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富法官”受审，一审被控受贿4375万元（被控三项罪名）

6月17日，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原党组成员、原副院长张家慧在海南省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出庭受审。

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起诉指控：2006年以来，被告人张家慧利用担任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审判委员会委员、党组成员、副院长等职务上的便利，通过打招呼等方式为相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直接或通过他人非法收受财物共计人民币4375万元。2015至2016年，被告人张家慧身为司法工作人员，为使其丈夫刘远生实际控制的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少缴或不缴增容费，在行政审判活动中指使、授意他人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枉法裁判，致使该公司少缴纳增容费4621万余元。2001年6月,张家慧夫妇虚构帮助他人疏通关系减轻刑事处罚，骗取相关人员价值人民币143万余元的财物。检察机关认为，被告人张家慧的行为已分别构成受贿罪、行政枉法裁判罪、诈骗罪。

庭审中，公诉机关出示了相关证据，被告人张家慧及其辩护人进行了质证，控辩双方在法庭的主持下充分发表了意见，张家慧进行了最后陈述并当庭表示认罪、悔罪。被告人张家慧的亲属，诈骗案被害人的亲属，部分全国和省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法院特邀监督员，新闻记者和各界群众旁听了庭审。

这位拥有科班法学博士学历的“最富法官”，被控三项罪名：受贿，收受律师、法官等人员贿赂；行政枉法裁判，在行政审判活动中指使、授意他人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出枉法裁判；诈骗，虚构事实，骗取邻居财物共计143.61万元。

涉案的雕刻工艺品。受访者提供

澎湃新闻注意到，张家慧被控的后两项罪名均未在去年11月海南联合调查组公开的通报中出现。

一位接近案情的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张家慧被控先后收受30余名律师、法官贿赂，涉案金额逾4000余万元。张家慧落马后，相关受害人持续向海南省纪委监委等有关部门反映，所涉枉法裁判及诈骗罪后经海南省人民检察院和海口市公安局分别侦查终结，由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于今年3月9日依法补充起诉。

从调查到开庭历时一年，轰动一时的“两百亿资产风波”牵出的腐败大案即将落幕。

仕途和举报

现年55岁的张家慧是四川万县人（现重庆市万州区），早年就读于四川师范大学英美文学专业，1988年本科毕业后，考入西南政法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民事诉讼法学，2000年获西南政法大学法学博士学位，是地道的法学科班出身。

她的仕途起于万县，研究生毕业后，她被分配到老家的万县法院工作。一同去的还有其当时的丈夫刘远生。

后经联合调查组查实，二人在2017年3月已办理了离婚手续。刘远生2019年5月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谈及张家慧，他仍以“妻子”相称。

1992年，刘张夫妇二人通过“人才引进”来到海口，张家慧进入当时的海南省海南中级人民法院担任助理审判员。此后，她历任海南省洋浦经济开发区中级人民法院正科级助理审判员、审判委员会委员、民事审判庭副庭长和庭长。

2004年9月，张家慧调任海南高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此后仕途步入快车道。2012年7月，她被任命为海南高院副院长。

和张家慧的官运亨通不同，刘远生很早就辞职下海，起先当过律师，后在机缘巧合下进军房地产行业。

光鲜背后，不乏质疑和举报。重庆索通律师事务所律师高精忠曾为遭受张家慧夫妇诈骗的田心清四处奔走维权。他告诉澎湃新闻，20世纪90年代末，张家慧夫妇搬入福海花园别墅，与田心清成为邻居。

2001年6月，田心清之子范起明因犯诈骗罪被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老两口遂请托在海南法院系统任职的张家慧夫妇帮忙疏通法院关系，以减轻儿子的刑罚，并先后给出一栋别墅和一尊象牙雕刻工艺品作为抵偿。

最终，范起明被改判死缓。戏剧的是，数年后，审理此案的主审法官肖介清因罪入狱，恰巧与范起明在牢房相遇。肖介清在狱中写下文字说明显示，他坚称在审理范起明案期间，无任何人找他说情。

发觉被骗后，田心清多次前往张家慧单位追逃财物，一度在法院内引起议论。对此，刘远生也未否认，他坦言，2014年海南高院曾成立调查组调查此事，但结果是：张家慧未受到任何影响。

绊倒“最富法官”

如果不是打麻将被偷拍而遭敲诈的荒唐案件曝光，张家慧的仕途或许不会戛然而止。

2018年4月，重庆万州的包工头易某某以工程款未结算清为由，以偷拍所得的张家慧打麻将视频，及她和前夫、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刘远生两人的私人言论作为要挟，实施敲诈勒索。

此案经媒体报道后，引发舆论关注。更有媒体报道称，张家慧、刘远生双方亲友、商业伙伴担任相关公司投资人、高管，掌控着庞杂的利益链，坐拥价值超百亿的商业帝国。

“两百亿资产风波”后，海南省委政法委牵头于2019年5月13日成立省纪委监委、省人民检察院、省公安厅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对网络反映的问题依纪依法开展调查。

18天后，海南省委政法委通报，张家慧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省纪委监委审查调查并依法采取留置措施，前夫刘远生则涉嫌违法犯罪接受公安机关侦查。

