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的主题是「时空变幻」。
这篇小说乍看上去和科幻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个司空见惯的奇幻冒险故事。读到后面,你才能发现岛上世界真正的奇妙之处。
作
者
简
介
| 宫柏 | 业余科幻作者、不务正业的大学生,喜欢用理性的文字写故事。爱好全无,没事读读书。
可燃黄金
全文13900字,预计阅读时间30分钟。
当鹰女天使号绕过风暴席卷,雾霭弥漫的黑岬海域后,船长终于看到了被人们称颂为黄金与宝石之乡的恶魔群岛。它如长蛇般静卧在深紫的海面上,肆意舒展着古老传说中的诱惑与贪婪。
海流逆势湍急,远处的风暴虎视眈眈,鹰女天使号一百二十八只巨大船桨猛烈挥动,在进入高潮阶段的交响乐中溅起朵朵浪花。船长紧握手中长剑,感受到了四十年来的海盗生涯中少有的紧张,他仍记得前天夜里那丑陋的长虫——海蛇的身躯足有鹰女天使号一半大小,当它从海面上探出头来,好像黑夜中升起了两颗红灯笼,嘴边的獠牙苍白如枯骨,黑黝黝的喉咙能灌下几吨海水。当时正处黑夜,黑岬海域的风暴永不停歇,鹰女天使号在怒号的狂风中如同纸船摇摇欲坠,海水浸透了自己的衣衫,也让自己见证了一个足以歌颂为传说的神迹。船长又再一次看向站立在左侧船舷处的黑袍女,一袭黑色长袍遮盖了她身躯上的所有部分。要不是那一夜她在巨大的海蛇面前吟诵咒语,船长至今都无法知道她的性别。咒语既无诗歌的曼妙,也无祈祷的庄严,一道道繁杂的文字和符号凭空出现在黑夜里,仿佛是黑布上绣的金丝漩涡,耀眼的白光在黑夜里闪烁,直到刺痛了船长的眼睛。随后怪物消失不见,风暴归于平静,黑岬海域的鬼魅传说刚刚向世人见证了它的存在,却又在符号和咒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船尾处传来了盗贼和淘金者恬不知耻的笑声,不知又在说些什么下流的笑话。盗贼身材高大,金色的毛发更像是狮子,其残忍程度估计狮子也无有过之,脸上的刀疤可以塞下一碗面条,淘金者身材矮小,背着一座堪称小山丘式的背包,咣咣铛铛好似搬来了整个兵器库。是的,对于海盗、盗贼和淘金者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恶魔岛上的黄金和宝石更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呢?他又瞥向黑袍女,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发财的怪人。船长抬头望去,与其说是城堡,更不如说是几座相连的破败塔楼,挤压着矗立在危耸悬绝的海岬上,如废弃的长枪笔直插入天空灰暗的肚腹。在城堡西侧的岩石峭壁处,两道金色的河流顺着远处低缓的坡道飞流而下,河流虽细小,但却发出如同大瀑布的低吼,接着顺着城堡脚下斑驳的墙壁缓缓爬行,直到没入东侧一片绿油油的森林中。“那是可燃黄金,”盗贼兴奋地点头,细长的舌头舔着鼻子,“这个世界的终极能源,只要一滴便可以换上一麻袋的金子!”鹰女天使号最终停靠在这座恶魔群岛的尾部岛屿上,船桨的摆动在感应到海水正在变浅后逐渐停止,绣有海东青双翼的静默天使船帆缓缓落下,露出细长的桅杆。由于黑岬海域常年风暴不断,天色昏暗,直到近处才能发现这绵延几十海里的宝石沙滩。黄金成了最普通的石头,但做了四十年海盗的船长颤抖着摩搓堪比自己拳头还大的黄金,努力思忖以前自己追随的海盗王手中的那个黄金石榴是否也是这般大小,淘金者弓着背,细小的身子充满狂喜和激动,“哦,看哪,这是绿碧榴!”淘金者手里捧满了绿色的宝石,船长一度以为那是葡萄,海盗眼里只有黄金。“这是沙弗莱石,这是橄榄石!哦,看看这是什么?”淘金者举起一颗黄色的宝石,“这是帝王黄玉,极品中的极品!”他窄小的鼻子不断抽搐,玻璃球大小的眼睛眨动得极为频繁。“这是我的家乡,女士们,先生们,我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你的祖先是嫖客和妓女,杂种!”盗贼一把抢过淘金者手中的帝王黄玉,力道大得将后者掠了个踉跄,“看看吧,这仅仅只是我们踏上恶魔岛的第一步,上帝会恩赐勇敢的人。”盗贼狭长的眼睛扫视一圈,在淘金者面前将帝王黄玉抛入海中。“可这些宝石与黄金只会拖慢我们的脚步,在可燃黄金面前这些连狗屎都不如。”“当然,一滴黄金一座城堡。”船长银白的胡须彪炳着他不俗的海盗生涯,但他内心的不安却渐渐增加,踏上海岸未及片刻,周围的雾气便明显增多,远处的宝石海滩变得模糊,城堡也不如刚看到时那样清晰,他又想起了黑夜中海蛇的红色双眼,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一言未发的黑袍女人。