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老太闹上印尼总检察局,太极弟子在群岛发展五百万
一个女人的力量之路
——谨以此文怀念敬爱的展姐——廖展远
一
话说12年前的2006年11月25日,寂寞多时的印尼国家奥林匹克体育中心——雅加达史纳延体育场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中午过后,数十辆旅行大巴和几百辆小汽车,分别驶入体育场外的停车场,几千名头戴遮阳帽、身穿白色运动装的中老年男女,从9号大门左侧的一个出入口直接进入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地;与此同时,上万名观众则从附近的另一个大门拾阶而上,兴冲冲地走进这座占地56公顷的巨大建筑。
说起这史纳延(SENAYAN)体育场,在千岛之国可谓无人不晓,因为它是和印尼人民的伟大领袖、国父苏加诺的名字联在一起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苏加诺应邀出访莫斯科,与之关系不错的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关切地问:“总统先生,需要我们为印度尼西亚提供些什么帮助?”
苏加诺与赫鲁晓夫抽烟对火。
他原以为这位坚强的反帝、反殖民主义斗士会要求援助粮食和武器,但毕生以鼓吹革命著称的苏加诺给出的答案,却出人意料:
“请帮助我们在雅加达建造一座可以容纳十万人的体育场,我的人民需要有一个地方集会听我演讲。”
于是,这座由前苏联当时花费1700万美金援建的史纳延体育中心,又被命名为苏加诺体育场。它建成于1962年,其场地设施当时属于国际一流,规模之大,至今仍在整个亚洲体育场馆中排名第三。
赫鲁晓夫陪同到访莫斯科的苏加诺参观苏联援建项目——史纳延体育场模型。
2018年8月18日至9月2日,在印尼成功举办的第十八届亚运会,这座宝刀不老的体育场作为主会场馆,再一次完美承担了历史使命。
作为印尼的国家体育场,数十年来,这里不仅举办过一系列国际赛事;而且自苏加诺开始,印尼历届总统均在此举行过大型群众集会或阅兵典礼,欢呼的人群、雄壮的乐曲和飘扬的旗帜,曾一次次出现在这里,多少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在此发表演说,呼风唤雨,寻求群众的支持。
苏加诺总统在史纳延体育场发表演讲。
2006年11月这一天,和以往一样人声鼎沸、群情振奋的壮观情景再度重现,但此次激动人心的场面,却与激烈的体育比赛或狂热的政治活动无关。
当天在史纳延体育场唱主角的,是一个以弘扬印尼华族传统文化为手段,倡导全民健身、促进民族和谐为目标的社团——印尼太极气功协会(PORPI)。
印尼太极气功协会(PORPI)徽章标志。
这个全印尼规模最大的群众性体育组织,将以举办国际万人太极气功大汇操、舞龙舞狮表演,以及各民族文艺演出的方式,在此庆祝自己25岁生日。
说来叫人感慨丛生,最初由几位华人创办的印尼PORPI,起源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播及影响,虽名不见经传,竟能够凭借其柔韧的底蕴和顽强的张力一路走来,日益壮大。
该协会自1981年成立,无论在禁绝华人文化的苏哈多执政年代,还是1998年之后的民主改革时期,几番风雨之中,皆奋力前行,发展迅猛,其普及范围之广,势如星火燎原;而参与人数之多,亦好比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印尼太极拳爱好者在雅加达独立广场举行万人练功活动。
印尼一共有32个省级行政区,太极气功协会则在一半以上的省区组建了分会。
据统计,全印尼参加练习太极气功的PORPI会员人数已突破500万,仅雅加达就有220个辅导站或练习点。而最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有相当多的华裔人士热心参与此项运动,但该协会从总主席到骨干理事以及普通练习者,其70%以上的成员都是印尼原住民。(见下图)
毫不夸张地说,印尼太极气功协会上述奇迹般的历程,恐怕是当代国际民间文化交流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特例!
