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故事，一只猫和一条狗的抱团取暖 | 科幻小说

6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人类的朋友们」。伴随着人类一起生活，已经习惯了人类社会一切的智慧物种们，当有一天它们决定离开，选择自己的道路时，它们会想到什么，经历什么，做出怎样的选择呢？今天这篇小说，讲述了核灾难后，人类幸存者居住的地下城市中，一只曾在试验中被提升了智慧的流浪狗，努力为伙伴寻找食物的故事。

仙王 | 科幻作者，现居哈尔滨。爱读书，目前还不会魔法，喜召唤克总。作品追求故事性。

舌尖下的糖果全文约10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一“日子越来越难熬了。”白犬叹息。他将口腔舌尖下的包着糖纸的糖果又向下用力按了按。这是给猫的食物，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融化的糖汁从糖纸深处蔓延开来，肆无忌惮地挑逗着白犬饥饿的神经。白犬忍不住吞了一大口略带甜味的口水，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忍住馋意后，接着白犬匍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从路灯根部的阴影处探出鼻尖来，光斑打在上面，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很好，没有绿皮怪物。这些该死的绿皮们总是神出鬼没的，谁也不知道它们下一刻将突然出现在哪里。猫总提醒他，小心点准没错！白犬盯着离他最近的一根路灯根部的阴影处，卯足力气——跳！但是意外发生了，它的一条后腿打了滑，暴露在了明亮而又冰冷的灯光之下。白犬哀叫一声，火燎似的将暴露在灯光之下的后腿闪电般缩回黑暗中。他浑身颤抖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极为恐怖的事情降临在他的头上。时间踮着脚尖悄悄溜走，路灯明晃晃的光芒依旧撒在他面前的刻着古怪花纹的平滑的道路上。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飞行器经过，甚至连一阵风都没有路过这个偏僻的角落。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一条狗沉重的心跳声擂个不停。白犬明白他暂时安全了。他长舒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出一道白雾，久久不散。他憎恨并恐惧着这群绿皮。这群绿皮发现他绝对会毫不留情杀死他的！准确地说，它们会销毁一切没有身份的事物，无论是垃圾还是狗。白犬曾见过绿皮怪物轻描淡写地杀死了一只流浪的萨摩耶。那只萨摩耶被绿皮怪物检测到没有身份铭牌的事实之后，只听到一句“予以抹杀”轻飘飘落下。凝结成实质的光剑毫无阻力地贯穿了它的大脑，血肉的糊味至今盘旋在白犬的鼻翼。紧接着，绿皮怪物的身型突然暴涨了好几倍，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道路。它向倒下的萨摩耶的尸体上无情地碾过去。没有想象中血肉模糊的场面，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道路依旧光洁，花纹的缝隙里不见一丝血迹，那条萨摩耶唯一在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唯有头顶上的路灯悄无声息地亮了几分。而这一切不会超过半分钟。白犬旁观萨摩耶的命运，却也知晓自己也在其中：都是没有身份的东西呢！幸好绿皮怪物也有弱点，或者说所有的机器人都有这个弱点，他们都不会到任何黑暗的地方。这是猫告诉他的，而白犬也证明了猫是对的。黑暗给予了白犬最后的庇佑。或许它们的驱动力是所谓的光能？白犬努力地用他在实验室听到的词语强行解释。白犬的思维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散着，他突然想知道家中的猫在做什么：是在休息还是强撑着捕猎？一阵又一阵的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仿佛要将白犬淹没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白犬于事无补地歪头啃了啃肩膀上的白毛，似乎这也能被分解成ATP。ATP这个词还是猫告诉他的，猫似乎无所不知。同是启智动物，她可比自己这个木脑袋聪明太多了。嘴里的糖果在热量的作用下还在融化，这还是白犬第一次讨要到糖果，它可真甜啊！以前讨要的火腿肠总是带着恶心的金属味。猫今晚有口福了。他想，顺便又吞了吞口水。香甜的气息还在勾引着白犬痉挛的胃，白犬很想将它连着塑料糖纸一起咽下肚去，哪怕尖锐的糖纸边缘会划伤他的食道。