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洼盐碱地里的那些花儿
只有走过,你才会发现,不一样的路,崎岖的,更隽永,更美。
我的家,距离大北洼也就百十里地,因土质不同,就有了很多差异。
我们这里,村村相连,大多是A村的东头连着B村的西头,人口密集,没有闲置的土地,田头地边也会被人开发利用起来。
大北洼则不然。村与村隔得很远,有的甚至相隔十几里地。中间大片的地用来种植棉花或小麦,也有些地,实在盐渍太盛,不长作物,只好闲着生些蕨类野草。
我们这里,地就是用来种菜、种庄稼,就是有草冒出来,也赶紧除掉,也有苦菜,但很少有人去吃。
大北洼就不一样了。苦菜、曲曲芽、龙须菜、扫帚菜、蒿子(有“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火”之说)等,特别的多。春天里,这些菜在田头、路边、沟渠两边和闲置的地里,成片地冒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向人们表达自己长不出庄稼的歉疚。
我也是到了北洼教学后,才跟着吃这些野菜,并成了瘾。如今已离开北洼多年,但每到春天,必要相约再回那里,各种野菜挖了,蘸酱、凉拌或上锅蒸,绝不辜负这春天的馈赠。
我们这里,地少人多,地里昆虫相对也少。
北洼可不同。雨季有鱼虾,秋季有蚂蚱。
原先吃鱼,不管鱼多小,只要能挑出刺来,我必然一点点挑个干净。在学校和老师们第一次一起吃鱼,见我那么细致地去挑一条小鲫鱼的刺,大伙笑话起我来。说,来到北大洼,这鱼就不能这么吃。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们一口一条小鲫鱼,四五公分长呢!骨头和刺,一并嚼了吞下去。我看得直觉喉咙发紧。
后来,我也试着这样吃鱼,不过是挑更小些的。后来,竟慢慢习惯了这种吃法。
每一片土地都有养活自己孩子的方式,大北洼有自己的丰美。
大北洼的人,更吃苦,更有开荒拓土的闯劲和精神;北大洼的孩,是一棵棵耐碱的毛白蜡树苗,坚实顽强;大北洼,无时无刻,不在茂腾腾地生长着。
刚开学,经过了一个暑假的酷晒,孩子们肌肤黝黑,小牙齿显得更白。他们知道我是刚来的老师,好奇地趴在门口瞅我,眼神里都是好奇。
我上课,他们尤其兴奋。大概所有的年轻老师都有过这种感受吧,年轻,格外讨孩子喜欢。我们很容易就彼此亲近起来。
平时,我话不多,但只要站到讲台上,立马整个人活跃起来。我笑,他们就笑。白白的牙齿,黑黑的脸蛋,晶亮闪烁的眼神,格外带喜感。
有个小孩,每每听我讲课,头便向一侧歪着,两眼专注看我,有时,口水会顺着嘴角淌下来。他自己不能察觉,我会边讲课边走向他,不为人知地提醒他一下。
这是个上课吃力的孩子,我感动于他上课精力地集中,至今难忘。
还有个小孩,家里实在困难。我买鞋子和本子给他,却被他委婉拒绝。那时,是我不懂孩子的倔强。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帮助他。
也是这个倔强的小孩,在一次周末放学后,又跑回学校,我问他回来干什么。他说,我担心门窗没关,过来看看。
这是个多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是要格外尊重的。
印象里的楠,总是坐姿端正,上课一板一眼,认真又刻苦。楠的妈妈一定是个手巧的人,楠是所有孩子中,衣着最讲究的。衣服干净、式样也别致。长发,但很少扎马尾,经常在头顶盘起来,用发簪环一圈,利索极了。
后来听说,楠也考了师范学校,现在,教龄也快十年了吧。
刚参教那会儿,是想要坚持说普通话的,但还是没能坚持下来。说普通话,真得需要环境。
于是,就在课堂上半土半普地说,习惯了,孩子们也不觉得好笑了。
北洼人的“X”和“SH”是不分的。
比如说“上学”,大家都发音“向学”;“你说说”成了“你雪雪”;不叫“叔叔”叫“嘘嘘”……
这样的习惯,导致孩子们写作文时,有不少的孩子写成“吃了饭,我高高兴兴去向学。”开始,我也懵,问当地的老师,才弄懂是咋回事。