而该组织最重要的缔造者和推动者,则是一位毕生精彩纷呈,事业绚烂多姿的印尼华裔女性。
她的大名叫做廖展远;印尼文名字叫詹德拉·赫拉瓦蒂·维加亚(TJANDRA HERAWATI WIDJAJA)。
但是在印尼和中国,很多熟悉她的人更喜欢叫她——展姐。
人称展姐的印尼东岳太极拳总教练廖展远。
二
坦白说,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尤其是那些在业界和社会上看似风头甚健、能量很大的女性,一向以来,我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可能囿于有限的生活圈子和工作阅历,我曾片面地认为,虽然世间有那么多令人神往的词句都是因女性而产生的,诸如:闭月羞花的美貌,用柔情似水的温婉;还有善良、聪慧、娇媚、优雅、情爱等等……但是,因为天生缺乏理性和心胸狭窄之故,大多数女性都难以摆脱诸如浅薄、虚荣、任性、小器、嫉妒心强等负面特征,让人不可理喻(男人当然也有许多性别特有的毛病)。
而越是所谓成功女士,上述特征恐怕愈加突出。尽管我也知道,古今中外都不乏属于女中豪杰和巾帼英雄的传奇人物,但那毕竟是历史记录和媒体渲染的,离我们很远,可望而不可及。
不认识廖展远,我就不知道自己关于女性的评价,其实是一种偏见。
这位在印尼华人中极为罕见的女企业家,很早便跻身于印尼华商大亨的行列,四五十年前就是雅加达鼎鼎大名的女老板。
她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涉商海而崭露头角,到六十年代在水泥和摩托车营销领域快速崛起,属于椰城富商中名符其实的老资格。好几位如今在印尼实力不凡的侨领大老板都对我说过:“那个时候,当我还是一个骑着摩托满大街找订单的小商人时,展姐已经是我们雅加达的水泥协会总主席了。”
六十年代的廖展远,印尼雅加达“水泥一姐”。
从七十年代末至今,她又成为整个印尼音像行业的翘楚。其家族掌控的集团拥有全国一流的录音(影)棚和印尼最大的光盘生产线DYNAMITRA工厂。占地80000平方米的厂区,实现了光盘盘片从生产、刻制,到印刷、包装等所有工序一条龙全部配套;由德国、瑞士引进的当今最先进的8条CD和DVD生产线,每月产销300多万张CD;她的公司,包装捧红了一大批印尼本土歌舞明星,打造出千岛之国最具知名度的品牌DISC TARRA(丽达拉)音像连锁店;仅在首都雅加达就开设了37间分店,全国则有128家专卖店。廖本人仍是集团董事长。
展姐陪同练太极的朋友参观她的工厂。
商场上的险山恶水,对男人来说都不容易踏出一条阳关大道,更何况是女性。而到了夕阳正红的时候,她又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和弘扬,并由此开创了太极气功风靡大半个印尼的煌煌业绩。
除此之外,爱好艺术、五十年代就在印尼中华侨团总会当过文艺部主任的廖展远,还于1998年印尼遭受金融风暴重创、社会情绪低落时候,“为复兴中华文化,鼓舞大家的士气”,发起创办了一个“东南亚舞蹈团”。
印尼人能歌善舞,各类文艺团体在千岛之国多如牛毛。可是展姐这个团,至少有三个特点值得一说:
其一、演员全部由印尼大学生组成,尤其是女孩子个个青春亮丽,美目流盼,身材曼妙——“文化素质要高,人必须年轻,一超过30岁就退休了” 。
其二、以演出服装精美多姿、漂亮抢眼著称,在整个印尼歌舞界都是出了名的。(廖展远在香港有一个妹妹廖春慧女士,系国际知名的舞蹈家,每有重要演出,廖必请其妹来印尼帮助重新设计服装、编排节目)。
其三、东南亚舞蹈团的招牌节目,乃是学习表演中国的各种民族舞蹈。
廖展远生前创办的东南亚舞蹈团的演出照。
“我知道中国有个一流的东方歌舞团专门演外国歌舞,我也让这些印尼大学生学习中国的艺术,新疆舞、蒙古族的,藏族的还有我们汉族的,统统跳得很好!这样形成了特色,印尼各个华社举办庆典都请我们去演出。”
