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随笔｜张帆「拉杂辑」之一
看多了美剧，就会发现电视剧这种形式跟电影相比总是略显低级，其原因大概就是:明明都完事儿了，或是明明该完事儿了，却硬是要接着干，最后搞的有人累有人疼大家其实也都有点烦了，却身不由己的还得继续互动下去，何必呢？其实，古往今来的文艺作品无非都是在说那么有限的几件事儿，但重点是：说的时候需要不停的换形式换花样。说警察打黑除恶，不能总是混进去当卧底，也不能总是铜锣湾街头火拼，总是要有新招数才行。
画画在这方面就更难了，没那么多邪门儿的故事可讲，内容极其有限，比如画点山水，花鸟什么的，画的其实是个“意思”，山还是那山，或者不是那山，鸟还是那鸟，或者不是那鸟，“意思”是那个意思，或者不是那个“意思”，故事和“意思”，总得有一个要变化着来才行，用一个故事说不同的意思，还是用一个意思说不同的故事，总归得选一样，那么多大师巨匠，单独一个个的拿出来看看，谁更有本事，也是一目了然。
当厨子不能只会做宫保鸡丁，至少也得精通一个菜系，当代大厨每次展览都端出来一锅一模一样的万能鸡丁，其实吃饭的也早都明白鸡丁里面那点儿意思那点儿事儿了，这锅东西就像笑话里说得吝啬鬼拿同一根儿咸菜丝儿当一辈子下酒菜一样，有的人早就吃腻了，当然也有那胃口奇好不挑食的还津津有味，但做为有职业道德的厨师，是应该主动去技校进修一下了，学学换个角度换个情节，不能没完没了的非把自己弄成个被口水泡浮囊了的咸菜丝儿，还老絮絮叨叨振振有词，看着累。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知道自己哪里好哪里妙，情不自禁的老是展示给别人看，这种好确实挺吸引人，也确实有点百看不厌越咂摸越有味，可前提是得他自己没意识到才行，至少是意识的模模糊糊不太清楚，就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怪不错的，那样这味道才自然，才不是卖弄，否则就是复制，就是搔首弄姿，就是流水线生产，跟纳鞋底子没区别。由此想到德普，演《大毒枭》和《忠奸人》的时候特别有吸引力，可自从他开始演海盗，好像就彻底明白自己什么样最招人喜欢了，知道了自己的魅力在哪以后，他也就没什么魅力了。几十年前，初级画画界的各种指导老师比较喜欢用一个词儿当反面教材批评学生：画“油”了。说的就是这回事。
高三时候白天在学校对着各种静物研究怎么才不是画“油”了，晚上回家乐乐呵呵的看《我爱我家》。当年觉得宋丹丹演的最好笑，后来稍微大了点才发现，最会演，最有戏，最有嚼头儿的原来是杨立新，现在只要想到那种一事无成老实巴交有色心没色胆会看报的中年小知识分子就是贾志国那张脸。
这说明，和平女侠和贾君志国虽然都是有真本事的，但接的活儿不同，活儿也是有难度系数的，越难的活儿越看不出来难，演异形难，演普通形更难。画画也是，有的活儿像个手电筒似的，特别容易让人眼前一亮，不是这手电筒瓦数大，一多半儿原因是因为四周太黑了，而难度系数高的活儿是让你始终浑然不觉的在大太阳地儿里呆着。
凡·高《农鞋》
提起高三就想到考大学，老有人说应试教育不合理，扼杀创造力。这么说的人估计都特别不擅长考试，很有可能是逢考必砸怎么都考不过去那种，要知道所有的考试都是有套路的，靠死记硬背还真不行，分析不出来套路在哪儿，总结不出怎么配合套路事半功倍，甚至都不会随机应变找找概率，连个单纯就是为了考你而设置的试都应付不了的话，这人应该是基本能力有问题，为什么基本能力有问题的人就特别有创造力？创造力又是个什么力？创造力和没逻辑更不是一回事吧？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命题作文,题目越扯蛋就越科学就越有说服力，想写啥就写啥的自由发挥谁不会啊？正所谓“巧舌如簧”，画画的手里攥着条练过的舌头傍身，想想都觉得踏实。
