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次定律能安抚地心,却统一不了人心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纷争」。无休止的纷争令人厌倦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是这世界充满勃勃生机的原因。
一项强大的新技术给了渴望和平的人希望,但也成为新的纷争的起因。
作
者
简
介
| 乾趣 | 24岁,程序员一枚,业余作家,写作庞杂,乐意尝试不同类型小说的创作。2019年未来科幻大师奖三等奖。
来拉去推与地球心指
全文约18800字,预计阅读时间37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一
在塔克拉马干沙漠地下200米的生万物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控制室,中国科学院的顾牵教授正在专注地着着壁挂大屏上显示的探测数据。他关注的是一系列串联变量最后一个逗号后面的振动值。
国际合作部的亚伦·克拉克抽起了软中华,他表情怡然,双腿杠在一圈电缆线上,说:“这烟比我们国家的好抽,555的很冲,万宝路的又冲又贵。中国的烟柔和,柔和得像这线圈里的电流,让人麻麻的。顾brother,来一根吗。”
顾牵拍开他的手臂,不转一眼,“这里禁止抽烟!”
“得了吧,顾brother,你都禁止我了734遍了。作为生万物联合主任的你因为漠视,我才第734次违规,现在第735次了。”亚伦·克拉克又点燃了一根芙蓉王,交替着来是他的习惯。他喜欢交替,交替着抽烟与交替着与不同女孩子交朋友是一个意思。来生万物快三来年了,虽然他是材料物理学上面的专家,来这儿主要是辅助那构件与场源的设计的,但他也对顾牵的理论深入研究过,他认为顾牵的验证实验目前是成功不了的。所以他放得很松,来凑凑热闹,顺便享受一下沙漠底下的游泳池。
亚伦·克拉克同顾牵一样是位中国西域迷,所以他也时常抽空带着他负责的小组去楼兰和精绝看看。不过那一带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竟然发生了地震,凹陷出了一条难以见底的深渊,据说有游客掉下去死翘翘了。还有塔克拉马干沙漠下面的游泳池也塌陷了几个。现在地质灾难频繁,亚伦该看的都看了,地下泉水该喝的也喝了,继续呆在这里总怕被埋,如果这第99次来拉去推实验再次失败,那么他就打算退出。
“顾brother,打个睹怎么样,这次你仍然不可能有任何成果。稳定参数仍旧是零。”
“赌什么?”
“如果实验失败我就不再抽烟了,而你要跟着我去喝次酒。”顾牵是从来滴酒不沾的。
“好”。
亚伦主动掐熄了刚点燃的芙蓉王,他的眼睛盯在抖落的烟灰上,闪着一丝涣散的情感。这情感他替顾牵发出,如果到了第100次也失败,他可能会为这个三年多来的伙伴哭一场。
顾牵却毫无波澜,“我的理论没错。”
“是没有逻辑错误,也许实验的方向错了。或者本来就有某种禁闭条件导致不可能实现的。来拉去推场,这东西很如果被证实,不算衍生研究,其本生就至少可以拿下5个诺奖。顾brother,你是想拿奖吗。诺奖改制后,二年一度,提名成果未达到苛刻条件可以不颁。其含金量也水涨船高啊。”
顾牵没有说话,专心地盯着壁挂屏幕。扰动状态逐渐减弱,末尾值由亿次振荡降为万次,越来越慢。
亚伦依然在说,“我对荣誉与真理的追求已经松懈。如果你去精绝古国看一看,就知道那儿比这些硬邦邦的数据优美一些。顾brother,放弃科学家,和我去沙漠里当蜥蜴。”
“你在说什么鬼话。”
亚伦缩了缩脖子,被训了他只有嘿嘿嘿地笑两声,“打趣而已。”
中控舱传来通话:“顾主任,能量已升至峰值100兆电子伏特,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与费米子凝聚态混合靶标保持完好,没有热运动迹象。”
“收到,开始轰击。”顾牵带着仍旧平静的语气。生万物是国际合作与中科院联合修造的,他们给了他100次机会,如果不成功就会关停项目。第99次实验如果再次失败,意味他最后一博决定项目成败。
扰动值逐渐降下,整个控制大厅的烟灰小粒都停止了布朗运动。慢慢地,它在正负10内的整数范围振荡,越来越慢,变动一个值要10秒以上。停在了1处。
亚伦克拉克跳起来,他无比兴奋地想要大喝一声,把烟蒂当成口香糖嚼了嚼。在生万物工作的782名人员及呼同时也要欢喝起来。一阵短暂的吭气声被扼止了。因为顾牵没有任何举动。
“顾brother,你在等什么!现在你该比伤口遇见绷带都兴奋啊!”
顾牵只说了一句,“伤口不应该兴奋。”
亚伦·克拉克知道,伤口确实不应该兴奋,兴奋起来就会大出血。顾牵就是就是这种人,他承受得起成功的喜悦,但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失败,然后校正。如果有能让他热泪而泣的,一定是无法跨过的失败。
1分30秒过后,末尾值陡然跳到了0。这一次在他们至少再等了5分钟,末尾值没有变动,实验失败。
亚伦缓慢绷紧了脸,又大笑起来:“顾brother,你输了。今晚上让我们飞到乌鲁木奇去吧,那里兑葡萄汁的鸡尾酒相当爽口。”
顾牵静静地倚在橡胶皮包裹的栏杆上,他还有一次机会。他毫不外露自己的恐惧感,他内心毫无恐惧。困难就像鹅毛,飘在他这潭溴水之上,具有腐蚀性的溴水能使蛋白质变性,而因难不是还原糖,却不能使溴水褪色。
在乌鲁木奇的洽洽奇酒吧,亚伦·克拉克将孔宁一介绍给了顾牵。孔宁一是位考古学家,走遍西域。亚伦好多年前就认识她了,一直保持通信往来,曾经去精绝去楼兰都有她带路和讲解。在飞机上时亚伦刻意强调她单身。
“她是位科学爱好者,我给她讲了你的事,她的眼神似乎相当崇拜。她面对古迹时只有一种看地上建筑的感觉,而她听闻科学中的奇妙理论时像在看天上的星星。我说多久把你引见给她,她像凿地机那般点头。顾brother,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吧。”亚伦狡黠地笑。
“你是在给我当媒人?”