廖展远对此颇感自豪。
就在我开始写作她传记的时候,2007年3月,展姐率领她的舞蹈团加入了印尼华社联合组成的“印度尼西亚之夜”大型文艺代表团,为促进印尼和中国的文化交流与相互了解,带着浓郁的椰岛风情,专程赴北京和山东济南访问演出。
这次由黄德新等人发起的民间文化活动,在一批重量级华社领袖的响应支持下,亦受到印尼官方的高度重视,国家旅游文化部长亲临现场观看彩排及汇报演出。临行前,时任总统苏西洛特意在独立宫接见了演出团成员并为他们饯行,嘱咐“一定要演出你们的心声”,同时向中国人民转达他的“谢意和尊敬”;旅游文化部长和驻华大使亦一路前往。
2007年3月,廖展远率舞蹈团赴中国演出临行前,时任总统苏西洛特意在独立宫接见了她和演出团主要成员。
有报导说,此次演出大获成功,所到之处,均受到中国官方和大批观众的欢迎。
看了上述报导,我不禁又想起几个月前采访展姐时,她的快人快语:“出国演出不是开玩笑,费用也是很高的,可是我们愿意去。我曾经带团员去新加坡、马来西亚演出游玩过,但是她们最想去中国,只是还没有去过。确定去中国演出之前,有人到了我的歌舞团,问我说,她们都是印尼土生土长的,真的会跳中国舞吗?哇嘟!你不相信?我说,那就排一个《杨贵妃》,叫你们见识一下。我们这是代表印尼国家的水平,不仅能跳,而且要跳得非常好!结果那些人看了排练,全部服气得不得了。”
“印度尼西亚之夜”的中国之行,为国内观众带去了一场印尼歌舞文化的盛宴,廖展远带着她的主力团员也终于实现了到中国访问演出的夙愿。
可以说,这个女人在其事业生涯的每一阶段和许多方面,都书写过快意酣畅的编年史。
那么,廖展远这样一个女人,会不会也像个男子汉一样作风硬朗、霸气强悍,令人敬重但难以亲近呢?
三
我是在印尼PORPI举办庆祝活动前夕去廖展远家见到她的。
展姐的家,位于雅加达南部一处宽阔幽静的高档住宅区内,林木茂盛、花草遍地。她住着一幢青灰色的两层别墅,前后都有花园。
时年74岁的展姐,眼神明亮,面色红润,她个头不高,脸形及神态有几分坚毅,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长年练功之人特有的精气神儿。她那天穿一身雅致大方的唐装休闲服,微微含笑,舒适而随意;言语之间,爽朗奔放,清晰流畅,一种绘声绘色的风趣,便在从容淡定中不经意地显现出来。
生肖属鸡的展姐喜欢在家里摆放各种鸡的工艺品。
展姐家客厅左侧墙壁的正中,摆着一个像框—— 那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的照片,鼻直口方,头发整齐有型,一脸富贵相。展姐和我们一起端详着墙上的玉照,目光里漾出欣赏而又略带些得意的笑容:
“这是我老公黄飞龙。这是他62岁时候的照片,还是很英俊吧!”
我想起一位华人女士说过,廖展远的丈夫黄飞龙一表人才,是大家公认的,他们夫妇两个的感情好,也是大家公认的。
黄飞龙年过花甲之后仍然帅气逼人。
廖展远第一次见到黄飞龙,是在1952年印尼举办的一场全国运动会上。刚满21岁的帅小伙黄飞龙,当时是泗水代表队的一名游泳健将,而同样喜爱游泳的雅加达姑娘阿展,则被运动会组委会请去担任了游泳比赛的裁判员。黄飞龙在那届运动会上拿了自由泳冠军,比赛一结束就和队友去逛雅加达著名的“快乐世界”,在一间卖唱片的店铺里,他惊喜地认出了这位开店的女孩子,正是那个精干神气的裁判小姐。
他和她是同龄人,都属鸡,飞龙大阿展几个月。他和阿展一样,也是在印尼土生土长的侨生,只不过从小在泗水长大。这个祖籍福建莆田的年轻人,不光长相清俊,擅长游泳和打水球,而且会说六七种语言,除了能说流利的印尼话、国语普通话和老家的莆仙话,还能熟练地使用英语和日语,此外,他也能讲爪哇和苏门答腊等地的方言,真是个罕见的语言天才!