但白犬明白他不能吃，这是留给猫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他痛苦极了：理智疯狂地与他的本能作战。他狠狠咽了咽口水，塑料做的糖纸刮蹭着他的口腔，弄得他很难受。白犬忍着胃里火烧的感觉，又进行了几次跳跃。白犬稍稍抬起头，人类的城市已经可以看到轮廓了。“今天已经够近了。”白犬想。白犬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波食物经过。 二寂静的道路上什么也没有，白犬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上也是一无所有，只有一片死掉的无声的黑暗。白犬曾听过实验人员谈论过，穿过黑暗的天空就能到达传说中的地面，地面上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动发光的太阳与月亮……但谁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无论是人还是狗。那个传说中的故乡……路上传来“呼呼”的声音，打断了白犬的遐想。白犬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这就是他想要听到的声音！“呼呼”的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人类的飞行器划破空气的声音。远处，戴着钢铁面罩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女人分别踩着一块银色的，不停自旋的，悬浮在离地面大约十厘米的圆盘上，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沿着白犬这个方向赶来。白犬按照猫告诉他的，快速地将自己身上的毛舔顺，抖擞精神，将舌尖下的糖果强有力地向下压了压，防止它坏了事。“汪——汪——汪”，洪亮的犬吠声打破了这里仿佛亘古就存在的寂静。两个女人明显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惊了一跳，她们停下了飞行圆盘，背对背，拿出武器，朝四处张望着。高个子女人手指有节奏敲打着武器的钢铁外壳。“咚—咚咚——”“警备！”矮个子也以这种密语敲击回应道：“收到！”这时，白犬抖擞了一下匍匐到已经有点麻木的身体，自阴影处跳出，又朝着那两个正在张望着的女人叫了两声。等到那两个女人注意到自己，白犬疯狂地摇着身后的尾巴，摇成了一朵花，又以一种欢快的声调朝着女人们吠了几声。白犬知道，只要他这样做，大多数人类都会放下莫名的敌意，有些人类甚至会拿出食物给他吃，白犬口中舍不得咽下的糖果就是这么来的。这可不是猫教的了，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果然，矮个女子摘下面罩，指着白犬对另一个女人说道：“瞧！小方，这里竟然有一条狗！”说话间她操纵飞行圆盘降落在地面上。矮个女人跳出圆盘，蹲下身来，朝白犬伸出手来，口中传来唤狗的声音。白犬颠着小碎步，摇着尾巴，欢快地走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廉价的工业香水的香味顿时充满了白犬的鼻腔。但白犬依旧做出一副欢喜的姿态来。他舔了舔女人的手掌心，又将自己的头置于女人的手掌下，发出舒服的呜咽声。 那个矮个女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地对高个女人说道：“小方，这条狗好乖呀，你要不要下来撸一撸？”“当然乖，我可是把人类的心理揣摩着一清二白，虽然猫很聪明，但这一点猫就不会，奇怪。”白犬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猫，神态倒流出几分真实。“猫总是那样，在实验室里是，在洞里也是，现在生病了也还是。”叫小方的女人没理会矮个女人的话语，只是默默地收起武器，冷笑地提醒道：“我们距离迟到只有二十分钟了，你确定还要浪费时间在这条没有身份的蠢狗身上吗？”一个绿皮怪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一狗的旁边，但白犬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的表情。白犬和猫都知道，只要在人类面前，无论是什么生物，都不会遭到任何形式的迫害，除非人类下达命令——人类把这种行为称为慈悲。绿皮怪物在人类面前是比狗还要友善和忠诚的东西。绿皮怪物一字一顿地吐出僵硬的通用语：“两位美丽的女士，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了吗？如果遇到了……”没等它说完，正在摆弄白犬的两只耳朵的矮个女人就不耐烦地呵斥道：“禁言！滚！”绿皮怪物顿时没了声息，一点一点地融化在道路上，像正在融化的沥青，最终与道路融为一体。