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爱,会跨越机械和肉体的界限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新技术」。层出不穷的新技术不断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但是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比如一只狗的心。沙陀王是一位心思细腻的作者,对世间万物都有着一份悲悯之心。养过宠物的人,都一定会被今天的这个故事打动。
作
者
简
介
| 沙陀王 | 正经工程师,持证小裁缝。代表作品《下山》《野蜂飞舞》《太阳照常升起》《千万亿光年之外》。
狗心
虽然我很敬重她,但惭愧的是,我一直离她的境界很远。
事情的全貌是什么?在我看来,全貌就是你也有错,他也有错,我也不对。全貌就是说,这世界远没有我们想得完美,要看全貌的每个人,都只不过是想把过错分摊到别人的头上,然后照旧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你看到了事情的全貌,某些人的过错就会因此减少吗?
所以我讨厌新闻,也讨厌事情的全貌。
我常说,新闻其实就是人咬狗。新闻没有那么高大上。没有什么对的错的,也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总会伤害一些人,别人也总是会伤害你。
但我从来没想到有那么一天,我会去关注一只狗,还是一只伤人的狗。
故事是从社交媒体上的一则消息开始的。有个当红的账号说,她的爸爸从法院拍了一个房子,结果进门的时候被房子里的改装犬给攻击了,目前人在医院,生死不明。那则消息写得字字血泪,还配有一张房门大开,那只改装犬看向镜头的图片,看起来的确威猛凶横。底下的人似乎都很同情她,有个别人提出异议,说民间所说的改装犬其实是两种,一种是加装普通生物肢体的宠物犬,还有一种是行业里所谓真正的改装犬。生物加强的改装犬如机器般百分之百服从,还可以通过数字读写进行功能扩展。那种改装犬相当昂贵,不但可以转让和继承,还可以抵押。那个人应该是接触过真正的改装犬,所以就质疑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操作不当?
结果以那个当红账号为首的一群人就把他围起来痛骂,那个声音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我从头到尾扫了两遍,然后凭直觉决定快速跟进一下。
首先,我根据那个账号和互动账号的相关信息,大概地锁定了她的位置,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受理法院,果然在法院的拍卖信息中看到了那个买受人和标的物的相关信息。能看到的确有人成功地竞拍了一套司法拍卖的抵押房产,房产和物品清单都在列,清单都是根据非接触式的探查报告生成的。
与此同时我还联系了好些人。有些是司法领域的,有些是生物改装领域的。一个跟我挺熟的律师发表看法的时候很谨慎,她说,如果法院说改装狗也是抵押财产的一部分,已经列在查看清单内了,那么如果产生了司法纠纷,分歧就在于,法院判定这只改装狗是财产到底对不对,它到底是物品还是宠物?也就是说,这个买受人是被自己的财产攻击了吗?还是被另有责任人的宠物攻击了?
这就是我讨厌法律的地方,有时候他们不解决问题,反而制造出更多的问题。看起来是个狗咬人的事儿,可一往下扯,就变了味道。
不过我可不敢这么跟她这么说。
“所以关键是要判定这只改装狗到底是只什么狗?”
“对。”
“那……得找专家了?”
“对。”
“法院也会找专家吗?”
“如果买受人或者他的亲属不信任法院的查看清单,认为有错,要起诉,那么是的,法院也会再去找专家来做鉴定。”
“明白了。”
为了不打扰美女的睡眠,我赶快结束了对话。
我又联系了好几个人,有改装狗的爱好者,有商业公司,还有实验室和研究中心,还有几个据说是在专业领域里享有盛名的专家。
改装狗的爱好者最容易联系,也是最热情的。我给他们看那张被当做配图的照片,他们告诉我,如果只看这张照片的话,这的确是真正的改装犬,而且是很昂贵的那种。但是也有人帮我指出了真正的疑点。私自改装狗是违法的,也很艰难,因为搞不到配件。所以正规的改装狗都是生物改装公司在做。而一般改装公司收费又比较高昂,所以就可以排除一大批用户了。他说,看照片的背景,家庭布置几乎简陋,很怀疑这只狗只是模仿那种昂贵的改装犬,可能是只普通的宠物犬而已。
以那张照片的清晰度,很难判断那个攻击人类的罪犯到底是仿真度很高的赝品,还是真的高级的改装犬。所以他给了我那家公司的相关信息,建议我可以联系看看,至少能确认一下是不是。
不过我想,即便确认了这张照片上的犬只,也难保这张照片就一定是真的。
只看这张照片,看起来和法院拍卖的那栋房子入口似乎有点相似。但这些事情谁说得准呢?做记者这么些年,说实话,什么事儿我都见过了,什么事儿没有假的呢?