这样一对才貌双全的男女青年遇到一起,相互间不产生好感是不可能的,一段美好的姻缘就这样埋下了伏笔。后来,他俩在椰城结婚,成家立业,相亲相伴,一起度过了和谐美满的44年。
1952年的印尼游泳健将黄飞龙。
一说起丈夫黄飞龙,廖展远心里马上变得温情脉脉,话题也随之细腻起来:
我的老公多好一个人!温和、没有脾气。嫁给他44年,我就想把他照顾得好好的,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替他买的,对他衣服上的每一颗纽扣都不忽视。每天早上都让佣人给他擦亮皮鞋才出门。
我们如果都在雅加达,就有个规定,一般是早上各自出门工作,但是到下午五点半六点之间,他一定有电话联系,问我:阿展啊!在哪里吃饭?他有客人我去陪他,我有客人他来陪我,如果都有客人就大家合在一起。
1958年的结婚照。
然而,岁月无情,英雄迟暮,昔日健壮的游泳冠军,也抵挡不了年轮的刻刀。到了晚年,黄飞龙被纠缠多年的糖尿病彻底击垮。
“唉!多可惜啊——他死啦!糖尿病引起了中风。”展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老公是2003年4月24号去世的,已经走了三年半了。”
说到这儿,廖展远也像许多做妻子的一样,对每个丈夫身上多少都有一些孩子气的坏毛病,发出无可奈何的抱怨:“黄飞龙样样都好,就有一样不好,他患糖尿病三十年,要忌口,要吃药,可他平时就是不忌口,不吃药。我说,黄飞龙,全世界你都去过,钞票花了一货柜,见过那样多的世面,你难道还不懂吗?这样什么都吃又不吃药,一直下去会死人的!你不听话可以,我可不想当寡妇,我还年轻呀!可是你看他,嘿嘿笑着跟我说:哎呀你不要啰嗦,我不是很健康吗?——就是不改,结果发病了,中风以后第三天就不会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展姐又喃喃地告诉我们:“黄飞龙也热爱传播中华文化,他也和我一道学过练功十八法,还组建过一个教功法的圣龙培训院。他喜欢做公益,后来又在(印尼)百家姓(协会)做副主席,为了这个社团,很累的,不然还会多活几年……”
一旁的华人女士,是廖展远多年的朋友。看到展姐又因怀念丈夫而陷入惆怅。善解人意的她,便不失时机,以半开玩笑的方式,问了展姐一个小问题。
“哎!展姐,你的老公这样帅,你又把他打扮得风度翩翩,多少女人会被他迷死!他那时候会不会很花心奥?!”
“哦!——呵呵!我的老公他很喜欢开玩笑的,当然也喜欢和女同胞开开玩笑。”展姐的眉头舒展了,语气也随之活泼起来:“有人跟他讲:黄飞龙你娶到阿展这样一个老婆,那么厉害,比你还能干,你不担心吗?他就会笑嘻嘻地说:可惜只娶到一个,如果娶三个就更好了。”
“其实他骨子里面还是很保守的。有一次他带朋友到台湾去旅游,我有事去不了。有的朋友就故意问我:‘哎呀,阿展哪!台湾很多风月场所的,什么三温暖啦、按摩院啦!你没有跟着,给老公这样方便,不怕黄飞龙被那里的女人勾住了魂?’我说:——那就给他去玩有什么不好!也叫他享受一下嘛!我是很开通的,哈哈!结果呢?——他们回来,他的朋友就跟我抱怨:哎,廖展远,跟你老公出去好象跟牧师出去一样,也不去找女人,他怎么搞的嘛!”
