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卧底”外卖行业,有一种绝望叫没有选择
你已经厌倦至极,但是不能不继续接受;你已经痛苦不堪,但是却无处可逃;你知道自己被欺骗,但是只能强颜欢笑;你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但是却不愿打破囚笼!
最近一篇题为《2022年冬,我在临沂城送外卖》的文章刷屏并引发热议。作者是临沂大学文学院教师邢斌。文章所写的是他亲身体验当一个月外卖骑手的经历。有人称赞这位教授是知识分子的良心,有的人则蔑称其为“精英的凝视”。还有人以外卖员的身份站出来说邢斌教授的文章里有诸多不实之处。更有甚者称这名教授过于矫情,有那么多比外卖员收入更低的行业为什么不去关注。我把这篇文章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对其中重点的段落更是一字一句的细读,而后不由长叹——怎么又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是的,你经常会发现一个现象:当某个事件成为社会热点话题后,就会有人跳出来“深挖”各种细节。最后,观众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无穷无尽的细节和人为制造出的情绪对立中,从而淡化了事件本身的意义。本应严肃的思考最后都变成了猎奇和扯淡。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身边有些事会一再发生,一再的引发热议,但却从来没有带来真正的改变。
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的巨著《悲惨世界》为我们所熟知。但这本书真正的名字并不是“悲惨世界”。因为法语:Les Misérables的原意为“悲惨的人们”。是的,只有人才会体会到悲惨。如果翻译成“悲惨世界”,反而减弱了这本书对人性的关注。如果从这本书里不能读出两个字“绝望”,那就算是白读了。而这本书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高的社会评价,不仅是因为其中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设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没有人愿意陷入书中描写的那种绝望。恰如书中所说: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
我认为,邢斌教授这篇文章之所以造成激烈反响,至少有一个原因不能忽视。那就是作者的身份。试想一下,如果是我,或者另外一名普普通通的人出于生计去寻了这样一份工作并写成文章。会有同样的效果吗?显然不会,不是么。正是源于这种“落差”,引起了公众的讨论。作者也因此背上了各种恶意的揣测。我的观点是,文明社会之所以文明,恰是因为社会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每一个人告别愚昧和困苦。而邢斌教授的文章只要更改一下人名、地名和行业背景,可能就是我们身边很多很多人的真实境遇。邢斌教授身为体制内的一员,只是用尽可能平实的叙事,揭发了被有意回避的社会疮疤!
关于邢斌教授这篇文章,我想非常认真的谈3个观点。
首先,在今天这样的时代,到底还需不需要人文关怀。我想,很多人一听到这个问题都会毫不迟疑地说,需要,当然需要,这还用问吗?但事实上,我并没有从邢斌教授的文章中读到我们想要看到的那种人文关怀。甚至连人文关怀中最基本的基于人的尊重都是欠缺的。
在文章中介绍,美团把骑手分三个等级,核心是美团专送。虽然在美团的体系中算是“上游”,能拿到平台优化过的好单。但代价是“在临沂城,专送每天必须干12-14小时,一个月必须干26-28天,平均能挣6000。特别拼命的能挣8000多,都是市区60码逆行闯红灯拿命换的。”
那么,当外卖员在拿命换钱的时候,平台是如何解决“车祸赔偿”的问题呢?平台公司每天要扣外卖员3元的保险费。就是这3块钱里,只有1.2元会交给保险公司,剩下的60%进入平台的腰包。保险公司提供最高6000块钱的伤亡保险。不够了,县区运营商承担。起诉城市的运营商都起诉不了,外卖公司总部根本起诉不。因为都是“劳动外包”,它把自己早隔离出去了。这种重大伤亡事故,据了解城区每个月都有。而即便是侥幸没有发生任何事故,还会有一个个人为设定的陷阱张开等待它的猎物。包括随时可能的罚款。时间晚了要罚,客户投诉了要罚,没有及时点击送达也要罚。以罚代管就是平台最拿得出手的手段。而每天的这些罚款也毫无疑问的源源不断流入平台的腰包。
邢斌教授在总结中说:它的一切设计,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加持下,变得更精密、更准确,“恰好”能获取适量的劳动者“恰好”能让骑手们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让他们积累不下休养生息、以钱养钱的些微资本,像驴一样,被牢牢拴在这台磨上。平台上其实没有人。所有人都是一颗齿轮,跟着这台庞大的机器转动。当齿轮被磨平了,转不动了,就是被摘掉换上新齿轮的时候。对于工具,只需要考虑更替成本而不用考虑工具的感受。工具也不需要拥有独立的人格。
我看到有评论说,平台为什么不可以给每次外卖派送多留出5-10分钟的时间。这样就可以不让外卖员用生命和派单赛跑。但如果平台真的这么做的话,我想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外卖员会利用这段时间多接一两个单子,而不是休息一下或者放慢节奏。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问题,每个人都充满了对未来的高度困惑和没有安全感。没有人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他们只是赌自己不会在下一刻倒下。因为就算倒下了也没有什么鸟用,自己不过是“劳动外包”的工具而已。邢斌教授说:“我平均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走3万多步,爬110层楼,瘦了6公斤”。这才仅仅是一个月而已。那么,其他那些成年累月奔波在路上的人,又会如何呢?除了外卖员这个职业以外,又有多少人在用燃烧生命的方式苦苦挣扎?