可燃黄金构成的金色河流位于上方的城堡西侧,这座海岬之高堪比陆地上的高峰,他们每个人带好武器、装备和食物后便要沿着海岸绕过硕大的海岬,通过西面的石灰岩“草原”进入森林,企望从中找到一条小路到达城堡,船长以为盗贼和淘金者会迫不及待的利用脚蹬和匕首攀爬,但他们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毕竟在巨大的财富面前,谁都不想拿着生命冒险。自从登岛以后,雾越来越浓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远处鹰女天使号硕大的船只若隐若现,风刮过石灰岩粗糙的地表响起呜呜的哀鸣,淘金者拿着一圈金属铁丝构成的探测器,背着小山丘般的包裹跑来跑去。“这些石灰岩里有黄金!”他扯着嗓子喊道。雾霭的远处卷起一阵狂躁的风,伴着喧哗的鸣叫,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大片抖动的乌云遮住了天空。“是群乌鸦,”船长拔出长剑,盗贼亦然,黑袍女无动于衷,“戴好斗篷,岛屿的乌鸦饥饿得很。”鸦群从他们的头顶飞过,闪动的翅膀将周围的雾气吹散,落在了旁边土黄色的石灰岩中。鸦喙不停地雕琢黄金,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孔洞,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盗贼对淘金者的惊叹深感不屑,拔出镰刀般的铁刃朝鸦群走去,“让我们看看这帮畜生的肠子是不是也是黄金做的。”船长大喊住手,但盗贼不听,左劈右砍将黑色的鸦群搅得如大海般翻腾,几只血粼粼的尸体躺在黄金地表上,上空的‘黑云’久久盘旋,没有离去。盗贼举起手中的尸体,鲜血顺着指尖滑落,“肠子是肉做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吃掉的黄金。”“好的,好的,我的海盗船长,”盗贼嬉笑,“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刚刚短暂的清晰又被模糊替代了,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才终于走出这片贫瘠的石灰岩荒原,在一渠淡绿色的臭水池里,他们看到了沙蛇、毒蝎和一群仓鼠,毒蝎将沙蛇刺死,打了个旋,但仓鼠随后赶到,细小的牙齿锋如利刃,竟将毒蝎咬碎,又齐力将十几条沙蛇蜕皮,贪婪地享用着紫色的蛇肉。船长四人的脚步惊扰了它们的用餐,如野猫一样浑身炸毛,露出满嘴鲜红的牙齿。森林里的雾淡了许多,但显然没有他们期望的小路,绿色的迷宫里遍布椰子树、香蕉树、沼泽棕、红棕榈、还有着数不清的蕨类植物和各种杉木。一些藤本植物缠绕于粗大的树木上,盘扭角错,横跨林间。海岬上的城堡高耸林立,在森林中依旧能看到塔顶上高高的尖刺,这成了他们的导航标。林间潮热,他们发现自己的怀表如在磁场中的指南针一样四处打转,有时倒退,有时前进,这意味着无法直接查看时间。但看着天色,应该离黑夜不远了。黑袍女始终与他们保持距离,一言不发,但步调沉稳,船长总有一种感觉,黑袍女每一步的距离和花费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她在寻找些什么?船长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在海盗湾的码头,她给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筹码,但绝不是来淘宝的,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她是一位神秘的巫师或者前来祈求上帝之光的祭祀。深夜比他们想象的来得要早,天刚刚阴沉下来,黑暗就迫不及待地袭来。这个夜晚无星无月,森林好像也睡着了,但寂静往往代表着危险,每个人轮流守夜。“你最好不要玩这种游戏,”船长警告他,“在与世隔绝的荒岛,耍小聪明的人活不长久。”“老兄,我没骗你,”淘金者指了指快要燃尽的篝火,“每一次我都将篝火填满树枝与甘草,这已经是第六次了,我们说好的,淘金者不是骗子。”船长瞥了淘金者一眼,米粒大小的眼睛充满谎言,但他不再言语,争执只会见血,但他见够了血。船长拿着斧头在周围的灌木丛中砍下一片干草,又折断了几把树枝和藤蔓,当他回头时却惊讶地看到前方不到半尺的棕榈叶上有着一圈东西在蠕动,在适应了黑暗后,就着远处篝火的余光,船长看清了那是一条粗大的黄金蟒,它头尾连在一处,不停吞咽着自己尾部的血肉,非要残忍比喻的话,仿佛是一个营养不良、患有白癜风的畸形儿正在饥饿地吃掉自己。但黄金蟒并未就此停止,它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大,在肉眼可见的增长速度下棕榈叶已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掉落在下方盘根错节的树根中,它吞咬自己变得更加疯狂了,这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当船长有些惊悚地回到营地旁时,盗贼已经升起了篝火,跳动的火苗砥婖黑暗,为附近的空气和人类给予生机。