2019年11月29日，张家慧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同日，联合调查组通报了关于网络反映有关问题的调查结果。

联合调查组查明，在与刘远生婚姻关系存续期间，2016年1月张家慧在填报个人有关事项报告时，瞒报、漏报刘远生实际控制和参股的26家公司。调查显示，与刘远生相关联的公司共计36家，已转让3家、注销或吊销8家，目前刘远生实际控制或参股的公司25家。

经评估，刘远生及其公司的资产共为18.007亿元，其拥有海口水云天小区房地产项目资产价值9.76亿元，拥有重庆雷士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70%股份和房产价值2.4亿元。张家慧个人资产1430.41万元，与前夫共同所有资产1341.69万元，张家慧及其子刘某爽共同所有资产255.40万元，刘某爽的个人资产为4135.88万元。

联合调查还查明，2014年4月，刘远生将水云天小区一期售楼处的第一、第二层作为其公司的办公室，将第三层进行高档装修，设有会客厅、餐厅，不对外营业，属于带有私人会所性质的接待场所，并不时同张家慧在此宴请他人，俨然成为他们笼络政商资源的大本营。

2019年12月，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对张家慧作出逮捕决定，现羁押于海南省看守所。

被控三宗罪

张家慧落马，让苦等多年的田心清看到了希望。其亲戚、代理人之一陈子南称，他们持续向海南省纪委监委等有关部门反映情况，最终得到了反馈。

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3月9日出具的补充起诉书显示，经海南省人民检察院和海口市公安局分别侦查终结的张家慧涉嫌行政枉法裁判案、诈骗案，应当与此前由海南省监察委员会调查终结的受贿案一并起诉和审理。

经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审查，在田心清为范起明案求助张家慧夫妇时，夫妇二人曾答应帮忙，并谎称疏通法院关系需要送法官80万元。田心清信以为真，但提出经济困难，没有能力支付该款。

双方于是商定，田心清将福海花园14号别墅作价80万元给张家慧夫妇，再由后者出资80万元去疏通法院关系。同年7月16日，该别墅以买卖方式过户到张家慧名下。因未实际支付房款，张家慧夫妇担心田心清告其诈骗，遂要求田心清出具了收到购房款的相关凭证。

同年7月，张家慧又看中了田心清家的一座“花果山”雕刻工艺品，便想通过先购买再骗回支付款的方式据为己有。张家慧便假意向田心清提出以十万元购买该工艺品，在获得工艺品几天后，张家慧又谎称范起明案仍需要给法官送钱，又将支付给田心清的10万元要了回来。

事实上，在范起明案审理过程中，张家慧夫妇并未请托承办法官及相关人员对范起明减轻处罚，也未向相关人员支付任何费用。

经鉴定，福海花园14号别墅和“花果山”雕刻工艺品在2001年7月交易时的认定价格分为112.13万元和31.48万元。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认为，张家慧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他人财物共计143.61万元，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触犯《刑法》第266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此外，补充起诉书还载明，张家慧身为司法工作人员，在行政审判活动中指使、授意他人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枉法裁判，情节特别严重，触犯《刑法》第399条第2款的行政枉法裁判罪。

澎湃新闻从接近案情的知情人士处获悉，张家慧被控行政枉法裁判罪涉及两起案件。此外，她被指控的第一项受贿罪，涉案金额总计逾人民币4000余万元，行贿者包括律师及法官在内的三十余人。

澎湃新闻获得的起诉书尾页显示，全案的案卷材料和证据共41册。

田心清代理律师刘超在此前阅卷过程中，未能看到完整的起诉书和案卷资料。在17日庭审中，作为受害人代理律师，刘超会在10点以后入场参与庭审。

管辖权争议

四天前，张家慧案在海南省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的消息传出，关于“管辖权异议”的争论不绝于耳。

质疑声主要来自两方面：其一，张家慧早年曾在海南中级人民法院（现海南省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担任助理审判员，如何排除合议庭及审委会成员中无张家慧的老同事？其二，张家慧落马前系海南省高院副院长，如何避免“下级审上级”的尴尬？

澎湃新闻了解到，《刑事诉讼法》二十九条规定，审判人员、检察人员、侦查人员有下列四种情形之一的，应当自行回避，当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也有权要求他们回避，其中包括：审判人员、检察人员、侦查人员1.是本案的当事人或者是当事人的近亲属的；2.本人或者他的近亲属和本案有利害关系的；3.担任过本案的证人、鉴定人、辩护人、诉讼代理人的；4.或者与本案当事人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公正处理案件的。目前，张家慧案是否属于最后一种情形尚不得而知。

澎湃新闻注意到，海南政法系统官员贪腐案在本地审理并非没有先例。2004年8月，海南原高院副院长娄小平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即是在海南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对于管辖权异议，刘超对澎湃新闻表示，本案之所以可在海南一中院审理，是因为“法院的上下级并不是领导关系”，他表示，如一审判决后，张家慧提出上诉，海南高院可能需要申请回避。《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18条规定，上级人民法院在必要时，可以指定下级人民法院将其管辖的案件移送其他下级人民法院审判。

截至发稿，张家慧案审理仍在进行中，庭审预计将持续三天。

来源：澎湃新闻 记者 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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