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中国的赛博朋克还能有什么新的东西? | 科幻问答 012
赛博朋客是个好东西,因为它到现在仍是我们唯一可选的未来。太空文明、外星智慧、时间穿越,这些都仍然停留在行不行/有没有的阶段。只有赛博朋克,描绘了一个我们正在经历、可以触摸、闻到气味的眼前未来。
▲《银翼杀手》截图
但是,赛博朋客已经死了。
死得透透的,还经过不错的处理,样子好看得很。那些霓虹颜色、虚拟化现实、风衣和酒吧、颓废的黑客和庞大的神秘公司。
别理解错了,这些符号都很有趣,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好东西。但是它们过时了,只是过时了。并不是说现实不按照它的样子出现,科幻不负责精确的预言,这一点咱们有共识。而是说它不再是现在人们对未来的期待了,或者说,它不能再替现在的我们表达对未来的想法。因为,它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和所有重要的思想一样,赛博朋客的来源也很复杂。我们就从最简单的一条路线说起:控制论。
控制论简单说,就是让你把所有东西都看成一个根据外界反馈信号自我调节的系统。比如说你喝可乐,胖了,就会感觉到减肥的压力,然后少喝一点,也许就会瘦下来(并不);或者简单一点,空调降温,监测到室温降低了,停止降温,升高了,再启动降温。
于是在60年代,就有人开始设想把人体和机器结合在一起,目的是适应太空的特殊环境。只不过当时的NASA和美国军方确实还搞不定这个技术,就放置一旁了。
从这里开始,人类和机器甚至是自然之间的界线,突然在理论上开始消融。这种混乱,很快让控制论带来了一场个人自由主义的危机。也许在我们看来,这根本不值得算什么危机。但是在将自由主义视为思想基础的西方,这是必须要处理的原则性问题。
而这些问题的争议,也反映在当时的科幻创作中。德雷尼、泽拉兹尼、巴拉德、法默、埃利森、迪克这些人通过内心世界的外化,呼应着个体消融的危机,不过,大家都还没有找到那个新的世界,既不是传统文学的内心世界,也不是流行文学的现实世界,更不是传统科幻的太空世界。
直到吉布森、斯特灵、斯蒂芬森这一代人,发现了硅谷有个好东西,制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只有极少人触及的新世界:赛博世界。后面的事情,我们都很熟悉了。
一个全新的叙事空间,这是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麦哲伦环球航行的伟大壮举。从这里开始,一代人留下了经典的文化符号:
底层人牺牲仅剩的肉体和自我,在技术的洗礼下,对抗科技/资本的利维坦。
赛博格对性别定义提出了新角度,打开了对抗男权叙事的第二战场。
塑造日本(现在被某国取代)这一文化冲击者原型,将艰涩的技术伦理议题转化到社会伦理的故事原型中。
所有这些,到现在都变成了独立的符号,和它的来源斩断了关系。
吉布森造访东京涩谷时,东京记者问他“看到了吗?这就是银翼杀手的城市。”他心想没错,很显然就是这里。但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日本。不了解日本,完全不妨碍他们这一代作家建立起“日本=赛博文化”的概念。
这些符号,承载了前互联网一代对赛博世界的美梦与噩梦。当人类进入真的赛博时代,面对碎片化的个人社交网络,由既不智能也不沉浸的手机连接的世界,红蓝、黑客、垄断企业、街头暴力,这些元素已经从未来可能性,变成了平行历史。未来,突然变成了空白。
因为,赛博朋克的继承者们,忽视了驱动科幻发展的重要因素,就只能被现实慢慢挤到历史中去。
延续百年而愈发兴盛,科幻自有其内在动力,也就是对“发展、改变”这件事的关注。无论各家如何定义科幻,都不会否认科幻是关注新变化新概念的艺术。因此,忽视了赛博概念在现实中的驱动力,是赛博朋克走向形式主义符号化的病灶。
如果我们简单粗暴地将科幻叙事传统一分为二,可以称其为“关于演化的叙事”和“乌托邦叙事”。前者推演人类的命运,关心宇宙变化的原因和结果;后者思考人类的行为,希望找到短暂生存的意义。这两种叙事有时分道扬镳,有时路径交错。
在赛博朋克叙事的起源中,乌托邦叙事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因为脱胎自新浪潮的一代作者,本就希望打破演化叙事的传统。而类似《真名实姓》这种更倾向于演化模式的作品,一直不是主流。加上之后千禧一代的“历史终结观”,带来了只能讨论现在,人类再无未来的倾向。这就是为什么现有的大部分赛博朋客经典,比如《黑客帝国》《攻壳机动队》《黑镜》这些走向“对抗系统”的作品能够名利双收,而《银翼杀手》这类作品当年不被理解,现在也极难重现。
冷战后的西方社会进入了后现代的全球化泡沫时代,反乌托邦成了政治正确的新乌托邦叙事,《西部世界》《副本》《使女的故事》《美丽新世界》这些反乌托邦故事都在延续前代作品的主题,用一个又一个打破控制的幻梦给我们制造着一模一样的赛博乌托邦。
在这些叙事中,赛博时代永远是笼罩在个体头上的阴云,没有人能在其中得到真正的幸福,技术的探索永远带来厄运,个体基于人类本能的行为最终成为人性的救赎。这种基于个体自由意志神话的脆弱叙事,树立起一个完全脱离现实的赛博反乌托邦,以打破这个幻象的行动让读者安稳于媒体娱乐的乌托邦中。
多么可笑的朋克!
