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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米高峰 | 第56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篇提名

杰森·桑福德 不存在科幻 2021-12-06
本篇小说是本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篇提名作品。6月6日~6月13日,「不存在科幻」会每天发布第56届星云奖获奖及入围科幻小说,欢迎关注!
本周长篇小说暂停,6月14日起恢复更新。

作者简介杰森·桑福德(Jason Sanford) | 曾多次入围星云奖,多次被列入年选。有多部短篇小说陆续发表在阿西莫夫杂志等知名杂志上,第一本小说《瘟疫鸟》将于今年晚些时候出版。

八千米高峰全文约12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作者 | 杰森·桑福德译者 | 孙薇校对 | 罗妍莉、Mahat
他那被冻僵的双唇吐出了一句轻声细语,寒霜之下,他的脸看起来好像瓷娃娃似的。发现他时,我们的登山队正堵在希拉里台阶[1]之下,准备珠穆朗玛峰的最后攻顶。[1] 希拉里台阶:是珠峰攀登东南路线中,东南山脊从珠峰南峰到珠峰最高点之间海拔8790米处的一段40英尺高的几乎垂直的裸露山体岩石断面。由于一次只能通过一人而经常拥堵(译者注,以下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拥堵点之上,还有更多的攀登者。数十人一概装备着红橙之类颜色鲜亮的防寒派克服、靴子和背包,正长蛇般蜿蜒着朝峰顶攀去。就好像山壁上流淌着一条细窄的霓虹血河。我抵住一块上端向外突出的悬空岩石,身体寒冷麻木、筋疲力尽,只一心朝着更高的地方攀登。他就窝在那块石头下方,我本以为他已经死了,直到看见他吐出的气凝结成雾。雪沫在他周围飞舞着。“别让我死。”他低声道。再没别人注意到他了。或者,他们只是像忽略登顶路上经过的所有尸体一样,忽略了他。我冲着我的老板、也是我们登山队的队长罗尼·柴特挥手示意。罗尼身着红色的高科技布料套装,跌跌撞撞往上攀行。这是他第五次尝试珠峰登顶,也是他第一次尝试无氧登顶。在登山大本营里,其他登山队队长对罗尼带人进行无氧登顶颇有怨言,但没人敢当面叱责。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以对登山的热爱、还有对企业和生活的态度坚定而闻名。罗尼单膝跪在那个冻僵的人面前。“他不行了,”罗尼说,“肯定在这里待了一整夜。”有更多的登山者掠过我们身侧。我们等得越久,登顶所花费的时间就越长。罗尼曾在一次广为人知的TED演讲中讲过数十年来自己在风险投资和登山方面的经验,其中提到在珠峰上实施救援有多么不切实际,提到如果在珠峰上死去,尸体就只能留在那里。他的观点是,生活就好像每天都在攀登珠峰,你不能指望别人来拯救你。“无计可施,凯勒。”罗尼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说,“我们帮不了他。但滞留在这里,会让我们也无法登顶。”罗尼的眼睛被登山眼镜遮住了,但我感觉,他似乎瞪着我。就好像这个瞬间决定了我和他的未来。我的事业多亏了罗尼,他在帮我登顶。他转过身,沿着绳索向上攀爬,激我打消救人的念头。我犹豫了,这个冻僵的人绝望地看着我,让我想起小弟弥留之际。那时候我多希望能陪着他。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独自死去。能吗?罗尼的领头登山向导夏尔巴人尼玛赶了过来。他揉了揉这个人的四肢,想要帮他恢复血液循环,但他的四肢已经差不多快上冻了。