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面临抉择:是时候放弃这座我们深爱的城市了吗?
文 | 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洗衣这件事让玛丽·谢尔(Mary Shell)痛下决心。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她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没有独立的洗衣机和烘干机。37岁的谢尔是电视真人秀节目的现场制作人,在新冠病毒(COVID-19)疫情袭来前的几个月里,她的工作就已经时有时无,连付一半的房租都很吃力,现在她的室友也失业了,不得不搬回去和父母同住,她的日子更加难过。
由于经济拮据,谢尔开始打听各种夜场演出机会,结果却发现疫情导致所有酒吧和俱乐部关门。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的自助洗衣房离她家有四个街区之遥,她觉得自己的处境还可以忍受。
“我只希望不想再拖着洗衣篮上下四层楼,也不想再花四五十美元请人帮我洗衣服,”谢尔说——这句话呼应了纽约市公寓居民的抱怨,在《宋飞外传》、《老友记》等剧集中,都有关于共享洗衣房设施的桥段。谢尔说,她最近去洗衣房时发现有人动了她刚洗好的衣服,这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友记》里,女主角之一瑞秋在洗衣房不幸把衣服染红了。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基本的便利设施,”她说。她哀叹说,在纽约,很多房东把洗衣机视为一种“奢侈品”。“这不是从20世纪70年代起就在美国家庭中普遍使用的家电吗?可是房东居然要对这种基本家电每月额外收取1000美元的费用,这是对我们的侮辱。”
这足以让她考虑离开。永远。
《老友记》是我们最熟悉的发生在纽约城里的故事。
在这座美国人口最多、最稠密、最多样化的大都市,有2.1万多人因疫情而丧生。像谢尔一样,许多居民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耐心,也没有了斗志。打给该市心理健康热线的电话激增。不管人们是已经离开,还是只能选择留下来,纽约人都不得不扪心自问:他们热爱的这座城市是否还适合居住。
“派对结束了”
疫情后纽约人的迁移路线。箭头越粗代表越受欢迎。
“新冠疫情让每个纽约人坐下来,追问自己那个在求职面试中都会碰到的问题:你觉得自己五年后会是什么样子?”31岁的调酒师桑迪·何塞·努涅斯(Sandy Jose Nunez)说,他希望能开一家柔术馆,“你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大而化之的答案。但许多人担心纽约将彻底丧失它独特的魅力,许多人也发觉自己不想五年后还拖着洗衣篮走四个街区。Facebook上出现了一个有3000多名成员的封闭小组,名为“进入未知”(Into the Unknown)。“我们是一群已经决定或正在考虑加入逃离纽约大军的人,”群组简介这样写道。
44岁的遛狗人乔瓦尼·卡西内利(Giovanni Cassinelli)曾是夜生活传奇人物Willi Ninja的助手。他说:“我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我以为我会与纽约共存亡,因为这里总有派对,但派对结束了。”他将搬去内华达州一个山城。他说:“我没法让我的城市复原,所以我要在自己丧失理智之前离开。”
对一些人来说,生活变化的冲击迫使他们做出了这个决定。今年3月以来,39岁的南希·李(Nancy Lee)生活发生了一系列剧变:她失去了市场营销方面的工作,发现自己怀孕了,订了婚,之后和同样失业的未婚夫以及他们的哈巴狗Biggie挤在东村的一套单间公寓里。“我觉得是时候离开纽约了,”李说。“生活在这里的价值就是生活方式。如果它的魅力已经不复存在,那为什么还要付一个高价呢?”
