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于拜登的谣言，谈自媒体时代如何识别假新闻
文：More Less
编辑：SUN
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临近，网络上的真假信息战又开始了。2018年爆出的消息，英国的剑桥分析公司，利用脸书用户数据库的漏洞，有意对特定用户喂料虚假新闻，从而影响选举投票结果的新闻。这种举动在2020年并不会那么明目张胆，但是也一直在进行。
8月30日那个周末，一则拜登在采访时睡着的视频在推特和微信上流传。内容是拜登在接受纽约的一名女主持人采访的时候居然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主持人叫wake up，wake up也不醒，还打起了呼噜。
某位人称海外中文自媒体界Alex Jones的人，还专门拿这个内容去做了一期节目，说难怪川普总统给拜登起了个外号叫瞌睡乔，叫都叫不醒还当什么总统。
稍微做一个research，就知道这个视频是一个叫DamonImani 的人做的。
是把不相关的视频剪辑在一起的。他在视频里并没有说明是恶搞视频，有人问他视频是不是真的。他在回复里说：技术上是。他还辩解称，Biden打瞌睡视频时从跟希拉里连线的视频里剪出来的。
其实这段视频是两个不相关的视频剪接在一起的。女主持人采访嘉宾睡着的视频是2011年采访Harry Belafonte的视频。
而且拜登睡着的视频也是合成的，拜登跟希拉里连线的时候并没有睡着，这是头低下，看起来好像眼睛闭在一起了。睡着并加了鼾声，也是别人恶搞的。
Damon imani的剪接视频发布到了很多社交媒体。
因为这个视频是合成的，且没有注明是恶搞，还声称是真的，被众多社交媒体网站标记为虚假视频。
被YouTube下架：
被Facebook和Instagram都标记为假视频：
被推特标记为manipulated media（篡改过的视频）。
这个明明是合成的视频，却不说明（有点缺德），还被当成是真视频在网上广为传播，尤其是中文媒体圈。大量不懂英文，对英文媒体不熟悉的中国人中招。不看英文媒体的人无从知晓一个叫DI news的新闻机构其实并不存在，其实只是作者的英文缩写。
本来很容易识破，一则粗制滥造的假新闻，结果使大量的读者中招，那么应该如何识别和区分假新闻呢？
首先、要区分观点和事实
在国人的教育里，不区分观点（opinion）和事实（fact），且经常把观点当成是事实，从而大惊小怪，这是个很严重的认识误区。
在小孩的通识教育里，批判性思维的第一课通常就是区分观点和事实。所谓事实，就是可以被证实和证伪的，是客观的。而观点，则通常是无法证伪的，是主观的。观点表示个人的喜好，或者是猜测之类的。
事实是客观的，它有真假之分。观点是主观的，它没有真假之分。观点表达了个人的价值观和兴趣偏好。
事实：猫有四条腿。冰淇淋的原材料之一是牛奶。足球是黑白相间的。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我爸爸是消防员。中国位于亚洲东部。观点：猫很可爱。冰淇淋很好吃。踢足球比打篮球更有趣。珠穆朗玛峰很壮美。我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中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
比如《华尔街日报》2018年发表过一篇观点文章，标题是《希拉里要重新出来竞选》，文章只是发表了一种观点，分析了一下形势，建议希拉里应该出来竞选。至于要不要出来选，是希拉里自己决定的事情。结果我认识的一些年纪稍长的同志看到这个标题就不得了了，并惊呼，“oh my god(李佳琪的语气)，受不了了。她又要出来竞选了？”这就是典型的观点事实不做区分的结果。一般表达严谨的中文文章，会标注一句“个人观点，仅供参考”，读者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把观点当作事实，这是很大一部分谣言的来源。
