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吟游诗人的歌唱,我打算去外面闯荡 | 科幻小说
新学期开始了,被疫情阴云笼罩了多日的校园,终于又恢复了生机。
科幻是一门随着人类的科技和知识而诞生的艺术类型,学校作为知识传授与考核的机构,与科幻有着天然的联系,只要学校还在运作,科幻就会充满生机。
本周的主题是「知识与考试」。昨天我们为大家带来了一篇有关考试的小说,今天的这篇小说,则需要你回忆一下中学的物理化学知识。
作
者
简
介
| 靓灵 | 科幻作家,曾从事地质灾害研究工作。擅长在宏大神奇的设定中表现人类的温情。代表作品《黎明之前》《落言》《珞珈》。微阳
全文7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00
夜天结束了,光芒回归万物。
伊莱从来不想为何有光。
01
青在街上看见一个奇怪的伊莱。
那伊莱拿了一把七弦琴,跳着转圈舞一边给小孩子们讲自己的故事,似乎没有要赶着去做的工作。他的外地人口音与琴弦配在一起称得上动听,至于故事的内容则因为围观的孩子太多了,在热闹之中青没能听清多少,只能隐约分辨出这伊莱在讲自己从两百三十五个伊莱的大家族分家的故事。他称自己为贝。
青从屋门口的秋千上跳下来把玩具收进屋子里,远远地站在外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围着贝身后拖着的大房子转了几圈,确实是有些壮观。认真数了数,那屋子繁复的大墙上足足有八十五块质砖和五十六块中砖。贝的五十多个家人在四周来回走动,转得青眼花缭乱。住在这附近的伊莱,家里有二三十块质砖的已经很少见,五十块的青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两百多的则完全没听说过。
青早已隐约觉得这世界似乎比自己知道的大一些。回家以后,他将这件事讲给邻居的杨听。杨是青从有记忆以来就认识的,身在一个八口之家。像杨那样的八伊莱小家族和青这样的独身家庭,在这附近是最常见到的。
“杨,歌者是什么?”青回想着听到的陌生词语,想起贝如此称呼自己。
杨停下手里一天忙到晚的农活儿,一边抬头看天气,希望今天不是灾天,一边给家人交代说休息一会儿。“以前听人说,歌者就是随时会向别人丢出片段的伊莱。我听说他们发脾气的时候,就从自己的屋子上把中砖敲下来。”
青睁大了眼睛,围着杨转了两个圈,好奇得直跳。“砖是可以敲下来的吗?他的房子不会塌吗?”他又回头观察了一会儿自己的小屋,一块质砖和两块中砖弱弱地拼接在一起,砖壳的圆弧形光滑无痕,衔接处严丝合缝,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从这里面砸下一部分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也从未见过有谁敢。
“这你得自己去问了,我也就是听说。”杨摊手表示自己的知识量已经到了尽头。“吟游歌者吗,真好呢,我也想去旅行啊。” 大概他们那种伊莱成天只需要到处游玩而不用工作吧,杨一边想着一边伸展手脚,触碰和吸收太阳的光热,又埋下头投入工作,稍微加速了运转。
这样想出去旅行的话青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从未见过杨要动身,他不知道出去的方法,也没有要去打听的意思。话说回来,除了龙来的时候会带走一些伊莱以外,还没什么人从这里离开又回来过。倒是最近龙来过好几次,街上人心惶惶的。
大部分的伊莱每天上班下班,在固定的交通里选择固定的路线,日复一日在同样的轨迹上往返,即使有时候不小心因为不可抗力偏移了道路,也会竭尽所能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青想再去听吟游歌者讲外面的故事。杨和家人们仍旧絮絮叨叨地围着自己的屋子打转,又忙碌起来。
02
青常常与别的伊莱不太一样。比方说,一般年纪小的独身伊莱,屋子都是一块质砖和一块中砖拼成的,只有青的房子比他们要再多一块中砖;再比方说,他力图记录天气的规律,但是这些对任何伊莱的日常工作来说都没有实际价值。独身的伊莱是不用工作的,青每天只做两件事:去他喜欢的地方看看,或四处打听涂写无用的知识。