“我还以为你背上一袋子黄金跑了呢,亲爱的船长大人。”“到了,早就到了,这已经是我升起的第二堆火了。”盗贼手里把玩着猫尾草,“在这种事上,我不想欠别人人情。”“你太依靠钟表了,船长大人”盗贼永远将一抹残忍的微笑挂在嘴边,“去睡吧,放心,我不会趁机割了你的老二,我们还需要你的船呢。”清晨来的太快,但盗贼和淘金者却抱怨黑夜太过漫长。但即使是白天,在森林里也只能依稀分辨出前方几米的道路,灰蒙蒙的天空点缀着几块黑云。淘金者在出去方便后惊恐地跑回来,手里抓着两颗蓝宝石。“你们可能觉得我疯了,”他惊慌失措,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一些,“我拉的屎里竟然有宝石!”“看来我该把你肠子剖开,看看还有没有黄金。”盗贼的话让淘金者吓了一哆嗦。“这应该是埋藏在地衣下的宝石,你蹲得真是地方。”船长玩弄着说。路途比想象的要漫长,笔直的塔尖与他们的距离并非如海市蜃楼般纹丝不动,而是忽近忽远,有时觉得快到了,却在下一刻远在天边。森林里永远不缺乏惊喜,他们曾路过一个矿坑大小的池塘,水面上落满了棕色的树叶、动物皮毛和发黄的树干,里面的鱼很小,只有小拇指大小,像泥鳅,但却将一头正在饮水的水牛拖进水中,灰色的鱼群一跃而上,不过一分钟就只剩一架带有血丝的白骨,池塘发出阵阵的白烟,传出怪异的叫声,好像是一饱口福的食肉鱼们在打着响亮的饱嗝。当天夜里,当他们准备扎营时,又有两头闪着银粉色光芒的麋鹿从黑暗中走出,盗贼和船长抽出武器,淘金者手里抓着一个喷着火的长筒,黑袍女依旧沉默着站立。麋鹿浑身晶莹剔透,仿佛由钻石和水银打造,鹿角更像一座水晶王冠,闪耀的光芒让人难以看清它们的眼睛和身上的毛发。棕榈色的地衣腐败松软,悬蹄踏在上面声响全无。更神奇的是二只麋鹿动作整齐划一,抬头,低头,迈步,蹦跳,如同是各自的镜像,彼此复制在另一侧的空间里。在七个日夜后,四人看到了一个圆形的空地上有着灰烬和燃烧过的木炭,在落叶下还有着几条腐烂的鱼骨,这显然是他们前天的营地,无休无止的赶路和潮热的空气让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盗贼狠狠将镰刀砍向一颗苍白的桦木上。“这林子里有鬼,我们早该到了!”“如果从距离来看,两天的时间足够了,可我们竟然走了一个周。”淘金者插话。“你真以为我们只是走了一个周?”盗贼抬头仰望天上的乌云,“这个林子里的一昼夜和我们以往经历的完全不同,不要质疑我,我曾因杀了政府的海军军官在海底监狱待过三年,那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狱卒送饭也从不准时,很多人都忘掉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颜色,女人是什么味道,可我们却养成了时间流逝的敏感,有一次我几乎都要饿死了,狱卒才将干巴巴的豆干扔到我面前,我说:你这次迟到了12小时33分钟,我能听到他腐烂的笑声,他说:恭喜你,你学会了这个监狱里最宝贵的一课。”他低下头,残忍的笑容浮上脸庞,“老兄们,认真体会时间的流逝,你们感受到了什么?”船长说:“海盗的感觉不逊于你,我觉得我们只走了大约三天。”“我的感觉不准,不过也一定超过七天了,半个月?一个月?”淘金者说“是不是你搞的鬼?”盗贼朝她走去,镰刃勾起地上的杂草,“装神弄鬼,见不得光,我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声凄厉的怒吼刺破绿色的迷宫,打破了林间久远的宁静,头顶上的乌云突然散开了,叽喳的鸣叫贯彻耳膜,灰蒙蒙的天空拉扯开黑色的帷幕,露出了原本苍白的面孔。恶魔岛从来没有白天与黑夜,数不清的乌鸦用黑色的双翅与身躯给予人类黑白交替的假象。一头浑身血淋淋的黄金蟒自郁郁葱葱的树冠中俯下头来,仿佛是红色、金色、白色染成的绸缎,眼睛大如血盆,伤痕累累的身躯粗如梁柱,环绕着棕榈树和灌木丛,更卷动起黑暗中的浓雾,落叶纷飞。伴随着淘金者一声刺耳的尖叫,船长、盗贼和淘金者猛地窜出,盗贼身材高大,也更敏捷,几个瞬间就跑进了看不见的林子里,船长其次,而淘金者仍旧背着山丘式的包裹,短小的腿拼了命地摆动。黑暗又降临了,阴影爬过船长面前的马鞍藤,顺着革制帽檐越过身后的红刺林,天上的鸦群不安地躁动,看上去就像滚动的黑色河水。船长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腿肚打颤,他有时觉得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一段一段地跳跃,远处传来淘金者凄厉的叫声,船长跑得更快了。不知何时手掌和脚掌已长满了水泡,油皮纸般的面颊也被各种荆棘和枝条划伤。