这时矮个女人突然露出了一丝狞笑，她狠狠地将白犬的两只耳朵分别揪向两边。白犬痛得要叫出来了，但痛苦的尖锐的叫声滚到喉咙处被强行变成了可怜的哀叫声。“你看这条狗在装可怜呢。狗的智商快比上人了。”小方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自从大循环系统在地下城上线之后，地上的有机物和无机物如果没有认证，就会被赶来的‘清洁工’分解，有机物的化学能被转化成光能来照耀地下城，无机物被分解成单质，顺着传输管运到工厂里。”“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流浪狗们还能靠翻垃圾桶活下去，但现在——连垃圾桶都没有了。这些恶心的东西只能向人类乞讨了。真恶心！”小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这家伙！能不能出发了！？错过了任务，你就和这条狗一样流浪吧！”正在撕扯的矮个女人这才站起身来，强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战争的压力太大了，发泄发泄嘛。”矮个女人重新踏在了飞行圆盘上，圆盘升空了。白犬挪到矮个女人的脚边蹭来蹭去，嘴里不时发出呜咽声，仿佛十分舍不得她离开。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她离开了，猫就只有一颗糖了。如果猫在这儿，恐怕会十分鄙视他这样的行为吧。两个女人却再也没有看向它了，矮个女人更是朝它射了一枪，幸好白犬敏捷地躲过了。射完这枪之后，她们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这只是个玩笑。两人直接驾驶着飞行圆盘离去了。白犬很想冲上去和她们理论一番——虽然他也不知道一条狗该怎么和人理论。残存的理智阻止了白犬追上去的欲望——如果被打死了，可就带不回嘴中那颗糖给家中的猫了！干瘪着肚子的白犬在绿皮怪物再一次出现之前重新退回黑暗之中。三气温越来越低了，白犬知道夜晚降临了，不会再有人经过这里。这意味着今天的收获就只有一颗糖果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空气中一寸一寸凝固。白犬又想猫了，他打算回家去见猫了。猫的名字就叫猫，正如他就叫白犬一样。他们俩都是从前面那座人类城市里的一座巨型的钢铁房子里逃出来的。钢铁房间里又有许多个小房间，有的小房间里是大大小小的长着无数细尾巴的机器，有的小房间则是关着不同种类的实验动物：蛇，老鼠，猩猩，说不出名字的大鸟等等。甚至在有些房间里，白犬还看见过一个个蜷缩着身体，大脑异常巨大的人类的幼儿被浸泡在装有绿色溶液的培养槽中。与其说白犬讨厌那里，倒不如说他恐惧那个地狱。白犬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许多只手将它抱来抱去，实验室门闭合的“嗡——嗡——”声吵个不停。接着就是许多个针头从全身各个地方扎进去：后腿，腹部，眼睛……白犬这时总是作势要咬他们，这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被戴上了嘴套。因为攻击行为，白犬遭到了更多的实验和食物减半的惩罚。但没有智慧的白犬似乎是一个没有痛苦记忆的生物，下一次遇到注射时他依旧会龇着牙，朝着那群白大褂低声咆哮。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大概是从那一天他被带入到一台巨大的机器内，然后又成功走了出来后开始的吧。他看见遍地都是死尸，狗，猫，蛇……只有一只活着的猫与他四目相对。这就是他与猫最初的相遇。一群人围着他和猫欢呼，欢呼声似乎要把房顶都掀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理解了人类的语言，他才明白了他们欢呼的内容——启智成功了！启智就是变厉害的意思，白犬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当然这话要被猫听到，会被狠狠地骂上一句“蠢货！那是开启智慧的意思！”——虽然他和猫同时接受了启智，但他总觉得猫比他聪明得多。猫总是笔直地翘起她的黑尾巴，眼神中写满了“高傲”二字。白犬一看见这样的眼神就发怵，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过，白犬的确感觉自己与猫的智慧与日俱增，他们逐渐理解了人类的语言，然后是人类的文字，但他们同时选择了隐瞒这件事实。他们也知道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战邦实验室的地方。白犬不再在注射时龇牙咧嘴了，他会假装温驯地蹭着那个白大褂的皮手套，尽管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疼痛。