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如果我是DJ》(七)| 悬疑科幻七天乐
假期愉快~
中篇科幻《如果我是DJ》今天大结局!
(别担心,假期还有一天)
故事发生在人类已经大规模移民外星后的未来地球,这里异像频发,身为警探的主人公踏上寻找真相的旅途。
阅读前六章请戳:
在前面的故事中,主角肖和警探本杰明关闭了颅内收音机,终于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在这个现实中,渡边怜子依然怀有身孕。
她腹中的孩子,就是DJ陨落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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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 无形者 | 制造于1994年,存在主义之拥趸,偏爱融入宗教、哲学、心理学与社会学元素,写作风格受PKD、威廉·吉布森影响较大,也钟爱罗杰·泽拉兹尼和丹·西蒙斯诗歌般的语言。
如果我是DJ
熄灭吧,熄灭吧,短暂的烛火,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的影子。
——莎士比亚《麦克白》
第七章 The Most Of It
(本章约6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他曾以为是他让这世界孤独;
因为他能唤醒的所有声音
仅仅是嘲弄自我的回声:
穿过湖面从树丛掩藏的悬崖传过来。
某个清晨,自碎石满地的湖滩
他冲着尘世大喊,他需要的
并非自己的爱在复制中返回,
而是相反的爱,最初的回答。
始终没有任何事物随他的呼喊而来
除非它是一个化身,撞在
对面的悬崖斜坡上,
跌入远处溅起的水中,
但是过了片刻,它足以游过来,
当它靠近,并不需要证明它是一个人
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
仿佛一头巨大的雄鹿,猛然跃出水面,
推着弄皱的水波向前,
走上岸来,瀑布般倾泻,
被乱石磕绊,发出粗壮的足音,
一头扎进灌木丛——就此结束。
——罗伯特·弗罗斯特《The Most of It》
肖醒来时,渡边怜子正在分娩。
本杰明·巴拉克上尉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嘴中念念有词,额头渗满豆大的汗珠。
“肖,你来得正好。”本杰明·巴拉克上尉见到他,顿时挥着手喊道,“快过来,这女人疯了,一直喊着要我们见证分娩的奇迹,我不得不解开她的手铐。”他抱怨道,“可是,我又不敢打开颅内收音机,没有DJ指导,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先不管她。”肖低头匆匆疾行,与本杰明擦肩而过,“上尉,我想到一件事情,我得再去一趟那个洞穴,我必须确定那副壁画是否存在。如果那副壁画不是幻觉——”狂风卷动黄沙,苦涩的沙砾钻进他的口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吧,”本杰明在他身后大喊道,“我在这等你。”
片刻后,肖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当他走到本杰明身边时,渡边怜子正在笑。尽管她脸色苍白,浑身大汗淋漓,但她仍在痛苦中兀自发笑。
“你笑什么?”本杰明不满地说道。
“笑你仍蒙在鼓里。”渡边怜子咬着牙笑道。
“有一件事,渡边小姐,”肖握紧拳头,呢喃道,“你的父亲是谁?除了渡边郁夫之外,还有谁是你的父亲?”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渡边怜子吃力地笑道,“G·S·霍尔接受进化论和复演说,认为个体生活在早期表现出来的遗传特征要比以后更古老,因此也不如后者稳定和强大。婴儿更多受本能支配,而成人却有丰富的主观意识活动,婴儿表现出来的特征比成人表现出来的更古老。也就是说,儿童乃成人之父。
“在成长过程中,我们接受教育,绝大部分原始、古老的本能会被文明渐渐抹去,我们分辨不出一个刚出生的现代婴儿和一个古时候刚出生的婴儿,却能轻易分辨出一个现代成人和古代成人,所以婴儿表现出更多的古老的遗传特征。或许,这就是原因,因为你这父亲的过错,那孩子比起现在更属于过去。”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些,对吗?”肖轻声说道,“你的父亲已经得到解放,坠落的一直都是我那未出生的孩子,因为他从过去就存在,或许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自己坠回过去。”
“你在说什么?”本杰明疑惑地看着肖。
“时间、文明的幻觉和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肖扭头看着本杰明,神色复杂地说,“巴拉克上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副壁画不是幻觉,如果我们其实就是壁画中的人呢?我们并不是活在2099年,文明只是一种集体癔症,如果我们活的年代是我们观念中的一万年前呢?”
