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 | 古典诗词中的中国意象和中国精神——“梅兰竹菊”系列之“兰”

古典诗词中的中国意象和中国精神

“梅兰竹菊”系列之“兰”

主讲：蒙曼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是“梅兰竹菊”这个系列中的“兰”。

大家知道梅花是冬天的花，而兰花是春天的花，这就注定了这两种花的精神价值、精神取向肯定是不一样的。梅花在冬天盛开，它要耐得住风雪的考验，才能够一枝独秀。所以梅花的精神在于“傲”。我们经常说“傲雪寒梅”。但是兰花不一样，兰花春天开放，而春天正是万紫千红的时候，生在百花从中对于兰花最大的考验是什么呢？是能否耐得住寂寞，所以兰花的精神价值在于“幽”。我们经常会说“空谷幽兰”。孔子解释为“不以无人而不芳”。所谓的“幽”就是不因为没有人看而失去芳香，不再吐露芳华。这种“幽”的精神用诗怎么样来表达呢？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唐朝的宰相也是唐朝的诗人张九龄的《感遇》。

（屏显）

张九龄（678－740年）字子寿，一名博物，谥文献。汉族，唐朝韶州曲江（今广东省韶关市）人，世称“张曲江”或“文献公”。唐朝开元年间名相、诗人。

（屏显）

感遇

（唐）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先看前两句，“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注释：兰花在春天繁盛，而桂花在秋天皎洁。）意思是说：兰花在春天繁盛，而桂花在秋天皎洁。可能有人说，难道兰花只有叶、桂花只有花吗？怎么说“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当然不是那么回事。这其实是古诗词中的一种修辞手法，叫互文。为了诗句的审美，把一个意思破开，放在两处来说。当要理解的时候，还得互相补充着来理解。

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白居易有一首《琵琶行》，“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主人下马客在船”这是非常经典的互文，不是说主人下了马了，然后客人又上了船，而是说主人和客人都是先下了马再上了船。但是拆开来讲，“主人下马客在船”。《感遇》诗也是一样。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不是说只有兰花的叶在春天是葳蕤的、桂花的花在秋天是皎洁的，而应该理解为兰花是属于春天的花朵，桂花是属于秋天的花朵，这两种花它们的枝叶都是多么繁盛茂密，而它们的花又是多么清雅高洁。

作者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两种花呢？看下两句“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注释一：它们这般生机盎然，自然而然地成就了美好的节操。注释二：兰花桂花生机盎然，因而让春秋两季成为美好的季节。）它们这般生机盎然，自然而然地成就了美好的节操。这是一种解释。我们经常听说“诗无达诂”，它还有一种解释是说，兰花、桂花都是那么生机盎然，因而让春秋两季成为美好的季节。到底哪种解释更好呢？我个人理解，我喜欢第一种。因为这四句诗是有共同的主语的，这个主语就是兰和桂。兰和桂葳蕤，兰和桂皎洁，兰和桂生机勃勃，兰和桂情操美好。这是非常顺畅的。如果按照第二种理解就变成了：兰和桂葳蕤，兰和桂皎洁，兰和桂生机勃勃，兰和桂让春秋成为美好的季节。发现没有？第四句，它的落脚点、重心一下子就落在春秋上了，而不再落在兰桂上了。这个略有点不顺，当然也可以解释得通。那如果我们按照第一种解释来理解的话，这四句诗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种自自在在的美好。春兰秋桂就是那么自自在在地开放着，也自自在在地成就着自己生命的美好。如果按第二种理解其实也不错，兰和桂就是那么自自然然地开放着，它们也自自然然地让春秋两季成为了美好的季节。它们的美好是全凭本心的。这个本心不假外求，也不为人知，甚至也不求人知。这前四句，它都在讲花。

接着，诗句就起了波澜了，从花转到了人。“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注释：有一个在山林中栖息的隐士，因为闻到了兰花和桂花的香气，而对它们起了爱慕之心。）有一个在山林中栖息的隐士，因为闻到了兰花和桂花的香气，而对它们起了爱慕之心。这一句诗写得非常精妙。精妙在“闻风”这两个字上。（注释：闻到花的香风。）“闻风”就是闻到花的香风了。这只是一个浅层次的理解，深层次地讲，这里边包含一个典故。这个典故是孟子说的。

（屏显）

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孟子

“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什么意思？说圣人就会在百世之后，都能成为人们的老师，就是圣人的影响力特别地强。谁是圣人呢？伯夷、柳下惠是也。这两个人是著名的圣人。如果一个人听闻了伯夷的风操，哪怕他是一个非常贪婪的人，他也会变得廉洁。哪怕他是一个非常懦弱的人，他也能够立起高远的志向。这是说伯夷的影响。如果一个人听闻了柳下惠的风操，哪怕他是一个非常刻薄的人，他也会变得敦厚，哪怕他是一个鄙吝的人他也会变得非常宽容。