随之而来的奖励则是正常实验动物的待遇，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但比他更聪明的猫却不会，她依旧是那副毫不妥协的样子。这点颇令白犬疑惑。“蠢货！你不是狗啊！这么卑躬屈膝！”猫用弹出的利爪在地上描着人类的文字。白犬觉得猫一定脑子坏了，自己不是狗还是什么？他吐出舌头憨笑着，想要嘲弄猫，但看着猫认真至极的眼神，白犬把头一缩，什么话都烂在肚子里。但猫绝不妥协的风格也招到白大褂的深深厌恶。“一件兵器，威力在其次，重要的是听话。”猫被减少了投食，堪堪能活下去，并且被加强了训练的强度。但猫的尾巴从来没有垂下过。他盯着饿了好几天的猫，悄悄在吃肉的时候剩下一小块含在嘴中带到公共训练室中。但猫看着白犬吐出来的带着口水的肉，只是冷笑。白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重新吃了还是？白犬打定不了主意，把肉扔在地上，自顾自去其他地方训练去了。走着走着，白犬突然想起丢在地上的无身份的东西会被绿皮怪物分解，他又折过头想把那块肉吃掉。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这些东西！他恨恨地想。却不想他接近时正好撞见了猫正在大口大口吞咽着在地上的肉块。他在远处歪着头盯着这一幕，感谢他虽然愚笨，却也没有在此时此刻去打扰猫。肉很小，猫三两口就吞完了。她擦去胡须上的血水后，又舔了几下毛，又变成高高在上的猫了。此后，白犬便一直留块肉在嘴中。然后丢在地上，独自前去训练，猫也总是比他晚一分钟来训练。他时常训练后的些许喘气的时间中思考，猫知不知道他是故意扔肉的？虽然他不知道猫的心思，但他与猫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密切了，已经可以互相舔毛了！这与他们无法承受的空虚与寂寞也有关。启智后，他们发现自己与同类已有了深深的隔阂。同类们只会向其他同类传达这几种信号：饿了，饱了，呜呜呜好痛，来交配吧。除此之外就是毫无意义的汪汪声和喵喵声。而白犬与猫又不可能与人类交流。在训练室内，白犬与猫成了“鹤立鸡群”的异类。“我们是同类。”猫的利爪与地板磨擦出火花。白犬依旧只会憨憨地吐出舌头。“蠢货！”两个智慧生灵开始抱团取暖。实验还在继续，那个白大褂每隔几天都会给白犬注射着各种新的药剂。不同的药剂给予白犬不同的折磨。白犬肯定这些东西迟早会杀死他，实验室里的动物没有一个是老死的。绿皮怪物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清理死去的实验动物的尸体。他变得聪明的大脑第一次生出了执念：逃！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最好还是带着猫一起逃！但实验室防备森严，每一扇门的开合都要经过层层审批，还有全天不间断的黑色巡逻卫。人类都未必能逃走，何况是他呢？但白犬没想到逃跑的机会这么快就砸到他的头顶，似乎是幸运之神在眷顾他。那一日，实验室内充满了恐慌的气息，急促的皮靴声在各处响起。白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带到一个最大的房间里，白犬看见猫和其他实验动物也都在那儿。有实验人员蹲在地上，掩面抽泣，喃喃自语。白犬竖起耳朵，努力地从众多纷杂的声音中分辨出内容，似乎是“我们就这样被放弃了？”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可置信。但更多人在忙着将培养槽中的尸体扔在空地上，接着是许多张写满字的纸，然后是每个人的光屏，紧接着就是小型的机器。他们累积成了小山。数十只绿皮怪物被召唤出来，一阵碾压过后，地面上便什么也不存在了。那一名给白犬注射药剂的白大褂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柄巨大的枪械，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着实验动物们。下一秒，四射的光弹从枪口射出。白犬看见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在空中交相辉映。慌乱之中，白犬立即叼住猫的后颈，瞄准时机，扑在了一只巨大的猩猩的尸体将要倒下的地方。幸好他和猫的体型都比较娇小。猩猩巨大的尸体完全覆盖住了他们。等到地面上已经没有站立的动物之后，白大褂才停下了射击，绿皮们体型再次暴涨。在劫难逃！他舔了舔身下的猫，猫也惊惧地回舔。两个不同科的动物在死亡的逼近下恨不得融为一体。但白大褂绝望地大叫了一声“能源失效”。接着，实验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绿皮怪物也失去了下一步的动作。几乎发生在同时，巨大的爆炸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一道道黑影打破了实验室坚固的墙壁，破风而来。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声绞在一起，仿佛要将白犬的耳膜戳破。