我很希望能领着孩子说普通话,毕竟师范是有普通话课程的,但因为原因种种,只能在课堂上领着孩子们学一点。
以后,普通话也成为教学的基本要求,因后来乡镇合校,我也在工作调动后去了别的学校,
普通话也在校园里流行起来。现在,大家在课余也撇着说普通话,也没人感觉怪异。
学校西边有河湾,我常被孩子们约了去钓鱼。用铁锤把缝衣针头敲弯了,再到土里翻出几根蚯蚓,拿了小桶,就可以钓鱼了。
坐在河沟沿上,孩子们成了我的老师。他们教我如何甩钩,如何看鱼漂,什么时候起钩。
等鱼上钩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十多双眼睛盯着水面,只听见周围鸟儿偶尔鸣几声,虫儿啼几声……安安静静地,清清凉凉地,水面微波轻漾,水草轻摇它的叶子,时间仿佛停滞。美好极了。
有的孩子能钓上虾子来,通体透明,水晶似的,只有两粒虾眼是黑的;有的钓上很小的憨鱼儿,孩子会从钩上摘下来,再扔回水里。我最大的收获,是曾经钓上来一条巴掌长的红色鲤鱼。
孩子们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喜欢和他们一起。平淡地快乐,是最持久的快乐,也是最难以忘怀的快乐。
到了冬天,北方的天真冷啊。孩子们手,很多都冻得红肿,有的甚至干裂开一道道的血口子。我是个手拙的人,跟着大崔老师织手套,织围巾。春的手冻得最厉害,我织的第一副手套,就给了春。
春实在不怎么爱说话,性格讷讷地。喜欢穿一声翠绿色的褂子,一看就是姐姐替换下来的。她越是内向,我越是想改变她。只要是有机会出去玩耍,我一定会叫上她。
不知道春是不是还记得,在芦苇青绿的时候,我们一起照的那些照片。
春站在芦苇旁边,青葱的样子,就像一枝绿色的芦苇
学校北边,是偌大的水库。水库有多大呢?有一个愣头青的年轻老师,和大家约好了去捕蚂蚱。戳子是借来的,站在水库的边沿上,他一个猛劲抡起戳子来,转个圈站好,戳子里蚂蚱半满,人却懵在那里。
因为,他真得转晕,找不到北了。
为啥?入的水库,草比人高,又是清晨,晨光微曦,半明半暗,站在里面,很难找到识别方向的参照物。
太阳一露头,就好了。但没了露水,蚂蚱就贼精,再抡戳子,收获也不大了。
水库多年失修,里面也有水,但不是那种水波荡漾的样子。杂草满了,掩盖了水波。
我曾经去写过生。那时,也秋深了。边上的枫树叶子红得像火,一片片燃烧着。但赏红叶的,只有我这个闲人。
走在堤坝上,画笔起起落落时,能听见大鱼从水里跃起,又啪啪地打着水面落下的声音。
水库,生机在水草上,也在水草里。
水库有个美丽的传说,有个起早的牧羊人,曾被人领着走到水库深处,有洞开的大门,里面珍奇异宝,琳琅满目。跟其他地方的传说,有重版的地方。都很美好。
如今,那所简陋的学校也闲起来了。我们走后,做过几年的幼儿园。
今年三月,因为探望一个生病的小孩,又从校门口走过,依然是简单的两排房子,只是空落落的了。
水库早就改建了,周围水泥墙围着,里面碧波荡漾,但没有水草,完全认不出来了,没有一点点过去的样子,和那个美丽的传说,丝毫也关联不上了。
但村子的路宽了,孩子们上学有了专门的校车接送,这里的种地大户,也都富起来。庄里起了大片的楼房,不住楼的,房子也建得高大漂亮。
二十年了吧,这样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
有时候,在城区购物,会遇到那时的孩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叫着老师。每每这样的相遇,总会牵动起很多的往事,让人又惊又喜。
每一个孩子都会慢慢长大,我们的事业,就是在孩子的某个年龄阶段,牵手他们的成长,看他们调皮,看他们倔强,看他们一点点性格鲜明起来,看他们一点点长大起来,然后,走向生命的下一站。
他们的成长,和我们的某些曾经相关,这就是师生缘。
如果今天也必将成为回忆,我还是希望,回忆里,那些走进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因为我们用心地呵护过,而成全彼此,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