做记者的人,看的事儿多了,人咬狗不新鲜,狗咬人才新鲜呢。也许是那个买受人操作失误,导致自己受伤,也许是法院录入失误,也许更简单,就是宠物狗咬人,因为看起来像是改装犬,所以搅浑了水而已。可大家关心的只是责任和赔偿,而对于这一事件真正的主角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但我还是试着去联系那家叫做常青的生物公司了,据说那是业内最大的生物企业了。
他们说那张照片里的改装犬风格和常青很类似。常青是主要做各种功能性肢体的,也做数据增强,主要是人类相关的,但是也有分公司涉足改装犬,主要是军用和警用。我私下找了很多人,最后终于找到突破口。但结果却让人意外。而且他们似乎比我还要意外。
他们跟我确认后,告诉我说,那只狗的确是他们分公司改装的,还是花大力气改装过的,但那是一只试验犬。他们问我是在哪里看到这张照片的。
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反复确认,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像是生物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那只狗是公司的财产,也是试验品。根据法律,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的功能性肢体,都需要先进行试验,而且一般都会在适配的实验动物身上进行试验,这些实验动物都有着专门的实验室和观察区。
他们的确也很坦诚,甚至主动提出要给我报酬,因为希望我给他们提供相关的线索,还希望我在公司的调查有所进展之前为此而保密。
拿钱的事情我当然乐意了。这条消息发也可以,不发也可以,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不过那张照片已经流传开了,也不知道他们要为这件事封多少口。
“既然是实验室里的试验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张照片里?”这一点我很好奇。
“这就是我们想追查的。”
“什么意思?是丢失了吗?还是被盗?你们没报警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按理是应该被销毁的。好像那只试验犬遵守指令有问题,总是出故障,后来那个实验室按照规章把它拆解了,所有的流程都有记录的,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张照片上。”
“明白了。那的确是太奇怪了。怪不得你们想要追查。所以的确是改装犬了?”
“对,听说是加强了肢体和头部,因为那只狗是个残废。”
“残废?”残废的狗?
“对,就是生了病,瘫子,跟那些移植功能性肢体的人一样,我们拿它来做试验的。”
哦。原来是这样。“明白了。所以,你们公司打算调查这事儿吗?”
“对。”
“要警察介入吗?”
“暂时先不需要警察介入。我们还是希望先进行内部调查,还是希望低调一点。”
我相信凭他们这种资金雄厚的大公司,肯定能查到事情的真相。这我倒是不担心。
但我放不下这件事。
这只狗到底是不是伤人的那只?既然是按实验室流程应该销毁的试验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私人住处的照片上?
我时不时地跟踪着这件事的进展,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照片里的那只狗总是在看着我吧。
它不是人,它没有对与错,而且我恐怕它也不会在乎那些法律的规定,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谁的财产,它甚至不会在意所谓的事实真相。
而所有的人,围绕着这件事,都慌慌忙忙地发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公开或者私下里做着认为需要做或者应该做的事。
我已经看到了常青公司的公告,说那只改装犬是他们实验室失踪的犬只,目前正在通过律师和竞拍人沟通,他们愿意全程协助法院和受害人进行调查和研究,尽快查明真相。
我也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各种小道消息,有人说常青公司根本无法远程关停那只改装犬,现场根本无法进入。还有人说,常青那只改装犬根本不是丢失,而是被公司内部的人带回家的。也有人说,那只犬已经被房主私下改装加强了,攻击力极强,现在房主已经过世,常青公司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社交媒体上众说纷纭,我猜测这里面可能都有那么一点点真相,但真相就像是池塘里的水滴,当它们混在一起,你永远分不清究竟是那是哪一滴。
我看着照片里的那只狗,它看着我,就像是看着每一个此刻看着它的人。
我真是料想不到,我竟然会这么关注一只狗。
但我这边平静了没多久,很快就有人来找我了。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她告诉我她是常青公司的实习生。她说她知道那只试验犬的事情。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她说:“有人告诉我的。”
有意思,我心想。“那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她说:“我知道那只狗的来龙去脉,我希望有人能把这件事的全貌公开出来。”
事情的全貌。又是这种话。说实话,我一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故事的全貌。什么是故事真正的全貌呢?我相信就算是那只狗自己身上带着360度的全景记录仪(还别说,高级一点的改装犬还真能实现这个功能呢),也无法看到真正的全貌。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所有的人关注点都在他们自己身上,真的有人关心过那只狗吗?