下一刻，尖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洞的爆炸声，空气中突然多出了浓郁的铁锈味。一个球咕噜噜地滚到了白犬的眼前。白犬定睛一看，那是圆脸白大褂的头颅，眼睛仿佛要凸出来。没等白犬和猫感激摆脱死亡的命运，一只巨大的机械脚掌像踩爆西瓜一样踩在了头颅之上，喷射的白色软黏组织溅了白犬和猫一身。白犬感受到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死死地压住猫，不让她有所动静，防止上面那个怪物发觉他俩。但上方传来的冷漠又机械的声音击碎了白犬的幻想。“两只……小东西吗？”明明是疑问句，却被他读成陈述句。白犬与猫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中。但机械士兵说完并没有理会他俩，径直飞走了。白犬惊惧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士兵离开的理由，他只想要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越快越好！白犬和猫从实验室破损的洞口钻出，他们没能看到城市的全貌。因为城市里也一片漆黑，只有几处有爆炸后残存的零星的火光。那些强大而又暴虐的人类不知道去哪了，远处模模糊糊间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又好像全是白犬和猫的幻听。他们穿过黑暗的城市。感谢神的眷顾，一路走来有惊无险。他们没有打算留在城市里。这是人类的城市，与他们无关。他们向着更遥远的，更偏僻的，人类难以到达的地方逃去。他们就沿着这黑暗的道路不断前进着，他们不知道光明何时出现，还好他们彼此的强烈气味给了他们最大的心理支持。他们一路奔跑，将城市、道路与死亡抛在脑后，他们进入了一个螺旋上升的隧道。这是通往地面的隧道。他们满心欢喜。但很快他们就决定停止前进了。直觉告诉他们，前方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恶魔在盘踞着。猫告诉他，那是辐射。是将人类从地面赶到地底的强大魔神。白犬和猫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了。但白犬和猫不知道的是，此时他们离地面仅有五十米，是一百年来这颗星球上的智慧生灵最接近那位名为阿波罗的神明的时刻。出了隧道，白犬望了一下人类城市的方向。那里依旧一片漆黑，连爆炸的火光也消失了。他吐出舌头，猫只是惯例高傲地竖起了自己的尾巴。他们在隧道周围找了一个洞穴，似乎是人类挖出来的。深度刚刚好，能让他们容身。最初，一切都是美好的。逃离了实验室，他们摘下了死亡的枷锁，自由地在这方寸之地肆意奔跑。但新的难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食物不足。这个时代捕猎已成了奢望：大部分的动物都永远地留在了地面上，剩下的作为人类的宠物苟活。刚开始，他们抓地下的黑老鼠和蛇，老鼠和蛇被吃完了。接着就是各种张牙舞爪的虫子。但终究是无用功。这些很快被吃完。甚至猫在捕食时，前腿被一只长相凶恶的虫子咬了一口，伤口很快恶化流脓。猫和狗没日没夜地舔舐着伤口。虽然伤口没有及时恶化下去，但猫也基本丧失了行走的能力。食物也越来越难找到了。有限的智慧指引着白犬重新看向城市的方向。白犬知道。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去那里。猫说，“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四白犬又一次把糖果往下压了压，更加香浓的分子在白犬的口腔中爆炸。白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能量”二字。白犬朝着回去的路径上不断地跳跃着，突然他停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一颗糖果是远远不够的。他和猫都很多天没有进食过了。而且生病的猫需要更多的能量！她总是哼哼唧唧地不肯吃，划着“猫咪不吃嗟来之食”的字给白犬看。她告诉白犬，必要时可以……白犬的内脏发出震鸣声，他很痛苦——食物太少太少太少！怎么要才能吃饱。“嗷~”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受了重伤的猫只是个废物，如果……白犬甩了甩头，将这个难以承受的想法甩落在地：他不想以后无毛可舔。白犬不想猫死。如果就这么空着手回去的话。猫一定会死的吧！我们是同类！猫说的是对的。白犬缓缓地在黑暗中挺直了身体。他隐隐约约记起来猫说过他不是狗，他想猫是对的，她总是这么聪明。更伟大的东西在他身上缓缓苏醒。两颗绿莹莹的宝石，刺破了比黑暗还要黑暗的空间。他转头望向背后灯火通明的人类的城市。那里有食物，非常多。 