他不是唯一奇怪的伊莱。再次去寻找吟游歌者之前,青去拜访了海。
海是青认知的伊莱中最博学的,他平时沉默寡言,但一开口就总是说起不可思议的、让人难以理解的话,大家常困惑他那些胡诌是从哪儿听来的。
有一次,海没有征兆地突然告诉旁人,那一刻的阳光不太一样。他当着大家的面闭上眼睛,去抚摸黑暗中的微弱光线,说这些光芒好像来自过去的自己,是自己的一部分物质变成了光,现在又回到自己身上。
大家哄堂大笑,开着玩笑,奉劝他去行骗,一定能名利双收。海并不反驳,只是微笑着走开了。他明白了伊莱们的心意并不相通。
青找到海的时候,海正忙着用放大镜观察自己的屋子。
“前辈,我又来了。”青希望自己没有打扰到海。“你知道街上来了个弹七弦琴的伊莱吗?”他不好意思直接用吟游歌者这样的词汇,它听上去有点儿不务正业。
“你在说贝吗?我刚从那边回来。他是个有意思的伊莱。”海放下工具慢慢转过身来,像一个手脚不灵便的老者。
青觉得海不会笑话自己。“他说他以前和更多的伊莱有一个更大的家族,他们共用更大的房子。你相信这样的事情吗?是真的吗?”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现在看来我们没办法证明他是对的。可是反过来说,我们也并不能证明他说了假话。也许在别的地方有这样的事情。” 海认真想了一会儿,除了被灾天的龙吞噬掉,好像也没什么快速旅行的方法。“最近天气都挺好的。”
青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杨一直告诫他龙的可怕之处,被龙吃掉的伊莱没有能够回来的。他们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光怪陆离的画面塞满了青的想象。
“最近我一直在观察砖。”海突然说。有一瞬间青疑惑于他是在自说自话,还是因为看出了后辈的不安,而主动打断这份恐慌。
“砖有什么不对吗?”青一边问,一边将视线越过海去看他身后的屋子。那是两块质砖与两块中砖搭起来的小屋,砖块平滑的哑光沿着圆弧外型转弯,接缝处的锯齿完美拼接,看上去比自己的屋子更稳定。
“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我很好奇砖是什么组成的。”海说。
青没有明白。质砖就是质砖,中砖就是中砖,是最小的物质单位,砖的形状虽然千变万化,但最坚硬的材料也无法切割它们。这样的物质怎么会是别的东西组成的呢。
海看出了青脸上的困惑。“我也是猜想罢了。你看,一个家庭是若干个伊莱和一间屋子组成的,屋子是砖组成的,砖又分质砖和中砖做的。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质砖和中砖也应该是别的东西组成的才对。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一定不存在,只是我们尚未知道而已。”
“你怎么会这么想?”青追问。
“我在别处见过一个歌者,他走了太远的路,连琴弦都生锈了,只好光用嗓子唱歌,那夜以继日练习的嗓音是我听过最天籁的声音。他唱说,中砖是用夸克做的——多么美妙的歌词!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既视感,就好像他说的事情我早就梦到过了,那种震惊与陶醉是这一生任何别的时刻都不能比拟的,就像这个世界突然为我擦亮了另一面、另一种可能性。可惜匆匆一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无法听他唱更多的歌了。
“那之后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唱出只有我自己知道梦见过的事情呢?这些事情是谁发现或猜想到的?他也是梦到的吗,为什么其他那么多的伊莱就不会梦到呢?故事总是只在流转的唱者、歌者与听众之间口口相传,没有人能知道全部的真相。后来我流转到这里来落脚,却发现没有谁关心这些事情。”悲伤的神色爬上海的脸,转瞬又褪去了一些。“除了你,你是唯一感兴趣的伊莱。”
青目瞪口呆地听完这番话,疑问成串地冒出来:“前辈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那里是什么样的?唱者还在那里吗?砖是夸克做的?夸克是什么?”
