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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潜重洋(三) | 长篇科幻连载

房泽宇 不存在科幻 2019-10-22



那些岩洞是为你们准备的,可预言也是,都是编给你们听的。实际上那儿无法逃避灾难。


房泽宇,未来事务管理局签约作者,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上件黑色幽默,在舞台上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梦潜重洋

三  来船

(全文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3分钟)

刺贝街,一条肮脏不堪的窄街。那几人正在街中穿行,一层木箱被他们碰翻在地。房顶上,夜鸟在动静中窜进小洞,黑暗的缝隙里露出它的眼眸,水声在街间滴哒地响,红色星光切过房沿,只打亮了其中一边的房子。

那些人在往金子滩方向走,街面很暗,仅够这三人通过,诗迷雅看着他们的身影在这条街前面停了下来,她不再打算跟上去。

她以前没进过这条街,但她清楚这条是什么街。

每逢重大节日,望雾庄园应邀参加巡礼活动时,第一站往往就是在这条街尽头的刺贝广场上。那时诗迷雅会和父亲一同站在广场中的铜像前,和人们一起听市长阐述岛屿历史,这是节日上必备的象征性仪式,在它结束后才会前往集市,最终落脚在金子滩。随后权贵人士会在临时搭起的露台上发表对未来的期望,饮酒,结识些新朋友,直耗尽整个下午,甚至延续到另一个循环而来的早晨。

不过第一个环节是最无聊的。

诗迷雅从没有认真听市长讲的那些话,岛的历史是她父亲编的,这儿没有历史可查。

她那时就盼着能快点坐上花车去下一站,大多数市民都等在集市那儿,路上会边欢呼边向花车丢鲜花和花粉。所以在市长讲话时她就会四处张望,看有些孩子偷偷绕到市长身后,爬到那尊铜人像上,攀住它携夹在腋下的圆盔,用耳朵贴到它手上的角螺那儿。

一旦她这样走神,父亲就会拽住她的手,聊聊他自己对这事儿的见解,他有一次便讲过这条刺贝街。

这条街的住房都是居民们自己盖的,因为建筑用石要从北角山脚下采买,需要填一堆文件,所以他们嫌麻烦,便混用了鹅卵石,再拌上大量鸟粪,以至于让这些建筑看起来都是白色的。

父亲特别提到鸟粪事先经过了处理,所以不会有酸臭的味道,但诗迷雅还是不肯把手从鼻子上放下来,她想象着住在鸟粪里的情景,忍不住作呕。从此在她的辞典里,这种街统一被称为鸟粪街。

她转过身,想要放任那好奇心随它而去,因为这种街不是她这种身份该去的地方。

但这时她又听到了街上那几人的对话,声音不算太大,但窄街有回声,还是听到了。

“看见了吗?是船吗?

“天太黑了,我也没有带灯,大家的晶石粉都用完了。

“有没有可能是晶石号或冰魄号?

“也许两艘都是吧……但看不清,一点也看不清。

诗迷雅又看向那条街。

他们说到了冰魄号。

她立刻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向那街走了进去。

诗迷雅时常对自己说别相信人的情感,可她的心是诚实的,那种激烈感她无法控制,父亲是她唯一值得等待的人。

去年她父亲要乘冰魄号离去时,诗迷雅死活不准许离开,她认为父亲的身份不值得第一个去冒这样的险。当时他们大吵了一架,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能原谅他,因此他最后走的时候都没有打招呼,而且还把所有的仆人都带走了,像把诗迷雅抛弃在这儿一样。

虽然她为此动怒,但她对父亲能否回来这件事是从未怀疑的,父亲的冲动和谨慎是两码事儿,他只会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会表现出冲动。

这时鸟粪和积水在她脑袋里已不值一提了,她要赶紧看到父亲,先质问他,再挽住他手臂听他讲海上的故事,她要确定他是否完好无缺。她加快了脚步,把面前地上的箱子踢开,不再理头顶上凝视她的鸟,走上这条去金子滩最便捷的路,没时间再绕路了。

她当然会先奚落他一番,这样丢下她不管可不能轻易原谅,但她会隐藏满心的担忧,宛如一朵花蕾忍着露水不肯绽放。她不轻易吐露思念,但每一夜她都会在睡前站在高窗上向大海遥望,他看到雾的尽头了吗?她不知道,但她希望他在远方也会像她这样时常想起她。