五白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市，没有任何人和机器人阻拦他——人类说他们欢迎一切。绿皮怪物们和白色巡逻卫们沉默地在地上滑来滑去。穿着统一服饰的人们天上独来独往地飞来飞去。但白犬没有看见一个人携带着食物。白犬在城市里疯狂地寻找着食物，不时停下来乞讨，但一无所获。突然奔跑的白犬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个强壮的男人用他的机械臂，硬生生地将他面前一个年轻人生生撕成两半。白犬简直要吐出来了。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你们是同伴！但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高喊着，万岁！要让所有人看到，与我们作对的人的下场！他如此回应。血腥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地面上，被绿皮怪物清理掉，和清理那只萨摩耶并无两样。白犬继续在城市里奔跑着。他很焦急，他口中的糖已经融化了很多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食物。但他必须找到食物。幸运再一次眷顾了他，他看到一群机器人在搬运着肉类。粉红色的肉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但他忍耐住了。他明白他不可能在一群机器人的眼皮底下抢夺成功。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一个像上次实验室活命那种机会。好在他运气一向不错，这个机会很快来了。机器人们单独分开了，拿着肉向不同的方向滑去，应该是给每家每户送肉。白犬选定了一个机器人，一步一步耐心地黏在他身后数十米处。既要保证不能跟丢——跟丢就没肉了；也要保证周围时时刻刻有人类存在——机器人才不会对他出手。而他偷袭夺肉的时刻，又必须在人类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猫曾经说犬科动物是靠长时奔袭来捕获猎物的，猫科动物是靠突然奇袭来捕获猎物的。白犬自嘲一笑，那我这种算什么动物呢？一个荒诞的念头毫无由头地上升起来：你不是动物，你是……白犬不敢往下再想下去了。白犬只想抢走这个机器人手上的肉，然后回家，猫还在家中等他呢！机会来了。旁边只有一个人，而且注意力明显不在随处可见的机器人和狗身上。白犬屏住呼吸，盯着机器人提肉的手。调动全身残余的力气，后腿瘦弱的肌肉也鼓动起来。白犬腾空一跃，像一个飞行的骑士。他在半空中张开血口，狠狠向肉咬去。抢完就跑，绝不停留！他狠狠地咬在肉上。但他随即眼前一黑，失误了！机器人攻击了他！白犬的身体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摔下来。白犬的四只腿毫无规律的抽搐着，嘴角无意识地流出涎水，含着的糖也从口中滑落，“啪嗒”摔在地上，像希望碎掉的声音。大脑像是被一百柄铁锤敲打过，又放在冷水里，接着拿出来沥干。视线里只有闪烁的画面。他想要把滑落的糖果重新卷进口中。但舌头好像喝醉了酒，不听使唤。除了灰尘外他什么也没有舔到。糖果静静地躺在平滑的地面上，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视野稍稍恢复了一些，白犬就看见了白色巡逻卫不紧不慢地滑来了。白犬听见有人在说疯狗。我只是想让猫活下去。白犬想反驳，却只吐出痛苦的哼哼声。紧接着他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提着脖子，提上了半空——虽然它本来就是一条狗，只是现在还活着而已。巡逻机器人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冰冷地盯着白犬。白犬等着“予以抹杀”的最终审判的声音。但他似乎听到了巡逻机器人似乎停顿了一下，道：“发现未知新物种上传城邦实验室中资料上传成功。等待下一步指示。”白犬的大脑愈发痛了。巡逻卫突然松开机械臂，白犬再一次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痛苦，就像只是一个破麻袋不小心掉到地上，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又过了一会儿，巡逻卫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白犬感觉好受了一点，他偏过头，将掉在地上的糖果艰难地卷进了口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身体似乎被一层软乎乎的东西包裹起来，接着身体越来越轻。他听到下方传来越来越多的讨论声。“恶心……”“野兽就是野兽……”“……”评论还在继续。