亚伦皱眉,“顾brother,毫无中国人该有的含蓄。你多少岁来着,39了。我的儿子都快中学毕业了。最重视家庭的中国人却有不谈婚嫁的存在,呵呵,顾brother,你该考虑考虑你的终生大事。”
顾牵对这种玩笑总是置若罔闻,今天他却心头一颤,又平复望向云层,思考着实验哪里出了问题。
孔宁一不算漂亮,但是干净,也不算年轻,33岁,心理年龄却像十几岁的人充满好奇。她一上来就和顾牵握手,称他为老师,她的眼睛里面确实闪着一些光辉。顾牵对绝大多数人都有一份生疏,但是对她没有。亚伦将两人介绍后自己去扎进人堆里跳舞去了。孔宁一也不觉得害怕,因为她对这位常年听闻的教授已万分熟悉。
孔宁一要给她给自己讲讲他的理论——关于来拉去推场的极性架构,她笑瞇瞇地说:“这对失落丧气的人无疑是安慰,世界竟然存在一种如此鼓励人的力场。是吗,顾老师,我朝向着你运动,你便拉我一把,我远离你运动,你便推我一把。其无私性恰比‘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高妙多了。”
对于她这种浅显的理解顾牵不置可否。他不喜言谈,只管喝酒。其内心毫无愁绪,孔宁一从亚伦那里听了太多了失败,却觉得他是个痛苦的人。来去推拉场也许只是痛苦的人寻求排解的一种假设,并不是规律。她的眼睛里闪着些挑刺的光,“我有点不懂,顾老师,来去推拉场不违反能量守恒定律吗?”
顾牵懒得解释,想知道去看论文好了,何必来问他。
“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将这块从精绝古城里发掘出来的漆片送给你。”孔宁一摇着手中的文物。
对精绝与楼兰的迷恋在二十多岁达到了顶峰。这十几年来一直专研于来拉去推而放弃了爱好,这一刻看见那漆片竟闪出莫大的新鲜与放松感。顾牵便问,“违反能量守恒定律,你是这样想的吗?”
“亚伦让我这样说的。”她小小地嘬一口。
顾牵少有地笑了,“好!你问到点子上了。孔姑娘,你知道楞次定律吧。”
孔宁一敲敲额头,“高中貌似学过,但我忘了。”
“楞次定律指感应电流的磁场总要阻碍引起感应电流的磁通量的变化,感应电流的效果总是反抗引起感应电流的原因。形象地理解就四个字:来拒去留。”
孔宁一敲一敲手掌,“哦,对,来拒去留。这个我有印象。我来,你却相当地不待见,我要离开,你却拉拉扯扯要我留下。人世间的道理总与科学的规律如出一辙。”
顾牵借着酒劲稍稍打开了话匣子,“楞次定律的本质就是能量守恒定律。而来拉去推场,向着场源运动将受一个拉力,速度变快了,动能增加。背离其运动将受一个推力,速度仍旧变快了,动能增加。好像无论怎样能量都在增加。但是却不违反的,极限理想状态中定义来拉去推场的能量由场源物质质量亏损而来,类似核变,只是是另一种方式罢了。其核变方式只有数学证明。而且来拉去推场一直蜷缩在分子尺度内,要想其宏变对物质状态要求极为严格。”虽然来拉去推场在分子尺度内已经被验证了确实会在某种极性条件下闪现,但太不稳定,而且无法宏变。
他又说了一大堆概念,孔宁一没有听懂,但是厉害就行了,“不过有什么用,顾老师,万事万物都要问有什么用。”
“想象一下吧,孔姑娘,北京到上海间安装一组来拉去推场源,而列车中含有能感应来拉去推场的构件,不需要电力,列车就从北京飙到上海去了。由于其无向性,从上海到北京也如此。想象更大一点的场景,如果从地球到月球能安装一些来拉去推的同步中继,自然可以进行地月旅游。”
孔宁一的手拽着精绝漆片。她紧张了,她在想着去月球上考古。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考的,就觉得上面可能有遗迹。她又想到亚伦告诉她的话,便继续问:“顾老师,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么场源在也会受到感应物朝向自己运动时的拉力与远离自己运动时的推开力吧。这对场源的固定是不是个极大的挑战?”
她又问到点子上了,顾牵喜欢击中命门的味道,他说:“关于这一点,在《畸形场中的受力嬗变——卸力可行性分析》的论文中有过研究,力的本质其实就是交换玻色子,而来去推拉场的极性条件中允许单向避扰。这会使场源发生畸变,反而维持了极性理想状态。持续的时限可以极短也可以极长,根据末尾值扰动。孔姑娘,如果你很感兴趣,可以去考研究生。在这里我是讲不明白的。”
孔宁一的瞳孔放大了,她能用另一种语言来感性认识,“我懂的,顾老师。也就是它其实可以成为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状态?真神奇呢,来拉去推场场源不仅施给感应物永远向前的力量,其也不随着纷扰而左右迁移浮游,像极了圣人。他不需要其他的固定条件是吗。而且,他有如此的极限理想状态,那么连其他的力场也能屏蔽吗?我不知道用屏蔽这个词对不对?”
顾牵回应:“在极限理想状态下确实可以,至少引力场可以。”
孔宁一跳了一下,为什么要跳大概是太兴奋。“顾老师,想象一下,如果能在将场源置放在空中,而在一些建筑或者山体里埋进感应构件,那么是否可以以这些平台漂浮起来,是否可以以造出空中阁楼,说天庭也好,空岛也好,那都是一种怎样的美妙啊。”她又想象着在空岛上考古,或者说她想在空中建出自己心中古式建筑的复原图。当奇幻由科学来证明时,热血便澎湃而生。她一遍一遍地感叹世界真奇妙啊。给顾老师说她其实想住在天上。
顾牵不打击她,这些美好构想遥遥无期,到目前为止来拉去推场的宏变实验验证还没有成功。但是一旦成功,就相当于造出了场源与感应构件,其他的就只等工业基础了。
然而他并未期待看到由来拉去推理论带来颠覆革命的实现之日。对他来说他内心毫无热血与奋亢,没有焦愁,没有痛苦,极端有耐心,极端能受挫,简直是理论与实验者中的天才,也稍稍显得算情绪上的废物。
此时他却少有地开心,“哈哈,在人类遗址中东走西蹿的人却想住在天上。”
孔宁一翘一翘眉毛,“你不想?到时候有天庭,可以进太空旅游,交通也革命性地发展,我在天上的房地产手里买一套几十平米的小屋的小小心愿也不算野心勃勃吧。”
顾牵回应说:“我到想住到地下。”
“为什么想住到地下?”
“因为这三年来我都住在地下,我的皮肤和眼睛也许都退化了。如果死后骨灰能埋在地心那到是我的丰功伟绩。”孔宁一想他真是奇怪,可能科学家都异于常人,但他一定是异于常人又异于科学家的人。
他们聊了几个小时,酒店突然摇了起来,顾迁想可能是自己喝了一点酒吧,天地都不稳了。孔宁一突然喊:“地震了,我们快跑出去。”周围的人也在往外跑。
顾牵却愣着没动。孔宁一想去拉他,“你的手呢?”他的手却背在后面,只慢慢伸出一根食指。孔宁一急忙抓住他的整只手往外拖。顾牵却浑然一惊,除了母亲还没拉过女生的手。
没摇很厉害,大概不到里氏4级,但是之前这儿可没地震过。人群都退到广场上,孔宁一抚着胸口叹真险,她看着顾牵重苦轻,便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跑?”
