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冤案背后都有个以命相换的兄弟 | 《兄弟》1：黑省马彬案
每一个冤案背后都有个以命相换的兄弟
《兄弟》1：黑省马彬案
徐昕
女儿救父母，姐姐救弟弟，是洗冤行动中常见的感人模式，吴昌龙、念斌，若无姐姐们的竭尽全力，或许等不到无罪判决的那天。《每一个冤案背后都有个滚钉板的姐姐》，我这篇文章，流传甚广。
最近，说不接案，又接了两起大案。打动我的，是两个弟弟。马彬在会见时对我说，“我弟弟愿意拿命来换我的自由”；杜荣海的弟弟追我到贵阳，含泪说，“徐老师，我是我哥一手带大的，我可以用命去换他出来”。前段时间接的无锡邵洪春案也是，几兄弟为救他不惜一切。
杜荣海等六人因购买皮草被推定明知他人走私而构成共犯，已向江西高院上诉，我将作无罪辩护，并推荐知名律师王万琼、袭祥栋为另外两人辩护。邵洪春案是公安插手经济纠纷的典型案例，我和知名律师刘金滨共同辩护。马彬案，我和知名律师张磊搭档，张磊的勇猛是承办本案所必须的条件，原因很简单，他们太黑了。
检察机关涉嫌插手经济纠纷
《兄弟》三部曲，今天先说说马彬案。这是一起检察机关涉嫌插手经济纠纷、以刑事手段打击民营企业家的典型案例。马彬的公司因购买黑龙江建设集团在三亚一处房地产项目的部分股权，与其他股东发生纠纷，触动了某些人的巨大利益而遭此横祸。2016年6月18日，马彬在北京家住小区的地下车库被不明身份人士“绑架”至哈尔滨非法关押，6月24日被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图强林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行贿罪刑事拘留，后又增加挪用公款罪名，被羁押至今，2017年5月被诉至图强林区基层法院。
清清楚楚是正常经济合同行为的资金往来被指控为挪用资金，指控行贿一块手表明显属礼尚往来、另20万马彬辩称借款且根本没有谋取任何不正当利益。2.9亿购买的股权，早已升值10多亿，办案人员多次跟马彬、甚至跟马彬的律师商谈，要求把股份原价转给他人，抢夺巨额股权的目的昭然若揭。这一点甚至从《起诉书》中就能看出来。
“投资不过山海关”，东北的投资环境近年来一直是热点话题。黑省马彬案是一起动用司法机关打击企业家的典型案例，企业家的人身安全没有保障，怎敢到东北投资？又如何落实中央“振兴东北”的重大决策？
残酷的刑讯逼供
本案违法办案十分明显，对嫌疑人非法拘禁，并实施残酷的刑讯逼供。马彬所描述的刑讯逼供手段，令人震惊，是我们所了解到的最近几年检察官实施的最残酷的刑讯逼供，没有之一。当事人被刑讯逼供所留伤痕在近一年后，仍残留在身。刑讯逼供的手段有：暴打，打耳光，长时间固定坐姿，不让睡觉，威胁、侮辱、诱供，多次以死亡相威胁。尤其是2016年6月23日，侦查人员将马彬蒙上头套，外提到野外，进行残酷刑讯。侦查人员对马彬拳打脚踢，拿钝器往其双腿部猛击，后又用方钢在其腿上滚动碾压，最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笔录让其签字。马彬说，若当日不签，很可能会被打死。再如2016年8月23日，四名侦查人员竟公然在兴隆看守所用冰冻矿泉水瓶暴打马彬，暴打头部留下严重后遗症，导致至今仍有严重的耳鸣、眩晕。
检察官不仅实施残酷的刑讯逼供，而且对马彬有关刑讯逼供的反映拒不记录，对马彬提出急需药品和治疗的请求不管不顾。不仅侦查人员不记录，而且决定批捕、审查起诉的检察官均不记录刑讯逼供情况，并拒绝马彬多次强烈要求验伤的请求。
2017年4月19、20日我会见马彬后，立即向加格达奇看守所驻所检察官、图强林区检察院紧急申请：1、立即安排对马彬进行伤情查验，以体检报告、拍照、录像等方式查验并固定伤情证据，并安排进行伤情鉴定。2、允许辩护人查看和复制讯问马彬的全部同步录音录像。如继续拒不记录马彬被刑讯逼供的情况、延迟对马彬进行验伤和伤情鉴定，都属于严重的渎职行为，但图强林区检察院等机构对此置之不理。
2017年5月22日，我又向图强林区基层法院提出上述申请，希望该法院及大兴安岭地区人民法院、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高度重视，立即委托北京的鉴定机构，对马彬进行伤情鉴定。每延迟一天，违法就增加一天。
找不着北的管辖