我们试着帮他站起来,但他无法动弹。“他只剩一口气了。”尼玛说。我应该有些触动的,但实际上并没有。我筋疲力尽、全身麻木,不只身体上的,还包括精神上的。逻辑上说,我知道是因为我的氧气面罩和氧气瓶所提供的空气不足以让我头脑清醒地穿过山坡上的死亡地带。不过尽管心知肚明,我也不在乎。重要的是我得继续攀登。“我会陪着他。”一个声音道,刚好不被呼吸阀冒出的嘶嘶声盖过。那是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士,她站在尼玛身旁,身上那件原本是红色的派克大衣几乎褪成了粉红色,套着同样褪色严重的黑色防寒裤和防寒靴,一副大大的彩虹色反光护目镜遮住了上半边脸。她的嘴巴、鼻子和下颌都被一个老式的橡胶氧气面罩扣住了,没有丁点皮肤曝露在日光或严寒中。但面罩里牵出来的那根管子松松悬着,没有跟什么氧气瓶相连。“千真万确。”那女士说,“我会留下来,继续爬你们的吧。”尼玛透过结冰的护目镜盯着那女人,他的氧气面罩颤抖着,就好像喘不上气似的。他用夏尔巴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扯着我回到等在拥堵点前的登山者队列里。当我向后一瞥,就看到那女人跪在濒死的男人身边,被悬空岩石投下的影子覆着。现在,不再被耀眼阳光照着,她取下了橡胶氧气面罩和手套,露出了苍白如同死者一般的皮肤。从她张开的嘴里,能看到硕大的尖牙。她倾身靠着男人,冲着他冻住的耳朵轻声细语,并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脖子。“继续爬啊,凯勒。”尼玛大喊,“只管爬啊,该死的。”
过去十年间,我一直向着珠峰迈进。征服越来越高大的山脉、一座又一座峰顶,日日保持锻炼。永远不停歇地工作着,给罗尼的风险投资公司打工。乞求着从罗尼不断投资拆分出来的高新初创科技公司里分一杯原始股的羹。因为,只有想攀爬的心是不够的,你还得有攀爬的手段,这是为罗尼打工教会我的。不是说我讨厌罗尼。为他工作,就像朝着珠峰迈进——重要的不是我们创造了什么,而只是我们到达了峰顶。业余时间里,我们迷上了登山,技术猿[2]们自我洗脑,说是我们的才华和苦干将我们带到了如今的位置。[2] 原文Tech-boy,是对高科技初创公司员工的蔑称。但有时候我会怀疑。现在,我确实在珠峰上不假,却感觉像身处罗尼数年前买的那间美食汉堡店里。那里虽然装潢糟糕、食物贵得离谱,却总是被修了昂贵发型的技术猿和对冲基金经理们挤得满满当当。罗尼很喜欢那间餐厅,多数周末,他常会带着心腹手下们去那间餐厅痛饮啤酒、大声说笑,无论我们有多厌烦那个该死的地方,就算有亲妈吻我们脸颊劝多吃一点,我们也无法再咽下那些个花样百出的高价汉堡。但我们确实吃下去了,并自我催眠自己爱吃。因为罗尼吃了。距珠峰顶还有几米之遥时,我揣测着,为什么登顶的感觉,就像又一个在那家该死的汉堡店里度过的周末那样。我身体虚弱极了,感觉就像是在湿混凝土里游泳一样。我大口呼吸着流进面罩里的氧气。我跟在罗尼身后,登上了峰顶。我们是最后一批登顶的人,尼玛已经和小队里的其他人一起往下走了。在峰顶上,罗尼给我拍了张照片。当我提出要为他拍照时,他摇了摇头,说要下去了。我凝望着遥远的青藏高原,以及附近其他几座八千米高峰。洛子峰、马卡鲁峰、干城章嘉峰,所有的山峰几乎都跟珠峰一样高,峰顶都位于这片让我窒息的死亡地带——即便戴着氧气面罩,我的身体也无法获得足够的氧气。“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它们都征服的。”罗尼大喊,“我们得走了。”远处的云朵绕着其中一座山峰盘旋,有一阵子罗尼看起来很担心。他向前迈步、一步一滑,只能靠登山斧固定住自己,不朝着山边滑下去。我猜测,这是否是无氧登山造成的后果。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他。此时此地,我还能做什么?