身为华裔美国人的李说,她至少被一名骑自行车的男子骚扰过三次,那名男子大喊中国人和COVID-19。“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是冲着我喊的,但当我走近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说。她正在考虑搬到费城郊区,她在那里长大,父母还住在那里。
在纽约生活了12年之后,鲍斯特一家也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艾德·鲍斯特(Ed Baust)和妻子买下了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的一所房子,计划在6月带着4岁的儿子和家里的狗一起搬家。
鲍斯特说,他们一家原本就已经萌生退意,冠状病毒疫情只不过是加快了他们的计划。随着办公大楼关闭,他平日在卧室里用笔记本电脑工作,而他的妻子负责照看他们的儿子。
“现在这里没有餐馆,没有夜生活,没有购物……你基本上是闷在公寓里,花了那么多钱租房,结果就只能憋在屋里,”谈到在疫情期间住在纽约时的感受时,他这么说。“如果我们可以有一个大房子,有一个大院子,可以住在一个感觉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高高在上的社区里,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作为Knoll家具经销商负责办公室资源的执行副总裁,艾德·鲍斯特说为了工作方便,他还是得住在离纽约足够近的地方,所以看中了格林威治河畔。他预计今后通勤时间将增加大约25分钟,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如果像许多公司一样,他的公司在疫情过后不再需要员工每天来办公室,那么他就不需要经常通勤,住得远一点就更值了。
纽约,纽约
走,去康州
鲍斯特一家非常有代表性。公寓搬家公司报告称,在3月15日至4月28日期间,从纽约搬到康涅狄格州的人数比2019年同期增加了74%。据《纽约时报》报道,在最近两个月里,纽约居民向美国邮政提交新地址转发请求的数量急剧增加,这些新地址中至少有2962个位于康涅狄格州。连康州州长都注意到了这一趋势,州长内德·拉蒙特(Ned Lamont)周五告诉CNBC,冠状病毒大流行可能会导致更多居住在纽约市的人考虑搬到他的州。
“这是毫无疑问的,”拉蒙特在节目中说:“在整个康涅狄格州南部的房地产办公室,电话都被打爆了。”
“据我所知,他们想要外部空间,他们想要院子,他们想要房子之间有更多的间隔。现在这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问题,”康涅狄格州房地产经纪人协会主席乔安娜·布林(Joanne Breen)说。“我甚至听说有人想拥有自己的菜园。他们不想去杂货店却找不到想要的蔬菜。”
Coldwell Banker的经纪经理斯科特·库尼(Scott Cooney)也看到了类似的趋势。他说,随着社交距离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空间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品。居住在纽约市的居民通常需要共用电梯和空间,使用公共交通工具,还要穿过成群结队的陌生人才能到达目的地。
“现在我们看到人们说,你知道吗,我需要慢下来,我需要更好的生活质量,”他说。“我需要更多的空间。”
在斯坦福德工作的房地产经纪人谭美·弗伦斯坦(Tammy Felenstein)说,很多纽约客户从短租发展为买房。起初他们以为疫情只需要几个星期就能结束,所以很多人看上了康州海边的短租房。
她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开始看到从租房申请到购房申请的转变,”住在纽约各行政区的客户每个月要花4000至7000美元租房子,或者花100多万在城里买套小公寓,到头来只能在家工作。他们“意识到,只要花80万美元,我就能在康州买一套五居室、4000平方英尺的房子,走路就能到海滩。”
费尔菲尔德中部房地产经纪人协会(Mid-Fairfield Association of Realtors)主席马克·吉尔瑞恩(Mark Gilrain)表示,在库存较去年下降30%的情况下,“我们今年实际售出了比去年多11.5%的待售房屋”。他指出,一些买家仅仅通过远程视频参观就用现金全款购买了房产。
留下来的人