一个好奇的小伊莱,海愉快又难过地想。“我不知道。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所以我只能自己研究。”他拿放大镜柄敲敲自己的屋子,质砖发出厚实的闷响。
海突然发觉自己正在做与唱者一样的事情:把知识传递下去。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冲动了。
青的聆听鼓舞了海。“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关于我那个模糊的梦,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但记不太清除了,你就随便听听,不用当真。”他慢慢说。“它好像是梦,又好像是上一生的事情,我梦到自己被龙吃掉过,进了一个很黑的地方,在那里我有一会儿浑身都疼,好像是龙在消化我,屋子上的砖块都变成了碎片。”
“一个噩梦,”青忧虑地说,“被龙带走的人没有能回来的。”
“最奇怪的是,我总觉得自己是主动给龙吃掉的。不用这样盯着我,我的意思是——”海认真组织起语言来——“我总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被龙带走过。也许龙才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海长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把这番话说出来,幸好青没有直接否定。“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我能记得自己是从别的地方旅行来的,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路上了,直到流转来这里。我只不过旅行了一次,路上只见过几个歌者,就成了这里知道得最多的伊莱。虽然只有你还愿意听这些胡话,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疯子,世上别的地方一定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有一个时空,所有的伊莱都可以在遥远的距离上共享所有的知识,每一首歌都传唱到最远的角落,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世界了。”
青想象中的“别处”画面其实是一点依据也没有的,他想那里会有把歌者唱者这类人集中起来的公园,伊莱们像逛市场一样挑选自己喜欢的故事与歌曲,有很多像海一样在乎远方的人,还有像龙一样大但并不伤害伊莱的生物。简单说来,就是把他心目中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放在一起的地方。
可是下一步的想象就令他望而却步了。龙怎么会不伤害伊莱呢。
“前辈,你为什么想主动被龙吃掉?”青希望这个问题不算太为难。“能想起来吗?”
海沉思半晌,承认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就连这段记忆的真实性也无从考据。“但是,如果以现在的心情,把那当做别人做的事情来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比方说,有的伊莱会因为对某件事特别难过而自杀对吧,但自杀只是表现罢了,重要的是难过,他们难过是因为有过希望。是因为想活下去才会去自杀的。主动去寻找龙的人,我猜也是类似的心情吧。”
03
贝站在街头,手里仍旧拿着他的琴,看热闹的伊莱逐渐少了。青到的时候,他正讲到自己的旧屋子平时如何不太稳定,又讲到一颗流星如何在无光的黑夜里击中了屋顶,把大屋子砸成了两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了,大家都暗自担心起自己的屋子来。有些伊莱因为害怕而离开了,青则愈加好奇,海的话在他脑子里转着圈。在歌者们流转传唱之前,是谁发现了这个规律世界的秩序呢?更在这之前,又是谁创造了世界呢?创造龙与伊莱的是同者吗?
有伊莱突然大喊起来:有龙!
青大吃一惊,扭头看远处快速靠近的阴影,脚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贝的琴声停下,阳光也被龙遮挡了去,。他还在琢磨,为什么龙要吃掉伊莱?为什么伊莱们无法离开屋子,有时却可以突然在相邻的屋子之间交换住处?生活的轨迹为什么是固定的?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青的头顶,但在此处无从获知答案。万众逃窜之中,他想起杨,又想起海,突然理解了他所言主动自杀的心情,终于咬紧牙关向着那巨大的黑影跃动过去,很快被卷入急流之中。
04
青在一处光线很差的地方醒来,四周挤满了伊莱,彼此都看不清楚。一个伊莱在黑暗中抓紧他的手。
“你醒了。”是杨的声音。“我看见你没来得及逃走,就跟上来了。”
青能听见远近有些碎语,杨的七个家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抱怨杨的自作主张害他们落入危险,不过更多的还是在商量逃走:有经验的伊莱传出消息,似乎会有一次转移,那时候只要动作快应该能逃,这里有第二次被龙抓来的经验者。但没有伊莱知道在这之后还会有什么,这说明现在应该是逃走的最后机会了。
“过一会儿你跟紧我,千万别放开。”杨紧张地说。他从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事,双手不住颤抖。
海和贝的奇妙故事在青脑子里打转,他温和地松开了杨的手。“杨,我要留下来。我想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想知道这里会不会通往别的世界。”
杨惊呆了,他在微弱光线里看见青的眼神,花了一会儿功夫才相信青是认真的。
“不行!”杨向来以为青是最好的孩子,永远乖巧地听从自己所有教导。如果他不能走上和其他伊莱一样的道路,那生而为伊莱又有什么意义?