“为什么这么说?”本杰明皱着眉头,不悦地说,“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口中蹦出来的这些语句就像边上这个疯女人才会说的话。”他厌恶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渡边怜子,“这不可能成立,想想看,士官,如果文明是一种幻觉,那么脑波电台也并不真实存在。既然脑波电台并不真实存在,那么我手中这个黑匣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它凭空出现,又凭空穿越吗?”他拍了拍肖的肩膀,“恺撒、老子、庄周、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柏拉图、康德、牛顿、伽利略、布鲁诺、爱因斯坦、薛定谔……难道你要说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人物和重大事件都是假的吗?要我看,这些壁画才是幻觉。”
“不,你还不明白吗?”肖霍然抬头,激动地说,“壁画不是幻觉,文明才是幻觉,现代社会只是障眼法。世界就像玻尔兹曼大脑的把戏,意识来源于熵的涨落,宇宙中有很多这种孤单的玻尔兹曼大脑漂浮在无序中。这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凭空涨落出你的大脑,涨落出你大脑中的一切记忆和经历的细节,让你感觉到你目前曾经感觉到过的一切,其概率真的未必明显低于产生一次极低熵的宇宙大爆炸演化到你的大脑出现。”
“宇宙本来是高熵的,我们所处的低熵世界只是高熵世界随机涨落出的,低熵世界之所以存在着,是因为熵的随机涨落在每一瞬间可以释放出无数个低熵世界,而我们的低熵连续世界就是每个瞬间的涨落构成的。为什么尸体会在短时间干枯风化?因为涨落出了错,它们在短时间急速熵增。
“而我们……我们就是水牛时期的人们,见到了这么一颗天外之物,便在那个东西的玩弄下陷入了自以为是的幻觉,就像、就像安慰剂效应和反安慰剂效应,我们却信以为真。事实是,你我都是眉骨高耸的古人类,现实一点儿都好不到哪去,你和我都只是这台名为‘文明’的幻觉机器中微不足道的某一个小部件。”
“可是,你不是说那是你未出生的孩子吗?”本杰明厉声打断道,“那么,那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肖沉默片刻,“因为孤独。”他悲伤地说,“他太孤独了,不属于这个时代,以至于创造了亭台雨榭、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实际上,一切都是虚构,就连我这个父亲亦是如此。我们的文明只是某个孤单大脑涨落出的想象,我们活在脑波电台缔造的幻觉之中。”
“可即便如此,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本杰明惶惑地喊道,“我们也是真实的,不是吗?”他忽然想起经过肖的城市时意外看见的那片原始森林。“该死,就算这一切真的是脑波电台编织的幻影,我也是光顾在那股力量对立面的。”他皱着脸,多多少少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些许压抑不住的恐惧,“就算、就算我们是古人类,我们也是活生生的意志,这个宇宙要是想害我,我就必须不计代价杀死它——”
分娩正式开始了,凄厉而痛苦的喊叫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淹没了本杰明的话语,“见证奇迹吧,两位,”她叫道,“我是怀孕处女,我是圣母玛利亚,我将诞下一个奇迹,这是人类文明的新纪元盛世。”
肖忽然恍然大悟,那个“东西”要来了,那个孩子一直在等待一个出生的机会。可是,渡边怜子孕育的是真实,抑或是幻觉?他不知道。
在渡边怜子抑制不住的狂笑中,有某种东西降生了。那是一个苍白的、脆弱的、扭曲的畸形生物,发育不完全,没有眼睛,没有耳鼻,甚至未能呼吸。
渡边怜子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本杰明用匕首切断脐带,肖从他手中接过这个孩子。
这是一个死胎。毫无疑问。