“我三年来常在地下呆着,这种晃动是家常便饭。”
“如果因为和你聊天的时候教授出了意外,我该怎么办?我可不想考古挖掘的对象是您呢。不过这段时间的地震也太多了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地质活动加剧,可能板块之间有所冲突吧。这儿处于亚欧板块与印度洋板块碰撞的前沿地带。”
过了一会儿孔宁一担心这儿还有余震什么的,就打算今天到此为止。而顾牵将手在鼻间一嗅,有微微清香。虽是考古学家,摸着沉旧古物,但一点也不缺了香味,此刻染到顾牵身上,他有所动容。顾牵想着亚欧板块与印度洋板块之从分离到接触再到结合的整个过程,他略微一思索,便问快离开的孔宁一知道亚伦的心思吗?
“我想结识久仰大名的顾老师沾点光。他自然为我引见。”孔宁一倒未猜到其他的。
顾牵小声地说:“他说你单身。”
“嗯,确实单身,考古这个工作常年在外,虽然周围一大堆男同胞,不过都是些老学究了。”
顾牵又说:“孔姑娘,向你声明一件事好吗?”
“你请说。”她在猜能让这位天才说出一句疑问句会是怎样高深莫测的东西呢。
“如果第100次实验失败,我就来追求你。”
孔宁一呆呆地立在那儿,眉头跳一跳的。这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还是把她冻住了。亚伦··克拉克在结束他东游西逛之旅回到二人身边,他显然也听到了。孔宁一不知所措地望向他,亚伦·克拉克则一笑而过。顾牵却已迈步向前,风扶着其长衣,颇似吹着另一阵风。
从他轻松平稳的肩背上亚伦·克拉克就能理解他的内心的平坦与安静。或许听取了自己的建议,或许偶尔转变了注意力,他才开始有对成家有了一点顾及。亚伦更明白顾牵不会将恋爱当成一种特别的东西,对其无疑是如对实验一样毫无波澜。“你别介意,宁一,他的身子透明得像空气,你直接就能看见他的内心的。”
虽然惊了一下,孔宁一还是跑过去将精绝古国的漆片送给他。他又一句话都不说,孔宁一就想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顾老师,祝你实验成功。”她捏紧拳头,在空中冲一下。
顾牵笑得像个孩子,“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祝福更善意了,谢谢。”
孔宁一百般杂绪,真不理解这个怪人,但又似能看到他最底层的心窍。
两个月后,第100次来拉去推场构造实验失败。顾牵通知了亚伦·克拉克。亚伦·克拉克哭了。当然也没说什么安慰话。
“末尾值停留在1处的时间又延长,大概有1分31秒,延长了一秒钟。”
“一秒钟!也许就是计算误差。”亚伦强调。但从最开始的0缓慢增长到1分31秒,说明宏变实验有某种突破的趋势。但时间仍旧太短,也许还存在现实壁垒,无法一直增长下去。
顾牵当然不会将其视作突破,“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大概知道了误差的苗头。亚伦,极限理想状态一直具有放出能量的潜力,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用上百兆电子伏特的能量去补充撞击呢?像充血的部位,本来就已经盈满了,还在使劲往里面打血,这样只会将往此会部位汇流的血液挤掉。也许需要的只是往外抽取,才能使他本身更加地汇聚。我们不应该在场源处入手,而应该在从感应构件开始。感应构件也许能触发场源凝聚。”
亚伦·克拉克惊呼,“是啊,是啊,也许真要反着来才行!但是,感应构件到目前唯一的实现方案就是将超导体在场源中进行描刻,没有稳定的场源又如何进行描刻呢。”他觉得这永远不可能了,这让人陷入癫狂。主要负责人的顾牵该疯掉才是。
以目前的条件来说这种实验确实像蚂蚁挖山那般困难。上面也不想耗费如此大的财力做些无用功。生万物平台暂时停止来拉去推项目。顾牵也迎来了难得的休假。
孔宁一再次见到顾牵时他已经改装换容,他似乎认为不同的场合需要不同的姿态。现在打扮得颇像一位三四线演员,丝毫看不出科学家的朴实。他强装笑颜,说:“孔姑娘,实验失败了。”
孔宁一立在原地发愣,似面对劫持而不敢吭声。她突然捏着拳头,扭头就跑,生怕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兑现了他曾经的决定。科学家从来就是层层剥离直求真理的,但她不是真理,毫无准备地在顾牵面前被像规律一样研究,她就浑身疙瘩。别看顾牵常年呆在地下,男人的骨骼一旦飞奔起来,不管地上地下都是矫健的。
一年后,顾牵与孔宁一结婚了。再一年后,二位的儿子出身,取名顾沙。这两年的二人生活使顾牵展现了他另一面极端的柔情。其实与他身为科学家的态度无异,极度有耐心,极度平稳,毫无受挫感。孔宁一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与满足,他简直就是宝藏,自己已经不需要去其他地方考古了。不过她仍旧渴望生活在天上,仍旧渴望自由地行进地月旅行。因为这些心愿,她才在两年中耐心倾听了无数听不懂的设想,然后觉得他痛苦,觉得丈夫要爬到崖上但没有任何工具。
在顾沙降生的那一天,顾牵的脑子闪过了一个公式,关于末尾扰动值的公式。这两年来顾牵一直在寻找这看似毫无规律的扰动值背后的必然。这或许是他常年思考的灵感,或者是孩子降生带来的好运。公式一旦找到,那么关于来去推拉场的宏变与稳定性实现就可以解决。解决方式是使场的靶源朝着扰动方向相反的方向振荡,或者结合两个具有相反扰动参数的靶源使整体归一。
顾牵将公式与想法通知给了亚伦·克拉克。也通报给了国际合作希望重启项目。一年后,稳定性的来拉去推场与感应构件全部脱胎而出。一岁的顾沙见证了在塔克拉马干沙漠上被一块陀螺形状的的平台推着向上空升去的钢构件,也见证了同一块钢构件在被无人机吊着悬停在半空的的场源的拉扯下克服引力朝着空中升去。他的眼睛里遗传他的父亲的稳定,直盯盯地看着,但是没有兴奋。
孔宁一逗着他:“好看不?想象一下,如果那块比硬币还小的钢构件是座岛,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上面建座空景房了。”她引导着孩子去想象,顾沙却不理这些,他哇哇地勾着母亲的胸间,只是有些饿了。
“你不着迷这些吗?沙沙。太好了,不学爸爸当个科学狂人。学妈妈,我带你去铲地下的陶片。”孔宁一真心不愿意孩子去当一个他爹那样的人,她只希望他快乐就好了。
在这时顾牵摸着顾沙的头,他的眼神像审视着数据,“沙沙,当个狂人吧。你妈妈迷恋的就是这种人。”
孔宁一赶紧将顾沙抱开,“我跟你说,顾牵,要不是你那令人恐惧的纠缠的耐心,我会落在你的手中吗?我可不想沙沙变成一个怪人哩。”
“他不记得的。”顾牵笑。
顾沙也笑了,这二位千丝万缕的相似感令孔宁一预感到一些征兆。
二
在顾沙5岁生日的那天,父亲出了远门。离开前的那段时间一群机密行事者三番五次来找过他。顾牵决定参与到那解剖性质的项目里。走的那一天做了短暂告别,顾牵将精绝漆片与第一块实验的钢构件融合在一起作成了纪念物送给了顾沙。孔宁一留不下顾牵而流泪,孩子却在兴奋地挥手以谢父亲的礼物。
但直至他长大成人,顾牵也没回家。孔宁一与顾沙都相信顾牵成了古物,也就是死了。反正也没有音讯就当他真死了,二位有时还会为他烧纸。
声称是国际合作的人来告知他们,顾牵作为宇宙深度探险队的首席科学家在13前年出航了,到最深最远的地方去播撒场源种子,可能会客死他乡。
“也就是说他没死,但是回不来了?”孔宁一问。
“正是这样。”
“那为什么不和我们通讯?”