“因此我经常和人说,自己的老公自己知道,我们都有眼、有耳朵、有心,老公爱不爱自己一定可以感觉到的。我和黄飞龙相互很信任,他去哪里我没有干涉过他,我去哪里他也没有干涉过。”
黄飞龙、廖展远夫妇生前回国观光数十次,中国一直是他们魂牵梦绕的祖籍国。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们夫妇在北京大学未名湖畔的留影。
不知不觉,展姐象老朋友一样和我们聊起家常,她直率健谈,说起家中轶事非常有趣:
——哎呀,我的爱好多的不得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在厨房里煮菜,我从小跟妈妈学的——客家菜、印尼菜都做得很好。而结了婚以后呢?就喜欢向人家显示我的厨艺。——我和老公都很好客的,喜欢请人家吃饭。年轻的时候,餐厅里从早到晚摆着饭菜,开流水席,朋友来了随时到随时吃。那时候,我们全家只有四口人,但每个月要吃三包米,一包一百公斤的。哈哈!都是大家吃掉了,所以他们就给我的家起了雅号,叫“人民公社”。
——后来,我和老公年纪大了,社会活动又多,特别是2003年黄飞龙过世了,这种日常的流水席就没有开了。不过呢,直到现在,每年春节的时候,朋友大家一定来,我还是要大宴宾客的。
大年初一,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是印尼人来,他们信回教的,所以我不煮有猪肉的饭菜,而是做十四道印尼菜招待他们。
年初二做中国菜,华人朋友来,我要和佣人一起准备三十只猪脚、二十斤猪肚、发两公斤海参,为了新鲜,凌晨两点钟就要起来煮好,当天大家来了,再现炒现吃。
按中国风俗,过年要给客人发红包,讨吉利,所以我每年春节都会准备八百个红包,每个包两万盾,钱虽不多,是个心意。初一初二,发到光光有时还不够……呵呵!
她的家,确实像一个开大锅饭的“人民公社”!只不过,这印尼版的公社多少有些贵族式的豪华,虽如此,同样让人感觉宾至如归。
展姐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客厅后门,推开门招呼我们:“来来来,请到我的后花园看一下。我也喜欢买花种花,这也是我们精神食粮的一种。”
她的后花园面积不算太大,200平米左右,布置得相当雅致。假山旁边种着几棵青翠的松拍,那是廖展远早晨修炼气功的地方。院子里还开着许多蝴蝶兰,紫色、白色的,一株一株,雍容华贵,生机盎然。
我们知道,这蝴蝶兰十分娇贵,能开的如此诱人,花的主人非精心料理不可。展姐自豪地告诉我们:“这些兰花都是我亲手买回来的,湿度如果保持好了,花开了,可以连续观赏六七十天呢!”
透过她的家和这美丽多姿的花园,这个在公众场合做事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向我们展现了她内心情怀柔软细腻的另一面。
四
让我们把目光再重新拉回到本文开头叙述的“PORPI”——印尼太极气功协会那天在史纳延体育场的庆祝盛况。
这场欢欣热烈的国际太极气功盛会,正是廖展远为主与协会同共同策划的。
下午3点,参加大汇操的运动员开始入场。首先入场的是外国代表队,来自日本、文莱、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印度、中国北京、上海等八个国家的大约300多名太极气功弟子,在各自队牌的引导下,依次登场。紧接着,由印尼全国PORP各省分会派出的代表队,一一亮相。雅加达午后的阳光仍然灼热耀眼,但没有影响人们的情绪,队列中那些并不年轻的会员,每个人都重现了青春的活力,他们挥舞双手,笑容满面,显得兴高采烈。看台上的人们开始还有些矜持,只是礼貌地鼓掌,看到本国运动员走过来,台上台下相互呼应,观众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
印尼太极气功协会运动员入场。
廖展远此时的愉悦不言而喻。但作为这场纪念活动的策划组织人,她还不能完全放松,仍然要眼观六路,关注着现场的方方面面。
各国运动员一起上场的大会操开始了。
诺大的体育场上,数千人纵横排列,整齐划一,远远望去,场面恢宏,气势磅礴。
当廖展远和她的师傅——著名武术家、北京体育大学教授门惠丰分别登台领操“拍手功”及“东岳太极拳”时,场上两度掀起高潮。
这两位在印尼和中国都堪称国家级的“武林”高手,均已年愈古稀,皆老当益壮,精神健旺。两个人的性别不同,外型、气质亦不相同:展姐小巧灵珑,仍是一头乌发,英姿勃勃;而身材高大的门惠丰,则是满头银丝,稳健潇洒。
他俩先后表演的功夫,其风格和套路亦反差鲜明。
廖展远带领众人首先演练的,是一套非常流行的简易养生功法——拍手功。紧接着,她又和来自上海的庄健申教授——练功十八法创编者、骨伤科专家庄元明宗师之子,分别领操了这套著名的功法。
