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产后,回到中国老家请全村父老大吃大喝……
谦和、安详,诚恳、踏实——这是余有信给人的第一印象。
他说话声调不高,但嗓音清澈,语气温婉;不说话时,平静地坐着,亲切而淡定。
在雅加达那几家富丽堂皇的酒店或俱乐部,每逢各华社需要联合商讨、庆祝某件事情,——或者欢迎与大家都有关系的宾客,其头面人物大多要组织一场名流云集,高明满座的聚会,这时的场面少不了鼓瑟吹笙、华服美食,热闹寒喧、一派隆重。
余有信身为印尼雅加达海南联谊会第六任主席及现任辅导主席,自然也在应邀出席之列。但多数情况下,他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欣赏其它人或妙语连珠,或慷慨激昂的发言。
一向作风内敛、处事认真的余有信,虽然看上去不大显山露水,可他实际上不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在他身上,蕴藏着不少挥洒自如的才情,遇到对脾气的人,也颇健谈,能够把许多纷繁复杂的事情,层次分明地娓娓道来;兴致上来,还会随口清唱几句相当好听的——他的祖籍地——中国海南岛琼海老家的乡土歌谣。
了解余有信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平静之中,并不缺少热情,以及从人生的磨难与彻悟中得来的智慧。
印尼海南籍华社贤达余有信。
余有信是雅加达国际AIRCARGO(空运)SEA CARGO(海运)公司的老板,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企业,办事处设在雅加达北区的珊瑚新村附近,因为信誉良好、所以货源充足,业务比较繁忙。
他应该算是印尼华族工商界成功人士中——典型的中上阶层,尽管并非富甲一方的业界大亨,但是这个阶层人数最多,有实力、有活力,同时还具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他们是支撑这个国家经济发展的主力军。
与很多事业上轰轰烈烈,生活中波澜壮阔的华社闻人相比,余有信的身世经历倒没有太多的传奇色彩。
他的父亲余庆君老先生早年从海南老家“过番”来到印尼,在一个名为勿里洞(Belitung Island)的海岛上安家落户,创业奋斗几十年,儿孙满堂,小康人家,没有大福大贵,也无衣食之忧。
印尼勿里洞地标——灯塔岛。
“勿里洞没什么工业,海水清澈见底,一年到头,天天蓝天白云,除了天气比较热,可以说就是个世外桃源。那个地方民风热情淳朴,一般上富裕的人家办喜事摆宴席,不必发请柬,也不必签到,什么人都可以来,尽情吃喝,这是我们那里华人的一个特点。”说起家乡勿里洞,余有信总是兴致勃勃。
与许多来自“唐山”的老一辈华侨一样,余有信的父亲小时家境贫寒,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丰富的生活阅历却使其掌握了无穷多的民间智慧。
“我父亲是个乐天知命的人,懂阴阳、通八卦、精熟法术,道行颇深,在他居住的丹容班兰那一带街坊邻里心目中很有威信。”余有信告诉笔者。
老人家一生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雅加达病故,余有信将父亲的遗体运回丹容班兰安葬,前往义山为其送葬时,小城各界人士几乎倾巢出动,可谓万人空巷,享尽哀荣,四十年过去,仍然令余有信记忆犹新。
父亲所信奉的生活理念,也对他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勿里洞岛上的传统渔村。
1947年出生的余有信,儿时在小岛上生活、上学。初中毕业后,因为勿里洞没有华文高中,他便随同学一道 “进京赶考”,来到首都雅加达考入当年全印尼有名的“中华中学”继续深造。未料高中尚未毕业,时局发生动荡,政坛物是人非,华校皆被关闭,余有信这批无书可读的莘莘学子,只好步入社会,从此独自谋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几十年来,余有信经商、开工厂、办企业、搞社团、做公益,脚踏实地,诚信敬业,寸步没有离开过千岛之国的世俗社会。
他开始创业时两手空空,没有本钱,全凭为人诚恳,严守信誉而获得别人的支持。他做生意的起点不高,从一点点慢慢做起,凡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顺利时也曾买卖兴隆,财源广进,风生水起。
但是,在起伏不定的人生的波涛中,他也免不了被意外地变故抛来卷去,三起三落,饱尝失败的痛苦与破产的困境。
