活爱人，更是没法养活一头瘦狼，就用破衣服和树棍给这匹瘦狼身上支了一个小帐篷，然后捡了点蘑菇匆匆离去，走远后爱人饿死的瘦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瘦狼站在小帐篷边看着他们，见他回首，张着嘴头朝天仰了几下，估计是想嚎两声，但没能嚎出来，应该是没有多少气力了。过了好几天，瘦人又看到这匹狼，已经变的比较敏捷，但也不靠近人居住的地方，再后来人们看到不同的狼，也开始遇到小狼，狼开始多起来。奶奶说，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狼靠吃人肉活了下来，人们总是把饿死的人和夭折的孩子拖到离村子稍远的山坡后面。但狼从来不进村，也不伤家畜和活人。它们最多吃饱了人肉远远的把人看着。饥荒过去后，狼没死人吃就都走了，爱人饿死的瘦人身上有点肉后又找了一个爱人，还生了好多孩子，他的孩子们都不怕狼，狼还救过他去深山挖虫草的孩子的命，但那是又一个故事了，听奶奶讲那一天也出现了两条半彩虹，狗熊睡在狼洞，雪豹游过山脊。
作者简介：
刘成瑞，艺术家，分行作者，资深嘻哈爱好者，现居北京。独立出版个人诗集《澜沧江计划（诗歌卷）》（2018）、《悲伤》（2017）、《于是河（诗歌卷）》（2013）、《何路向东》（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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