本案的管辖严重错误，明显违法。指控挪用公款2.9亿，却将这样可能判处无期徒刑的严重指控违反《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由中级法院一审管辖）起诉到图强林区基层法院，意欲将案件盖死在大兴安岭地区。该法院既不是本案犯罪地法院，也不是被告人居住地法院，明显没有地域管辖权。本案所谓的行贿犯罪地在北京、三亚和哈尔滨，挪用公款犯罪地在哈尔滨，被告人居住地在北京，上述地点均与中国最北部的图强林区法院没有任何关联。该法院管辖本案完全是找不着北。
据称图强林区法院取得了省高院的指定管辖函，但本案并非管辖不明的案件，也不是某下级法院已经受理的案件，指定该法院审判，明显不符合《刑事诉讼法》第26条规定的两种指定管辖的情形，指定管辖明显错误。而且，依据专业法院分工的规则，林业法院主要负责有关森林的犯罪案件，图强林区基层法院受理本案直接背离了专门法院专业分工的要求，省高院将一起与森林毫无关联的重大案件指定给该法院管辖，亦属违法。
进而，本案涉案金额巨大，牵涉黑龙江、北京、宁波、上海、三亚等地多家公司，人员关系和资金往来错综复杂；且本案指控为共同犯罪案件，涉及人员多，关系网复杂；特别是辩护人将为马彬作无罪辩护。图强林区基层法院刑事审判力量薄弱，没有足够的能力承办如此重大、复杂、疑难的职务犯罪案件。
管辖是司法程序的入口，是当事人重要的程序利益；没有管辖权，将导致诉讼程序归于无效；管辖权的问题不解决，审理程序每进行一步都涉嫌违法。图强林区基层法院应当立即将本案退回检察院，或建议检察院撤诉，或将本案移送有管辖权的法院审理。
个案推动法治
正如我承办的天津大妈赵春华枪案、刘大蔚案等仿真枪案、深圳鹦鹉案一样，我在马彬案中亦将坚持个案推动法治的理念。我长期研究司法改革，已连续八年撰写《中国司法改革年度报告》，UNDP将持续第四年翻译为英文，作为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评估中国法治的重要文件。多年来，我一直呼吁，掺杂部门利益的铁路、林业、农垦公检法，应一律纳入国家司法体系，实现司法的“去企业化”，因为“企业办司法”严重违反法治基本原则。
如今，铁路公检法的转制已经完成；中央已将林业、农垦法检的改革列入司法改革的日程；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见——人民法院第四个五年改革纲要(2014-2018)》也明确提出，“将林业法院、农垦法院统一纳入国家司法管理体系，理顺案件管辖机制，改革部门、企业管理法院的体制”。
马彬案，使我们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林业法院和检察院。我们将向社会和中央报告我所了解的林业司法机构是如何运作的，“企业办司法”究竟有何问题，林业检察院实施残酷刑讯是否与“企业办司法”缺乏监督及大兴安岭狩猎传统有直接关联，林区法院受理明显无管辖权的案件与其长期以来案件极少而想审案是否有关系，部门利益如何透过企业设置的司法机构而影响司法公正，中央既定的改革林业、农垦司法系统的重大决策为何长久仍未落实，是否有部门利益仍在消极对抗……基于承办个案和亲自经历的调研材料，我将呈交中央司改部门作为参考，以推动尽快废除林业和农垦系统的法院、检察院，将其纳入国家统一司法体系，将权力从部门利益中解放出来，“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兄弟情深，为救马彬，马弟寻求各种可能的方式，并请我转告其兄长，股权给他们算了，只要能换得清白和自由，出来后刑讯逼供也别控告了。只是，退一万步人家未必肯放一马，低价让渡十亿的股权，他们就会放过马彬吗？马彬并非不愿意破财消灾，“钱出来还可以挣”，但经历酷刑和牢狱之灾的他，比弟弟更清楚对手的凶残。“不操他妈，不叫你爸”，马彬的话最近在律师圈流传甚广，话糙理不糙，此话可算是为权利而斗争的通俗注解。以刑事手段插手经济纠纷，意味着司法还未启动就污染了水源，此种情形，惟有为权利而斗争，方有机会正本清源，实现公正。
莽莽的大兴安岭，美丽的大好河山，中国最北点，登高望远，正是图强林区的著名景点：九曲十八弯。冲破漫长的冰封，河水夹带着冰块，额木尔河静静地流淌，流向黑龙江，汇入鄂霍次克海，奔向太平洋。如同黑省马彬案，正义之路曲折，但我们看得到。
2017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