对自己能否区分观点和事实拿不准的，可以试着做一下这个小测验: https://www.pewresearch.org/quiz/news-statements-quiz/
其次、依靠常识和逻辑
判断一则消息是否是假消息，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是否符合常识和常人的逻辑。按照常人的逻辑或者是常识就是说，在通常情况下都是A—>B，结果非要说A—>C，这就是不符合常人的逻辑。
比如一则Obama说要是Trump当选就要全家移民加拿大的消息，居然还有视频自媒体拿这个来作为标题，趁机煽动仇恨，凭常识判断也知道不大可能。
第三、消息来源是否是可靠信源
自由世界的新闻媒体根据版面大小分为大报(Broadsheet)和小报(Tabloid)。一些被广泛认可的严肃媒体都是大报，例如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英国的卫报等，电视媒体像BBC，CNN也是严肃媒体。大报发布消息的原则就是要求经过多方查证，只有一个消息源的内容，他们都会说据消息人士透露，或者是未经证实的消息。被这些严肃媒体报道过的事件通常可以认定是可靠并经过确认的消息。而像一些小报，以八卦信息为主，也是以各种噱头来制造卖点。例如New York Post，英国的dailynews，也类似内容农场，若作为单一信息来源的话，不是可靠信源。值得一提的是，公众号“旧金山华人咨询”就经常喜欢引用dailynews的内容来吓唬人。
随着互联网发布门槛的降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自媒体，这本来是个好事，但是由于审查制度的存在，做调查记者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实情，一有闪失，轻则销号，重则可能有牢狱之灾。所以多数营销公众号发文的目的，不是为了传递信息，而是为了吸引点击赚取流量，他们不会对信息做谨慎的查证，而只是靠骇人听闻的标题和内容，制造焦虑，散播恐慌，从而骗取更多的点击和达到更广泛的传播。所以中文公众号绝不是可靠信源。像一些臭名昭著的微信公众号，比如“北美留学生日报”，“北美省钱快报”，“旧金山湾区华人咨询”等，基本上就是成天靠骇人听闻的题目做噱头，靠唯恐天下不乱的造谣制造点击和传播，这几个微信公众号基本上可以算是“官谣”，就是无论他们怎么造谣，微信也不会处理。普通小民随便说点跟官方不一致的内容，很容易就删帖封号，文章被404。所以这几个公众号基本上就是带任务专门造谣，祸害海外舆论场的。
如果只是一张微信截图作为孤证的话，显然不是可靠信源。由于微信圈中文信息环境之恶劣，消息单一来源如果是微信中文公众号的话，都可以算作是不可靠信源。根据莫之许老师的说法，中文微信圈基本上就是内容农场，完全不值得采信。所谓内容农场（英语：content farm）是指图谋网络广告等商业利益，以获取网络流量为主要目标，而以各种合法、非法手段大量、快速生产质量不稳定网络文章的网站或企业。
各种因素之下，简体中文圈形成了很大一股主要依靠营销号（美其名曰自媒体），以内容农场和阴谋论为主体的流量，我个人采取的是坚壁清野策略，疑似营销号坚决拉黑，转发的则取关或静音，这不会有什么损失，而能节省大量时间精力，信息内容通过境外有信誉的中文媒体和英文媒体，完全可以得到满足而有余。
虽然川普当选以后屡屡攻击传统媒体多是fake news，现在连被川普屡屡称赞的FoxNews也不能幸免。但是传统媒体从业人员都是受过职业训练的专业人员，传统媒体也有查证新闻来源的例行程序，虽然偶尔会有疏漏，但是总体来说，比个人单打独斗，主要靠流量生存的自媒体要靠谱得多得多。
从这张欧美媒体生态比较的图可以看出，绿框内的媒体，基本上基于事实做出报道的。一些媒体像CNN和washington examiner会加上自己的一些分析，但是还不是太过分。但是像dailymail和foxnews就属于选择性报道，偏差bias比较严重的媒体。而像极端右翼网站如infowar之类的，就基本是造谣和煽动了。
另外国外有一些恶搞新闻网站，专门用夸张和讽刺的手法处理新闻，达到恶搞和反讽的效果。例如洋葱新闻(the onion)，babylon bee，这些网站都会