不过我还是跟她见了一面,我大概也是太闲了,也许我对那只狗是真的很感兴趣吧。
虽然听故事根本不需要见面,但我还是想要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生活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好的演技,所以用眼睛和耳朵就足以判断真假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就像个学生。关键是她的眼神,那双眼睛看起来很干净。
她告诉我,她之前是常青生物公司招的实习生,她负责在实验室做一点基础的协助工作。
说实话,她这么介绍自己,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跟那个实验室的负责人有点什么。
她说:“我在的那个实验室是负责犬类加强外脑的,实验室原先的负责人叫做谢宁,你照片里的那个地方,就是谢宁的家。”
哦。我一时间明白了什么,却并不觉得意外。“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说话比较直,您不要见外。我以为这种大公司的实验室,尤其是个负责人,收入应该很不错才对呀?”尤其是我对他们公司已经有了一点了解,我听说犬类加强外脑的业务需求方主要在工业和军事方面,有这种大宗客户,公司收入一般都不会差。
她说:“谢老师是收入不错,可是他都捐给基金会了。”
“什么意思?”
“渐冻症。他建立了一个渐冻症的基金会,为渐冻症的患者提供外脑和肢体辅助加强的资金。我现在就在基金会里工作。”她告诉我,“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收养波波。波波就是你照片里的那只狗,那只狗生下来就肢体不全,他把它带回实验室做试验,也给它装了生物肢体。”
哦,原来是这样。
“试验犬都是收养的吗?”
“不是的,波波是个特例,它是一只流浪犬。它本来是不符合实验室标准的。试验犬都是批量采购的。”她解释道,“大家总觉得改装犬很酷,其实真正改装犬的业务面对的都是大宗客户,工业搜探,警察治安,还有一些保密的军事项目,个人的定制业务其实只是一个名气的问题,其实都是些小单。”
“所以那只狗是个特例。”
“是的,”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波波是被拆解过,可波波后来的生物肢体,还有辅助外脑,谢老师都是支付过费用的。而且他基于波波所作出的研究成果,也都交给公司了!波波不是常青的财产,波波是谢老师的。”
哦,我懂了。我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说,改装的确是在常青公司的实验室发生的,可谢宁支付过相关的费用?”当然,这一点具体还可以跟律师再确认一下。
“是的,波波是谢老师的。谢老师过世之后,他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基金会,他把波波也捐给了他的母校。现在的问题是,波波应该已经关闭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常青公司也尝试了,可他们无法像关停其他的工作改装犬一样关停波波,所以他们……”
“等等,”我打断了她,我问她:“第一,他的财产都捐给了基金会,这是你在哪里看到的?”
“基金会的网站上,有公布他的遗嘱。”
我立刻打开了网页查找,同时我问她,“第二,他希望把那只狗捐给他的母校,这个是在哪儿看到的?也是在基金会公示了吗?”
“是的,遗嘱里写了。”
“好的,……关于第三点,为什么常青公司无法关停那只改装犬?”
她突然不说话了,她咬着嘴唇,就好像一个答不上问题的学生,许久才说:“……波波应该可以被关掉的……”
我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她眼圈有点红。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谢老师是希望把波波捐赠给他的母校。可波波对于别人的指令,一向服从性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常青公司认为波波有问题。所以谢老师也在遗嘱里说了,如果波波对别人产生了威胁,那就将它拆解掉。”
我看着她。“拆解以后……没有辅助外脑……那只狗不就死了吗?”
