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忘记，曾有这样“一个美国士兵”
作者同意分享这篇旧文，因为：“纪念遭种族歧视而含恨饮弹的陈宇晖，永不过时。”
自从发起“全新作品，大胆声音”计划，圣路易歌剧院（Opera Theater of Saint Louis）已然成为“美国新歌剧”重镇。2018年6月，刚从斯波莱托艺术节（Spoleto Festival）返回的我，在圣路易歌剧节上看到了一部非常特别的作品：黄若作曲、黄哲伦作词的双幕剧《一个美国士兵》（An American Soldier），讲述华人士兵陈宇晖（DannyChen）报国参军、却遭遇「非战斗死亡」的悲剧故事。
“全新作品，⼤胆声⾳”由时任圣路易歌剧院总监Timothy O'Leary发起。他委约创作的对象，通常是当前美国经典乐坛代表⼈物。是他找到了黄若──出⽣中国海南，先后就读上海⾳乐学院、俄亥俄奥柏林⾳乐学院和纽约茱莉亚⾳乐学院，现任教纽约州立⼤学作曲系的作曲家，对他说：“写⼀出具有探索性议题的美国当代故事吧。”
此前，黄若和黄哲伦为华盛顿国家歌剧院（Washington National Opera）写过60分钟的⼀幕剧《⼀个美国⼠兵》，尚觉意犹未尽。圣路易歌剧院艺术总监James Robinson恰好也觉得需要加长和加深剧制。于是有了这两个多⼩时的双幕剧。
第⼀版要将⼀个新近发⽣的事件作艺术转化，最初的效果近似⼀部歌剧纪录片。⼆度操⼑的两位艺术家，有了时间沉淀素材后，在加长版更深入挖掘⼈物⼼理。例如陈宇晖不堪军中霸凌，在⾃杀前，加进⼀段⾃⽩独唱。其中，陈家⺟⼦情和“何为美国⼈”这两条线索，都得到强化。独唱中，陈宇晖请求妈妈原谅他即将选择的⾃杀，⼜自问⼀腔报国⼼，为何想成为⼀个美国⼠兵那么难。
陈宇晖是美国⼟⽣90后，九⼀⼀事件那年他9岁。后来不顾⽗⺟反对，⾼中毕业从军，立志退伍后当⼀名警察，希望保家卫国以表达⼀腔爱国热忱。他的选择，反映了华裔青年渴望完全融入美国，做⼀名美国⼈的⼼愿。
陈宇晖案透过文字媒体得到广泛报导，但戏剧载体的效果⼜有不同，它不仅进⾏事实陈述，更重在感染观众。跟我在那⼀季看过的其他五、六部新旧剧⽬都不同，《⼀个美国⼠兵》⼀开始就以不同的声⾳抓住我的⽿朵。⼀个⼈很难不被那些凄切悲壮的旋律和强烈的⾳符打动，跟着创作者⼀起追索本剧想要探讨的问题：
作为⼀个美国⼈意味着什么？少数族裔成为“真正美国人”的代价是什么？
从纽约唐⼈街的“阿晖”，到乔治亚州斑宁堡被调侃地唤作“成龙”（Jackie Chan），然后去有“种族歧视星期四”（Racial Thursdays）传统的阿拉斯加韦恩来特堡，直到派驻阿富汗，被贬作“龙⼩姐”（dragon lady）。陈宇晖⼀步步⾛向⼀个将他视作“他者”的地⽅，终对⾃我身份和祖国归属发⽣了怀疑。
在现实中，欺他最甚的霍尔库姆中士（Sgt. Adam M. Holcomb）获得轻判，剧中，虚拟的马尔科姆中士（Sgt.Aaron Marcum）其丑⾔丑状难逃观众唾弃。听陈的冤魂在军事法庭的场景歌唱，令⼈无法抑制悲痛。⽽最后当陈⺟唱着《摇篮曲》追忆儿子，很多⼈流泪了。内⼼的震撼和感慨久久不能平息。
据说陈母陈素珍和家人观看了两版⾸演。华府那⼀次，她难受得中途离场；这次她选择坐在离出口近的地方。
同为⼈⺟，我很理解她从感情上拒绝相信儿⼦死于⾃杀。也正因为她拒绝相信，不屈不挠追讨真相，点燃整个华社的愤怒，才有了2013年军方通过反欺凌法令，2014年唐⼈街设立陈宇晖路。
⽇裔女中⾳MikaShigematsu饰演母亲。
美华协会是陈家最强⼤的⽀持⼒量之⼀。时任纽约分会会长的欧阳萧安是⺠权律师，帮助过不少像陈家这样⽗⺟辈不谙英语、第⼆代中文⽋佳的新移⺠家庭。她相信，在⼈们⼼中的⺠权和⼈权法庭之上，⾃有对陈宇晖加害⼈的正义判决。她也相信，艺术的控诉⼒量不亚于法庭。
起初正是她接触黄哲伦，问他有没有兴趣为陈宇晖写一出剧本。而黄若收到华盛顿国家歌剧计划委约，要他写⼀部歌剧讲述《⼀个美国故事》以后，也来找黄哲伦合作。《⼀个美国⼠兵》便是在这些机缘巧合中诞⽣。
⼆黄为圣路易歌剧院再谱前曲，把《⼀个美国⼠兵》从⼀出⼩规模室内歌剧（chamber opera），扩展为⼤型歌剧。他们都是非常有才华，创作⼒旺盛的国际级艺术家。黄哲伦（David Henry Hwang）⼤家很熟悉了，这位第⼆代华裔专注于创作美国华⼈题材剧，作品《蝴蝶君》是东尼奖最佳作品。在为陈宇晖故事编剧前，刚被纽约时报评为过去25年最佳剧作家之⼀，也曾被歌剧新闻评为美国在世最多产的剧作家。
黄若（Huang Ruo，上图）较年轻，资历却不浅。他多次获国际作曲⼤奖，作品先后受纽约爱乐乐团、费城交响乐团、林肯艺术中⼼室内乐协会等委约演出，曾任2015、2016年台湾国家交响乐团驻团作曲家。在歌剧界，他已打响名气。2011年，他创作三幕中文歌剧《孙中⼭》（Dr. Sun Yat-sen），其台本作者庄梅岩曾翻译黄哲伦话剧《中式英语》（Chinglish）。2015年斯波莱托艺术节⾸演的装置歌剧《惊园》（Paradise interrupted），则是黄若最令我惊艳的作品。
《⼀个美国⼠兵》⺟亲饰演者，是⽇裔女中⾳MikaShigematsu。陈宇晖朋友Josephine的饰演者是韩裔花腔女⾼⾳Kathleen Kim，她最近在⼤都会歌剧院新版《灰姑娘》中的仙女教⺟⼀⾓，非常成功。扮演陈宇晖的韩裔男⾼⾳歌唱家Andrew Stenson从⼩由⽩⼈⽗⺟领养，近年来声誉鹊起。他们都曾在⼀系列西人角色的知名歌剧中担纲，难得有机会演绎亚裔⾃⼰的故事。
Nathan Stark（图片中）扮演军事法庭法官。（圣路易歌剧院提供）
作者：陈淑苹，Connie S.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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