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导说,劳动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然而在现实中,劳动不仅有高低贵贱之分,连劳动这个词都天生带有阶层色彩。邢斌曾在分享会上感叹:“没有人拿正眼看送外卖的,商家,顾客,尤其是保安”。 甚至有些人用给“差评”的方式做为威胁,拿外卖员当“下人”使唤。这个时代有一种卑劣叫“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找平衡,找自尊”。而外卖员拼命跑单,也是在用多挣一点钱的方式回应这种蔑视和自我安慰。同时要努力表现出足够的驯服,以换取平台施舍下来的“好活儿”。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被裹挟着奔跑,都在认命中劳碌和在劳碌中认命。
试问,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安逸,谁不希望安全有保障。劳动其实是反人性的。没有人天生喜欢劳动。当一个人出于高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会像秋天的土拨鼠一样。拼命的挖洞,拼命的储藏粮食。因为它根本不知道哪一天只要一场暴风雪就会被断了生计。多积累一些,就是对抗不安全感的唯一方式。尽管他们辛苦积累起来的东西可以被一夜之间剥夺殆尽。
那么,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事实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早在十五世纪末期就已经经历过同样的过程。所以,现代西方社会建立起了全民福利制度和工会组织。全民福利可以让普通人没有后顾之忧的参与劳动。不必担心“手停口停”而陷入困境。工会组织在保护劳动者的权益方面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个体在面对资本的时候,天然处于劣势。一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就足以把个体逼到死角。工会可以代表劳动者的意愿,与资方协商和争取利益。解决一个“究竟谁应该说了算”的问题,而不是单方面的定规矩。当个体发现自己的倾诉有人愿意聆听,自己的困难可以获得帮助,不用再为明天的不确定发愁,自然就会有安全感。
第三个想谈的问题是,在这个时代,和物质的匮乏相比,精神的贫瘠更可怕。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个话题和外卖员没啥关系。但我恰恰认为,外卖员的境遇就反映出了这残酷的现实。事实上,我也曾经非常认真的观察过外卖员这一群体。在没有单子的时候,他们也可以休息。但这种休息往往是聚在一起吹牛打屁,或者用短视频消磨时间。他们一方面缺乏对社会的关注,另一方面又很容易沉浸在某些宏大叙事中。下面这张照片是我拍摄的春节期间的麦当劳外卖员。
其实相对于其他那些“劳动外包”的工具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但如果有所接触就会发现,他们的世界里写满了苍白、无聊、失望和疲惫。试想一下,如果你每天要工作十五六个小时,不仅要应付体力上的疲劳,还要紧绷着神经讨好平台。那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阅读和思考呢。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是比沉沦更容易,也没有什么比主动沉沦更令人绝望。人这种动物,思想一旦开始下坠,就会以比想象中快得多的速度下坠。已经对生活麻木的他们怎么可能从尴尬的境遇中走出,又怎么可能对未来有信心?从这个角度上讲,邢斌教授的文章写的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你已经厌倦至极,但是不能不继续接受;你已经痛苦不堪,但是却无处可逃;你知道自己被欺骗,但是只能强颜欢笑;你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但是却不愿打破囚笼!
也有人说,平台就是吸血鬼,必须杀之而后快。其实所谓平台,是一个你看不到摸不到的存在。外卖员被教育和灌输的是,只要努力工作,爱平台,维护平台的声誉,来自平台的无论奖惩都必须无条件接受。仿佛旧时的雷霆雨露皆为天恩。他们想反抗,但是找不到目标。因为真正的获利者永远只会是隐藏在平台后面那一小撮食利者。从外卖员身上反映出的核心问题是,平台拥有掌控外卖员命运的绝对权力,而外卖员却无力与之抗衡。所以,要做的是改变机制,打破囚笼,约束权力,拿回属于自己的选择权,恢复应有的公平!否则,在拿着锤子的人眼睛里,全世界都只剩下钉子!
最后想说的是,对这个社会的观察和思考,并不仅是邢斌教授这样人的专利。既然生在这个时代,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人的个性、人的理想、人的独立人格、人的生存和生活及其意义值得每一个人关注。我把邢斌教授那篇《2022年冬,我在临沂城送外卖》放在今天的二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再读读。兴许能从中读出更多值得思考的东西。
本文3700字,感谢读完。《悲惨世界》中有一段名言,用来做今天的结尾分享:永远不要怕盗贼和杀人犯。这是来自外部的危险,是小危险。要怕我们本身。偏见是盗贼;恶习是杀人犯。大危险在我们体内。威胁着我们的头颅或钱袋的东西算不了什么!只考虑威胁着我们灵魂的东西吧。
最近三篇原创文章:
~END~
如果您喜欢我的文章
欢迎点赞、在看和转发
求是大牛哥
部分心得分享和短文只会发在朋友圈,感兴趣的朋友请扫码添加大牛哥私人微信。已经加过的请勿重复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