我们爬下希拉里台阶的时候,云朵越来越近。这个距离,云朵看起来很美。但夜幕正在降临,太阳已经很低了,我们正顺着往下爬的山坡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在呼之欲出的暴风雪来临前,我们只能先去南坳[3]那里的临时营地了。向下鸟瞰,我能看到尼玛和其他登山队员——看起来他们在暴风雪来临前就为我们搭好了过夜的营帐。[3] 南坳:指的是位于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及最高峰珠穆朗玛峰间,具有锋利边缘的山坳。我们打开头灯,蹒跚向前。我将注意力集中,专心跟随罗尼,逼迫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向前,当他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我差点撞了上去。我们站在之前那个登山者快被冻死的悬空岩石旁,也许罗尼还想看看能否帮上忙。但悬空岩石的下面没有人。罗尼蹒跚后退,撞倒了我。我将登山斧砸向雪地,以便稳住身体,因为罗尼还在继续后退。穿着褪色红外套的那个女人站在我们前面,她贴着山边,旁边刚好是一座一千多米落差的陡崖。由于太阳已经被阴影遮住,她的脸和手都不再遮着了。她就像抱小孩那样,将那名冻僵的男子斜抱在怀里,咬上了他的脖子。飞舞的雪沫里,溅射出一抹红色的雾。那人没有动弹,要么是死了,要么人快不行了,已经到了没有痛感的地步。女人转身冲着我和罗尼,露出微笑,她唇间和下颌上的血迹瞬间冻住了。“我等你们两个呢,”她说,“你们马上要死了,你们知道的。”罗尼将登山斧举在胸前,就好像举着件武器,但我没动。我们几乎没有力气回到营地了,更别提还要搏斗。而且,如果她想,很容易就能把我俩撞下山崖。女人摇着头:“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们的。但你们下山太晚了,急流正在快速移动,你们到不了营地,就会碰上暴风雪的。”罗尼向前踏步,就好像要冲着那女人挥舞登山斧。我抓住他的肩膀,拦住了他。她说得对,在我们下方,我看到随着风暴渐大,雪花随之飞卷,其他登山者的身影也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女人转身面向山坡边缘。她托住那冻僵的男人,向前举起,仿佛正将他祭献给天空,然后才将他的尸体朝空中一抛。男人在半空中飞翔了片刻,消失在视野中。那女人退回到悬空岩石下方,给我们留出了通道。“你们这些傻瓜管那里叫彩虹谷,”她指着险峻的悬崖底下,“就因为那些死去的登山者都穿戴着鲜亮的派克服和装备。我没有杀害他们中的任何人,信不信由你们。”罗尼蹒跚着从她身前走过,同时尽可能在不掉下山的前提下,离她远远的。我手脚并用爬过去的时候,离她略近一些,因为我担心离悬崖那么近会掉下去。我爬过去的时候听到她说,“我叫斐丽。”“凯勒,”我回道,在氧气面罩内低声细语。我觉得她听不见,但她点点头,就好像在我下山时早就听见了我的话,并且一路随行。


我和罗尼赶在入夜和暴风雪来临前到了南峰。但在那之前,我的氧气瓶已经空了有好几分钟了。我大口呼吸着干空气[4],身体在过度通气[5],但摄入氧气还是不够。我被惊慌的情绪吞没了,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一样,只祈祷着不会晕过去。[4] 气象学术语,通常把不含水汽、液体和固体杂质的大气称为干洁大气,简称干空气;自然界的干空气,往往是严寒气候的产物。[5] 过度通气是由于通气过度超过生理代谢需要而引起的一种症状,常表现为呼吸困难、肢体麻木、头晕眼花,原因是体内的二氧化碳排出过多而引起的呼吸性碱中毒。尼玛和其他向导们昨天在这里存了些氧气瓶,但我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拿到。罗尼带着我朝两块岩石间存的氧气瓶走过去时,天气有一瞬转晴了。我看到了南坳那里的头灯和灯光明亮的帐篷,还有营地附近的其他登山者身上的照明设备。然后,暴风又起,暴风雪中,可见度又只剩了六米开外。“只剩空瓶子了,”罗尼俯身对着存放氧气瓶的地方,尖叫着,冰雪与岩石间散落着一堆红色氧气瓶,都是我们登山队的其他成员早一步在这里换下来的。但其中一个瓶子还密封着,没有被冰雪侵蚀——那个氧气瓶是新的。“那个,”我指着那个满的氧气瓶说,“他们把它留给我了。”罗尼抓起那只氧气瓶,但他没有把它递给我,而是用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它抛了出去。那只瓶子在我们下面的一块岩石上弹了一下,然后掉下了山崖。“它是空的,”罗尼喊着,“空的。但这里四周到处都是空气,呼吸啊,凯勒,呼吸!”我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头昏眼花,而罗尼再次朝山下走去。