这些问题让她变得脆弱也让她变得坚强。她会因此失眠,但不会因此沮丧,她想让父亲回来时看到城堡更加辉煌的样子,让父亲意识到她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这一年诗迷雅想了很多事,她刻意不去想太糟的事,因为她相信父亲的判断。此时晶石号离去的事也在她脑海里联系到一起了,它那样急着离开可能正是由于收到了父亲回归的信号,这和逻辑能对得上,管家也很担心父亲的安全,如果得知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他是很有可能提前去迎接他的,那样的话当然不必再带上其它海员了。

也许父亲已经下船了,她想,现在人们正是去见证船的回归。她从刺贝街穿出,来到了刺贝广场上,这广场的另一端——那条陡坡便是通向金子滩的最后一条路了。

鲜红无比的诗迷雅站在广场上,星光在这儿已没有了建筑阻挡,直射向她。

她在铜像前停了下来,借着星光,她开始整理衣服。她想让父亲看到一个更加成熟的自己,就算没有了庆典,她也应该像烟火一样让他为此动容。

她衣服上的布料正反射出龙启星的红光,裙子是红条黑格,在星光下比芒棱星的余晖还要艳丽;她特意在这礼服的腰带上穿进了一条金色锁链,那锁链的确是金子做的,据说雾鸣岛只有14件金制品,这是其中一件;她收紧蕾丝手套,挎起那米色手包;一片白色海草绒轻垂在她头侧的发卡上,她用七色条贝别住耳后的黑发,束到肩后;虽然方向性很强的星光只在她脸上画出道红色轮廓,但从那轮廓线上也能看出她已经是个十分迷人的女人了。

她的眼睛如珍珠般闪烁;鼻子像被细砂打磨过一样;下巴尖那儿的小痦子虽然不太起眼,却是她魅力中的一部分,每当她仰头的时候,大多时候是因为她个子不高,只能抬头看别人,但从她那面容中透出来的贵族气质,却时常能让低头看她的人自惭形秽起来。

她要用这个样子去见她的父亲,一副望雾庄园主人似的高贵模样。

而她身边这座铜像则是一种沉默与伟岸的气质,她父亲曾带她在这里漫步时,告诉她这铜像铸的是他们的祖先,是这座岛的先民。她当时问这人在干什么,可她父亲却说没人知道,它守护着岛上的秘密,护佑着岛上的岛民。这是父亲唯一有信仰的物事,他从不相信神灵和命运,他只会说行动和概率。

当诗迷雅再挑不出身上哪里有瑕疵时,她离开这铜像,踏上了那条通往金子滩的陡坡,此时龙启星展示出了蓝色,红色的光被压淡下去,这两种颜色慢慢透出了幽青的白光,虽然光变白了,但亮度也变得更低了,将她面前的路面铺了层冷霜般的色彩。

她顺着这道光走上坡顶,再通过海林环伺的土道,海浪声便在耳畔响起了。这也正是她最紧张的时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沿着海林的树枝一点点将头探了出去。

她看到大海的方向黑得出奇,虽然有星光,但那儿什么也不看见。

她听着风中的动静,有遥远的人语声。随后又缓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了这片黑暗。渐渐人影显现,那些人都沿着海水站着,上百人连成了一条。

她迈进沙滩,向那边走去。她再向海里分辨,在黑压压的人群前方,在大海中,一团巨大的物体在海面上漂浮着。

是船?她想,似乎是条船,可它是黑漆漆的,仅是个影子。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大小不一的阴影。

两条船吗?诗迷雅的心怦怦直跳,是晶石号和冰魄号吗?

她加速向那儿走去。可走了一会儿,她的步子又放慢了下来。

在她印象里,船应该是纵长的一条,有二十五米高。

可第一个影子显然高出了这个高度,而后面的那个则远远没有达到,并且它们也不像是条状的,而像是块状的。

是船?她想,似乎又不是船。

诗迷雅那期待的感觉忽然凝重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她手心凝出了层汗。

海浪正在礁石上发出阵阵的拍打声,她慢慢靠近,直穿进那些穿梭的人影中,来到了那条海岸线上。

她和他们一同仰头张望向那东西,那两个黑影离岸边还有一点距离,夜色下实在看不清全貌。

“有晶石粉吗?”诗迷雅身边有个人手里提着支晶灯,灯头是熄暗的,他正在寻问其它人有没有带晶石粉。

“没有……你觉得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看了眼那影子后又转问向右边的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

“你带晶石粉了吗?