大家知道，中国的诗词从《楚辞》以来就有用春草美人来比喻道德君子的传统，（屏显：兰花和桂花暗喻人世间的道德君子。）所以，兰花和桂花也就不能只是植物界的瑶草奇花了，它还应该暗喻人世间的道德君子。（屏显：闻花草之香风的背后，隐含着听闻了道德君子的言行。）所以，闻花草之香风的背后，还隐含着听闻了道德君子的言行。

一首好诗，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它用典故，但是它不强迫你去知道所有的典故。假设你不知道这个“闻风”的典故，也不会影响你对这首诗的理解。如果你知道了“闻风”的典故，就会发出会心一笑，知道它的含义多么微妙，有多么深刻。

本来兰花和桂花都自自在在地开放着，一个“谁知”出子一段翻转。有一个隐士了解到了它们的美好，也欣赏了它们的美好，这就出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局面，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出现这种情况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在万丈红尘中打滚的追名逐利的俗人，来欣赏兰花和桂花了，这是一个自身非常高洁的隐士，他们爱慕着这两种花草。我们一定觉得这是好事，（屏显：伯牙鼓琴，子期知音）因为世间知音难求，伯牙在那儿鼓琴，子期知音。伯牙难道不应该感激吗？（屏显：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鱼玄机）或者就像唐朝女诗人鱼玄机所说的那样，“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人家一个有心郎出现了。这个兰花和桂花难道不应该高兴吗？难道它们不应该随着“林栖者”翩翩起舞吗？

看下两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注释：草木春荣秋华，吐露芳香乃是出于本性，又岂会追求美人的欣赏攀折！）草木春荣秋华，吐露芳香，是出于自然本性，他们又怎么会追求美人的欣赏攀折呢？这“美人”指谁？就是上一句的“林栖者”，这个“林栖者”的“隐士”，她是个美女。

我们还是回到香草美人的传统，当我们知道她是一个美人的时候，我们也知道她背后意指的是一个了不起的道德君子。她追随着兰花、桂花的香气而来，可是兰花、桂花给她的答复居然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会不会有人觉得这个太不领情了吧？这个兰花和桂花是不是显得太傲慢了？这不符合我们原来理解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是不是傲慢？我个人理解，这不叫傲慢，这叫孤介。（屏显：孤介，就是耿直方正。）“孤介”，就是耿直方正。如果这个兰花和桂花在等待那儿，就是盼着美人的追求的话，那它还是空谷幽兰吗？它就不是了，它是什么？它就是要走终南捷径啊。可是我们的兰花和桂花是孤介的，它的芬芳是出自于本性，它不求美人而美人自来，就好比说一个君子的品德是出于天然，出于自身修养，它不求伯乐而伯乐自至，彼此都是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不才是更值得追求的高华世界吗？

这样的追求孤介不孤介？真是孤介。幽独不幽独？真是幽独。美不美？也真是美。我们现在经常讲一个词叫作“慎独”，其实兰花才真是慎独的代表啊。兰花为什么能够做到慎独？就是因为它有本心。

当年孔子的弟子子贡曾经问过孔子，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可乎？”贫穷但是不谄媚，富贵但是不骄横，这是不是做得非常好了。孔子回答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说，也算不错，还不如贫但是很快乐，富但是天生地喜好礼节。为什么“贫而乐”“富而好礼”就要好于“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很简单，因为“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还有一点挣扎的意思，别看我穷，我就是不谄媚，别看我富，我一定做出不骄横的样子。这里有人为的痕迹。但是“贫而乐”“富而好礼”，就是一种真心实意地乐在其中。这个就相当于兰花的本心。本心芬芳，那么外界对他诱惑也好，打击也好，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这才是慎独最真实的基础，也是兰花最美好的节操。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诗人张九龄。

（屏显）

张九龄是开元盛世时期最后一位贤相。他在位后期，受到李林甫的排挤，被贬为荆州长史，就是在荆州长史任上，他写下十二首《感遇》，以诗明志，这是其中之一。

张九龄是开元盛世时期最后一位贤相，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他在位后期，因为受到李林甫的排挤，被贬为荆州长史，也就是在荆州长史的位置上，他写下十二首《感遇》，以诗明志。我们这一首就是那12首《感遇》之一。得意也罢，失意也罢，本心不变，芬芳不改。这样的兰花开遍山野，这样的君子布满朝堂。这才是我们对于开元盛世最美好的精神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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