皤滩：城市衰落的温柔教训。︱德科地产频道Walking

主讲︱刘德科  编导︱何玲 费嘉 摄像指导︱王德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城市，因商路改道而衰落，比如曾经垄断香料之路的佩特拉，比如曾经的亚洲第一大城市以弗所。但今天我们聊的，是中国的皤滩。

皤滩这座繁华一时的城市，如今只剩一条破旧的街；它的兴衰，系于你的舌尖每天都会接触的一种东西——盐。

盐是身体的必需之物，是权力，是城市的催生剂，是产业。皤滩的衰落，不仅仅是因为商路改道，更是事关产业变革的奥秘。

今天我们要讲述的，是城市衰落的故事。

第一章 就这么繁荣了起来

美国纽约州第二大城市布法罗，其最初的建造者不是人，而是水牛。

为什么是水牛？因为盐。水牛也要吃盐。准确说不是吃，而是舔——它们是舔那些含有天然盐的岩石、土壤或卤水泉。但舔盐与吃草是两个地方，水牛经常往返此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水牛多了也就成了路。同样离不开盐的人类诞生后，顺着水牛走出的道路逐渐建立了村庄，有些村庄最终变成了城市。布法罗就是这样的城市。布法罗（Buffalo）这个名字，就是水牛的意思。

不止布法罗，翻开北美洲大多数地方的交通地图，你会发现二级公路（当地道路）都是古怪的非几何形状。那些道路最初都是动物寻找盐而留下的踪迹。

盐造就了最初的村庄。盐的贸易，造就了繁荣的城市。皤滩就是这样的城市。

有时候，城市的崛起也可以很简单：皤滩的繁荣，仅仅只是因为她在盐的贸易线路上占据了一个好位置。

皤滩是水陆交汇之地：有五条河流通往海边的盐场，又有通往浙西、江西与皖南的苍岭古道。

水路东来，运来了无数的盐；陆路西去，把浙东的盐销往闭塞的浙西山区，以及周边那些不准产盐的省份。有管制严格的官盐，当然就会利润丰厚的私盐。

在盐的驱使下，商贾往来于此，舟车交替于此，皤滩挡不住地繁荣了起来。茶楼、酒肆、当铺、赌场、妓院、神庙、宗祠……哗啦啦地越来越多。

有妓院的城市，你可以掂量到它的繁华程度。盐滋生了皤滩的繁华。

盐滋生了妓院也滋生了书院。连学富五车的朱熹，也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皤滩的桐江书院求学，还在书院前植下五株苦槠树，用以鞭策学子们要「苦其心志」。

朱熹之后的明清两朝，皤滩的繁荣达到了的顶点，十几个码头一天同时停靠四五百艘商船。

第二章 就这么衰落了下去

皤滩的繁荣靠的是两样东西：路与盐。

只需要两件事，就能摧毁这种繁荣：浙赣铁路通车与盐政改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 20 世纪 30 年代。

20 世纪 30 年代，浙赣铁路接通了浙江与江西。工业时代的铁路取代了农耕时代的水路，皤滩便彻底失去了地缘优势；再加上此时的皤滩已经河床抬高，河道变窄，商船难以通航，从前的繁荣便烟消云散了。

路没了，盐的贸易规则也变了。1931 年 5 月 31 日，国民政府公布《盐法》，其总则为「就场征税，任人民自由买卖，无论何人不得垄断。」

官盐没了，私盐的利润自然就暴降。皤滩便彻底失去了繁荣的源泉。

第三章 城市衰落的简洁模型

导致城市兴衰的原因太多、太复杂，太盘根错节；但皤滩通俗易解地演绎了城市衰落的两个关键因素：地缘优势丧失，支柱产业单一。

地缘优势丧失很好理解，但为什么支柱产业单一？似乎也很好解释：皤滩的支柱产业仅有食盐贸易，虽然也搭售一些布匹与山货，但它仅仅只是一个贸易中转城市，它没有衍生出制造业（规模化的手工业）。问题是，很多伟大的城市一开始也仅仅只是贸易中转城市，比如早期的伦敦、芝加哥、大阪、香港甚至义乌，为什么皤滩没法像它们那样长久繁荣？

问题出在「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上。明清五百年间，皤滩一直在做一件「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用水路把盐东边运过来，用陆路把盐运到西边去。整个逻辑链条简单高效，基本不会出错。

通过食盐贸易，皤滩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除了用于建造奢华的房屋，仅仅只是投入到「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上，即食盐贸易。

不会出错，所以不需要研发；没有研发，就不会有新工作、新产业。这样一来，皤滩的支柱产业就只能是食盐贸易。盐在空转，没有扎根，没法生长出金融之花或制造业之果。

美国城市社会学家简·雅各布斯在《城市经济》一书中用「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这个理论，来解释底特律与曼彻斯特为何衰落。

底特律高度依赖的汽车制造流水线，就是「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曼彻斯特高度依赖的特大型纺织工厂，就是「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

如果你关心「城市为何衰落」，皤滩是一个简洁易懂的城市衰落模型。用这个模型，我们可以反观今天的任何一座城市：如果一座城市的单一支柱产业属于「高效率的重复性工作」，这样的城市大概率是要衰落的。

尾声：温柔教训

皤滩的「皤」，就是「白色」的意思。因为河滩上有有许多白色的鹅卵石，故名「皤滩」。

从前，五条河流交汇在皤滩——你可以想象，这是这么温柔的城市。月圆之夜，还能看到月亮同时倒映在五条河流上。你同时能看到六个月亮：地上五个，天上一个。

四五百艘商船，在月光中酣睡。这是这么温柔的景象。

如今的皤滩，早已萎缩为一个小小的旅游景点，当年皤滩的衰落已经刺激不到今天的你我。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温柔的教训，城市衰落的温柔教训。

思维导图

灵感来源

《万用之物：盐的故事》

[美国]马克·科尔兰斯基（Mark Kurlansky）

《中国近现代盐政改革研究》

[中国] 毕昱文 张银河（Bi & Zhang）

《城市经济》

[美国]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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