“让我看看。”渡边怜子虚弱地说,“求你了,让我看看。”
肖将孩子递了过去。
“地球上的人,看着天上的我,”渡边怜子抱着那个畸形婴孩,一脸悲戚,细细低语,“实话说吧,是否灵与肉的所有伤疤,都不足以作为出生的代价。”
在漫天萤火虫般的星火中,渡边怜子的话语是一首送行诗,那个孩子仅仅持续一分多钟,便在她手中破碎,化作点点光亮融入低沉的黑夜。入眼所见,黄沙莽莽,璀璨如群星的光亮在大风的呜咽中洒向四面八方。
刹那间,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坑坑洼洼的飞梭在对抗熵增的过程中焕然一新,颓圮将倾的石林、沙土中掩盖着放射性物质以及核战残留的熔渣却在急速熵增中烟消云散。渐渐的,世界再次稳定,失衡的熵增趋于一致。
沙漠中下了一场小雨,甘霖从天而降,滋润干涸粗粝的土地。雨声淅淅沥沥,沙质化的土壤也变得泥泞不堪。在雨后,有无数青翠欲滴的嫩芽从沙土中钻了出来,像地球再次焕发了生机。
“回来了,都回来了,”本杰明·巴拉克以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地球回来了,万物回来了,人类也会回来,不必逃离地球,不必委屈住在火星。”他又哭又笑,像喜极而泣的孩子,“这是新地球,这是新世界,这是新纪元,这是没有恶意的宇宙。”本杰明跪下来,额头触碰泥泞,嘴唇亲吻大地。
“有烟吗?”肖拍了拍本杰明的肩膀,后者抬起一张沾满泥水的脸递给他一支香烟。“谢谢,上尉,”肖叼着烟,自言自语地说,“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点燃香烟,独自走开。
沙漠的夜很冷,下了雨之后更是如此。肖穿着短袖,牙齿在寒风中忍不住直打颤。他找了一块怪石,躲在石头下的干燥处,就地坐下。他对着月亮发起呆来,寒风在夜里飘荡,呼啸声鼓荡耳膜,使他耳朵发痒。
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呆滞。他开始神游,万物一下子变得空泛而虚无缥缈,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系。他又退缩回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是他一个人的王国,他拥有一整片宇宙的宁静与遐思。
文明是幻觉,重新涨落出的地球生机盎然。没有核污染,没有放射性物质,没有遍地的熔渣,火星上的人类都会回家,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生活于此。人们彼此陪伴,DJ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人又多起来了,地球又恢复成以前美好的模样。
可是,世界会好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到了该和艾米丽道别的时候。是时候正视她的死亡了,他想,可什么才是死亡?
死亡是失去?是虚无?抑或是不再感知和不被感知?
无论如何,死亡对于生死双方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死亡是抛下一切过去的悲痛以及悲痛之后不得不强迫自己往前看。可时间总会抹平一切伤痕,也许有一天他会忘记那些与艾米丽相处的生活细节与美好时光。死亡并不公平。
他抱着膝盖,莫名有些难过,想哭,像个情感冲动的偏执狂。那股悲伤是如此庞大又如此隐秘,它一直深藏于平静的湖面之下,只到自己独处一处且不受外界干扰时,这哀恸才猛地蹿起,并彻底攫住了他的心灵。
“别伤心。”一个声音说,“这不怪你。我们总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但这真的很难。”
“谢谢你,艾米丽。”肖抱住脑袋,将头埋在膝盖里,“但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他痛苦地说,“我不想要安慰,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不是妈妈,”那个声音说,“难道我的声音像妈妈吗?”