她说:“如果没有辅助外脑,波波早就死掉了。波波已经四十多岁了。”
原来是这样。“那常青公司应该能关掉它才对啊?”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那个拍下谢老师房子的人,我想去看看波波。我想知道波波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谨慎地看着她。“……你知道上一个进去的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吧?”而且常青公司都无法关停它,一个实习生,为什么这么大胆?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您不用太担心。我认识波波。因为谢老师还在实验室的时候,我经常在实验室里陪它玩。”
“陪它玩?改装犬不是没有宠物的习性吗?”没想到她和那只狗有这种渊源,可她的举动还是太冒险了。
“这就是谢老师的研究目的。他希望能够在保证动物本性的前提下利用辅助外脑。这也是为了渐冻症基金会的研究铺路的。”
“……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我想去看看波波。”她说,“我听说常青公司想要销毁波波,他们不想冒险让公司名誉受损。如果波波被他们销毁,那就太可怜了。”
她消息很灵通,我听到的也是这样,据说常青公司打算销毁那只狗,并给那家人提供金钱的补偿。
“……你这是想搞个大新闻啊。”
“让我试试吧。”
我勉强同意了她的请求。但是联系完那个竞拍人之后,我心中还是充满怀疑。
那个竞拍人的女儿见到我们的时候,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她说,你们真要进去看吗?她说,我看了法院的远程监控。你知道吗?我爸爸开门进去以后,那只狗都不动,我们还以为那东西已经关掉了!可是我爸开始收拾房子,扔垃圾的时候,那只狗就开始攻击他了,太可怕了你知道吗?它扑了一下,我爸就倒地不起了!
是的,那些改装玩家也跟我说过,没有接触过改装犬的普通人,是不会知道改装犬的力度和可怕的。
我看了看那个实习生。她说:“可以先打开门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不进去了。如果能直接关掉它,那当然是最好了。”
“那当然最好了。”那个女人将信将疑,其实我也是将信将疑。
她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真是的是常青公司的吗?”
女孩子说:“是的,我在常青公司就是跟着谢老师的,这位记者先生也告诉你了,谢老师就是研究犬类外脑辅助的。”
那个女人嘟囔着赔偿什么的,我说:“都有录像记录,不要担心,找常青公司赔偿那就是小事一桩。”
她这才终于露出点笑意。
我心想,全都是为了那点子事儿。谁谁都一样,都不过为了那点子事儿。
可这一次却不同。所有这些的主角,它不是人,它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多么讽刺啊。
门打开了。
我的心口一紧,说实话,我当时就站到了那个女孩的身后,就像是一个胆怯的懦夫。
那只狗蹲坐在那里,两只耳朵竖着,姿势很标准,看起来就跟那些休眠的改装犬没什么两样。
女孩声音发颤,叫道,“波波。”
那只狗突然转过头来,向我们张望着,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塑像突然动了起来。
女孩鼓足了勇气,向前伸出了手来,叫着:“波波,波波,来呀。”
那只狗站了起来,小跑着来到了门口,它甚至露出了笑容。真是,我头一次注意到,原来狗是会笑的。
女孩想要引它出来,但它无论如何只是守着那道门槛,绝不肯往外跨出一步。
女孩泄了气,她试过一些口令,也试过触摸它的头部,它看起来很听话,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可无论她怎么试,那只狗都好像运转正常。她苦恼极了,看着我说:“之前是可以关闭的呀,我还帮老师关过,为了给它换零件。”
“是不是有不同的模式?”我听说有些改装犬是有防止他人操作功能的。
她摇摇头,想了半天,突然问说,“波波,老师最后跟你说的什么?你给我放一下。”
波波立刻改变了姿势,规矩地蹲坐在了地上,望着雪白的墙壁,原来那里是它实时投影的地方。
我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躬下了身,向着投射的方向伸出手来,哦,他在揉那只狗的脑袋。那是谢宁的样子,和我找到的资料基本相符,只是看起来更苍老。
他笑眯眯地说:“今天就不带你出去了。等我,波波,等我回来,你乖乖地在家。”
然后我看到那个老人慢慢地穿好了外套,拿起了帽子戴上,哼着歌儿出去了。门关上了。房间里的一切归于宁静。
然后投影就几乎定格在了那扇门上。
结束了。可投影却一直没有关。
许久之后,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谢宁离开后,那只狗仍在盯着门看。
“这是它最后一次看到谢宁?”我问。
“应该是的。”她的眼圈红了,她说,“谢老师在路上出了事故,是在医院里离开的。他没有亲人,他把一切都捐给了基金会。”
“所以它在等谢宁?”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但是她还是蹲了下来,她平视着那只安静的狗,她说,“波波,你在等谢老师吗?”