步入商海至今,余有信的事业上曾经三次遭受灭顶之灾,每次都导致火热沸腾的生活“突然就降到零度以下”。
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曾几度陷入深深的苦闷,但他依然平静地接受了严酷的现世,一声不响地把泪水咽进肚里,一步一步奋力挣扎,最终摆脱了那种很难摆脱的沮丧与无奈。
举个例子予以证明:
那是1978年,余有信做瓷器代理生意,正做得行情看涨,红红火火。5月1日,他在泗水的一位最大的客户突发火灾,整座商厦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顷刻之间连累到作为中间代理商的余有信,货物损失折合黄金十多公斤。
此时的他,依然坚守诚信原则,这样一来便加速把自己逼入到绝境。一方面,泗水那位遭受火灾而破产的商厦老板,已宣布无力赔偿他的瓷器货物了,该收的巨款收不回来。他理解别人的难处,到现场一看,含着眼泪点点头,便打道回府;另一方面,余有信却咬紧牙关,向自己的供货商承诺一定偿还货款,这样一来,很快资不抵债,经营业务全部破灭。
余有信心力憔悴,一个月不到,体重骤减十多公斤,人瘦得几乎脱了型,好像风一吹就能刮倒。
“那日子真是每天都零度以下呀!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凌晨二三点一个人在院子里打转,——从我父亲那一辈起到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是谦虚谨慎与人为善的,可为什么我会遭到如此大的打击呢?!”
这是余有信当时的心声与境况。
他终于慢慢使自己镇静下来,手里还剩一点钱,干什么用呢?余有信决定回中国的老家,做一次“寻根访亲之旅”,来疗养自己愁肠百结的伤痛。
他独自一人,回到海南岛琼海县小小的东坡上村,生平第一次祭拜了祖坟,探视了祖屋,又倾其所有,叫人摆了几十桌酒菜,把全村父老统统请来,好生招待了一番。
这一下真是把乡亲们感动得不行,——有信啊!你虽然在南洋出生长大,可你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咱们村第一个回乡请客的华侨呀!
现如今,大鱼大肉多矣!请客吃饭之类事情没什么好说。可读者诸君你可知道,余有信回乡请客,那是什么年月!——1978年呀,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萌芽,十年内乱致使国家穷困,人民受苦,一般老百姓温饱尚未解决,常常几个月不见荤腥,能吃上饭就已谢天谢地! 所以,余有信当年专程从印尼回来请大家吃的那顿宴席,到现在还是老一辈东坡上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你看,当时已经破产且债务压身的余有信,回祖籍地老家做得这件事,何等洒脱!何等感人,就凭这一点,他就当之无愧,永远载入了原乡人的记忆。
余有信(中)与同乡人在祖籍地海南琼海参观博鳌亚洲论坛。
前些年有一次,几艘来自海南的中国渔船,在邦加-勿里洞一带海域被印尼海军查扣,滞留在邦加烈港。余有信听说了,马上与几位有活动能力的华社贤达通电话商量,共同组织烈港华人给被扣留的海南渔民送饭菜,并积极配合中国使领馆出面营救,直至同胞平安返回海南。
余有信固然不是一个声名远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只是一个奉公守法、业精于勤的商人,一个以诚信为本、热心服务于公众的社团领导。但同样弥足珍贵的是,他埋头苦干,却没有沉缅于琐碎的生活,历经世俗,由俗而脱俗,在一次次磨难重压之下,依然完好地保持了豁达乐观的气质,在混沌的沧海世事中,又一次次洗尽铅华,于是,他也就具备了坚韧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旅椰勿里洞乡亲联谊会欢度中秋节宴会上致辞。
在笔者眼中,看似平常的余有信先生,其实走过很不平常的心路历程。他所经历的人生故事,正是印尼众多华人真实生活状态的一个缩影。他无疑也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这种魅力,跟一个人的身家财富、职位高低、是否漂亮迷人并无太大关系,更主要在于,其品德行为饱含人性之美,能够把普罗大众所经历的一切烦恼幸福,修练到熠熠发光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我为余先生写下篇文章,并向他投去理解、尊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