除了参加考试，给各种作品文章展览什么的起名字也是个检验人才的好手段，这里面有好多判定标准，但最基本一条是：在这里面玩文字游戏的，属于低层次，玩谐音游戏的更是属于低层次中的低层次。
低层次名字背后的低层次艺术就更多了，打嗝儿放屁磨牙说梦话都算搞艺术，最常见最好用的方法之一就是找个空场儿拉一车东西过来甭管拉来的是什么关键得是一模一样的或是家长里短的然后给这场子塞的满满当当的顿时就像艺术了，这些招数其实就是既舍不得咬着牙搞自己，又舍不得苦哈哈的自己搞，倒是舍得搞＂每个人”，舍得被＂每个人”搞。花拳绣腿特别需要＂观念＂傍身，所有强调＂参与＂俩字儿的都比较可疑，弄些个钢筋水泥锅碗瓢盆追着咬着人民群众不撒嘴，气质上倾向于贼眉鼠眼，跟贪吃蛇似的。
其实呢，跟正统武学九阳真经什么的对着干算什么本事？一点都不牛逼，也没什么难度。有本事比正统还正统比真经还真经。整天土豪土豪的，一个个的说得就好像自己没豪起来，就是因为特别洋似的。整天坏画坏画的，一个个的说得就好像自己敢画坏画，就是因为特别会画好画似的。
如果实在没思路没才气没手艺没本事把一个东西做好了咋办？还可以叫板，首先要跳出来嚷嚷：怎么样，打我呀！然后被打了，接着就可以得意洋洋的展示屁股上的青一块紫一块。这玩意儿不费脑子不用练，找个并不太凶猛的目标下手就行了，只要能引起围观，就算是成了。
还是不自信，不自信的人总是生怕别人说自己落伍了。就算是王朔，现在来看也曾经说过不少傻话写过不少傻文章傻影视剧，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光辉成就。所以，即使得了心胸略狭窄审美略单一这些老男人的心病都没问题，只要够聪明，只要能够退回到所谓的“现代主义”阵营中，就有出路。
所以周星驰后来拍《功夫》这种尽量制式规矩意图清晰的电影，王朔后来写《看上去很美》这种尽量“说句心里话”的文字，因为有的山一爬就到顶，有的山就老感觉在半山腰上，所以得锻炼身体去喜马拉雅，光是站在山脚下摆个泡斯，就已经比香山高了。无奈大部分人也就知道去香山怎么走，老觉得无厘头顽主什么的才是正宗的闹革命，周星驰不哈哈哈哈他们就特别不满意，王朔一本正经他们就特别不适应。可反过来说，这么些年了，在都市精神文明建设的层面真正产生了有效结果的不就一个早期王朔一个早期周星驰嘛，挺好的。
做不成王朔周星驰，也有出路，彻底赤裸裸的商业也行，就像大片，同样也挺好的，人家下了功夫，花了本钱，对得起你不管是买票还是买碟充会员花的每一分钱，人家这么多年总结了经验，摸清了规律，创造了模版，有甜有咸，让你吃的高兴，吃的开怀，这是多么伟大的贡献啊。
《金刚》1933年版电影海报
对这种情况，矫情的同志往往会说:"剧情空洞","不就是视效做的好吗","审美疲劳了"等等,特别曾经沧海,可真要问问他们都看过哪些不空洞不视效不疲劳的好玩意儿时,才发现这批壮士好像也没看过什么。可见往往越是那没见过世面的越爱逢人就谈理论聊思辨，这也从侧面说明，给不出好结果的人的终极武器就是:强调他在意的是过程,过程最重要。说的就好像除了自己别人都不在乎过程似的，这么避实就虚的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说到见世面，得承认时代的确是不同了，在高科技横流的今天社会，人有没有见识，知不知道好歹，跟他亲身去过多少地方，已经没什么直接关系了。明白人始终都明白，明白人蹲在自家马桶上就可以想清楚最直接了当的实在道理，糊涂虫走遍了世界可能仅仅学会了一惊一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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