Satirical news。或者纽约客(New Yorker)有个专栏是Andy Borowitz写的，叫Borowitzreport，都是恶搞时政的文章，专门注明了是satire。别说国内普通读者对这种恶搞（Kuso）文化不熟悉，容易信以为真，有时候连官方媒体都容易被骗，所以需要注意一下。
第四、利用搜索引擎和fact check网站
看到一则消息，一个行之有效的判定真伪方法，就是到搜索引擎比如google上去搜索一下，能找到有严肃媒体报道过的就可以认定为是真实信息。如果来源只是自媒体，或者这是一些截图，可以判定为可疑。
对于英文消息，有很多可以做事实检测（fact check)的网站，例如factcheck.org，politifact.com，mediabiasfactcheck.com，还有另一个比较著名的是snopes.com，看到英文信息拿不准的可以去factcheck网站看看是不是被判定为谣言。对于中文信息，腾讯较真推出的“新冠病毒实时辟谣”栏目做得不错，每天流传比较广的谣言都会做总结汇总。微博也会每天把辟谣信息，通过私信发给用户。
比如前几个月在微信群和朋友圈流行这样一则消息，说“柬埔寨首相洪森感染新冠病毒，紧急去新加坡就医”。像这种一个国家元首中招新冠病毒的新闻，必定应该是世界各国媒体的头条，但是如果搜遍网络，像纽约时报，华邮，华尔街日报，CNN，BBC，路透社，美联社都没有一个字报道的话，则可以判定是一则假新闻。
事后证明，这张照片是洪森2017年在新加坡因为过度劳累而送医住院的照片，与今次的新冠病毒无关。
推特上博主安替（mranti）也介绍了一个简单的识别真假消息的办法。就是用tweetdeck在推特上只搜索认证(verified)账号(账号后面有个白色对勾√)的信息，比如搜洪森的英文名Hun Sen，这样搜到的都是认证过的媒体记者推特发布的消息。如果正规媒体的记者推特上都没有这条消息的话，则可以判断为是假消息。安替老师还说：假新闻很多都是由一帮外语不好、又努力瞎翻的人创造出来的。
再比如2020年7月份在推特，脸书和微信上都广为流传的一则所谓“美国前线医生协会（America’s Frontline Doctors）”在国会前开记者会，一个来自德州的儿科医生兼传教士，叫Stella Immauel的，宣称氯喹可以治疗新冠，而且疗效被掩盖了的消息。
这位神医有什么神迹呢，据媒体报道，这位神医相信某些妇科病是因为在梦中和demon交配所致，认为外星人DNA可以用于治疗疾病。尽管CDC和FDA都发表声明说，川普鼓吹的氯喹对新冠病毒无效，且可能有害，这位巫医宣称的氯喹有效的论断，能让人相信吗？
去snopes网站看一下，马上就可以知道这则消息是胡扯。她的这段视频在脸书和推特都被下线。
再比如这条推特《一个民主党人写给民主党人的一封信》，说川普的就职典礼没有一个民主党人去参加。
网上随便搜一下就知道民主党人有没有去参加川普的就职典礼。来自维基百科条目可以看到，多名民主党籍前任总统去参加川普的就职典礼，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舒默，前副总统拜登和竞选对手希拉里都到场。如此没水平的谣言传了这么多年还在广为流传，却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查证真伪，不只是懒惰可以解释。
简短发言后，查克·舒默在演讲最后让所有人宣誓仪式中起立[37][38][39][40]。
前总统吉米·卡特、比尔·克林顿、乔治·W·布什及贝拉克·奥巴马均携第一夫人出席典礼[41]，其中包括特朗普竞选中的主要竞争对手希拉里·克林顿[42]。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及妻子芭芭拉·布什因身体抱恙缺席典礼[43]。前副总统乔·拜登[44]、丹·奎尔[45]和迪克·切尼[46]均在场。
第五，明显操控情绪的文字，多半都是假消息
据李晓梅《网络谣言泛滥的根源》一文所述，