“没带。

诗迷雅马上打开了自己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块晶石,走到那人身边。

“用这个试试。”她把晶石递向他。

那人看到整块晶石后吓了一跳,“一整块?”他接过后惊讶地的说,随后他辨认出眼前的人,“你是……你是望雾庄园的……”

“快点把灯弄亮。”诗迷雅催促着他。

△ 雾鸣岛地域图(绘画:房泽宇)

这人赶紧把灯提起来,一边道谢一边想把晶石装上去。可晶石没有磨成粉,他只能用一角抵进槽孔里,用手捂紧它,然后再把晶灯摇亮。一束散开的光随后从灯头荡出来,那人提起灯,将光照向了黑影,人们都向这道光看过来,在这束光下,那黑影渐渐现出真貌了。

随着光影划过,海滩上发出了一片惊呼声,诗迷雅看着那道光,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她双眼大大地瞪着,看那眼前浮在海面上的东西。

是船。但不是条完整的船。

那漂浮着的只是船的一部分,是一副船的骨架。

这原本是条船,可现在已折成了两截,后面是一小截船头,前面的则是垂直竖立在海面的船尾。

在夜色下它已变得完全破碎不堪了,船身没有一块甲板,空秃秃的。倒在中间的帆杆上面那截已不知去向。在晶灯的幽光下可以一直看到船的最底层。这具船身中只有几块隔板还连着,但也已是残破断裂了,像被什么力量扭断了一样。而挂在高处的螺旋桨只剩下了一个叶片,由于失去平衡左右轻轻摆动。

船里已没有任何东西,仅有几条破布挂在断口处垂摆在风中,而船身两侧各露出一大片巨大的空洞,从这种结构任何人都能看出来,那里正是镶嵌晶石玻璃的地方,

谁都认识这条船,可谁也想不到,才不到一天,离开的晶石号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碎渣回来了。

那正是晶石号,可现在已经完全碎烂了。

晶灯下,海浪正把它的层层碎片冲刷到沙滩,这像大战后的战场,海岸线上一片狼藉。

诗迷雅的身体在风中发抖,她捂住嘴,看那晶灯的光在船体上游走,停在船长室的下方,那里有一块断开的木板,上面挂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体已被断裂的木刺刺穿过去,头倒仰向人群,嘴巴微张,眼神中空洞洞的。

看到那具尸体后,诗迷雅将整个脸都捂了起来,那个已失灵魂的人,正是她的管家。

这个昨天还在为她准备早饭的人现在竟已毫无气息了,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人竟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回到了她的面前。诗迷雅怎么也想不明白,晶石号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它会在一天中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而那已经出海了一年的父亲呢?诗迷雅猛然想到,他走了这么久又会怎么样?眼泪终于在她手掌中融化开,让她一下感到了绝望。

“没用。”有人大声说,“真是痴心妄想,雾本来就不能进去。

“冰魄号就进去了。

“它肯定早就烂在海里了,你们看看船在雾里会变成什么样,好在海员们留下了,可也一样,最后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座岛上,世界上肯定到处是雾了。

“放屁!你懂个屁!

“难道你比我更懂?冰魄号为什么一点音讯也没有,谁知道它还能不能回来,要我看应该早点去北角山上找个洞躲起来,你们忘了?预言上是怎么说的?

在这糁人的景色下,海滩上的人相互间开始争吵了起来,而他们说的那些话正一遍遍地刺痛着诗迷雅的心,她想向他们大声争辩,告诉他们父亲不会有事,因为他一直对那雾敬畏,他从不会冲动。

可就算这样说的话她又能得到什么呢?一阵同情?还是一阵沉默?