海盗从不是英雄,而是胆小鬼和懦夫的营生,船长花了几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年老的海盗。勇敢只会让海盗送命,它只属于年轻人。他觉得现在很像40年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那一夜下着大雨,“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海盗!”青涩年少的他站在海岸上高声喊道,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上一艘破烂平底船,留下了身穿破布麻衣,泪流满面的父母。用火镰生火后,他灵活地攀爬上一颗高大的阔叶乔木,期望能在浓厚的黑夜里看到鹰女天使号的大概轮廓,好找到一条回去的路。他喘着粗气,开始后悔听信盗贼的花言巧语,可燃黄金固然美妙,但老海盗的命比那更值钱!他一边嘟囔着谩骂,却很轻易地找到了来时的方向,黄金与宝石的海滩只位于不到三里格处,这让他很惊讶,也确定了他们的确迷失在了这诡异的森林中。就着微弱的亮光甚至可以看到宝石闪着不同的颜色,浪尺如一道道白色的直线来回游荡,切割它们的是鹰女天使号巨大的黑色剪影。“回到海滩装上一船舱的黄金也不错,我他妈就不该进入这座小岛!”可在远离陆地的黑色海面上,又一道黑色剪影出现了,鸦群铸成的黑幕很快在那一道剪影上空露出了空缺,像是被猎狗咬豁的口子,苍白的探照灯光打下来,让剪影显示出了它神秘的轮廓,这让船长汗毛如针般竖立。腐烂的船头摆满了鱼骨和海藻,猩红的血肉如同落叶占满了船舱上的夹板,三个僵尸,如果骨头与腐肉的结合可以称之为僵尸的话,正用单筒望远镜兴奋地看着流淌着可燃黄金的恶魔岛,虽然整座船显然经历了时间与大海的摧残,但布满鲜血的黄色船帆上仍旧留有部分海东青双翼的图案,静默天使修长的手臂垂落两侧,一百二十八只船桨正在熊熊燃烧的蒸汽式齿轮下无休止地摆动,那一片的海洋成为了泡沫的颜色。一个头戴皮革制三角帽,腰悬长剑的僵尸将目光望向船长,空洞的黑暗里好像闪烁着红色的光。船长被目光吓得掉下了乔木,尽管下面有着厚厚的落叶和腐败的松针,仍旧感觉身躯四分五裂。“不,那不是我!”船长摇头,“另外两个人也不可能是盗贼和淘金者,淘金者已经死了!而我不会!”船长挣扎着爬起来,握紧手中的长刀,他认为自己中了瘴毒的可能性更大,森林内巨大的树冠滋养着邪恶的种子。时间的概念并未像盗贼说的清晰,黑暗逐渐让他失去了这种能力。船长有些害怕,但他坚信自己走的方向是正确的,三里格的路途很短,很快他便可以回到自己的船上了,直到他看见了黑袍女。黑袍女的周围如月光般清澈,空气仿佛撒上了银粉,她的姿势像是祭司在祷告,双手合十,黑袍如同在风中强烈地摆动。十几条黑色的细长小虫缓缓在周围的空间里游走,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色直线。空间就像玻璃被金刚石切割一般发出刺耳的声响,黑色直线外还有一丝丝的波纹荡漾。它们的路线相互交叠缠绕,但绝不重合,仿佛十几根无形的画笔画出一座囚禁黑袍女的牢笼。“嘿,女人,快跑!”船长尽量压低声音,凭直觉也能知道这东西的危险。尽管船长不愿承认,但如果这座小岛诡异得超出寻常,万一无法逃出,最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永无止境的孤独。黑袍女虽然神秘,但船长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没有恶意。“我来自亚普朗克空间,那里的生命叫我缝补者。”黑袍女的声音响起,严肃且空灵。“你在说什么?”船长说完后,才发现黑袍女并未对自己说话。她的黑色长袍一段段地破裂,直到露出浑身水银般的躯体,船长从未见过这样的生命——浑身仿佛从水银中镀造而成,面部更像是一个椭圆形的水晶球,四肢如竹竿般瘦小,手臂长得可以垂到地面。船长在她的身躯上可以看到自己被拉长的模糊身影,又像合拢起的镜片一片片地分割。“我来这里修补漏洞。”水银人将手臂轻抚过那些繁乱的黑色线条,如同将玻璃碎片重新塞入切割后的凹槽里。船长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突然一道黑色的直线从水银人那里折出一个巨大的夹角,破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水银人急忙伸出细长的手臂,却已经晚了。船长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面前的黑夜、光明、树木、水银人、腐败的落叶和灌木丛、一切的一切都变成碎片朝着自己快速地涌来,他下意识地抽出长剑,边向后退边蓄力一击,恐惧给人力量,船长只觉得自己使出了平生最猛烈的一击,银白的长剑刮起一阵呼啸,船长清晰地看到剑首砍断了一根棕色的三叶草,剑腹处却因空间的断层而毫无理由地断开,一大半的剑身都掉入了断层处的黑暗里。