“因为那是机密工作,他不能与任何外人联系。”
“那和死了无异。”孔宁一只管流泪,只是决定以后不再烧纸。
“他写了一封推荐信,可以让顾沙上到世界上最好的物理系。他希望顾牵接受他的衣钵,继续解决完善来拉去推。”
孔宁一说:“好好,你把信给我吧。”她想一收到信就将其删除。
“他说要亲自交到顾沙那儿。”孔宁一简直要逐客了。
其实不必,顾沙不需要什么推荐信,他自然轻而易举地上了世界上最好的物理系。在生活上她倒像母亲温柔细腻,但在科学上他如他爹一模一样。孔宁一看来拦不住了,她想也怪自己,十几年来一直在灌输顾牵的伟岸形象导致他对顾牵分外崇拜。应该把他爹描述成一个冷酷狠心的家暴者才好。孔宁一试着说隐瞒了他,其实他父亲的真面目是一个酒鬼。
“妈妈,当你提到爸爸,你满眼的闪光是在说你比我更热爱他。”
“真的,你这都能看出来?”孔宁一问。
顾沙当然能看出来。而且他还能看出来,顾牵出使宇宙后写的推荐信是假的。因为来拉去推场目前的发展停滞,存在很大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成为以引领以后出航者的种子。
其中有几个问题特别要命,一是力场是很小的管径范围内的直线作用,感应构件很可能在其他扰动下移出作用管径。二是无法转换相互作用力实现单向屏蔽。三是其力道随距离增加骤然降低。四是感应构件无法大规模量产。五是感应构件与场源配对无法形成通用。等等等等的问题一直层出不穷。而顾沙立志要解决它们。
现在的地质活动越发频繁,地震与火山不断发作,生活在地面已经不那么安全了。而解决他们或许能让母亲住上真正的空景房避免这些危险。
至于父亲在哪里都无所谓,父亲一直都在他心中,在那块小小的钢构件纪念物中。而母亲在陪读然后在同一个城市的博物馆里作着讲解员,母亲不仅在心中而且也在身旁,他心安极了。
顾沙极度有耐心,极度爱专研。十几年后,来去推拉场最重要的一些难题被攻破了。得益于他对曲线拉推和不可逾越管道的研究。来拉去推场源实现了可控的曲线变动,也就是对感应构件能进行弯曲方向上的力牵引。来拉去推场产生不可逾越管道,也就在在牵引范围中如果因为其他干扰使感应构件要落出受力范围,不可逾越管道会在边界处产生强大的抗性。这两点突破就像对水流加了一条软管,软管可以随意弯曲而不会使水流泻洒,出口在哪里,水就流向哪里。随着研究的深入,单向屏蔽也实现了。更重要的,顾沙发明了一个叫做假动循环的装置,它可以使感应构件具有朝着场源靠近或者离开场源的势,通过这个假动势,感应构件仍旧可以表现被来拉去推的效应。这样使感应构件不必真的要相对场源进行运动才可受力,这在某些平衡性上是创世纪的成果。
将场源放置在空中,若感应构件要置于其下,将感应构件通过假动循环使其具有朝向场源运动的势,可受向上的拉力。若感应构件要置于其上,将感应构件通过假动循环使其具有远离场源的势,可受向上的推力。那么即使是一座岛也可以克服地球引力升于空中。而且,通过对假动装置的不断深入,顾沙发现了倒转势,他设想了一个更加难以理解的倒转势装置,可以使感应构件即使朝着场源运动,仍旧具有远离场源的势;即便远离场源,仍旧倒转其具有靠近场源的势。其可以将来拉去推场转变成实际上的来拒去留现象。如果能将场源与感应构件与假动循环装置与倒转势装置结合运用,可形成没有障碍的万力系统。不过倒转势与倒转势装置太过颠覆,还处于半构想之中。
在难题被破突和技术被革新之时,顾沙开始努力地推进来拉去推的工业化与商业化。他开始引导着整个社会在21世纪末进行可以说有始以来最具代表性的科技革命。人类的生活渐渐开始蔓延到空中,普通人的脚步可以轻松地跨越到地球之外。来拉去推场是毫不爆烈又可控大小的能量释放,人类也会渐渐将主体能量来源转到来拉去推场。这是一场从居地到交通到能源再到文明信念的壮举。顾沙连同他的父亲顾牵是这个世代的舵手。
这个时代宇航技术已相当发达了,但来拉去推场改变了宇宙飞船由燃料推进的方式,只要在宇宙中各个坐标上设置场源种子,理论上来说可以引导后续的飞船去到任何地方。国际航天部开始大量地派遣探索先锋出航,他们被称为耕耘者。
来拉去推还在另一个方面影响了人类的生存状态。大概从来拉去推验证实验的时间刻度起,地球本身就显得不太平,火山越发地活跃,里氏8级以上的地震层出不穷,地质灾害成了人类面临的最主要的天灾之一。全球在地质灾害的里伤亡其甚至以百万级计算。
为了躲避地球表面的不稳定,也是为了实现人类通有的对天空的向往,第一座足球场大的实验性空岛升起了。因为空岛实在像神话中的天庭,被人们诙谐地称作升天大运动。但造出具有城市规模的空岛需要极其强大的场源与极其密布的感应构件,当时落后场源与构件产能不足以支撑快速跃进。折腾了好几年,也只造出来三座岛,每一岛设计能容纳一百万人,它悬浮在海拔五千米到十千米的的地方,可以漂流到世界各地,不受主权国家制空。三座岛被称为奕悬浮土,据说设计它们的人叫轻奕悬。三座岛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机构,其诞生之初的理念就是一场斗争之外的净土。但是其居民的选拔倒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和争论,还有空岛不属于某个国家却可以漂到各个国家的上空,这实在受着国家集团的抵制。所以国际规范组织又出了章程,必须限制空岛数量。所以世界上99%的人仍旧会在接下来的22世纪生活在地表,与地震与火山作出抗争。
孔宁一在她74岁的时候得到了向往的居住权。她与儿子儿媳还有三个孙子孙女呆在一起,这些陪伴都弥补了她对于顾牵的思念。
在22世纪的第一天,顾沙39岁了。一帮人找到他,希望他参与到国际监测组织的一个项目里面。听闻这个项目后,顾沙惊呆了。国际监测部来三顾茅庐,他最终同意。他踏上了当年和顾牵踏上的相似的道路。他离开时告诉母亲,自己可能会进行一项地下探测研究以改变现在地质现状,可能会深入地核。
“你不会不回来了吧?”孔宁一问,这次她没有流泪,流泪的是顾沙的妻子。他的三个孩子却相当兴奋地感谢收到了父亲赠送的三座奕悬浮土的最初小模型。
“不会,研究就在地球上,我每年都可以回家。但是要全身心投入。”顾沙妻子曾经听过婆婆对顾牵走后不回的描述,所以知道顾沙要参与到机密项目时她只好流泪。但听到顾沙有去有回她就喜笑颜开了。
孔宁一拉着顾沙问:“确实是向地下探索吗。”
“嗯,解决现在的地质灾变问题。”