她已经变得恍惚了,父亲明明说过这船不怕雾,它就是为了抵抗这些雾而专门设计的,但这副残骸却在提醒她,父亲真的没有计算错过吗?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命运之剪从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它只会无情地将希望剪断,当着你的面远远地抛掉。

聚集着岛民多年希望的巨舰顷刻间覆灭了,没人能想到这个结果,也没人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诗迷雅在风中抽泣着,任风吹摆着她的裙子,而此时,再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了。

“可我们没有发现过冰魄号的碎片。”一个人说。

“对,如果它也是这样的下场,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能它已经到了远海。

“但季风是往这边儿吹的。

“谁知道它在哪?还在不在灰石礁航线上,它的碎片没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诗迷雅在这争论声中停顿了片刻,接着,她放下了手,再次看向那具海中残骸。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雾不可能将船这样撕裂,它只是雾,即使从前那些离开的人,也没有人的船像这样被撕裂过。

而晶石号只离开了不到一天,如果是雾的原因,那冰魄号也应该是在一天内就遭此下场了。

她回忆着父亲出海前说过的话。

晶石号的出行日期是父亲早制定好的,要沿着灰石礁航线去接应他,但有中间有什么改变了,她想到了,是晶石号的出航时间,它没有等到那刻,没有遵从父亲的指令,而是选择提前出发了。

也就是说这不是父亲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对时间的要求向来十分苛刻。

也许出行的时间是经过某种计算过的,也许是因为那片海中的某种自然属性要求这样,比如风暴。

诗迷雅猛然醒悟。

晶石号毁灭的原因就在这儿,它只是没有遵守父亲严格的计划才落此下场。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

诗迷雅望向漆黑的海面,父亲可能还在灰石礁航线上,等待着晶石号到达。

诗迷雅忽然意识到父亲还活着,他就在海上的某处区域,只是晶石号无法再接应他了。

这巨大的释放感让诗迷雅立刻又清醒了过来,她愿意相信这个答案,应该说,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一声号角猛地在她心中吹响,真正要担心的不是父亲能否回来,而是父亲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而能否让他调整出新的计划,取决于可不可以让他尽早获悉晶石号的情况。

得有人告诉他。

诗迷雅的脑袋飞快转动起来,她看着这片乱噪噪的人群,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再靠进雾。那要怎么让父亲知道呢?

她转过身,不再去想那具残骸,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她来解决,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只有她能帮到父亲了。

在星光中,她离开人群,走向城堡的方向。海浪声在她的不停思索中逐渐模糊,而就在她要离开这片海滩时,在海岸的方向,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她向声音的方向转过了身,如果那声音是寻常的尖叫,她会判断是有人看到了尸体而恐惧,那么她不会回过头。可那声音并不是尖叫,而是寻常的说话声,只不过那声音很洪亮,不是喊出来的,却像一个人在身边正常讲话一样,就算她已经走远了却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海岸一块十几米高的礁石上,有个人正站在礁石顶上,那是片没有通路的峭壁,可那人却不知怎么站在了上面。他面对着海岸线上的人群,双手张在空中,像托举着空气中的某种东西,但那只是演讲前的手势,是让下面的人向他靠过来。

那人在夜中一团漆黑,即使连轮廓也看不清楚,但他手臂上有条明亮的东西,像个发光的手镯,环着一圈儿很亮的光。

诗迷雅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镯子,她猜测是一种异形的晶灯,那人的声音像在哼唱,像荡漾的海浪,深沉又空灵,那声音如有唱诗般的旋律,又有一股酒醉时的吟响。

“你们这些被愚弄的人,北角山不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人们已汇集到岩石下,倾听着,诗迷雅也向那走近了几步,那声音很奇怪,能蔓延遍海滩,这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力量,它震慑心扉,让人忍不住靠前。

“那些岩洞是为你们准备的,可预言也是,都是编给你们听的。实际上那儿无法逃避灾难。

人群在这声音下窃窃私语,看着他那病态般的摇晃。

“只有城堡才能躲过灾难,而正因为城堡的主人,他的大船触怒了雾神,他明明知道会引来灾难,却还是驶船而去,因为他并不害怕,为什么?因为城堡让他们安全,你们被赶到北角山,城堡便安宁了。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启示,劝你们别做命运的祭品,你应该现在就去抢了那座城堡,做那的新主人,远离大海,别再造船。