这些问题,一直被人提及。
早在1991年,小说家刘易斯·希纳(LewisShiner)在《纽约时报》的专栏文章“前赛博朋克的自白”中发问“赛博朋克到底要干什么?”他认为技术不应该是令人生畏的。当时十几二十岁的读者对此反应强烈,因为他们很讨厌看到自己的电脑导致他们犯罪的故事,或者是黑客破坏西方文明的事,反而希望小说能够表达出计算机赋予他们的喜悦和力量。
95年,创造“赛博朋客”这个词的贝斯克反感对赛博朋客的庸俗化,写了《Headcrash》讽刺这个类型,甚至还得到了当年的迪克奖。
威廉姆斯学院比较与日本文学教授克里斯托弗·博尔顿(Christopher Bolton)谈到我们今天看到的“山寨赛博朋克”,表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赛博朋克在当今媒体文化中的命运告诉我们,这一流派最初的悲观预测是如何变成现实的”……“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未来、原始的、物质的和政治的东西越来越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虚拟的、中介的现实,在这个现实中,事物被复制、再复制,形成一条无尽的扭曲链条。”
乌托邦叙事当然有不可取代的价值:它关照着每个时代的现实,让人们警醒自己的所作所为,确保人类仍有未来。但同时,每个时代都需要有它对未来的想象,才能走出下一步,打破上一个乌托邦的困境。
在中国这个赛博化程度最高的土地上,历史正在翻过新的一页,数字化、智能化、微型化,即将带来巨大的变革,彻底改变人们塑造世界的方式。世界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智能软件的时代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基于这些“基础建设”重新展开,这也包括对未来赛博时代的想象。
在这里,我们呼唤“新赛博”的到来,它可以是一阵和风,一场细雨,也可以是猛烈的风暴,狂野的超新星爆发,吹走锈化的外壳,展现新的未来。
新赛博,需要新的方向,表达新时代的视野。
01
第一,赛博赋人以能
波兹曼以《童年的消逝》描绘了媒体技术对童年概念的破坏,反过来看,这正是技术对人类赋能的大趋势。人类太容易受到外界的限制,而技术,可以让更多的人突破限制。汽车连接了城镇,轮船让我们跨越大洋,飞机让一切地理障碍不再存在。
在哈拉维的《赛博格宣言》中,赛博格打破了人-动物-机械-信息的各种界线,自然的一切都开始融合在一起。现在的我们,通过手机成为了社交网络的一部分。这种能力,让我们可以跨越时间空间甚至肉体的阻碍,进入任何时间地点,体会不同人的生活和感受。我们就是赛博格,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世界中。
这无疑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我们尤其容易忽视的,是这些技术可能如何改善那些落入困境的生活。网络带来的媒体关注、即时支付带来的新兴产业、被机械和生物技术重塑的残缺人体,一个又一个新案例见证着前所未有的赋能。即使是互联网舆论的相对劣质化,也不过是之前不具备发言权的人们适应开放世界的阵痛而已。从长远来看,技术是最相对公平的要素,可以改善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这就是赛博化的未来,一个每人都具备更大潜能的未来,它和赛博朋克的本质区别,在于相信变化是根本性的,演化竞争可以带来全新的技术和社会生态,历史绝不会终结在全球化垄断资本主义或者是AI大祭司的手里。
人,被技术改变,仍然有无穷的变数。
02
赛博不会遗漏
吉布森说“未来已来,分布不均”,这种80年代的Geek精神,在5G即将覆盖世界的现在,已经被物化为成功学方法论。所有先锋者的理念,都不免经过“被嘲笑遗忘、重新发掘包装、物化变为商品”的镀金之旅。
历史无法倒退,缅怀过去,是为了更好地前行。今天的通讯技术和社交网络,让每个人都成为巨大流量中的小小一份,却也给那些被我们遗忘和忽视的地方带去了可能。给山区的网课学生修建信号塔,背着发电机给手机充电的非洲人民,都在被这场大潮之中重新连接到世界中,拥有自己的未来。
物联网,智能交通,智慧城市,这些概念都在讲述同一个未来:所有地方,所有机器,所有人,都将被接入到这个网络中,无论接入的代价有多大,这一过程都将会完成。因为赛博格必须打通所有的界线,让规则统一,如果出现阻力,这场大潮就会掀起巨浪吞没一切。
这就是大赛博的未来,不会因为你是穷是富,而区别对待你,你只有选择如何加入的权利,没有抗拒加入的自由。
大赛博,不会遗漏。
03
赛博改变认知
《赛博格宣言》强调赛博格的出现将会打破人-动物-机械-信息的各种界线,但其实远不止如此。
赛博化的世界中,每一个我们熟悉的概念都将变得模糊。软件和硬件中间出现湿件,真实和虚构中间出现增强现实,生和死之间出现意识备份,为了适应这些新的变化,社会规则需要调整。
好比智能交通的实现,除了自动驾驶汽车,以及智能道路和信号系统,更需要改变交通规则和相关法律的整套体系。以此为例,社会的每个方面都要适应这种打破界线的结果。调整的最后,最难改变的,恰恰是我们自己的大脑,自远古进化而来的人类大脑,可能成为进入赛博时代的最后一关。
也许会有一代人,成为所谓的“赛博一代”,将从生下来就理解这种界线的模糊,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新的人类,甚至能够超越生死的概念,成为真正的新人类。
这就是新赛博的未来,不再是新瓶装旧酒的老调重弹,而是重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科幻重新回到想象力的狂欢中。
一切都是新的,这才是赛博时代。
即将出现的本土赛博,不是古装国风的人工智能,也不是西方风格的反乌托邦,更不是霓虹灯下的叠床架屋。
我们已经看到很多作者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关注这片土地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断描述新的赛博世界。
我们期待每一个人的加入,请和我们一起,创造全新的本土赛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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