网络作为社会民众宣泄情绪、表达诉求的一种方便、低成本的手段和渠道，尤其是由于微博微信言论的碎片化、感性化、情绪化、片面化甚至偏激化等特点，再加上其成本小、隐蔽性强、传播快，使其可以通过裂变式、感染性传播扩大某条信息的影响力，尤其是关于官员贪污腐败、侵害民众利益、污染环境、野蛮拆迁、为富不仁等问题的信息；谣言一旦在网上发布后，很容易引起网民的共鸣，不少人不辨真假便加以转播，使之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很多人关注的焦点。而有关部门对这种言行也缺少有效监管，更使得一些人在通过制造这些谣言发泄自己不满情绪的同时，还成为了拥有很多粉丝的网络红人，甚至成为媒体、民众追捧的所谓“反腐英雄”、“揭黑尖兵”等，这种造谣、传谣竟然可以名利双收的“典型”则对网络谣言愈演愈烈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MIT 的三位研究者做的研究，参考 6 家事实核查网站提供的标准，对 2006–2017 年间 12.6 万条 Twitter 的真 / 假新闻传播力进行了评估，发现假新闻在转发层级、传播人数、扩散范围等多个指标上碾压真新闻，且传播速度至少快 6 倍。
前文说过，谣言因为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所以收到谣言的人，看到有以后觉得很爽，甚合我意，根本也不会去查证其真伪，直接随手就转发了出去。
比如“就在刚刚，突发，紧急”，或者类似于“不转不是中国人”之类的文字，十有八九都是假消息。就跟地摊文学吸引眼球的噱头差不多。
有人总结了微信朋友圈低智商文章标题常用词，看到后就不用打开了，并对朋友的智商是否该打个问号？现将常用词列举如下：
就在刚刚，央视曝光，震惊国人，惊天秘密，看后惊呆，千万别吃，还敢喝吗，癌症前兆，赶快扔了，能害死你，多活十年，被害惨了，护肝降压，治病防癌，毒素最多，神奇功效，惊悚一幕，价值千万，绝密隐私，差点丧命，看后崩溃，意想不到，尺度不小，令人发指，身份曝光，颜值堪忧，灭绝人性，北京震怒，高层揭秘，强硬反击，全民炸锅，彻底玩完，摊大麻烦，绝世良机，全球沉默，大惊失色，沦为炮灰，诡异一幕，难得机遇，绝不再忍，胆战心惊，国人哽咽，西方胆寒，美国慌了，安倍沉默，安倍慌了，美国沉默，幕后黑手，彻底闭嘴，惨被打脸，下场凄凉，人心惶惶，直冒冷汗，北京发飙，世界哗然，果断出手，现场惨烈，突然翻脸，西方崩溃，最后警告，噩梦来临，国人哄笑，日本哀嚎，世界沸腾，中国不忍了，是中国人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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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了以上五点，应该就可以识别大多数的假新闻。平时养成对存疑的信息进行查证的好习惯，就可以避免被别人情绪操控，带节奏当枪使了。
后记：最近看了方可成博士推荐的斯坦福大学的一篇论文，Lateral Reading: Reading Less and Learning More When Evaluating DigitalInformation (October 6, 2017)。
研究团队对三组人员进行对比实验，第一组是10位历史学博士，平时专业研究中运用到大量考据，查证的方法。第二组是斯坦福大学25名本科生，从小就接触互联网。第三组是10名著名新闻机构或者信息核查机构的事实核查员，受到过系统的信息检索和事实核查的训练。
实验结果出人意料，第三组大获全胜，历史系博士表现不及格，而表现最差的斯坦福本科生在几项测试中只获得了20%左右的分数。
这说明，事实核查是一项需要学习的技能，不是智商高、上网早、学历高，就能自动掌握的。
研究者发现，专业的事实核查员之所以能迅速评估信息真伪和质量，是因为他们采用了两种方法：其一，不是仔细分析文章本身的内容，而是考察文章的网站是否可信，看它们是否正规、是否属于有公信力的机构或个人；其二，采用“横向阅读”的方法，也即在考察出处网站的过程中，循着线索不断在浏览器中打开新的页面，层层深入进行检索，最终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信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