孔宁一便抱出一个小罐子,说:“把你爹埋到地下去,越深越好。”
小时候每次烧纸时孔宁一都给他说过顾牵死后乐意深入地下,“这是爸爸的……”
“骨灰,你可以这么理解。虽然只是他手稿的灰。”
“明白了。”
“记住,越深越好,满足他的愿望。”
“当然了。那妈妈你以后打算……”
孔宁一豁达地笑,说:“我,就将我撒到风中吧。”
顾沙要参与的项目名叫地球心指工程,作为22世纪国际合作最重要的工程之一,其主旨在于减少地质灾害和对地球内部进行科学探测。
当顾沙被带到中国的最低点,在吐鲁番盆地,海拔-161米的艾丁湖干涸的湖沼中心。当庞大的遮掩盖向上翘起时,一颗半径三公里直径六公里的硕大球体外壳埋睡地中,露出一截如地平线般带着弧光的天灵盖。这扑泥的外壳下将要装上一颗心脏。外壳将保护心脏在地核中不受高压高热的摧蚀。保护壳是顾牵时代的产物,由最坚韧耐热的聚合材料打造,能承受地核的恐怖环境,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科技的集合体。
负责项目总装的国际部的科学家流瑟·克拉克对顾沙说:“宏大吧,它有个好名字,心盔。在地核高热高压的铁镍环境下,即便是五碳化四钽铪的钨钢合金也承受不住。心盔是完全人造的惰性聚合体,能抗住核弹的直接轰击。”
顾沙在心盔身上上轻轻一揩,湿泥化去,显现心盔光滑新颖的玉色,如果把月球用砂纸磨滑,大概与心盔相似。“完美,材料确实一直都是世界难题。”
流瑟·克拉克颇为自豪,“我的父亲曾经是位材料物理学家,而心盔便是他与人合作时最宝贵的遗产。”
“你父亲的尊名是?”
“亚伦·克拉克。他曾经与顾牵教授是生万物研究平台的合作伙伴,帮助构件与场源的设计。”流瑟·克拉克也因此更加自豪,“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顾沙和他握了握手。
顾沙要主持开发的是比悬举空岛更要困难数万倍的的特殊场源平台,要成为来去推拉综合体。它被命名为地球心指。它的使命是:以整个地球球体为作用范围空间,主要对地壳之下的航行器,地质疏导舰艇,岩浆平稳网,地壳压力疏散器等地下作业工具提供航行力的保障与方向指引,提供机械动能和抵抗意外变故的力约束。
流瑟·克拉克对顾沙作了简短解释:“地球上板块与板块之间相互挤压碰撞,造成板块边沿及板块内部产生错动和破裂,这种错动与破裂引起地表振动就是地震。如果我们能对相对挤压的板块进行曲线牵引,使其避免相撞,就能避免地震能量的原始积累。甚至我们可以将整个大陆进行曲线牵引,使其分离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比如将亚欧板块与印度洋板块分离。其实在盘古大陆之前,印度洋板块是从冈瓦那大陆分离出来慢慢撞过来的。将危险的板块分离到一个合适的距离,这是战略家们的构想。至于火山灾难就更加简单了,在地幔中对岩浆压力进行疏导就行。”
顾沙不得不承认用人类的力量将大陆板块拉扯开,实在有些疯狂。而他本身就是狂人,听到这种计划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也提出他的疑虑,“这需要的资源比造空岛高昂得多。”
“放心吧,各国政府已经在谦虚地完善他们的工业体系,会全方位为地球心指工程服务。地质专家们预测,在10年后,不,大约9年零8个月后,若不干扰,地球会发生一波大规模集群的地质灾动,其激烈程度远超六千五万年前小行星撞击墨西哥湾。它将是全球范围类的地质骚动,可能会将整个大陆撕成渣渣,那时到处都是回炉重铸的岩浆环境。即便修改空岛限制条例进行大规模地造岛运动,空岛对于将来的那场灾难也会不免于难。除了安抚地球和太空移民没有别的办法。太空生态圈工程也在计划之中了。只是那东西按现在的技术条件需要的叠代年限太久。所我以我们要把重心放在安抚地球上。为了不引起恐慌,这项工程必须保密。”
“明白了。” 顾沙说,他没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因为他的状态不是欲试,而是已经在构想着那庞大的地球心指了。除了安抚地球外,他想得更多。通过地球心指,可以控制地球的自转,可以改变地球的洋流,也就可以改善天气,可以减少很多灾难。甚至可以对山河重新布局。从另一个方面想,可以通过它把地球变成一架机器,至于这架机器能够满足怎么的人类发展他无法设想,那不止是科学的事。
经过顾牵那一代的计算,要覆盖地球半径,场源的半径下限是0.735公里。当然,为了提供足够大的应对力量和保持其可用性在一万年以上,设计了其主体半径为2.3公里,其核心由一个半径300米的控组构成,现实对整个来拉去推的精准操控。主体与心盔之间是连接桥,信息中继,压热缓冲,还有一系列的微调和放大器。主体框架构造结束后,开始解决细部问题,例如如何排除地下的地磁影响,如何减少对岩浆流的扰动,还有若是出现故障,可不能让其失控,不然将由感应构件布局的整个地球都要翻江捣海了。曲线拉推环境与以往的都不太一样,由于以往的拉推主要在地球平面或者空中完成,所受的扰动十分小。但是在地下,扰动的力量,阻力和不确定性都太大,这就要求不可逾越管道必须要足够强,约束对象不偏离轨道。但是现在的不可逾越管道的约束是有上限的,必须要在这几年突破。
还有一个问题,控制的问题,中微子通讯虽然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也无法保障能够精准地传到地心。传到心后会不会有数据丢弃,偏差?如何校正,如何排除非法侵入,都需要考虑。关于信息问题,国际合作正在进行另一项工程:精准地球。要打造一个从卫星轨道到到全球地面到地幔中继的三层包覆圈,通过无一遗漏的包覆系统,改变点对点的单线通信,实现立体组网与地核的联通。精准地球的另一项作用就是全球监测,无一遗漏的全球监测。
发展到第五年,地球心指已初具雏形。那是矗立在吐鲁番之上的一颗庞大球体。通过无数钢稳定架摆正了形象。落日西沉,从远处看,心指与太阳融为一体,黑色的大轮似乎产生了日食,但又不遮挡太阳的光辉。在西北热浪的扑啸下,哑黑的颜色显得纹丝不动,唯独在其轮廓旁有些阳光反射与衍射的奇晕。光晕优柔绵长,球体厚重巨大,在西北寂静而稍显凄凉的天空下,似乎在凑着羌笛与洞萧之音。