波波突然咧开了嘴,拼命地摇起了尾巴,那副表情,就好像在开心地笑一样。
“波波,你在等谢老师吗?”她的声音发颤,又问了一遍。
波波的尾巴摇得更厉害了,可它不会叫。我听说改装犬都不会叫,辅助外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犬吠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功能。
她眼眶红红地看着我,好像马上就会哭出来。她问道:“怎么办?我关不掉它。”
我说:“不奇怪,它要听从它主人的命令,你也看见了,它一直在这里等着谢宁。”
而且它做得很好,我在心里说。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都要尽职,都要可爱,都要忠实。
我在前半辈子,看过了无数的人,经过了无数的事儿,我总是觉得,那些都是人们自作自受,那些都是他们自找的。
但我看着那只狗。我不知道它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它没要求任何人给它安装生物肢体,没要求任何人陪伴它,延长它短暂的生命,没要求任何人把它从一个彻底的残废变成一个长寿的陪伴犬。它只是在这里听话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那个陪伴了它几十年的老人,那个说等等就回来,却一直没再回来的人。
它到底等了多久呢?
所有的那些法律,那些拍卖,那些名誉和金钱,那些等待的漫长时间,它从来不会考虑,它只是想要等到它的主人回来,可它还是伤害了别人。
我问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绝望地哭了出来,说:“它不知道谢老师已经走了,它还在等他,常青公司想要销毁它,我要怎么办?我只想要关掉它。”
我不知道。我听那些改装圈的人说,一般只有改装公司或者主人才能对改装犬发送指令。但是现在这两个选项都不灵了。我不知道波波怎么想,但我想它也许能关停自己。
我也蹲了下来。
我刚才就已经找到了谢宁的遗嘱,那份被公证过的遗嘱,我打开数据插头,我对波波说,“这是谢宁的遗嘱,你应该读取一下。”
波波竖起了耳朵,露出了接口,我插了进去,然后看着它。
我说,“读一下,那是谢宁的遗愿,是他最后的愿望。你关闭了,就可以见到他了。你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见面,那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分别,没有悲伤和思念。”
波波看着我,接口处闪着光,那是读取数据的光,然后它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看到那样灿烂的笑容,比人类的笑容更让我记忆深刻。
也许是因为我看惯了人类各种各样的笑容,却是第一次看到一条狗的笑容。
它叫了一声,然后端正地蹲坐着,很快地,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那个女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它,然后又看向了我,我们都知道,它已经自动关停了。
女孩垂下了头去,半跪在地上,她抱住了那只狗的身体,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我身后的女人催促着:“哎呀太好了,赶紧把它拆了吧,看着怪吓人的!”
我拍了一下女孩的后肩,她也不看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小心地拆解着那只叫做波波的改装犬。我看着她把合金和硅胶的部分一件件地拆解下来,看到那个小小的,畸形的身体软软地躺在门口的脚垫上。
我迟疑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摸着那个畸形的身体,在那个温暖的身体里,有一颗虚弱的心,还在微微地跳动着。
那是一只狗的心。
我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
那天,我送女孩和那只狗回去。一路上,空气沉默得可怕,过了很久,她才平静地告诉我,她会按照谢老师的遗愿,把波波捐赠给他的母校。
我头一次失语了。
我不知道法律怎么界定它,它是一件东西吗?它到底属于谁,到底是什么?它伤人了吗?它影响常青的股票了吗?它的存在真的帮助了那些渐冻症的患者吗?它想活着吗?它想死吗?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波波的全貌又是什么?
我找到了谢宁给母校的捐赠信,信里是这么说的:波波是一个完美的例子,证明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活下去,无论它是多么弱小,当有了其他人的帮助,它都可以变得强大而快乐。
我知道他的本意是指那些他一心想要帮助的渐冻症患者。可我想,对我来说不是这样。
这只叫做波波的狗的确教会了我一件事。
一颗心有它该有的位置。而一个人有他该要做的事情。
后来我报道过很多新闻,每当我忘记这一点的时候,每当我被那些所谓的事实真相搅得迷惑不解的时候,我就会摸摸胸口,听听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无论你是强大还是弱小,快乐还是悲伤,听听吧,你的心会告诉你的,你到底该怎么做。
你总会记起你是谁,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露出笑容,那颗心又是为了什么而跳动不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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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