2月份在讨论纽约州23亿美元的收入缺口时,纽约州长安德鲁·库莫(Andrew M. Cuomo)说,“上帝也不会允许富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但这座城市42万最富有的居民确实离开了,上西区部分楼宇的空置率现在高达40%。
但有些人走不了。41岁的叶瑟尼亚·阿拉瓦雷兹(Yessenia Alvarez)在Rahi餐厅工作,这是一家位于格林威治村的时尚印度餐厅,现在除了做外送业务,每天还会为250名有需要的人提供送餐。阿拉瓦雷兹知道,如果她不工作,餐厅就没法开张,也会有250个人没有了吃饭的着落。她担心坐地铁不安全,于是买了一辆自行车,从皇后区的家去,来回骑九英里,还要扛着车上下三层楼。
她的丈夫胡里奥(Julio)是一名警察。夫妻俩说,他们没有搬走的特权,不可能像Rahi餐厅边上住着的那群富裕的邻居一样逃走。
当被问及那些邻居时,她说她更多的是失望而不是生气。“他们撇下了为他们服务的人,想想吧,”她说,但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亮点上,比如那对每周来买200美元食物的老夫妇。“他们说他们想支持我们,”她说。“这才让人充满希望。你不能只想到自己。你必须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和生活。”
留下来的人说,他们现在确实有了思考和学习的空间。
28岁的凯文·德拉诺(Kevin Delano)立志当一名喜剧演员,差不多五年之后,他终于迎来了一个转折点:成为正直公民旅剧院(Upright Citizens Brigade Theatre)的一名团队成员。这个剧院是女演员艾米·波勒(Amy Poehler)和其他数百人的传奇起点。他上台表演了一次,然后剧院关门了。
他说,在城市暂时停摆期间,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看到《周六夜现场》的明星艾迪·布莱恩特(Aidy Bryant)在自己的卧室里拍摄素材后,他受到了不少启发,也开始尝试制作在线演出。
还有更有趣的转变。“住在这条街上的陌生人成了我的朋友。我们把烤好的食物搁在彼此家门口的台阶上,”德拉诺说。“我还在学习缝纫……我有更多的空间留给自己,去发现我是谁。我女朋友也在趁这个机会学习新东西,她说感觉自己年轻了五岁。我们才不想回老家。”
38岁的安德烈·厄本(Andre Urban)在疫情大流行之前就已经是一名求知欲极强的学习者和生活实验主义者,他是一名演员,还从事婚纱摄影和音乐视频拍摄。暂时的停摆为他带来了蜕变。他过去常常睡到11点才起。现在他天刚亮就起床,安排的课程满满当当:冥想、西班牙语课、视频编辑课程、声乐课和吉他课——所有这些在午饭前就会完成。“整个世界都变了,为什么我不跟着改变呢?”他说。
纽约,纽约
“纽约会回来的”
纽约,纽约
老纽约人相信,纽约最终会克服疫情带来的挑战。
一些人拿眼下的情景跟“911”事件后相比。当时和现在一样,许多焦虑的纽约人都说要离开这个城市,人们对大型聚会、音乐厅和体育场感到恐惧;他们对可能存在的无形的敌人感到恐惧。但在经历了3个月惊魂未定的瘫痪之后,人们意识到仍然希望在这个伟大的城市享受热闹而多样的生活。
鲁丁(Rudin)房地产管理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兼联合主席威廉·鲁丁(William Rudin)上周五告诉CNBC,曾有人对纽约市的命运做出过可怕的预测,但最终证明预言不会成真。“纽约的讣告已经被人写过很多次了,社交、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一直是纽约市的优势之一,这一切会回来的。这将需要一点时间......但它会回来的。”
鲁丁说,他的乐观情绪部分来自于纽约蓬勃的科技发展。“就算有些公司离开,也会有其他公司填补空白。我们有难以置信的研究医院。我们有科学家。我们有医疗机构,它们会发展壮大,用技术带来创新。”
鲁丁的父亲刘易斯·鲁丁(Lewis Rudin)在上世纪70年代组织过一次帮助纽约市克服财政危机的努力。
“我父亲总是说,‘永远不要赌纽约不行’。所以,我们正在继续这样做,等到有疫苗和治疗方法的那一天,我们的城市会回来,而且变得更好、更强,”他说。
纽约,纽约
✎本文作者为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曾任《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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