他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吗?我倒在空瓶子堆上,用手套拍打着每一只瓶子,祈求其中有哪个有氧气。我不像罗尼,我没做过无氧攀登珠峰训练,我喘息着,拼命呼吸。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你的朋友是个混蛋,”穿着褪色红外套的女人坐在我身边的一块岩石上,冲我大喊,“没错,他是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了,但他还是个混蛋。”斐丽。这是她的名字。我试着站起身来,但天旋地转,我倒在冰封的地面上。斐丽俯下身,凝视着我的脸。她的唇上,结冰的血液像唇釉一样。她取下并打开自己破旧的背包。里面有她之前佩戴的手套、登山眼镜和面罩,还有一个全新的氧气瓶。她用新瓶换了我的旧瓶。随着氧气再次流入氧气面罩,我的思维和视野都清晰起来。“谢谢你。”我低声道。“我只是为了让你的血液保持新鲜。”斐丽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她嘴唇的右侧微微张开,能看到一颗很长的尖牙。“抱歉,玩笑不好笑。我总是随身带个多余的氧气瓶,以防有人需要。”我站在那里,双腿打颤:“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如果死在这里,我会饮你的血。”“那么,也许我不该死。”“千真万确。”我跌跌撞撞跟着罗尼,斐丽跟在我俩后面。


暴风、严寒还有冰雪在山上肆虐,将我的保暖外套还有手套靴子都撕得粉碎。我必须得安下营帐,不然就可能死亡。但是,暴风雪让我目不能视。在呼啸的冰雪中,我已经看不到罗尼的身影了,而且很容易就可能失足跌下山崖,坠落到千米之下的深渊里,我的尸体将踪影难觅。斐丽在我身后走着。我停她停,我挣扎着在皑皑风雪中摸索时,她就跟着。但是对于哪条才是去营地的正确道路,她不发一言。有一阵子,我头顶的雪散开了,我能看到星空,稀薄的空气里,星星闪亮得好像百万个聚光灯一样。我向下望了一眼,几米外,罗尼就缩在一块不大的巨石旁。我跌跌撞撞,扑倒在他身边。他的脸就像瓷器一样,鼻子和脸颊在霜冻下呈现出白色鹅卵石的光泽,就像早先见过的那个垂死的人一样。他肯定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了防寒面罩。“营地在哪儿?”我在风中大声呼喊着。罗尼摇摇头。那块巨石也算为我们遮了些湍急的气流,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如果留在暴风雪中,要不了一个小时,我们都会死的。虽然营地好像只有一百米之遥,但如果我们乱走一气,从附近山崖掉下去的可能更大。斐丽坐在我俩身边。罗尼瞪着她,“营地在哪里?”他大喊着。“她不会帮我们的。”我说。罗尼猛地拽下了我的面罩,任珍贵的氧气逸进暴风雪中。“她给你找了个氧气瓶,”他用登山斧对着她,大喊着,“我们的营地到底在哪?”我摇着头,我不知道。罗尼将怒火转向了斐丽,他转过登山斧,将尖镐那端对准她的胸口。他的双眼之前已经被绝望吞没,如今却被怒火点燃,那些在科技领域里违抗他的人对这样的怒火再熟悉不过了。斐丽对着罗尼发怔,然后微笑了。但并不是真情实意的微笑,而更像是单纯模仿那些她在别人脸上见过的笑容。仿佛斐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真实的情感。斐丽温柔地指着皑皑白雪的某处,罗尼步履蹒跚,冲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但他是向着营地前进,还是被她误导去了悬崖呢?“如果你待在这里,会死的。”斐丽语调平淡,几乎被呼啸的暴风雪盖住。“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死了。”“确实,但如果你跟着他,也许会死得晚一点。”我站起身,踉跄着追上罗尼。


我们摇摇晃晃在一片白色中穿行,每一步我都希望罗尼在我眼前消失掉,从某座亘古不变的悬崖上掉下去摔死。我摇了摇头,试图集中精力。罗尼停下了,我站在他身边。我们听到了微弱的叮当声。“走,要么死。”罗尼抓着我的手臂高呼着,就好像他又一次掌控了自己的命运。我们拖着脚步,在暴风雪中穿行,直到看见了一顶亮橙色的帐篷,然后是一顶红色的。暴风中,帐篷几乎立不起来,但只要我能爬进去其中一顶,随便帐篷塌不塌了。一名西方人样貌的登山者站在红色的帐篷旁,用登山斧敲击着一个空氧气瓶。尼玛跟他争辩着,试图说服他一起钻进暴风雪里找我们。看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停下了。“你们幸运得要命,”尼玛一边把我们往帐篷里推,一边说道,“你们听到我们敲击的声音了吗?”我倒在睡袋上,甚至连脱下靴子卸下冰爪的力气都没有。“刚听到……就在看到营地之前。”我吐出的话语跟身体一样都在发抖。“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尼玛问。他将装着温茶水的保温杯递给我,我狼吞虎咽。罗尼盯着打开的帐篷门帘,寻找斐丽。在飞雪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两米远。谁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抓住了一个机会,”罗尼说,“冒险一试。”罗尼擦着冻僵的脸,停了一下,重新思索了一下措辞。“不,”他说,“我们成功了。”