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在中共中央警卫局教过擒拿术的武术大师门惠丰,则在一阵阵悠扬悦耳的中国民乐伴奏下,带领这众多的外国弟子将那套刚柔并济的“东岳太极拳”演绎得韵味悠长、出神入化。
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展姐在场上表现的非凡气势。
她已是个70多岁的老太太了,但此时的领操示范却仍是那么刚劲有力,激情火爆。只见她,一边不停用印尼语大声喊着口令:“沙嘟(一)、嘟瓦(二)!迪嘎(三)、恩那(四)!”一边认真到位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其饱满情绪充满着鼓动精神,完全感染了身后与她一同演练的数千名运动员及台上观众。(见本文封面图)
练至高潮处,全套动作戛然而止,展姐在台上气收丹田,原地踏步。此时的她意犹未尽,乃挥动手臂,率众高呼印尼PORPI协会的简称:波洛比!波洛比!波!——台上观众也跟着齐声大叫,一时间,口号声如山呼海啸,此起彼伏。
会操结束,夜幕降临,体育场华灯齐放——由印尼青年表演的中国的舞龙舞狮,以及印尼各地民间艺人演出的歌舞又粉墨登场了。
鼓号齐鸣,童子军乐队率先出场。接着,各华社赞助的龙狮表演队擂响大鼓,九条彩龙和三十二只雄狮上下翻飞,分别舞过主席台和观众席,看台上阵阵掌声如潮。(见下图)
不熟悉印尼历史的人可能不知道,仅仅在十多年前,此类节目在印尼还是被政府明令禁止的。时代变了,一切都在改变,回想过去再看看眼前,难免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我在想,为了这一天,为了在印尼追求这样一种以文化促和谐的理想信念,我笔下的主人公廖展远,以及她同时代的华族精英,在过去漫长岁月里,该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五
我把以上文字发送给的一位在上海做杂志主编的朋友,他认真地回信说:“看了你的叙述,感觉印尼的世界像个童话,也许命运女神实在太眷顾廖展远了。她就没有遇到风险波折么?就一般规律而言,如此完美幸运的人生,现实是可遇而不可求,或者这只是一个印尼华人的特例。”
我恍然大悟,看来我的上述文字,的确把廖展远描写得太过幸运,似乎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顺风顺水,左右逢源。——难怪我的朋友会委婉地表示了这样的看法,虽然我并未虚构任何情节。
事实上,像廖展远这样大年纪的印尼华人,全都在这个政治动荡,曾多次发生过排华事件的国家,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他们怎么可能没有遭遇过艰辛与磨难呢?
祖籍广东梅县的廖展远并非出身于贫寒家庭,她的先祖好几代之前就告别故土来到南洋。到了廖的父亲这一辈,其家族在印尼开办咖啡工厂的历史已有100多年,家境殷实自不必说。早在1940年代末廖展远读中学时,家里已有专门的汽车接送,当她刚满18岁,父亲又送给她一辆小汽车,使她成为当年雅加达街头极其少见的“飞车女郎”之一。
1950年代初,恋爱时期的廖展远,与黄飞龙(左二)等几位年轻朋友在她的小汽车旁合影。
尽管如此,身为女性的廖展远嫁给黄家之后,她与丈夫两人的创业史,仍然是从没日没夜的拼搏奋斗中,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她曾用略带些自嘲的口气打趣说:“我年轻时候,赚钱也是不要命的,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真是把自己做得太狠了一些!”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她在生意场上已是功成名就、财富滚滚,其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百病丛生。廖展远此时正值中年,可她总感到后颈背酸痛难忍,双膝也疼的厉害,不能下蹲,诸医无效,饱受折磨。
经人推荐,廖展远开始学练一系列源自中国的太极健身功法,太极气功、太极拳、太极剑、太极功夫扇。后来,她又跟上海庄元明医师学习 “练功十八法”。。
“腿痛之后,先后请了八个医生都没有治好”的廖展远,一经练习这个功法,立见成效,很快痊愈,从此对神奇的“练功十八法”大为折服,练功热情一发不可收。
2005年,廖展远在雅加达发起成立了太极拳协会,分支机构包括茂物、丹格朗等周边地区,她亲自担任主席和总教练,其影响也越来越大。