他刚说完,就有人在下面喊了起来,“你是谁?简直在胡说八道!”那人说,“不是望雾堡引来的灾难。

“报上你的名字。”上面的人俯下身。

“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我在望雾庄园工作过,主人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欺骗过谁,也不相信预言,更没说让谁去躲进北角山里。

诗迷雅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园丁的声音。

“少胡说了,你那主人明明就对我说过让我们去北角山。”一个人打断了园丁的话。

“对,而且我偷听到他和其它贵族们说,别去那,灾难来时就躲到城堡里。”另一个人附和道。

诗迷雅听到这些对话呆住了,后面那两人显然是在说谎,父亲不可能说这种话。

“那不是他,他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只会对灾难嗤之以鼻。”园丁也这样说道。

“你不相信你的主人为人们带来灾难?你不相信他的财富聚集着这些人的血?”礁石上的人问。

“当然不信,他的财富就是他的财富,你在挑拨离间,我才不相信你。

“我相信。”一个人说,“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在那儿工作,你也想躲在城堡里,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命。

人们在这争吵中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不要进入雾的那句警训,只是多年望雾堡推行造船计划,已经少有人再提起了。

“我的主人是为岛民着想,他的探海是为了解开谜团,虽然我自己也相信那句预言,但和我的主人无关,而且预言并未成真,是我冲晕了头,而你们现在比我还要晕。

“如果你们不去占有那座城堡,一切就会变得太迟了。”礁石上的人说,“想想你们的孩子和家人,你们想让他们在雾中融化?记住,此刻阻挡在你们命运之前的人,都是你们的敌人。

“对,我们不能拿我们的家人冒险,明明是他们打破的禁忌,凭什么让我们承担责任?那岩石洞就是他女儿出资建的,她平时对我们有那样关心吗?很显然就是要把我们赶到那儿去,让我们死在那儿。

“你们就这样轻易相信他了?我们都看不到他的样子。”园丁惊异地问道,“很显然他只是想用那个预言蛊惑人心。

园丁说的没错,诗迷雅也能听出来,因为那些人说的都不对,他们很像是与礁石上那人串通好的,正在编出一套说辞。

可礁石上的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幽幽,荡漾,长夜,死亡如婴儿血液般湿润。空洞、悠扬、铁舰,雾神在它深渊中吟唱。这谎言还未撕裂?你们还想用无知的头颅祭奠?我是雾中前来的使者,将在此对你们宣判。

他高唱着向海面一指,一束光穿出手掌刺亮了夜,一只螺锥鸟在光柱中飞向远处,它悲鸣着穿进了浓雾。

大海发出一声闷响,人们看到那海变得明亮,接着是那团浓雾,它竟然正在向海岸慢慢靠近。随后海水一点点蔓延过来,随之浸过了鞋面,那些雾就跟在潮后,也开始向金子滩蔓延。

这时人们突然反应过来,那雾开始动了,而螺锥鸟也在鸣叫,显然这正是那个预言,人群开始惊恐的后退,嘴里发出一片片地尖叫。

而礁石上的人也在大叫,“占领城堡,夺回你们的一切!”他迎着那雾舞蹈,就像在迎接它的到来,“要么就死在这雾中,让愚蠢来结束你们的生命。

“不!我们不想死!”有些人开始跪在地上,而礁石上的人只遥指向远处,他正指着那城堡的方向,这时人们仿佛已经醒悟。

有人开始喊起口号,“夺下那城堡!那里才能保命!

可园丁还是挡在他们面前,劝说着,用他的身躯阻挡这些潮水样的人群。

“这人是我们的叛徒!”有人怪叫起来,“他想让这雾把我们吞掉,让我们毫无意义地死去,你们听到那人说了,他说的没错,雾已经来了,灾难要来了,可这人还想阻止我们!