白犬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过了片刻，白犬感受到了向前的推力，自己在移动，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黑色的机器人，就像他在实验室里的日子里见到那样，牵引装着他的泡泡球在空中飞行。一阵令人恶心的颠簸之后，白犬看到了熟悉的房子。晕眩中，白犬看见一个顶着大灯泡的中年男人指着它，嘴一张一合地，似乎是在问着一些话。旁边的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着什么。灯泡男又笑又哭地，像野兽一样地开枪打死了周围的几个人。但白犬瞄了几眼，就继续耷拉着头。他呜呜地低吼着，脑子像被绞成一锅粥。他想清醒些，于是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口中的糖果积累的糖汁蹦了出来。“饿……好吃……不能吃……为什么……痛……”接着，一名工作人员将白犬抱起，穿过一道道冰冷的闸门，来到了一台古怪的机器面前。此时白犬还在纠结为什么不能吃的原因。研究人员已经为他戴上了特制的头盔。“对了，这是送给一个叫猫的人的，所以不能吃。”白犬咂巴着嘴，口水四溅，终于想了起来。“但猫又是谁？头痛……”与此同时，在白犬不知道的情况下，大量的军事知识被成功灌入他的脑海，白犬觉得脑袋沉得要掉下来了！忽然他又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了。“您看……”“废物利用，把其他知识也一并灌入了，测试一下启智动物接受知识的限度在哪里。”“他们在说什么……猫……”他看见周围的人顿时又忙活起来。实验再次开始了。白犬无聊地听着周围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琢磨着这个叫猫的人是谁。“提升算力……”“注意记录数据……”“……”白犬突然一阵眩晕，更多的声音涌进了他的脑海。“道可道，非常道……”“如是我闻……”“天地有正气……”“任何物体都保持静止或匀速……”“E=MC^2 ！”“ACGAAT……”  ……人类千年的所有储存的信息：物理、数学、生物……甚至是居民的聊天记录！就这样被粗暴地塞进了一条狗的脑海中。他也知道了这场启智实验的始末：由于人类战士成本过高，因此开启动物智力，灌输军事知识，打造廉价生物兵器，发动地下城市战！这是我和猫诞生的缘由……真可悲啊。他还知道了在一个小时前B6小队方小米，金常玉于隧道十七号避难所发现代号254-A的实验品，目标已死亡，初步判断死亡原因为吞石自杀！与此同时，他的毛发变得枯败，肌肉开始分解，ATP与ADP疯狂转换，一股股能量流向大脑。这便是获得海量知识的代价。在海量知识的碰撞下，他还知道如果将利用口中的糖果的能量，他能多活2.5秒，在这2.5秒内他有十种方法破开这简陋的束缚，然后将猎杀这群人类，以他们的血肉苟延残喘。可惜，这是给猫的食物，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它要死了！”有人在尖叫。白犬没有理会这些，轻轻地将压在舌尖上的糖果拔弄上来，又从脑海的知识之洋中调出微不足道的一角。“猫Tas1r2基因缺失247个碱基对。”“猫感受不到甜味。”“幸好她不是猫，我们都是……”一颗半融化的糖果坠了下来，砸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弹起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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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阅读科幻故事时，那些让我们所感动和震撼的，往往并非是它的世界观和设定，而是行动着的人物所表现出来的，细小而具体的情感。这个故事中，我们只能从一只狗的视角观察这个浩劫后的地下城市，不需要知道人类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文明如何维系，狗的口中藏着的那颗到死都不肯吃的糖果里，代表着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希望。——宇镭

上周短篇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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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爱，死亡与机器人》截图点击「阅读原文」，收获2019-2020年科幻小说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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