船长扔掉断剑,翻滚起身,只觉得面前这一切都不思议。天空与地面开始交换,只觉得头晕目眩,但船长的脚确确实实地踩在地面上,近处的一棵黄椰木旋转得另成角度,树枝与树干完全分离,彼此交错纵横。天空黑色的暗幕分裂成了硕大的几部分,乌鸦抖动着双翼叫嚷着朝自己飞来,血红的眼睛充满戏谑与嘲讽,船长觉得那是人类的眼睛。水银人细长明亮的身躯扭曲摇摆,黑色直线不断切割前方的空间,如箭鱼在水中肆意穿梭纵横,留下黑色的尾迹。当令人恶心的旋转终于停止,船长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块碎裂的空间中。空间之外是黑暗,比黑夜更黑,更深邃,有着一条条闪光的直线。船长所处的空间碎片是最大的,约有一座卧室大小。无数的空间碎片如散乱的泡沫漂浮在空中,但却可以相互交叠,船长看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片内有着自己断裂的剑柄,与一块球形的树干碎片碰撞后,变成一道不断拓展的光,像黑夜中绽放的昙花。船长害怕极了,尝试将脚下的石头扔过去,却无法越过空间的断层,石块如软绵的土胚,被风一吹即散。“救我,救我!”船长大喊,他有一种被困在牢笼中的恐惧感,却在那种恐惧中增添了惊悚。回声在这一小块空间中回荡,显然,声音无法穿透割裂空间的黑暗。“救我……救我……救我……”声音不断回荡,好似永远不会停止。空间内残留的光线一束束地斜插着,即使失去了光源依旧如银枪般笔直,黑色的“铁壁”包裹着颜色各异、形状各异的空间“泡沫”,有那么一段时间,船长觉得自己的所在的“泡沫”马上就要接触到原本的世界了,水银人闪亮的身躯为眼前浓烈的黑夜挂上一道浩渺的银河,他从未觉得生命与世界如此触手可及,又是那么的如天堑般遥不可及。自称“缝补者”的水银人在隔绝空间的黑暗里不断翻涌彩色花瓣的亮光中夺目而出,修长纤细的臂弯如一根银丝,银丝端部拧连着十几根银色的大手,有的四根“手指”,有的“五根”。大手紧紧的将船长裹住,好像十几道温暖的热流贯穿全身,船长听到彩色花瓣内的绞肉机一样的轰轰咯吱声,这声音带着天然的恐惧,将一切理智和勇气拒之门外。在此后的若干年里,船长无数次想起这种感觉,仿佛灵魂与肉体在冰冷中融化,在滔滔不绝的欲望之河里上下翻飞。虚无,虚无,还是虚无!一切空间与时间凝聚的虬髯磐结的厚实感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它们钻入船长的粗布外衣,革制板甲,摩擦着散发出腐败奶酪气息的棕色皮肤,它们噬咬着,浑身布满血淋淋的口子。“回到过去。”水银人在一片金色与银色交织的空间内轻语。“找到我。”“亚普朗克空间的一员,三七三号宇宙立方的缝补者,地球被判倒退1000年刑罚的执行人。”“我们低估了可燃黄金的威力,它已经成为和我们一样的存在了……”水银人在金色的亮光中溶解了,如同腐水中的铂片。它们穿过冒血如柱的口子,像一群经历寒冬的饿狼,伤口被挤大,迸裂,船长可以感到体内血液飞一样地流逝,刮骨的疼痛变为了彻骨顿喉的寒冷,一瞬间攫住了苍白打盹的心,攫住了张大了黑黝黝洞口的嘴。冷啊!船长猛地扑棱着铁一样僵硬的四肢,想要逃离这沁肉吸骨的冰窖。冷啊,还是冷!面前水银人银色的光影消失消失了,后面是闪闪发亮的金色,像在烈焰燃烧的灰烬。冷!冷!冷!上万条铁箍栓住了自己的腿,冷是刀子,冷是匕首,冷是上万条毒蛇啃咬着干枯瘪漏的自己。嘴里发出一声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吼叫,震动的金色空间里道道波纹。冷啊,冷啊,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上方的烈焰,被铁箍住的双腿化为一袭摆动的鱼鳍,他是寒冰,他是飞雪,他要冲向燃烧的太阳!黑夜依旧,老人离世时用嗓子低压的干吼在一道金色的河流中飘荡,船长手滑脚踢,终于抓住一把潮湿的滩土,许久未见的温暖通过掌心传递全身,他四仰八叉,感受着重获新生的卑微与凄凉。乌鸦尖利的嘎嘎声将他从无梦之眠中惊醒,这叫声凄厉,悲痛,如同人类痛苦的呻吟。船长艰难起身,河流上飞舞着数不清的萤火,河岸上高木林立,扮演着暗夜中的泰坦巨人。就着微弱的亮光,他发现原来这条自己游经的河流竟是曾在天使号看到的可燃黄金。金色的河水有冰的冷彻,酒的浓烈,弯弯曲曲就像一条金色的长蛇,沉醉着周遭的一切。但他早已无心情欢呼雀跃,有的只是对于这金色能源的厌恶,几头水晶麋鹿在岸边喝水,黑压压的鸦群一次次掠过水面,拳头大的萤火撑开双翼,形成倒立的伞状薄膜,这让他想起了那割裂空间的游虫,不由得浑身抖如筛糠,恶狠狠地朝岸边吐了口浓痰。“城堡,城堡。”当他终于从模糊的视线中认清,城堡黑洞洞的入口犹如巨人的大嘴撑开在他的面前,城堡黑色的剪影笔直纤细直刺穹天,船长这才发觉这根本不是一个城堡,而是一个超脱于时代的建筑,墙壁坚硬光滑,门口处一道闪烁不停的黄灯下写着一个大大的A3字样,如同用红宝石连接起来。门口开开合合,里面的灯光一闪一灭,还发出阵阵缥缈的白烟。