“杀了他!”又有人说。

愤怒的人群立即围住了他,接着他们把他踢倒在地,一双双拳头开始砸落到他身上,园丁挣扎抵挡着,可随后又被一双双脚踩踏,他被踢晕了过去,可这没有阻止人们的疯狂。

他们又将园丁瘫软的身体他举了起来,他们走向大海,将他丢了进去。园丁在水中没有一点动弹,而这些人还是没有放过他,他们纷纷拾起海岸上的木板,开始一遍遍抽打他,将断刺向他扎去。

诗迷雅正在不远处目睹着这一切,她惊恐万分,这些人已经被恐惧吓疯了,这样轻易地就杀死了一个人。她颤着身子背过去,不敢再看向身后的那些暴徒了。她能听到那些人高喊,说要抢回属于他们的城堡,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螺锥鸟的叫声依然在她耳边回荡,那雾的影子像是条噩梦。诗迷雅向着城堡的方向奔去,跑下坡道,跑过了广场,一头扎进刺贝街里。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她失魂落魄,她被裙子绊倒了,马上又爬起来,不顾一切得再向前跑。她能听到远处的喊声正在靠近,但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从刺贝街跌跌绊绊地穿出来,此时街上没有一个人,她就要到城堡了,可回去能有什么作用呢?她的恐惧开始油然而生,城堡的大门轻易就能被这些人砸开。但现在她又无处可去,她是这儿的贵族,到哪都能被认出来,她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这岛上的唯一敌人,所有人都在找她,想要把她亲手撕碎。

她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能轻而易举的信了那人的话,也许是因为雾在靠近的恐惧,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能认出那人手中射出光的东西,一种能投出影像的仪器,她在南烟城见过那种仪器。

不过她现在没有时间冷静想这些了,在她面前只剩了两条路,回到城堡,或在别的地方躲避,可此时不管是选哪条,结局似乎都是一样的。

“迷雅,你刚才去哪了?”一个声音在街角传来。

诗迷雅惊恐地向那儿一看,桑象正在街影中走过来。

她赶紧跑到他那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岛民们暴动了!”她说。

桑象没有回过神来,是啊,现在说这些他能明白什么呢?

“他们要抢走城堡,还说要杀了里面的人。”她侧耳倾听着动静。

“迷雅小姐,你说的人在哪?

“金子滩那儿,我不能留在这儿,不能让他们找到我。

“别着急,我也正在找我的父亲,我问问他,也许他知道哪可以让你……”

“别找他了,他已经……”诗迷雅忽然停顿住了。

桑象等着她说下去,但诗迷雅没有说,她看着那件事儿发生的,可即使是她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她知道那是桑象唯一的亲人,而这又让诗迷雅联想到了自己,她的父亲现在也不知踪影,现在他们都是孤身一人。

“我父亲怎么了?”桑象问。

她缓了口气,极力让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稳定下了一些。

“他离开望雾庄园了……”

“什么?他为什么……”

“这件事儿我以后再和你说,你看到巡逻队的人了吗?”她急忙问到。

现在能帮她的人显然只有巡逻队,她想到这一点,因为保护贵族是他们的责任。

“红螺正在旁边那边街。

诗迷雅没有等他说完,拉起他的手就向那边的街冲了过去,在拐过街角之后,她看到红螺果然就在那儿,他伏在窗户上,正在一家家查视。

此时诗迷雅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进行一场保卫战,决不能让城堡被别人抢去。

他们叫来了红螺,诗迷雅把暴动的经过告诉了他。“别让他们别靠近城堡。”诗迷雅对他说。

红螺听完一副迷茫的表情,他好像对诗迷雅的话拿不定主意。

“我现在在巡逻,小姐,这样吧,如果他们过来,我让他们回家怎么样?

“不是那么简单。”诗迷雅说,她看到他们杀了人,但现在她又不想当着桑象的面说出这件事儿,“总之现在非常危险,他们已经决心向望雾庄园宣战了。

“啊哈,宣战……小姐,其实这点事儿算不上什么战争。

“对于她来说算,因为迷雅小姐从没这样紧张过,我相信她的话。”桑象接话道。

红螺歪了歪头。

“那就算是真的,可为什么要去城堡?找个其它地方躲起来不更好吗?

“因为我一定要去城堡。”诗迷雅坚定地说,“因为我现在需要它。

“需要它?”红螺问,“你需要城堡做什么?

“去找我的父亲。”她说,“把晶石号的事告诉他。

“你父亲?”桑象和红螺一同惊讶道,“你怎么告诉他?

“你们可别忘了。”诗迷雅说,“望雾庄园可有的是钱,而钱现在都在城堡里,我要用这些钱再造一艘船,现在只有我能做到这件事儿了。”她在夜色中凝视着他们说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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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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