营地的情况没比我们下山时经历的好多少。尽管罗尼和其他登山队的队长所使用的天气预报已经是最好的了,但气流的改变还是出乎意料,现在更是冲着营地狂吹猛扑。尼玛说,截止目前帐篷还立着,但谁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撑一晚上。“明天早上会放晴的。”罗尼宣布。“你怎么知道?”尼玛问。“会晴的。”罗尼裹了裹睡袋,然后一动不动。尼玛回了他的帐篷。我脑袋旁边,帐篷的布料哗哗作响,发出很大的声音。支撑杆弯得很厉害,几乎要折了。我翻了个身,看着罗尼,他的脸看起来冻伤很严重。尼玛本想用绷带给他包一下,但罗尼赶走了他。我还戴着氧气面罩,有一会儿,我想给他点氧气。氧气能帮助身体抵御冻伤,如果罗尼吸些氧气,就有更大几率避免出现永久性损伤。我甚至可以向罗尼发誓,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无论谁问,都说他是无氧登上珠峰的。但我了解罗尼,如果我帮了他,他会发火。今天不会——今天他会感激我,但回家以后,上班的时候……当他返回正常生活,就会找办法来伤害我,以证明任何事情他都不需要依赖我。证明他才是掌控者,而我什么都不是。我翻回去,深深呼吸着新鲜的氧气,然后不太安稳地睡着了。


暴风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我几周以前第一次从大本营望向珠峰时,看到峰顶萦绕着美丽的云和雪。后来,我才发现那些其实是飓风级别的暴风。罗尼总是在天气预报上不吝投入,还跟我保证过天气像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我们绝不会在死亡地带。他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数十年前,那时人们还没有足够技术支持的情况下登山。我想笑,但筋疲力尽。就算有帐篷和睡袋,在死亡地带睡觉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氧气面罩就像陌生人的手一样,紧紧禁锢着我的脸。但卸下来的话,我又会喘不上气。不过,我还是迷迷糊糊,在半梦半醒中徘徊。我记得尼玛进了帐篷,告诉罗尼有其他登山队队长想见他。他俩喘得像喷气式发动机一样,根本没办法好好站起身来,而是爬进了雪里。爬了才一米左右,他俩的身影就消失在暴风雪中了。他们没关帐篷的门帘,我试着用力坐起身,想关上它。但还没做到,斐丽就爬进了帐篷,帮我关上了门帘。帐篷几乎要被吹倒了,她躺在罗尼的睡袋上,这样就能看着我的脸了。“这个帐篷提供不了多少保护。”斐丽说,“风速已经超过每小时100公里了,你的帐篷在狂风中可能会变成降落伞,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下了悬崖。”我大口吸着面罩里的氧气,并盯着斐丽。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小弟病了。有一次,他告诉我,他的身体麻木又疲惫,以至于他将身体假装成由自己控制的一具提线木偶。拉一根线,手臂就会移动。触碰另一根线,他就会露出安抚母亲的微笑。我现在有同样的感觉。我在脑海里拉了一根线,然后我的头就点了点,对斐丽的话做出反应。斐丽俯身过来,嗅着我眨动的双眼。“你要死了,”她说,“我能嗅到。你的身体如此虚弱,你的消化系统都关闭了。细胞每秒成千上万地死去,为想要更多的氧气而疯狂哀嚎。”斐丽伸出舌头,就好像要在缩回去前舔一下我的眼球:“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待久点儿,你会死。如果你出去,到暴风雪中,也会死。你打算怎么办?”“罗尼说,天气预报显示气流会离开,暴风会停歇,然后我们会下山,离开死亡地带。”“他是那么告诉你的?”斐丽问,“我来之前,在罗尼和其他登山队长会面的帐篷外听了。结论是,这个天气预报具有不确定性,但罗尼说服了大家登顶。现在天气预报几天内应该都不会变化。”我扯动将全身连在一起的线,让身体微微颤抖。所有登山者都知道,如果在死亡地带待个数天会怎么样。斐丽盯着我的时候,帐篷入口又开了,罗尼往帐篷里爬,他中途顿住了,瞪着斐丽,又往外退去,停在了门口,留了一半身子在外面。“想让我挪动一下吗?”斐丽问,“有足够地方容纳我们三个。”罗尼盯着外面呼啸的雪。斐丽从罗尼的睡袋上起身,将它踢了过去。“我不用。”她说。罗尼拿过睡袋,消失在呼啸的暴雪中,另找帐篷去了。“他不喜欢你。”我说。“是不该喜欢我。”斐丽说,“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下山前就会死。”“他不会情愿的。”“大部分人都不会。”