肖倏地抬头,涣散的瞳孔一下子聚焦。“是你吗?”他颤抖着问道,“是你吗,孩子,你在哪儿?”他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像是尚未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是我,父亲。”那道声音沉默片刻,说道,“别怪渡边小姐,她是一个悲伤之人,她想帮我,只是为了回报我。她孕育的是幻觉,诞下的是一个我努力使之成真的假象。”
“我不明白,”肖困惑地问,“为什么喊我父亲?我是你真正的父亲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亦真亦幻,文明是幻觉,也是真实。”那道声音平静地说,“我解放了DJ郁夫,但脑波电台如果不坠落,受困的就是我。我弹动世界这张膜,改变了一点点儿重力,使得碎片砸在脑波电台上,可坠回过去万万是我没想到的,我还存在,但不是作为人类存在。那是一趟特殊的时空之旅,宇宙在阴差阳错中为我涨落出一套独特的生存机制,而我仅仅只是一个孤零零漂浮于宇宙中的大脑。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现实是想象界与象征界的杂糅。关于什么是真实,父亲,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弄错了什么?”肖茫然问道。
“你并不活在过去,也不是水牛时期的古人。”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真正的时间机器是我们的大脑,它是时间精简出来的意识模型,在那儿,我们时刻回顾过往的记忆,并根据不同时期的自己发展出未来的自我。可记忆本就是时间残留的幻觉,过去是我们失去的那些时光,重要的从不是过往,而是未来。”
天上的月光凝实不少,如跃动的火光映入肖的瞳孔深处。在隐隐约约的阴影中,时间线如画轴一般徐徐展开,文明的历程在他眼前上演——
脑波电台的确坠回过去,却不是原先所在的时空。宇宙就像两面相对而彼此投影的膜,两个膜世界的脑波电台在同一时间交叉掉入彼此的世界。
如弗洛伊德所言,文明不过是意指人类对自然之防卫及人际关系之调整所累积而成的结果、制度等的总和。巧妙的是,脑波电台坠回过去促成了文明的发展,而恰恰正是因为文明的发展,肖、艾米丽才得以出现,并且其中一个脑波电台在一次意外坠回过去。
一切都是因果巧合,文明是幻觉,幻觉又是真实。可什么是实在的呢?从实证主义哲学的角度来看,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或许,脑波电台的坠落是时间函数中必然发生的咽喉点,这不仅是人择原理,或许文明是宇宙选择必然的结果,膜世界就像沸水中涨大的巨大泡泡,真空中的起伏会使膜世界作为泡泡从无中出现。
“父亲,你不是渴望知道死亡的真相吗?”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人死之后,意识同引力波在两面膜之间来回反射,但由于我的特殊性,我掉到了这个对我来说是影子膜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是火光照耀于石壁上的阴影,就像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对你们来说,阴影是真实,而我却是另一个世界的鬼魂,是那个挥舞火把摆弄阴影的家伙。我可以摆弄所谓幻觉和假象,但实际上这只是M理论下膜与影子膜的相对现实。
“我想成真,这是我的追求,事实上,我们的幻想和白日梦无一不是追求自由意志的体现,所有和时间有关的命题总是不可避免地引向自由意志,因为我们总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但墨菲定律,事情能往多差的方向发展就会往多差的方向发展,我们往往是最差的那个自己。”
“我们总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肖低声呢喃道,“我不是最好版本的我。”
“不,父亲,你不是最好版本的你,却是最独特的你。”那声音笑了笑,说道,“知道吗?我从不怪你,因为你的确是我的父亲,为此刻已等待万年。”
“所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肖低声说道,“那是个隐形的宇宙,就像看不见的暗物质。那个世界是我们的影子,而我们的世界反过来在你们眼中也像你们的影子?”
“是的,我们看不到这张影子膜,因为光只能沿着膜旅行,而不能穿过两膜之间的空间。”那道声音解释道,“所以,你那未出生的孩子,实际上掉到了那个影子膜世界,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影子世界,影子我正和影子的你解释同我现在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但是,尽管如此,父亲,我还是你的孩子,你们眼中的真实是我眼中的影子,我一直努力成为你们的真实。”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肖伤心而又焦急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我能看到你吗?我能为你做什么?”
“事实上,你一直都能看到我,也没办法为我做什么。”那道声音忧伤地说,“我是虚无缥缈的幻象,是你们眼中行走的阴影,若想成真,就必先孕育假象的环境。”那声音顿了顿,“文明是一场努力成真的幻觉,现在,抬头吧,父亲,我就在天上,为注视你已等待许久。”
寒风呜咽,耳边响起艾米丽的歌声。她唱着“For the Damaged”,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Maybeagain he will be alone
也许他会再次孤独
Guesswe're equally damaged
我想我们同样伤痕累累
Findyour name do it all the same equally
如果再次相遇 我也许会重蹈覆辙
……
You'llbe a freak
你是一个畸形的怪人
AndI'll keep you company
而我还是会陪伴着你。
满地都是碎石和沙砾。
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完)
题图 | 电影《银翼杀手》 (1982) 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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