廖展远坦承,她教印尼人练习中国的功法有两个意思:“第一,印尼看不起病的穷人很多,如果教他们通过练功就能够祛除一些病痛,达到健康目的,不是可以减轻大家的负担,有益于整个国家吗。第二,因为历史原因,原住民与华人之间有隔阂,有时候他们被个别上层人物煽动,往往会发生排华事件。可是我想如果他们能够练习中国的功法,就可以了解一些中国的文化;如果越来越多印尼人能够接受或者喜欢这种中国的文化,那就不会再受人利用搞排华活动。”
1981年11月,展姐夫妇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雅加达发起成立了印尼太极气功协会(PORPI)。他们身体力行,除自己坚持练习外,开始教授指导更多学员,组织逐渐壮大,影响也一天天扩展。
印尼文报纸有关廖展远传授中国太极气功的报道。
然而,这个充满善心的举动,却被当时的政府怀疑误解,一个危险的阴影悄然而至——1986年的一天,印尼国家情报局的特工人员带走了廖展远。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众所周知,自1965年“九三0”事件之后,印尼展开了大规模剿共行动,中国被指幕后支持印尼共,涉及这次流产政变,广大华人亦成为军警监视的对象。
坚决反共的苏哈多次年一上台,立即和中国断绝邦交,同时为了遏止共产党思想在印尼扩散,下令关闭所有华校,取缔中文报刊,并先后颁布种种限制华人文化的法规,直到他1998年下台,中华文化才又开始在印尼复苏。
1986年,印尼和中国于1966年断交之后尚未恢复外交关系,当时情形下,廖展远敢于在印尼传播来自中国的功法,无疑触动了当局敏感的神经。
她被押到情报局,并在那里和主审官展开了一番有理有节的舌战。
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推广中国文化,是不是中国的共产党政府给你好处了?你这是不忠于我们的国家。我说这怎么可能,真是岂有此理!我是华裔,也是印尼公民,怎么会拿中国政府的好处。我告诉他们,我身上还有印尼的血统,我的太祖母就是地道的印尼人,我当然热爱自己的国家。我练习推广中国的气功,是因为它治好了我的腿痛症状,我想让社会上许多和我一样人也变得健康,这只是一种功法而已,难道也有错吗?
我告诉他们,按照政府的法规,因为我是华裔印尼人,虽然我将来要死在这个国家,但是我不能、也没有想过要搞政治。我只是想把这个功法介绍给我们的人民。苏哈多总统不是一直在讲要推进五年规划嘛!人民没有健康的身体,国家也不能发展的嘛。我也想为此做一点小小的贡献。我可以发誓,我只是想尽一个公民的义务。
廖展远的据理力争,使这场遭遇有惊无险,避免了强力部门原打算对她实施的迫害,但规定她半年之内不得出国。
马来西亚中文报章刊登的相关报道。
展姐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以她的个性,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太极气功等中华传统在印尼推广下去,但审时度势,还需施以必要的“障眼法”做一些变通。
“情报局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回答他,你们练功所用的伴奏音乐用中国的音乐不好,也不能用中国话喊口令。那么OK!我已经专门请了作曲家,谱写印尼乐曲替代,把口令也换印尼语。要做好就需要时间,给我点时间好不好?这样吧,半年以后,换成印尼的曲子,用印尼语的口令来传播,半年以后如果我没做好,你可以再传讯我。结果我请作曲家作了6套曲子,还有迪斯科10首,太极拳两套,三个月做完了顺利过关。”
在廖展远看来,换了印尼的伴奏音乐和口令,中国功法的效果和其中蕴涵的中华文化的精髓并没有改变。每个学员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从中国传过来的,还不是照样练得不亦乐乎!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她用了很大精力把那些气功操的音乐和口令印尼化之后,的确也对印尼人学习功法帮助很大。
后来,华人文化开禁了,华文歌曲到处都是,协会做辅导又恢复使用中国音乐,太极气功也可以堂堂正正,大张旗鼓推广得更快。
2007年,75岁的展姐仍每天早晨去体育场外教印尼老百姓弟子打太极拳。
在中国,因为长期实行公有制,行政的力量几乎无处不在,即使以一些群众团体(比如工会、共青团、妇联、工商联等)名义搞大型的社会活动,也多半是由政府或某一个单位操办,一切开销都是公家财政包了。而印尼则完全不同,社团尤其是华社搞公益活动,政府虽乐观其成,但不会掏一分钱。所以,任何公益组织以及活动的发起者,都必须既出钱又出力。这许多年来,廖展远等人面向印尼原住民推广中华太极文化和练功保健操就更需要如此。她是总教练,常年在印尼各地跑来跑辅导教功,一切都是自费的,而且还要支付其他印尼友族教练员的费用。