夜幕降临前,我的氧气罐空了。尼玛查看我情况的时候,听到我费力的呼吸声,给我另带了一罐。但他不肯进帐篷里给我,而硬要我爬出去拿。“她很危险。”尼玛在暴风中喊叫着,“带上睡袋,我们俩都去我的帐篷。”我摇了摇头,又爬了回去。尼玛耸耸肩,爬回了自己的帐篷。我将氧气罐连上呼吸阀,再次呼吸着甜美醇厚的空气。我倒回睡袋上。斐丽咧嘴露出了她的假笑。“我该为被称为危险人物而高兴吗?”她问。“尼玛认识你吗?”“我已经在这里见了他很多次了。这些年来,大多数夏尔巴人和西方人我都见过。有时候他们也认出了我。大多数时候,他们以为我只是个登山者。”“你是本地的吗?”“不是,我来自你们如今称为意大利的地方,但那是几个世纪之前了。过去四十年间,我一直在爬这座山。”“为什么?”斐丽站起身,抵住几乎被风吹到我们脸上的帐篷:“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必须进食。很多人在爬这座山时死去,我就可以不用杀人也有食物了。我每年或者每隔一年就来这里。”斐丽更加用力地抵着耷拉下来的帐篷:“不,我说错了。我说不喜欢杀人,是在撒谎。我什么都不喜欢,也都不讨厌。我剥离了情感。我存在,也有欲望,但情感空洞而冰冷,就像爬进这个死亡地带的人一样。他们身心俱耗,成了在别的地方时那个自己的空壳。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能和与我行为相似的人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也不讨厌杀戮,为什么要避免杀人呢?”“这是个选择。很久以前我决定要遵守的选择。”我想起来自己跟着罗尼登上这座该死的山。一旦开始攀登,就感觉自己别无选择了。斐丽在嘲笑我吗?她是认真的吗?但之后,我想到了那个冻死在悬空岩石下的人,想起他是如何唤起了我对小弟的回忆。尽管我还是感觉疲惫又麻木,但一股悲伤的战栗在我全身蔓延。“那是你刚感觉到的一种情感。”斐丽说,“我几乎可以尝到。”我翻过身,这样就不必再看她。“什么会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她爬到我身上问,这样我就无法逃避,只能看着她的脸了,“跟我说说,我一直很好奇这种强烈到让人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的情感。”我看着斐丽的尖牙,它们就在我眼睛上方晃来晃去。但我不觉得害怕。不久前我感觉到的悲伤已经褪去,又只剩麻木了。她一直就是这样活着的吗?“我的小弟。”我说,“那个岩石下的人让我想起了他。我小弟几乎一生都在与白血病作抗争,他在孩童时代就是医院的常客。他喜欢阅读登山相关的文章,我觉得他是梦想着自己足够强壮,能够登山。但一天晚上,我和家人们还没能赶去陪着他,他就孤零零地在医院里走了。”斐丽用尖牙戳着我脸颊冰冷的皮肤,“太容易猜到了,”她说,“我猜你现在会说,你攀登珠峰就是为了纪念你的兄弟?他就是你为罗尼工作,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蠢事的原因?”我将斐丽推开。我正打算这么说,我一直深信这一点。“滚。”我说。“没关系。”斐丽回道,“我不在意你打算编什么谎,显得自己跟随罗尼来这里理所应当顺理成章。但至少你那一刻确实感觉到了什么。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对吗?”没法作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翻过身,我再次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睡眠中。


早上,风一直没有变小。我们登山队和其他登山队的队员一样,氧气和补给都不足了。尼玛过来我的帐篷边上,说我们要试着在变得更虚弱之前,再往下爬爬看。“如果我们爬到够低的地方,摆脱了急流,气流就会平息下来。”尼玛说,“准备好,我们半个小时内出发。”我清掉了氧气面罩上的冰,套上了靴子和冰爪。斐丽躺在帐篷的地板上,带着饶有兴趣和完全不关心的混杂态度看着我。“如果我想活下来,有什么想法吗?”我问。“我没有建议。生死全凭自己。”“但你之前帮了我们。你告诉罗尼如何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找到营地。”“那真的有用吗?”我抖了下。她说过,她没有情感,也不在意我们怎么样,除了在有得选的情况下选择不杀人。