这五年来超过十万名工程师与科学家夜以继日,能够支持他们的原因除了工资发得很高外,这番凄凉西域中人造巨球的景色也是一个吸引人的重要原因。
坐在远处红色岩石的顾沙静静地看着它,把它想成一颗地球下的蛋,而不是将要植入地球的心脏。
流瑟·克拉克对他说:“如果问我们这些人存在与奋斗的意义,大概就是现在这颗黑不溜秋的心脏了。是吧,顾brother。”
顾沙不置可否,他静静地看着。
“你的神情和你的父亲很像,波澜不惊的神态,这是我们缺少的。”
顾沙回答:“我只是不爱喜形于色。”他想了想又问:“你见过他?”
流瑟·克拉克这才谈起:“大约在30年前,我博士毕业不久,你还在读初中吧。我见过他。”
“在哪里?”
“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
“你不知道吧,地球心指工程很早就被提出来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事着这个项目的研究。”
顾沙则说:“他应该明白,当时的状况根是不可行的,没有曲线拉推,没有不可逾越管道,没有单向屏蔽,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亚瑟·克拉克又说:“心盔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或许他正是要突破这些东西,不然国际合作就不会盲目地将心盔做出来。但还是没有突破。而顾牵教授似乎也没了身影。”
看来顾牵出航到太空去进行什么播种是真的不可能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顾brother。国际合作可能不想因为意外对其顾教授的名声造成影响。所以将意外事件隐瞒了起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有人对顾教授进行了谋害。你和你父亲都是分外单纯的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社会性的东西,你能想到吗?”
顾沙明白,但他没有这样想过。父亲的贡献是世界性的,他获得的声誉也是世界性的。他一生埋在世界性的探索上,如果有什么得罪那大概是主观之外的东西。不知道国际合作的上层了不了解这些。顾沙想到自己曾经收到过最好物理系的推荐信,其目的大概就是要自己承接顾牵的衣钵,突破顾牵还没来得及解决的问题。很明显这些问题都是地球心指工程需要解决的。那么父亲的消失也许和这个工程有关。
流瑟·克拉克躺在燥热岩石上,“顾brother,这颗地球的心脏还能有什么用呢?除了安抚地球,改变板块,还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这是永远经典的问题。顾牵也在想,除了这些地球心指还有什么用呢。但是如他的父亲,功用已经不成为其努力突破的动力了。他作为科学家,波澜不惊地从事着探索行业。父亲和他都对斗争了无兴趣,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期待去了解真相。
地球心指与心盔开始了总装。一年后总装完成。心盔心指合为一体,巨大的心指玉球晒着它在地表最后的阳光。检查完毕后心指工程的全体员工为其进行了剪彩,在其面前庆祝着一种新生,地球的新生。
在国际合作的准许下顾沙将顾牵的“骨灰”放进了地球心指的狭小纪念舱。最后,沉降启动,顾沙看着其慢慢沉入早已在地壳上挖好的连接地幔的通道。一颗饱满的球对着一个比所有深渊还深的井,徐徐而下。地壳之下早已分布着许许多多工作船,等待它的激活。
沉降与导引其步入正确位置十分艰难,要保证不得对地底形成过分压力,速度压制在最小,大概一天下沉17.5公里。经过一年的沉降,它才到达预定的位置,然后与精准地球系统进行调试,一切无误。它展开了多向性如弯曲射线的来拉去推场,与地下工作船对接。死寂沉沉的地下船动了起来,他们慢慢地巡游,或者加速,或者在岩浆激流里面保持稳定。调试无误,机器们开始了安抚地球的工作。
感应构件也在陆续植入板块间的缝隙,先进行了岛屿之间的实验。在马六甲海峡的东西两端,马来半岛与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进行了撕裂测试。来拉去推场源的力量是强大的。半岛与岛屿之间海峡的距离扩大了十米。不过引发了短暂地震。在将此撕裂应用于大板块间之间之前,还需要研究如何柔和地使他们分开。
在地球心指沉降到地核的头年,黄石公园,克利夫兰火山,默拉皮火山,亚苏尔火山,帕卡亚火山等超级火山陆续喷发。环太平洋地震带,欧亚地震带,海岭地震带也显示着猛烈摇动前的预热。巨大的海啸和漫天的火山灰开始对气候造成恶劣影响。地质专家指出,可能地球心指的沉降与游移引发了连锁反映。如果其来不及限止更恶劣的灾动,那么地球心指反倒变成了引发灾动的罪魁祸首。
不过还好,经过紧张的疏导工作,大部分地下岩浆流的翻滚状态得到了平息。这得益于巨大稳压网包裹了火山出口下的岩浆流,在地球心指的牵引下往地心方向压,岩浆流的压力便只能沿着稳压网辐散开。
但是这次预热灾难也导致地球开始小冰期,地震与火山附近的城市陷入瘫痪。这只是个警钟罢了。离预测的全球灾动还有不到三年,如果不能在此期间完成安抚工作,那么地球的的暴怒或会造成人类的灭亡。
三
流瑟·克拉克慌忙致电给顾沙,要他来乌鲁木齐的洽洽奇酒吧一趟。还在吐鲁番艾丁湖实验基地研究能使板块柔和分离的片状感应构件的顾沙问发生了什么。
“关于地球心指工程。或许我们犯错了。”流瑟·克拉克的语气颤抖着。他带着一份文件,了解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在见到顾沙的第一时间,他就说:“或许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所服务的只是一场谋略罢了。”
“谋略?”顾沙问。
“我先提个问题,顾brother,我们曾经讨论过,关于地球心指,它到底能有哪些用。我们现在还继续讨论,它到底还有哪些用。你的父亲也许正是了解到地球心指的真正使用目的后采取不合作的姿态而被上面的人监禁了。”
顾沙心头一蹙又在掐指一算,如果顾牵被监禁那到现在也该88岁了,相当于被判了个无期徒刑。“你确信他没有死?”