这位印尼美女苏西,是展姐教太极拳的助理教练。她是当地政府的一名公务员,因为常年跟随展姐教太极拳,五十多岁仍保持了少女般苗条的身材。
不仅如此,她在1998年之后的四年里,还和先生黄飞龙一道,陆续奔赴台湾、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等东南亚地区和国家义务教授太极气功、练功十八法及二十四式太极拳,甚至不远万里去了南美洲的巴西和美国洛杉矶,成为名符其实桃李满天下的国际教练。
廖展远(右一)率领印尼太极拳代表队在马来西亚参加国际比赛,并获得团体金牌。
廖展远当年管理公司做老板时,十分洒脱, 一年只工作八个月,其余四个月用来和家人一起外出度假、周游列国,对待那种搞企业经营追求盈利的事情,真正是拿得起放得下。可是当她晚年投入到这项促进全民健身的公益性活动时,却是殚精竭虑、举轻若重,很多工作不但要亲力亲为,而且要付出大量钱财。比如此次举办印尼PORPI成立25周年庆典,包括租场地、搭台子、舞龙舞狮表演、请警察维持秩序,以及聘请200多名工作人员,还要招待贵宾餐饮,租借大巴汽车等等费用加起来,就花了大约750条印尼盾(当时约合人民币70万元)。
我们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展姐正伏案写一份庆典仪式节目单和活动日程安排表。晚上十点多了,她又拿出一沓请柬,然后亲自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上人名。她解释说:“这是专门分给华社的,我的工作人员不懂得写汉字,所以要我自己写。”
展姐在她的办公室指导一位华人小伙练太极拳。
“哎呀,搞了二十几年,好辛苦,我本来也早想退出来轻松一下。可是举办这个庆典,也是老公生前的心愿,我必须把它完成。黄飞龙在世的时候也为太极气功出了很大的力,他去世前给我讲过,阿展啊!你这个气功协会要搞下去,将来有一天搞得不好,会影响到中国的气功不好,要搞得国家名誉不好哟!”
黄飞龙生前在练习太极拳。
写好之后,她稍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笑,又长吁了一口气,对我们说:
他死了,我在心里对他讲,黄飞龙你既然先去了,我现在化悲伤为力量,我要继续完成你的心愿,总有一天我会达到。现在,我们把这项中国文化的运动已传遍整个印尼社会,已经给很多印尼人民带去健康了,让他们享受到成果,今天我们苦了25年,总算得到一个很安慰的一句话,就是大家承认中国的太极气功很好,每个人都说很好。这次庆典我为什么要办得隆重一点呢?也是想做给老公看,虽然他不在了,但你寄托在我身上,表示一点我们成功的地方,在那边也是可以看到的,我们总算尽了我们应该尽的责任。
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廖展远对于中华文化和印尼社会,都已尽到了一个海外炎黄子孙和印尼公民的双重责任。当印尼与中国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复交之后,从小就对华夏故国心向住之的廖展远,自1992年至今已不间断地回国观光访问了50多次。
“战地黄花分外香”——展姐九十年代回国访问时在毛主席诗词碑前留影。
他们这一代接受过良好的母语教育的华人,热爱印尼也心怀故国,无论已经在这南洋群岛生根繁衍了多少代,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正如中国学者余秋雨在一本书中所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人种,其最终意义不是军事的、地域的、政治的,而是文化的。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大气的女人,而大气的女人是最具有吸引力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生都是花季,白发和皱纹不会成为她们人格魅力的阻碍。
廖展远的岁月已然证明,这位印尼杰出的华裔女士,已经用她自己的方式,彰显了一种感人至深的力量和女性之美。
2016年3月7日,廖展远在雅加达蒙主恩召,安息主怀,走完她八十四载的传奇人生。在无数印尼太极拳弟子与华社友人的心中,她依然是永远的展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