如果我回到睡袋里,斐丽会在未来几天里,在我慢慢死去时陪在我身边吗?我最后能看到的一幕,是她将嘴唇贴上我的脖子吗?我走出帐篷,跌跌撞撞闯进暴风雪中。尼玛正在为我们登山队的登山者做准备,而罗尼愤怒地旁观着。尼玛的目光越过我,投向我身后从帐篷里出来的斐丽。“你用短绳索牵着凯勒。”尼玛冲着罗尼喊。我顿住了,我状态这么差了吗,需要罗尼用绳索牵着,帮我下山?“我不会那么做的!”罗尼说,“下山要靠他自己。”“我不在意你用氧气还是不用。”尼玛说,“但你把凯勒带到了这里,就要把他带下去。”尼玛将我与罗尼用几米长的绳子连了起来,我很意外,罗尼瞪着尼玛,但没有再次抗议。如果罗尼不是因为没有氧气而筋疲力尽,很可能会拒绝这个建议。我知道一旦我们到达安全地带,他会为这个难堪而解雇尼玛,然后返回他的老路上。但现在,那并不重要,我们开始下山了。一片白茫茫中,每个登山者都很快消失了。尼玛带着登山队的大部队下山,而罗尼和我要慢得多。很快我就发觉,罗尼和我连在一起,不是真的为了帮我,而是为了让我帮他。这么远的路,一直没有氧气,罗尼没办法自己下山。“尼玛知道,如果他说让你用短绳连着罗尼,那个蠢货会拒绝。”斐丽在我身边攀爬着,一边大声喊,“这样会让他保住自尊心,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帮你。”由于暴风雪挡住了阳光,斐丽没有戴登山眼镜,也没戴面罩。我匍匐着用登山斧稳住自己不掉下山崖,她往下爬时在暴风雪中站得笔直。我下方两米左右就是罗尼,他也俯着身,我们之间的绳索绷得紧紧的,就好像那是唯一不让他失去控制摔下山崖的东西。罗尼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斐丽站在我身边。他试着加快步伐,但滑倒了。绳子向前猛地一扯,几乎把我拖到罗尼身后,斐丽这时候抓住了绳子,拦住了我们。罗尼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前进。斐丽松开了绳子。“他正在危及你们两人。”斐丽说,“这就是尼玛将你俩单独绑在一起的原因——他不想你或者罗尼死的时候捎带上别人。”“该死的尼玛,扔下了我们。”“他没有扔下你们。他只是意识到你们两人已经死了。”“他怎么知道的?”斐丽用身体挡住风,靠过来,这样就可以不用大声呼喊也能说话了:“因为我跟你们在一起。”


我濒死的程度已经跟斐丽声称的差不多了。没有感情,没有生命,什么都没剩,只有两足分开、一前一后不断地迈步。我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放在我和罗尼中间的绳子上,还有一只不断用力挥着登山斧,以防滑落。皑皑白雪让我完全与世隔绝。我看到斐丽在我身边,在暴风中迈着大步,就好像风不敢将她吹下珠峰。除了斐丽之外,我无比孤单。就算在我前方、离我仅有两米之遥的罗尼,也是掩映在一片白茫茫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在思考。斐丽是对的,我不过是用小弟的事当做我冒险的借口而已,作为正当跟随罗尼的理由,我们征服山峰,就好像在床上征服伴侣一样。我一直对自己说,我比罗尼要好。因为我确有理由要这样做。但最终,山峰并不在意我们攀爬的理由,也不在意我们是赢是输。我停了脚步,罗尼一下子被绳子扯住了,他回头看着我,冲着我们挥手,表示要继续。我们必须继续奋斗,必须……斐丽看着我,露出她那毫无真情实意的微笑。我们继续前进。


暴雪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和罗尼蜷缩在一块悬空岩石形成的防风墙内,我们喝光了剩下的水,但并没有缓解疲劳。“肯定不太远了,”罗尼喊着,“如果我们爬得够低,气流会停下的。”我想相信,但没办法相信。我只能集中精力,关注离开防风墙继续前进有多艰难。斐丽站在悬空岩石上方,也就是我们头顶,像机翼一样随风倾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从中获得乐趣。根据她的说法,她甚至没有乐趣这种东西。但她还是在那里,凭风而立。罗尼没理她。“这会让大家惊叹的,”他说,“我们是如何脱离死境,又是如何拒绝认输。”我点点头,已经想象到罗尼下一场TED演讲会以他幸存的视角席卷世界的一幕。我并不关心。罗尼的身体情况比我差很多,他到达防风墙时一头栽倒。我知道,如果我帮他站起来,我可能会帮他再离山脚更近一些。也许甚至能到安全地带。但帮他的话,也会让我筋疲力尽。如果我们到达了安全地带,他也不会感激。他会恨我帮他,痛恨没能单靠自己活下去。他会想办法伤害我。我试着回想我兄弟。想起他去世时我有多痛苦。想起为什么我想要帮助那个岩石下冻僵的人。强迫自己感觉到些什么。但我感觉不到。“我们得走了。”罗尼喊。我站起来,斐丽往下看着我。我用登山斧上的锯条割断了我和罗尼之间的绳索,一步一步离开了。罗尼抓着悬空岩石,想要起身,但他太虚弱了。他透过护目雪镜瞪着我,冻僵的嘴唇张开、合上、又张开,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别担心。”斐丽喊,她跳下去,坐在罗尼身边,“我会和他在一起的。”罗尼退回到悬空岩石形成的小洞穴中,就好像要避开斐丽。她拍了拍他的腿。我继续攀爬。一个小时后,我离开了气流和暴风雪最严重的地带。