“我不确信,但至少可以推定顾教授消失的原因不是意外而是国际合作。你了解国际合作的历史和信念吗?”
顾沙点头。他稍微知道国际合作组织脱离于上个世纪初的联合国,由二十国集团常驻。不过后来国际合作组织开始摆脱国界限定,其成员不由国家为实体单位。个人和民间组织还有广大的科技公司等非国家属性的实体都可以加入。它的目的也不是要解决国家之间的矛盾和斗争,虽然国家之间的矛盾在那时因为能源问题显得越发紧张。它的目的似乎是统一的自由性,也就是说其内的成员可以撇开以往最主要的身份界定:以国家或民族来界定。其内的成员并不需要这种身份划分。只要是国际合作的一员,那么自己属于整个世界是第一性的,而属于某个国家或者民族则是次要甚至可以忽略的。
国际合作的眼界是整体性眼界,信念是统一下的自由性,宣传的则是广泛的“我属于世界”,做的事是各种没有国属概念的工程。最开始二十国集团及其他国家因为全球化的关系都挺认同国际合作,为其提供了物质保证。后来随着科技公司的加入,国际合作开始开展造福全人类的各种工程。由于越来越多的公司,组织和个人渴望将自己纳入更高范围的世界中,他们开始将自己的财富体力和聪明给予到国际合作。这使国际合作主持了许许多多宏大的工程,扩充了许许多多的成员,也真为人类造了许许多的的福,它本身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是这种强大与各国却不排斥,是一种没有地域性的强大。它类似于万物联通的网络,对现实世界没什么侵蚀却似乎无不入人的精神。
“这种组织也有阴暗的地方?”顾沙问。
“到这种地步已经称不上阴暗了,他们称为谋略。”流瑟·克拉克将文件传给顾沙,上面记录着国际合作高层的一项战略。
顾沙的眼睛突然放起光来,他很少这样的,当意料之外的东西来到时,他最多平静地观赏一会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脑袋开始剧烈地翻腾,一种景象在脑中的地球模型上展开了。地球心指是威慑系统,瞄准着地面的每一个角落,不管处于屋内,空地,海上,天空,防空洞,还是地下,全部都在地球心指的力程之内。那份景象便是人站在草原或沙漠上,一颗极细而又自旋得极快的感应构件子弹随着地球心指的曲线拉推,从地球的任意位置开始加速,穿过地核地幔地壳再突飞而出,从那人的脚下猛烈击上,直穿过腹部胸膛和脑袋,迫止于天空。目标倒下,立即死亡。
随着个人的倒下,另一番更壮烈的景象出来了,是一个军事基地,地下的射出的轰弹爆毁了基地。然后是移动中的装甲车与坦克,海面的航母与舰艇,从下拉推而上的强硬构件直接击穿将其报废。速度极快可媲美天机动能武器,与精准地球对接可实时追踪动者位置,弹无虚发,又因来自地下,不可防备。
顾沙将这番图景描述给流瑟·克拉克。流瑟·克拉克苦笑着:“我想的倒没有这么精准细致,我想的只是一种模糊性的范围攻击,类似于无差别的轰炸。如果地球心指作成武器系统,无论是范围性的损毁还是精准到个人打击都是可以实现的。国际合作要的很简单:消灭国家,一统天下。他们隐隐发展的东西已经超越了一般国家所能抵抗的程度。现在地球心指完全处于国际合作的控制之下,我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另一种灾难。”
顾沙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它不成为武器,仅成为威慑系统就会使所有的国家都不敢动,所有的有生目标都在其瞄准之下,所有的武器装备不过是草扎的靶子罢了。
“这是反人类的!”流瑟·克拉克怒斥道,“我确信国际合作的高层走偏了,他们只是露着野心,借着国际合作的主旨来当全球的皇帝罢了。顾brother,也许你的父亲了解了真相而拒绝才被他们干掉的。三年后的地球灾动可能只是个幌子,他们要打造是一个全球挟持系统,必有要有一个大幌子来调动我们。”
“你确信他们要这么干吗?”
“你知道我也是国际合作的一个科学家。之前这种谋略只在他们的核心成员中流转,但是现在似乎是万事俱备的状态。所以他们将一批成员内的科学大脑召集在一起,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熏陶地描述未来。这份文件便是他们发给我们,让我们下来决定跟不跟从。可能时机已到,他们不再藏着捏着。总之我不能坐以待毙,虽然我认为我属于全球,但是国家的隐去不该发生在我们这一代。而且,想到随时可能被从地下钻出来的子弹击毙的生活,我全身发麻。”他披上外衣,似乎要做点改变的行动,“顾brother,我了解你,你心中没有恐惧,新生的的理念对你造不成太大的冲击。你的眼里毫无波澜,像钢铁像玉光,我总觉得的你的灵魂出离了平常的人性,具有一丝普通物质的冷静感与无情。世界就是这么奇怪,越有不偏不倚的冷静与无情,越能接受跳脱常识的东西,可能这跳脱常识的东西就是真相吧。所以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觉得你该了解我探查出来的东西。”流瑟·克拉克决定了,他要抵抗国际合作的行为,他似乎迈向了另一个行业,所以他对顾沙说了再见。
在地球灾动预定到来的那一个月,全球早已在对国际合作开展着声讨,地球心指工程也早已面见光天化日。二十国集团发表联合声明,要求国际合作让出对地球心指的控制权。但令人无奈的,国际合作并不是占据地域的国家,不可能采取侵略的方式进行消灭。他们遍布于社会各个角落,高层隐身,成员埋首,变得鸦雀无声了。控制系统也不知道被转移到哪儿去。各国抓捕了很多曾经隶属于国际合作的人员,但无奈他们要么不知情要么装作不知情。为此,各个国家之间只好把重心放在战备之上,也开始研究反心指系统,无奈的是时间太过仓促。
地球灾动发生了,宣传的幌子破裂。火山继续喷发,地震层出不穷,海啸淹没了海岸。这时国际合作突然冒出来,以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姿态,要按照预定方案进行止损。各国开始大规模逮捕跳出来的成员,成员们并不嘶吼,而是祈求,“撇下成见吧,国际合作的努力就是为了现在人类的存留。”他们不提他们的对于社会走向的目的。各国也在犹豫,在猜想,也许真的错怪了国际合作。
各国一边扣押国际合作的领导者,一边开放戒严采取它的措施进行止损。灾动间歇闹腾了大半年时间,并未出现不可挽回的损害,只是丧失澳大利亚与马来群岛的一部分,其余大陆有深渊变成山谷,山峰埋行深渊的改造,却未一发不可收拾地撕裂成渣渣。
“这就是毁天灭地的灾动?果然是幌子!”