杨不明白了,这种离经叛道的念头是哪里学来的?这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捣鼓折腾的幼年伊莱,这个自己眼看着每天在门口荡秋千、绕圈圈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他一直希望青能和自己一样,成为一个全身心劳作的伊莱,像所有伊莱一样,晴天勤快些、夜天做慢些、灾天躲在大家族背后,不要被龙带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是这个孩子却在自己面前,说出要留在龙腹这样的话。回到安稳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消息也是消息的一种:知道龙是怎么回事的人都不再活着回去了。”他咬牙切齿,抱着侥幸想也许青只是不懂何为危险。“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这个危险的地方。”
“是的。”
“即使要以生命为代价?”杨的眼里写满了悲哀。
“有什么不是以生命的代价的呢?”青反问。
孩子总要长大的,杨闭上眼想。
有声音叫嚷:“门开了,有光!是滤网!”杨最后看了青一眼,青将他推向光的方向,很快他们就看不见彼此了。门没多久有关上了,余下的伊莱还来不及哭喊,强风就将他们送到了不知何处。
青跟着风来到一处峡谷地形,左右都是通往天地的连贯高墙,暗淡的光线下看不明朗山谷高度。
他注意到飞行中有几处显眼的山壁按顺序出现了好几次,醒悟到自己一定是飞行在一处环形的山谷里。再看身边,青惊觉来到这里的全都是独身伊莱,而且他们拖着的屋子也都塞下了不止一块中砖。更多这样的伊莱还在进入山谷中的飞行队伍。
原来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青愉快地想。
风停了。他们漂浮在黑暗之中。
05
最先起变化的是温度。
青很快满头大汗,四向张望寻找热源,但没有看见太阳,也极少有光亮。他感觉包裹自己的空气温度正在升高,却说不出热量从何处来,有些伊莱已经热得疯跑起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大了,到处都是不可见和不理解地方。
在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力量托举下,青和屋子一起被推动了,这不是风,而是一种贯穿身体的力量。同时在继续升高的温度里,他可怜的小屋子被强行从自己身边拉扯开来了,从出生以来离开屋子的事情还尚未有过,撕扯令他几近晕厥。他想向周围的伊莱寻求帮助,却发现大家都自顾不暇,伊莱们与屋子的连接都被拉开了。
超高温让目所能及的所有事物疯狂逃窜,那种奇特的贯穿力量又推动着所有,向同一个方向高速飞行。青勉强在火灼的热量中睁开眼睛,看见万物都在运动。有一些屋子里连在一起的质砖与中砖也分开成单独的砖块,衔接处融变成不再适合拼接的随机齿型。眼前已经没有能看出是组合起来的东西了。贯穿力牵动他带电的身体,牢牢控制他的轨迹。
奇妙的对应。他又在固定的轨迹上行动了,只是这一次轨迹更长更远、更难以自主选择。原先世界的规则在极端的温度和超出他理解的力量中被打破,新的秩序同时建立。
在撕心裂肺的炽热中,青开始怀疑事物本质与真相之间的距离。他曾经以为伊莱们的行动轨迹只有固定的一条,现在他却在亿万伊莱与他们屋子所组成的散乱洪流中狂奔;他曾经以为世界的参数变化区间不会超过一段日常的范围,温度区间只有几十度,天气只有无龙的晴天、有龙的灾天与黑暗的夜天,现在他无法将这几种天气中任何一项对应上眼前的状况。
如果一直以来信奉的规则与可能性都是短浅的假象,那又怎么证明现在的新经历就是全部的真实呢?
在无能为力的痛楚与飞行里,青忘记了死亡这件事情,直到他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两间尚未破碎的屋子。它们都有一块质砖,其中一间有两块中砖,另一间则有三块。青突然感到少有的孤独惶恐,他不知道自己的屋子在哪儿,今天之前也没有遇见过其他和自己屋子结构一样的人。这里有这么多与自己雷同的屋子,它们原本所有者的伊莱也都在不远的地方漂浮飞行着吧?但在这么多看似同类的伊莱之中,并无一人与自己的心意相通。
转瞬间,那两间屋子用力撞到一起,原本严丝合缝的砖块分开了,砖之间互补的尖齿融化得圆润平整,砖也变成几团扭曲的软泥。砖块好像互相排斥般各自独立,又并不松散分开。几圈混乱的旋转后,松开的砖块重新拼接到一起,有一块没有抢到合适角度的中砖被挤了出去,其余的部分变成一间完整的屋子,接缝重新生长出卡扣般的锯齿。
两间屋子变成了一间。
和海的屋子一样,青想,他眯着眼睛以阻挡灼眼的辐射。一些拼接时摩擦脱落的碎屑从砖块上掉下来,转眼又融化在真空中,那些碎片让青想起自己的秋千,可又没法看得真切,一阵消融时的热浪波及到侧面飞行的青。原本已经在高温中备受煎熬的青捂住自己灼伤的皮肤,硬扛着向发出热量的地方移动,但已经找不到任何碎屑。
青想明白了:那碎屑是夸克,是海苦心寻找的物质,是原本世界的伊莱所不知道的异界的秩序。屋子打散砖块重组成更大的屋子,夸克损耗下来变成热量,热量穿透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要被灼烧成灰烬了,但并没有:不知为何,他好像是烧不坏的,只有免死的漫长痛楚真切地存在,热如刀割。
从后方飞来的砖块击中了青的背,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散架了,砖块在靠近时对他产生了一种熟悉的吸引力,这种力增大了他们撞击的相对速度,同时也加剧了撞上之后弹飞的拉扯剧痛。贯穿力推动一切横穿高温,却并无任何伊莱被抛到峡谷的环形山壁上,不论散落的砖块还是勉强保持形状的屋子,都和伊莱一起被禁锢在狭小集中的通路中,拥挤碰撞。
除了之前盯着看的那一间屋子,青周身其他的砖块也产生了变化,分裂与融合成千上万地发生,一时间青被微小的太阳淹没了,好像自己也热成了太阳的一部分。他在痛苦中抱紧双臂自问,为什么要遭这份罪?
