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小:分口粮
分 口 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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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放的地方是天门县夏場公社,属江汉平原最大的棉产区之一,所在的生产队有400多亩土地,4O多户人家,大人小孩共计约180名人口。
一个四合院式的仓库兼生产队办公室,八头黄牛,几辆自制的板车,以及各类基本农具,这就是生产队的全部家当。
按上级的规定,生产队只准按规定的计划品种种植,不准搞任何副业,哪怕有能工巧匠,也不能例外。
近200号人口,吃、穿、用、行全靠刨这四百多亩土地生活,增加了我们几个知识青年后,土地还是那么多,亩产粮食也不会因为人口增加而增加,核定的交公粮指标一斤也不能少。
伟大领袖毛主席高瞻远嘱,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于是在作最高指示时就说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毛主席都发话了,谁敢不欢迎。
在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种的棉花,全部由国家定价收购。收获的粮食和其它主要农副产品,全部纳入统购统销的范畴,除按核定的标准留下口粮和种籽外,剩余的部分作为公粮全部上交国库,叫着"交公粮",完成交公粮的指标后,如果还有多余的,也不能留下分给社员,同样也要卖给国家,这叫“卖余粮"。相对来说余粮的收购价格稍微高一些,一等大麦晒干后可以卖到7分钱一斤(各地有差异)。再根据余粮卖的多少,给予一定数量的计划票证作为奖励。如化肥票,农药票,布票,糖票等等。瞒产私分属于违法的行为,轻则拿你是问,撤职检讨,游乡批斗; 重则可能判刑坐牢,还要戴上坏分子的帽子,接受监督,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下放的这一批知青是1968年年底到达生产队的,适逢农作物的越冬期。为了能夠与夏粮接茬,国家给予半年的粮食供应,每人每月有45斤大米,虽然不算少,但没有其它副食品,刚种的自留地也没有长出菜来,连肉腥味都闻不到,肚子里哪有油水,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不会精打细算,不会干稀搭配,也不可能合理用粮。四个人每餐放四斤米煮饭,还不夠吃,经常是到了月底就揭不开锅。三餐改为二餐,还买过麦麸子做粑粑当主粮,也有过在仓库里用穿在脚上的球鞋偷黄豆种籽吃的经历。
正当青黄不接的时候,适逢生产队种的大麦成熟了。趁着两天的好天气,开镰收割,晒干,连夜脱粒,还没入库,直接在禾场上分配。每逢分口粮,是生产队最热闹的时刻。
那天晚上,全村男女老少全部出动了,禾场上,点了几盏马灯照明。脱粒机在柴油机的带动下飞速旋转,几个年轻社员轮番上阵,不停地将带粒的麦草放在棘轮上经过,将麦粒刷落下来。队里只有一台脱粒机,为了加快进度,一边用机器脱粒,一边用原始的人工操作,只见妇女们站成一排,甩开手中莲枷,拍打铺在地上的麦草,走一步,甩一个圈,同时拍打下去,步调一致,声响整齐,打一个来回后将麦草收拢,抖下麦粒,再铺上新的。如此反复,像电脑合成的机器人,重复而划一。收获时刻,大家心有灵犀。
还有的两人一组,拖着石磙碾压。其他年纪大的,有的捆草头,有的摇风车,有的拿掀板,各尽其能,没有谁闲着。想到马上能分到粮食,大家劲头十足,完全不见往日懒散的样子。这样的场景我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参与。
眼看大麦全部脱粒完毕,马上要开始分大麦了。队长派我一个任务——掌秤。
以前农村都是用的那种木杆制作的大抬秤,一次可称五百斤。
“昏口粮打,各家各富都回克拿东洗来装”!
队长一声号令,所有的社员都奔跑着回家拿东西去了,禾场上暂时一片宁静。只有我们几个知识青年和队长,会计还在禾场。忙着摆好记帐的桌子和作好开秤前的准备,好像大戏马上要开演似的。
禾场上共有四盏马灯,一盏挂在仓库屋檐下,整个禾场都有亮光,一盏放在桌子上,给会计记帐用。还有两盏放在麦堆那里,方便分装。为了看秤,我把麦堆旁放的两盏灯移了一盏放在我看秤的地方,面对桌子。
开秤前,队长把我拿过来的这盏马灯又提到麦堆那边去了,桌上马灯射过来的微弱光线只能照到秤杆下面,而秤杆上的准星很暗,凭我1.5眼晴也只能看到主毫(大花上的五拾斤,六十斤,七十斤…)上的大星,小星(1斤,2斤…)本身只有一个小点,而且每十斤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寸,想称很准,只能凭感觉了。
至于社员们,想看秤星,那是笑话。
队长把灯拿走之时,趁人都不在旁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列麦子是刚打地,扪得领个子干华(这麦子是刚打的,没有那么干”,再无下文。
我心领神会,一下子明白队长的意思。凭我每年暑假期间做小工用麻袋装盐的经历,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是队长的精明所在。
或许是队长对我的信任,或许队长想把"烟筒”我钻,或许是队长对我的一场考试…,反正我接受任务,没时间多想。
不一会,社员们有的挑着萝筐,有的拿着绳子扁担,夹着麻袋兴高采烈的又集中在禾场上,三人一群,五人一堆,说说笑笑,像过年似的,相互之间客气了很多,一个个露出少有的喜悦心情。年轻的男社员们用掀板一铲一铲地撮着麦了,轮流地装进各户的容器里,等待过秤。
未经过加工的大麦很轻,一般每筐只有40斤左右,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应分的份量。这是人均定量,队里分口粮不能超过上级核定的总数。
在总数范围内分配,60℅为基本口粮,见人有份,还有40%按工分多少分配。40斤大麦,夹米后只有28斤左右的麦米,大麦的出米率只有70%。如果家里没有小孩扯平,一个月28斤杂粮哪夠吃。
在当地,以种棉花为主,名曰经济作物。种什么都由上级统一安排。那几年,县委提出口号,要创全国年产棉花百万担的奋斗目标,只好控粮增棉,尽量压缩粮食作物的种植面积,所以生产队里的粮食产量很低。每年分到的口粮是这样的: 二个月量的大麦,四个月量的小麦,二个月量的粟米,一个月量的红薯,还有三个月吃返销粮,由所在的公社粮管站定点供应大米。
开秤了,由两个人抬着杆秤,称杆下勾着萝筐,会计核定数量,记帐,由我看秤报数。
社员们都很自觉,不管称谁家的,都不会围着我核秤。
我心里也有一杆秤。争取每筐除皮以外再多称10斤,队长说了,刚打的麦子还不太干。“除潮”,成为我放秤的唯一的理由。
第一巡称完后社员各自挑回家去,再来称第二巡。家庭人口多的可能要称五至六巡。为了公平起见,我要会计在各户最后一巡的时候,报告尾数的同时告诉我一声该户人口数量,我心中自有小九九。
因为称的次数少,放秤的机会就少。我在补称尾数时在放秤的基础上对人口少的再多称10斤,这样做我内心觉得公平,反正不是满筐,旁边的人一时还估不出重量来。
分完口粮,在民兵排长的指挥下,将多余的大麦装上麻袋,过秤后搬进仓库,连夜派民兵值守,准备第二天送到公社粮站交公粮……
深夜了,劳累了一天,倒头便睡了,这一觉,是我下乡后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过了一个多月,小麦也收割完毕,又要分口粮了。还是像上次一样,队长又安排我掌秤。
看来,我的第一次考试合格了。
(注:图片来自网络)
2019.01.12于上海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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