在大本营的医疗帐篷里醒来时,我冻伤的脸和手都缠着绷带。我依稀记得在摆脱暴风雪后,我跌跌撞撞爬下了山。某个地段,有救援队发现了我,但我不记得时间,也不记得过程了。在医疗帐篷里,大本营的医生还有两名护士照料着各个登山队里的十来个登山者们。医生俯身探视一名女子的脸,她比我早一个小时登上了珠峰顶。医生说,那女子的冻伤情况是他见过最严重的。“你很幸运活了下来。”尼玛说着,将露营椅拉到我的小床旁,坐了下来。他的脸也包着绷带,尽管包得没我严重,“他们要先派救援直升飞机把那个登山者救走,她的状况不太好。你会搭乘下一趟。”我无法大声,只能轻声说话。尼玛将身体靠过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她带走了罗尼。”我说。“是在你抛弃他之前还是之后?”他也轻声询问,这样没有别人能听到了。我将视线从尼玛身上移开,看着尝试拯救另一个登山者的医生和护士。有这么多人受伤。另一个七人登山队在暴风雪中失踪了,推测是都死了。但尽管罗尼死了,尼玛也因为拯救了我们队里其他的登山者,而受到了赞誉。“我们有一个夏尔巴向导死了,没人在意。”尼玛喃喃道,“但你们这些西方傻子死了,全世界都在关注。罗尼的死会引起轰动,因为他的身份。”我明白,所有人都在看。如果我承认了我的所作所为,全世界的愤怒都会倾泻到我身上。“你想要救他。”尼玛低声说,“但一些人拒绝被其他人拯救。记住这一点。”我点点头。尼玛拍拍我的胸口,走出了帐篷。医生和护士抬着那个受了重伤的登山者登上第一架救伤直升机时,帐篷里静了下来。斐丽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她穿着崭新的红色外套和雪裤,对她来说两件都太大了,那是罗尼的衣服。斐丽在其他受伤的登山者中间走着,品尝着他们小床上方的空气,然后在我床边停了下来。她俯下身,舌头几乎要舔到我的右耳朵了。她指着自己崭新的红色外套。“罗尼在弥留之际把衣服脱光了。”她轻声说,“被严寒逼到神志不清,还以为自己燃烧起来了。”我点点头,尽管我不想知道这样的细节。斐丽嗅了嗅我的右眼:“你会丢掉鼻子、一半的手指和脚趾。但你爬过珠峰了。值得吗?”我开始哭泣,之前因疲惫和缺氧所压抑的情感现在将我淹没。斐丽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她就跟在山上时一模一样。没有感情,不在意自己做了什么选择。另一架直升机的盘旋声在大本营上方回荡时,她站起身,“你回来时再见吧,”她说,“你这样的人总是会回来。”我虚弱地笑了:“你是说像我们[6]这样的人总会回来。”[6] 英语里you即是“你”的意思,也是“你们”的意思。斐丽舔了一下其中一颗尖牙。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将我抬上等候着的直升飞机的时候,她走出了帐篷。我想要冲着斐丽大喊大叫,说我在撒谎——我再也见不到这该死的山了,我不会回来了。但我会吗?医生和护士们用安全带将我绑在直升飞机的空座上,关上了门。直升飞机在稀薄的空气中吃力地爬升时,我望着窗外。直升飞机飞到更高处时,我看见斐丽走回山中。她再次用登山眼镜和新的氧气面罩覆住了脸庞,这样就不会被太阳灼伤了。她从其他数百名登山者的帐篷之间穿行而过。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等待登顶的人,仅此而已。她是对的——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让这件事阻碍我。我回来的时候,她会在这里,等着。我咒骂着。我跟罗尼一样蠢。我因此痛恨自己。但我也意识到,这不重要。因为最终,一旦我在这座山上死去,她就会在那里。我不会跟小弟一样孤零零地死去。就算她从未感觉到过任何一种我可怜的人生中所感觉到的情感,我死时也不会孤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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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打破刻板印象的西方吸血鬼故事,吸血鬼不再是永生诱惑的象征,而是旁观人类的观察者:登山活动作为人类追求人生意义的隐喻,探讨了人在追求人生巅峰的动机、过程、价值和后果。——Ma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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