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洞察 | 默克尔的后英雄主义遗产
# 译者按 #
安吉拉·默克尔即将告别政坛，结束长达16年的德国总理任期。本文作者从默克尔的执政策略、长期规划、全球领导能力等多个角度分析了默克尔的政治遗产，认为默克尔在16年间兢兢业业，尽力避免了国内、欧洲和国际政治的动荡，但其温和主义路线和政治上的短视也留下了后遗症。默克尔离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在默克尔之后，德国政坛与国际局势将面临剧变的可能。
图源：Sean Gallup/Getty Images
来源 | 彭博社
作者 | Andrew Kluth
原文标题 | The Post-Heroic Legacy of Angela Merkel
译者 | 王泽源
*“寰宇洞察”为察哈尔学会原创编译专栏，基于文章原意有所删改，不代表学会立场
英美媒体偏好用“自由世界卫士”、“钢铁意志”来标榜默克尔，尽管默克尔的确在民族主义和极端爱国主义的浪潮中维护了多边主义和国际合作，她本人却很少认同这些评价，只是在访美面对特朗普时重申应该“推倒无知和偏见的壁垒”。
在德国国内，默克尔则更多地被描述为“后英雄主义（post-heroic）”领导人，她的存在是为了给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狂热的德国定力。（注：后英雄主义，也可以理解为非英雄主义，强调共同创造和协作，与他人协商并达成一致行动的领导风格，在这种领导模式下，领导人的个人风格被淡化。）德国人认为默克尔是“后方领导（leading from the center）”，几乎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想法。这种非“前线领导”的思想也包含了一种温和主义的态度：在许多议题上，默克尔没有预设的强硬观点，这使她可以长期维持与其他党组成的执政联盟。但这种寻找最大公约数的政策制定方式，即温和主义的态度也要付出政治代价。一部分人批评采取她“不对称遣散（asymmetrical demobilization）”的竞选策略，以不犯错、不给竞争对手有攻击议题的方式展开竞选，使得选举变得无聊，让政治观点的界限被模糊，从而打击了其对手选民投票的积极性。（注：政治学中，“不对称遣散”是一种通过回避在争议话题上发表意见来抑制其他党派支持者投票积极性的选举策略。“不对称”体现在只针对竞争对手的选民。）她还经常用技术官僚的口吻吸引中间派选民并刺激那些边缘人。但是在选举制度中这种打压反而会引起反弹，民粹主义在德国复燃，并呈现极端化和仇外的趋势。民粹主义政党AfD在2017年进入联邦议会，而默克尔需要为民粹主义的复辟承担部分责任。
温和主义同样体现为默克尔任期内主要改革的缺失。德国上一次实质性的经济改革发生在前总理施罗德任期内。在德国经济沦为“欧洲病人”之际，施罗德决定将劳动力市场自由化，以低薪资水平换取就业率的提升。在那之后德国的雇主和工会维持了多年的低薪，尤其是在出口领域。默克尔在2005年上任后，其政策基本是萧规曹随。由于德国身处欧元区，不仅没有受到货币升值的影响，其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反而在数年间居全球最高，这引发了西方国家的普遍不满。
在新冠疫情之前，默克尔及其所在的联盟党长期奉行平衡预算政策，并将其写进了宪法。在其他领域，默克尔政府也更愿意“随波逐流”。在能源安全问题上，其执政联盟内亲俄的社民党希望将德国与俄罗斯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计划尽快落实，默克尔在西方盟友的强烈反对下仍然选择拥护这一项目。核能使用方面，默克尔在执政初期曾保持与其政党一致的保守立场，选择延长境内核电厂的使用时间（注：前任施罗德政府已计划逐步停用核电设施），但在福岛核泄露事故后，默克尔内阁最终同意加速废核进程。这种调整也使得德国希望在2045年达到“碳中和”的宏伟目标更加难以企及。默克尔的执政哲学使得众多问题依然悬而未决：税收和财政问题没有得到改善；关于德国军事权的讨论被刻意回避；数字化革命在德国进展缓慢。从长期规划的角度来评价，默克尔政府无疑是失败的。
然而，在危机管理层面，作为一位“后英雄主义”的领导人，默克尔的表现是相当出色的。她在第一个任期内就面临着全球金融危机的挑战。始于美国的金融海啸于2009年开始波及欧盟，导致希腊退出欧元区并引发严重的内部分歧。2014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2015年出现了欧洲难民危机，目前全球又受到新冠疫情的困扰。在每次危机中，默克尔都成功地做到将不同国家、族群凝聚在一起。例如，在全球金融海啸时，默克尔既被南欧国家指责对受难的人们袖手旁观，又因援助南欧受到国内保守主义的批判，但还是设法避免了欧元区的裂解。在对俄外交上，她劝阻了俄罗斯对乌克兰更深入的侵略，并保证了分裂的欧盟在面对俄罗斯时同仇敌忾。在应对难民危机时，默克尔一反常态开放边境的做法则反映出她人性的一面：她与许多德国人仍然认为经历过纳粹时代的德国有帮助战争难民的道德义务。但在意识到难民政策正在分裂自己的执政联盟以及欧盟时，默克尔政府随即收紧了移民政策，回归到了中间主义的策略。整体来看，“默克尔主义”存在两个典型特征：一是危机未被完全消除，默克尔更多地是处理问题而非解决问题；二是情况并没有变得更糟，平衡得以长期维持。默克尔擅长观察各方的承受能力以及态度，来为事件寻找新的折中方案。
“默克尔主义”带来的一点经验是要选择务实不虚荣的领袖。默克尔长期坚持多边主义，使得各方自负的政治观点可以走上谈判桌，但又不至于被激怒。对权力最有效的管控是在其他国家政治思想失控的情况下保持自己的清醒，从这一角度分析，默克尔代表着对“特朗普主义”的一种抵制。默克尔时期，德国承受住了特朗普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压力，但这更类似于一种阶段性的成就，民粹势力或将卷土重来。默克尔之后，以美国为首的德国盟友会更敦促新任总理承担维护世界秩序的责任，在军事上增加开支并主动与盟友合作。
默克尔从未在西方与中国之间选边站，但未来的德国将不得不做出选择。在国内，德国的经济比起默克尔上任时更加显出疲态。在人口减少和老龄化加速的背景下，德国经济的支柱—细分工领域、中等规模的家族企业是否能在人工智能时代维持创新能力也被打上问号。对默克尔的历史评价也将受到这些未来因素的影响。默克尔的离任也标志着时代的交替，德国的“后英雄主义”时代将面临终结。
责任编辑：方柔尹 郎亚娇
图文编辑：徐坤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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