门口处的杂草和藤蔓极其茂盛,被一开一合的生锈的铁门推搡到两颊,空中乌鸦尖叫得更凄厉,嘎嘎嘎嘎充斥着每一个空间。船长脑海里开始回想着每一个画面,海面上巨大的黑色长蛇、啄食黄金的乌鸦、时间流逝感不同的盗贼和淘金者、割裂空间的游虫、镜像复制的麋鹿……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与死亡更近。“去城堡,离开这。”水银人的话语再一次响起,船长抬起头,眼角的余光在一瞬间好像瞥到了盗贼。“等等,”但盗贼一闪身,就在门内消失了。“欢迎来到创世纪联合科技中心A3区基因工程与技术改造部。”一道柔美的声音响起,眼前的景象却无法搭配这柔美的声音。杂乱的电缆和散碎的玻璃互相交杂着,一块块金属贴牌斜挂在一个个门上,昏黄的灯光不甚明亮,却足以看清整条长廊,长廊如深林一样幽寂。船长从未见过如此洁白的墙壁,几个方正的镜子亮着蓝光,一个身着古怪白衣,梳着古怪发型的男人在镜子中出现了。船长以为他抻着脖子在看自己,想要立刻拔刀,却发觉自己的刀早已断裂在那个神秘的空间内了。亮光下的地面附着厚厚的灰尘和电缆,幽深的走廊狭长空旷。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身后是奇形怪状的玻璃容器,装着红蓝紫绿各种颜色的药水,船长看到男人身后也有着类似的方方正正的镜子,放出和男人脸色一样惨白的光。男人装咳嗽两声后疲惫地说道:“2075年10月25日22时13分,CriperGenetic Md3基因改造计划第773次应用性实验结束,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按着正常的轨迹进行,我们成功地让西伯利亚雪橇犬拥有了黑斑蛙的皮肤和眼睛,这很恶心,我明白,但我们成功了,无需人们想象的复杂的手术,只需要一瓶为你量身定制的基因改造液,你就可以成为你任何想成为的人,或者生命。你可以有人类的智商,拉布拉多的脑袋,亚马逊蝴蝶的翅膀,和猫头鹰的眼睛。之后唯一的研究方向就是如何降低成本了——在弗莱明从培养皿中发现抗生素的那天起,人类无时无刻不想掌握生命与基因的奥秘,一个半世纪的追逐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现在古人们魂牵梦绕的秘潭就呈现我面前,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惊喜。是的,没有他妈的任何惊喜……”镜子变黑了,船长好奇地用手划了一下,镜子重新变亮,封面是一家三口在草坪上野餐,身后是澄净的蓝天。船长又划了一下,很多的页面一闪而过,最终又停留在一个画面中。还是那个男人,只不过年轻了很多。“我受够了这个操蛋的世界!”他一甩杯子,棕色的粘稠茶水撒了一地,“看看我们为之奋斗一百年的成果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各种冒牌的超级英雄横空出世,有叫蒸汽侠的,有叫百兽之王的,还要复古叫蜘蛛侠钢铁侠的,甚至还有哗众取宠的人叫小丑侠和绿帽侠的!曾经花费研制经费一半的基因改良和寿命延长的药液除了垂死的老人和病人外门可罗雀,都觉得这东西什么时候用都一样,但私人作坊里鼓捣出来的让男人拥有驴阳具的药水却成了炙手可热的断销货!劣币驱逐良币,劣币驱逐良币!国家相关部门的基因条例形同虚设,我们的世界正在成为一个杂种遍地,自娱自乐的动物园!”船长感觉到这绝对和这个神秘的恶魔岛有关,又急促翻到下一个页面中。“我们都是随机的产物,”男人手里摇晃着一个透明的药瓶,金色的药液上下翻滚。“随机才是生命令人着迷的原因,随机性摧毁了地球历史上90%的物种,同样也赋予了我们感受世界,探索宇宙的能力。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上帝是什么,现在我有了答案。”男人目光炯炯,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上帝就是随机性!他令人着迷,让人们心驰神往。我消除了这种随机性,违背了上帝的旨意。他让我不安,让我备受折磨,在这种折磨下我想到了一种更伟大的办法——看。”他抚摸着一个食指大小的药瓶,像是在抚摸婴儿。“我为它取名为可燃黄金。因为黄金,几千年前的新月沃地的文明才得以向世界各地扩张,因为黄金,古往今来的海盗成了文明的使者。这个小小的药剂,虽然只是未经应用的实验品,但它却可以增添以往药剂的随机性,只需要将它洒在空中,人们体内被固化的基因将被再次种上随机性的种子。优胜劣汰,适者生存!随机性将会让我们更强大。”船长觉得脑袋昏胀,体内又出现刚刚彻骨的疼痛,但好奇心促使他又滑动了一下镜子,他认为自己已经学会了这个工具的使用方法。“他们杀不掉我,是的,他们杀不掉我!”男人兴奋地叫喊,“他们对超强的电磁场很畏惧。现在的政府成了亚普朗克空间的走狗,他们自称是宇宙的规则的守护者,认为这种狂暴的随机性会打破宇宙的平衡。