是因为好奇。他心头一惊,想起这个天真的念头。即使在此时此刻,青深层的理智里仍然有一小部分为当下的体验叫好,这是在原本平静的生活绝不会有的经历。
顶住扑面而来的热浪,青向一处夸克消失的地方飞去。
就在被热辐射淹没到失去感官时,温度开始下降了。漂浮的伊莱们一开始还为久违的凉爽叫好,但很快就扛不住独立活动的寒冷,纷纷开始占据屋子了。青也就近找了一间,与屋子建立连接时的轻易和之前撕开时的痛楚对比鲜明。他发现另一个伊莱也选中了这间屋子。
他们成为了家人。
06
青从筋疲力尽中醒来时,回到看似熟悉的世界,见到仍在沉睡的新家人,但未能找到任何曾经认识的伊莱。拖着灼伤未褪的冷却身体和新组装的屋子,他一阵走神,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是……是因为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会知道有外面的世界?是因为有一个怪人,和一个前辈——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了。
他猛拍自己的脸:记忆正在褪去,蒙上梦境般的迷雾滤镜。前辈也曾经是这样的自己吗?他以为这些经历是梦境,其实他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真正消失的,所以海在最终遗忘一切之前至少记住了对未知的渴望——没错!前辈的名字是海,他的屋子有两块质砖与两块中砖、坚固稳定,就和自己现在一样……
一个年幼的伊莱撞到青的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小伊莱拖着和他身体不成比例的屋子抬头道歉,三块中砖堆挤在一块孤零零的质砖上。“我没在附近见过你,你是谁?我叫川。”
“我……我想不起来了。” 青一阵恍惚,记忆以可以察觉的速度退潮,他在搏斗。“我从别的地方来。好像是……是被龙吞下去才来这里了。”
川睁大了眼睛:“龙!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因为我想离开原本的轨迹去别处看看。我很好奇。”青看着年幼伊莱眼里的光芒,突然感到值得。他好像有些明白海为什么会想探索日常之外的世界了,仅仅因为那是没去过的地方,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一旦伊莱经历了异界的高温洗礼,被微小的太阳笼罩过,生活的琐碎与旁人的不理解就再也不能阻止他了。
川还在兴奋地转着圈想问更多事情,青却愈发听不进了,他伸手去抚摸自己光滑的屋子外壁,下意识想从上面弄下些碎片来,他记下这个奇怪的念头。世界的奇妙被压缩成一颗微不足道的好奇斑点,点在他掌管好奇心的欲望上。浑浊的印象浮出水面,除了这颗斑点什么也不剩了。“我想起来了,我只记得一个名字,那应该就是我的名字了。我叫做海。”
水下的记忆光华万丈。他看着问个不停的孩子,想,为何有光?
(完)
一些角色与物质对应:
伊莱——电子
屋子——原子核
质砖——质子
中砖——中子
青——氢
杨——氧
海——氦
贝——钡
川——氚
龙——抽海水的管道
环形峡谷——托卡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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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这篇小说时,你的脑子里需要带上许多中学的物理化学知识。这是靓灵参加2019年“科幻作家走进新国企”活动,参观托卡马克核聚变装置时创作的小说。各种元素以谐音的形式,展现了一个奇异而有陌生感的微观世界,而核聚变试验的过程,以一个强大的外部推力,不仅改变了元素,也完成了人物的成长和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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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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