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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梦牛 | 半醒的我们(组诗)


半醒的我们(组诗)

牛梦牛


  《山行》

  

  这时候

  山中只有俩人

  我,和我的影子

  互相关照,彼此沉默

  我们缓缓地走着,任凭春风

  吹过半醒的桃花,吹过半醒的我们

  

  《水》

  

  雪在夜里落下的时候

  父亲,已安息在故乡新鲜的泥土下

   

  一场雪,落下,又消融,会很快

  仿佛人生

  但我知道,雪不会真正消失

  它只是转化为水,又融入万物

  生生不息。这宇宙的奥秘

  使我相信:父亲将以新的形态

  继续他的存在。也许

  明天,父亲又进入我的身体

  ——他是水,也是空气

 

  《一念微尘》

  

  早晨

  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的时候

  双眼突然涌出泪水。那一刻

  清风轻柔,尘埃不起

  我心中并无悲伤或欢喜之情

  为什么会流泪呢?这让我诧异

  哎,这个问题思考不得

  一思考,我心中便有一念微尘

  连累两滴水,无端地

  生出悲喜

  

  《我不是因为孤独才想你……》

  

  镜子没了,而我还在;你没了,而这尘世还在。

   

  想到我会活得又老又孤独,我就忍不住哭泣;

  想到你会躲在暗处看着我,我又一次忍住了哭泣。

  

  《今夜》

  

  一滴泪,从沉沉夜幕上飞过;两颗流星,从她的脸庞上滑过——

  

  我的心深深地颤抖。

  这两件事物,并非互为隐喻,它们之间

  不需要“仿佛”、“就像”这样的副词或连词。

  它们,是我此生此刻的所见

  是一颗流星与另一颗流星,携带着“燃烧的尖叫”

  在我心中同时撞击。

  

  《如是说》

  

  谷川俊太郎说:

  生活太无聊,只好开始写诗。

   

  你问我为什么写诗,我也

  如是说。

  你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而这个答案

  正好幽默风趣。

  你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笑。

  

  《刹那》

  

  最小的寺庙,一粒汉字。

  今夜,当我写下“我”,就是写下:一僧,一寺,一世界。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

  所谓远方

  是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比如天之涯,海之角

  很多年来

  我的一颗心

  总是想着比遥远还远的远方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故乡,才是我真正的远方

  我可以走遍千山万水

  却永远无法抵达近在咫尺的

  故乡

  

  ——我的故乡,已成默片;我的双亲,已是故人

  

  《玉龙潭》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事实上,也不想做一个纯粹的人

  从来不想

  没有一丝杂质的人是可怕的

  黄河的强大

  在于它泥沙俱下

  但我一点也不想成为黄河

  我只想

  清澈见底

  在一次又一次混浊之后

  就像今天清晨我所看到的

  玉龙潭

  几天前的一场暴雨

  差点将它摧毁

  现在,它又一次恢复宁静

  清水和淤泥

  各归其位

  

  ——清水之下是淤泥

  ——淤泥之上是清水

  


  《万鸟之中》

  

  我停住脚步,给一只白鹅让路

  初夏时节,万物繁衍生息

  一只白鹅带着它的六七只幼雏

  正横穿公园里的柏油路

  这些年,我习惯了给人让路,给车让路……

  给一只鹅让路,却还是第一次

  它嘎嘎叫着,大摇大摆地

  趾高气扬地

  从我面前走过,那感觉

  好像就该我给它让路似的

  这呆头呆脑的家伙,生性笨而执著,有时

  还狂妄自大

  这一点,我如此熟悉

  我停住脚步为它让路,除了因为它是一位母亲

  还因为,万鸟之中,只有它

  与我共用一个“我”

  

  《大海……》

  

  大海不息地运送着浪花,又孤独,又疲惫

  不远处上帝的背影,又孤独,又疲惫

  能怎样,又能怎样呢

  我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

  像一个束手无策的上帝

  看着他们

   

  把我的梦境,弄得又孤独又疲惫

  我要返回现实汲取安慰

  

  《同一条河流》

  

  几年前,好像读过一首诗

  说是一个僧人,划着一条木船

  要到彼岸去,而河对岸

  几只蚂蚁,乘坐一枚落叶

  正往这边来……

  今天早晨,突然想起这首诗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相遇

  在命运的同一河流里

  

  《石头记》

  

  我一生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这样——

  把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尽可能打磨得精致而光滑

  然后,亲手把它摔碎,制造出更多棱角……

  

  《我希望》

  

  我希望他们在我的遗忘里

  永远活着

  那些我曾爱过的人

  可是啊,总有好心人

  用事实,向我证明他们再次死亡

  唉,这些好心人,甚至包括

  他们的亲人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希望你将我的死亡,缄封

  或者,彻底遗忘

  

  《陀螺》

  

  忙个不停的时候,就想到了

  陀螺

  这陈旧的比喻,但我的确见过

  一枚特别的陀螺

  开始,是一根鞭子抽着它转动

  不转动,就会倒地不起

  后来,它的平衡性越来越好

  转得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鞭子因无用而哭泣,再后来,它像神话一样

  忽地飞了起来,从此挣脱世人视线

  成为虚无本身

  

  《有一次》

  

  我喜欢做梦。

  尤其是荒诞不经的梦。

  诚如古斯塔夫·勒庞所言:“有时不真实的东西

  比真实的东西包含更多的真理。”

  有一次,从梦中醒来我哭了——

  唉,在梦中我那么贪生怕死,

  可耻地背叛了自己。

  

  《荒草》

  

  这个冬日

  当我拨开一丛厚实的荒草

  接近根部之处

  看到几茎梦幻般的新绿

   

  荒草,并没有死去

  就像一些外表荒芜的人

  他们将奇迹

  深藏在自己的荒芜里

  

  《安子选》

  

  安子选说:所谓出生

  是上帝制造出一个生命,并把他

  关进人世这个笼子里

  而死亡

  并非死亡,那是上帝将他释放……

   

  可怜的安子选,一边

  发表他的真知卓见,一边用语言

  递给我一面他人生的镜子

  

  《屋锥子》

  

  每年冬天,积雪消融又结冰,记忆中的屋檐

  通常会挂满屋锥子。如同生活本身

  一段异常凛冽的日子,让柔软的事物

  变得尖锐。屋锥子,尘世的冰锥子

  通常现身于背阴处,特别寒冷的时候也有例外

  正如万事皆有例外。冬日里

  生活的屋檐下

  人们进进出出,一排长长的锥子就悬挂在那里

  尖锐,透明,虚张声势

  仿佛要扎住什么,本质却依然是水

  

  《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作家和诗人

  基本一个类型:人格的独立

  让他们

  既不容于白,也不容于黑

  既不容于地狱

  也不容于天堂

  也许他们努力融入过

  但失败了

  也许上天指定他们做一个孤独者

  这样也未尝不好

  他们

  是永远的异类,携带着

  自己永久的财富——孤伶伶的身影

  流浪,在时代的荒原上

  

  《很多时候》

  

  很多时候,我们也这样欺骗自己

  对同类的遭遇

  选择了视而不见

  仿佛他者的死与自己的生

  远隔千里万里:在菜市场

  我们看到

  几只芦花鸡,安静地啄食,啄食

  在笼子旁的大红桶里

  传出的沉闷的鼓点声中

  桶里

  刚才也是笼中的一只

  被卖鸡人割颈,放血,扔了进去

  扑腾,扑腾,正做垂死挣扎

  此刻生与死的距离

  大约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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