哈哈,可笑!可笑!”男人已经接近癫狂,本就发红的面孔上吊坠着两颗血红的眼睛。“迄今为止,这种随机性不过让人类的人口减少了不到区区30万,何来打破宇宙的平衡?红色高棉统治时期的种族屠杀死亡人口超过80万,卢旺达大屠杀死亡平民超过100万,奥斯曼帝国对亚美尼亚人实行的大屠杀死亡人数超过150万,中国南北朝时期少数民族南下屠杀汉族人口上千万!人类历史上的暴行在书本上历历在目,那个时候这些标榜着宇宙守护者的混蛋在哪?它们怕随机性,正如古老的苏维埃那样!它们威胁要对人类和地球进行审判,要将人类文明推回到中世纪,我觉得太近了,哪怕是推回到青铜时代,石器时代,也无法阻止我们的脚步,这就是命运!”水银人鬼魅地出现在男人背后,仿佛空间只是一张纸上对折的两点,可以随意跨越。船长分不清这个水银人和自己遇见的水银人有何不同。视频的最后一个画面里,男人赤裸着胸膛,黑色的血管密布全身,双手在面前的空间内撕开一个黑色的口子,那是时空的洪流。在男人消失之前,水银人说:“那些说命运不可改变的人,在过马路前也会左右看。”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又回来了,船长支撑着白色的桌子,感到身体冰火交杂,那是冰的彻骨,火的焚炽。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野兽要从自己的体内破膛而出。船长痛苦地哀嚎,整座长廊将声音螺旋着传递很远,他倒在地上抽搐、痉挛,看到几个储物柜和电缆缠绕空隙内有着一只黑色的眼睛,旁边有一条镶嵌宝石的腰带,那是盗贼的腰带。船长滚过去,用手吃力地推开储物柜,可柜子和电缆一接触到那个眼睛就迅速地消失了,船长看清这是一道不过巴掌大小团圆形状的黑洞,周围的空间还有着睫毛一样的裂纹,裂纹如虫子,正在一点点地爬向这个黑洞,是的,这是刚刚那个视频里男人离去的地方。船长大喘着粗气,他以前从未想过世间会有穿越时空的魔法,裂骨的疼痛侵蚀着他的大脑,但有一句话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去城堡,离开这!天是红的,地是蓝的,船长感受不到呼吸,好像一汩汩岩浆顺着脖子倒进来,眼前的线条由一根两根变成无数根,每一根都由无数种色彩构成,一个个黑影在面前飘过,有的人形,有的兽性,有的满是触角,有的如天使般辉煌。船长觉得他们是生命,离得很远,又离得很近。他想开口说话,呼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时间顺着皮肤划过,和水银人带着自己穿越空间的感觉不同,却有着更多的相同之处。距离不是空间,而是时间的长度。船长感受到了这一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黑暗,每一个不被人留意的一分一秒,都有着无数的生命拥挤着通过,在另一个维度里,宇宙从不空旷。船长艰难地迈着步,如在拥挤推搡的海盗船上,他看到了恶魔岛的时间层面是褶皱不平的,好像从遥远的地方搬运而来,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巨大的波浪般的褶皱之上。顺着时间的山脊,船长看到了一幅震撼的画面,那是几千年以前了吧,画面中大地裂开了,海洋开始蒸发,地球变成一座炙热的熔炉,散发着奇异耀眼的光。蓝色与绿色开始交替,好似互相较量的相扑手,一位老人脸上的皱纹消失了,茫然地看着四周,窗外的高楼变得越发清晰,时间留下的尘土渐渐消散,楼层变矮了,绿色的遮棚一层一层地下跌,工人来了又回,去了又反,长蛇般拥挤的车流在逆向行驶中快速地减少。他回到了工作的地方,大家欢笑变为沉默,握手之后逐渐后退,门砰地一声关上。妻子撤下丰盛的晚餐,红烧鲫鱼回到了蓝色的水盆里,朋友热情地将杯中酒送回了酒瓶。儿媳妇不见了,儿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背上了书包,书本变得整齐,变得越来越小直到钻进了妻子的肚子里。妻子重现芳华,肚子大了又小,在一个秋日的枫树林下,彼此成为路人。父母回来了,消失的泪水流了又返,他背上书包,直到懵懂单纯,天更蓝了,泥土的气息在村里回荡,自己蹒跚着爬进屋子,蒙在被子里听着歌谣的停止而哭泣。世界开始混沌了,记忆消散得很快,但他仍看见父亲急匆匆地离去,笑容变为了焦急,奶奶急切地大喊,母亲的叫喊饱含泪水,在那一刻,他也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直到黑暗降临……船长收回视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巨大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游动,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与他擦肩而过的生命有时会瞥他一眼,摇摇头,向着其他的方向走去了。