国际合作坚持声称这都是地球心指安抚地球的功劳,如果不是对地幔层稳压,对地壳的舒展,今日的面目只会像玻璃掉在地上那样啪嗒碎。
这实在是难以证明又难以证伪的见论,国家集团开始逼其解散。国际合作的执词则是其殚精竭虑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拼死拼活,带着狭窄成见的地域与民族团体就要其鸟兽散尽?
“你们的发展纲要确实有一统天下的这一条吗?”
“我们的主旨确实有为天下开太平,这倒不是反动”
“这是借口,野心!”
国际合作开始与政治家们争吵,礼貌性地描述他们的理想:减少因为某个区域集团的自私而发起的争斗。
“别逼我们动手。国际合作必须解散!”美国的政治家对着国际合作的代表之一也是出身于美国成长于美国的美国人吼着。
“我只得严明地朝你宣告,现在,我属于全世界,我不是美国人。”那人义正言辞地宣布。
谈判不欢而散,国际合作的代表被全盘监禁。但随着第一颗感应构件子弹穿过地幔,穿过地下河,穿过谈判场所的地基,穿过干干净净的地毯,穿过那位美国政治家的头脑,继续朝上穿过穹顶,射向辽阔的天空,随着那人的血液溅洒在白色瓷砖上而引一降惊恐时,这场由国际合作发起志在统一全球的战争开始了。
顾沙被邀请到国际合作的一处隐蔽营地,国际合作直爽地朝他述说:“阁下对于这件事抱持什么态度?”
他们的语气在表明,如果顾沙支持国家的存续那么他今天就走不出这儿了。
“阁下在世界上有相当的声望,如果与我们做对,我们当然备受束缚。”
顾沙则问:“你们称你们的理念是为先进的东西吗。”
“这倒不敢妄断,至少是新式的东西。自古以来统一倒是好大于弊的。我们只能说既然它诞生了,我们便去践行。我们也只是威慑性地来统一,并不愿杀一人。地球心指帮助我们避免真正屠杀的战争。阁下认为我们能够速战速决吗?”
“我不知道。”
“阁下需要相信,即便他们要战争,地球心指也可以立马使其瘫痪。只是有个问题,我们现在并不占据地域,必须要将控制系统东躲西藏。还有精准地球如果完全被他们破坏了,威力必然大减。”
“这正是症结所在。”
“那么阁下的意见呢?”
顾沙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经验。我持观看的态度。”
“也就是说阁下不会与我们作对,好极了。阁下是位科学家,我们不要求科学家来作社会学家的预测。但是我们会努力让阁下看到我们高级性。”
顾沙又问:“地球灾动是研制的地球心指的幌子吗?”
“不是幌子。它的是你父亲探索的结果。”
顾沙的瞳孔在放大,“我现在突然想了解父亲他去到了哪里。”
“地下,顾教授乘着探测器去到了地下。其实早在上个世纪中叶,地球已经逐渐显现了暴躁的脾气。我们需要探清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十多年前的那项工程叫解剖者计划,心盔这种材料就是那个时候研制出来的。你的父亲带着一帮地质学家,朝着地下出航了。后来传回了宝贵的研究数据,准确预测了现今的地球灾动。而地球心指工程其实是你父亲提出来的一套可行方案。但是在地行船浮上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顾教授与同行者葬生在了地幔之中。”
“那为什么要说他去播撒种子了?”
“因为我们想培养你,如果他死了推荐信肯定就没有,虽然你也不需要,但是我们需要保证可能性。如果告诉你们他死了,也会引起你们的悲痛,这对你的专心是个打扰。我们只好编这个理由,让他在你们,不,在我们的心中活得更久一点。”
“那他知道你们一统天下的愿望吗?”
国际合作在这上面则含糊其辞,“事物总是发展的,正像可乐,高跟鞋这些总有什么会脱离设计者的初衷。恕我们盗窃你的成果,阁下,我们不期望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但我们总是乐意为你,为整个人类社会设计出更好的蓝图。”国际合作的成员们伸出手,向他敬了个礼。
国际合作的一些地下基地被探清了,以二十国集团为首的武装部队开始围剿,大批钻地机,装甲部队,战斗舰艇与轰炸机开始集结,试图先发制人。在动员的最开始总是雄纠纠的,在矛盾的高潮时总是激烈的。他们开始对着基地轰炸,弹雨炮弹散落开来,钻地机猛烈的轰轰声与爆炸相映成奏,还有疯狂的想法往地下投掷热核弹。只是另一方的反击也开始了,地球变成了一个藏满毛刺的棘球一般,硬质构件从地下钻探而出,击损了舰艇,报废了钻地机的猛牙,命中空中的超音速战机,瘫痪了大国的核基地。地球心指像一个地鼠打着洞外的人,它弹无虚发,猛烈钢硬,目前再没有任可匹敌的武器。
顾沙在离战场很远的的草原上走着,他偶尔能看见射向天空闪光击出的爆云,也有失事战机的烟。这些场景在他脑海内的地球模型上出现过。
他再看看草原上偶尔遇见的小花,坐下来吃一些干粮。一边是钢硬构件轰击战机的爆炸,一边是温柔摇曳的小花,这两种奇怪的情景在他面前整合得恰到好处。他波澜不惊的眼色里暗含着观察者的冷静。微风吹拂,一丝丝硝烟之味入鼻,对他来说都是奇怪的体验。顾沙拾集了小花,准备送给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女。
他离开后坠落的战机击中了这片区域,强大的撞击将草原擦掉了一层皮,携带的火焰也烧了小花。机上插着的长约十米如针一般狭长的钢硬构件在落日的余辉中闪着金光。草原上分外寂静,唯独构件烁着丝丝颤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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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就像《星球大战》中原力和光剑的设定,故事中的来拉去推力与地球心指装置的设定,在小说中协同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古典科幻的惊异感,同时,配合庞大格局的阴谋论剧情,营造出一种史诗氛围的近未来歌剧气氛,二者混搭所呈现的气质让它在中文科幻创作中成就别具一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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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郭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