直到在相邻的时间节点上,他与另一个绝大的生命相逢了。在时间维度上,任何一丝微小的时间差都会有着无数个更小的时间差组合,宇宙拥挤,但道路很多。“你还没有学会这个维度的交流方式,这是危险的。你是地球生命,我认得,但那里被判刑了,时间倒退了几千年,随机性很危险,你们用这个为时过早。”船长继续向前,他看到了盗贼,在繁杂的线条中盗贼摇摇晃晃在前面半爬半走着,身体枯瘦干瘪,双手慢慢的萎缩,背上伸出了两扇白色的枯骨,呈鸟翼状,船长游动着,赶上了盗贼,盗贼鲜红的眼睛盯着船长,面颊一道道黑色羽毛呼啦一下舒展开,发出嘎嘎的冷笑,接着是狞笑,之后是狂笑。船长听不到声音,任由盗贼在时间的河水中不进则退。船长游动着身躯到达彼岸,在黑色的‘眼眸’处一跃而出,世界重新回到自己的眼前。河水的清凉瞬间传遍全身,风暴刮起雪白的浪花朵朵飞溅,他回头望去,破旧灰暗的城堡矗立在远处的群山和森林之间,一弯硕大的海岬将它的身躯遮盖了大半个部分,退潮的海岸线金光、绿光,红光闪闪,逶迤盘亘直到目力尽头。黑夜马上要降临了,船长纵横五海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风暴即将来临。他寻找着自己的鹰女天使号,却发现天使号出现自最起码4海里外,雪白的船帆晶莹剔透,上面悬挂着一面淘金者恶作剧般的骷髅船旗,看来淘金者没有遇难。船长并未愤怒,相反还有着逃出生天的庆幸,一股强烈的倾诉感油然而生。他一个猛子扎下,海水被溅的扑通一声巨响,向着天使号游去。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我们的老船长枯木逢春,老树发芽。一个又一个猛子扎得干净利落,浪花溅起一朵又一朵,身后笔直地顺着一道一海里有余的白色浪尺。狂风开始呼啸,黑云不留情的搂住了天空,鹰女天使号摇摇晃晃,船桨加大功率起起伏伏,看来淘金者还不算笨。之后他果然看到了淘金者,瘦小的身躯、刀子一样的鼻子让船长倍感亲切。他向淘金者呼喊,船长确定他看到了。淘金者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黑豆一样的眼睛仿佛要夺目而出。淘金者跳着跑进了船舱,应该是去拿救生索了。但不及片刻船长就游到了船边,他觉得自己异常高大,水性十足。一耸背便缓缓在海面上站了起来,他越过船桨,越过船舷,越过船帆上熟悉的海东青的宽大翅膀,直达桅杆的最顶端。他低身俯视着玩具一样的鹰女天使号,船舱内持刀而出的盗贼和淘金者狼狈为奸,水银人不紧不慢,神秘十足,而露出丧家之犬表情的自己扛着一把猎枪,黑洞洞的枪口闪出一道光。枪声被翻滚的浪潮淹没,船长发出了如孩子、又如怪兽一样的吼叫。风在怒吼,雨在咆哮,他听到了,他听到了,这声音不属于自己,不属于人类。这声音凄厉、悲惨、疼痛、孤独,这是来自地狱的呐喊。他睁大眼睛,透过黑袍女比夜还黑的斗篷,第一次完完全全看清了这个来自亚普朗克空间的物种,没有五官、没有任何杂质的、水胆般银亮光滑的面孔上,反射自己两颗血亮的眼睛。水银人肆意挥洒着那个世界神奇的魔法,转瞬间黑夜亮如白昼,船长想要说话,但却无能为力。他扭动身子,感受着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快感。在时间的洪流中,那位创造可燃黄金的男人出现了,他轻柔地抚摸着船长伤痕累累的身躯,耳边轻语道:放心吧孩子,我会让亚普朗克空间的人付出代价的。船长最后瞥了一眼被黑暗掩埋的恶魔群岛,数不尽的乌鸦合奏着嘎嘎嘎嘎的舞曲,黄金与宝石的海滩却异常般地璀璨明亮。它们流淌着一张张欢快、兴奋、痛苦、伤心、扭曲的脸,汇聚成一条五彩缤纷的河流,对着空洞洞、黑压压的暗夜,不甘地探出了手来……没关系的,船长心想,因为一切都将步入黑暗,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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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迷蒙的雾气与诡异的森林,吞噬黄金的乌鸦和自噬其身的衔尾蛇,鲜明的意象将故事的氛围烘托得无比神秘。类奇幻世界的设定,跳出了宇宙这个最后的边疆,在边界之外给人新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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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布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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