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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械秦朝,养人鱼、造太阳、弑神 | 科幻小说

刘天一 不存在科幻 2021-08-04

8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历史的记忆」

科幻是一门指向未来的艺术,但是未来还没有发生,我们所有对于未来的想象,都建立于过去的历史记忆之上。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去想象历史,在已发生的时间线中,探索更为丰富的可能性呢?

本月,我们将读到关于历史和记忆元素的科幻作品。

本周的两篇小说,带我们回到中国古代的某个特定时间点,想象中国古人如果某种程度上掌握了现代才有的技术,他们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刘天一 | 90后科幻作家。声学方向博士在读,金陵琴派末学琴人。擅于构建世界观,奇观强烈、细节精细,作品中坚实的硬科幻设定与冲突激烈的情节共存,展示全新的道德与人性。代表作品《废海之息》《渡海之萤》。
天问全文约18900字,预计阅读时间37分钟很多年后,在终南山中终老的日子中,公输青常常会极目北望。在关中的大地上,在大秦帝国最后的余晖中,他曾经和百家的学徒一起,在咸阳郊野留下帝国最后的奇迹。那是光焰熊熊,能与落日争辉的人造太阳。
沿着长城驰道从交趾出发,公输青一路向北,终于在两日后乘着金木轨车飞驰着掠过函谷关,进入关中。在咸阳停留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被侍卫带到了骊山脚下。“我不用换身衣裳?”公输青扯了扯身上满是泥浆藻印的短褐工装。前几天正是合浦人鱼渔场建设的关键日子,青铜自动俑不耐海水腐蚀,往往操弄一会渔网就朽坏;南越王的余孽又时不时搞些反叛破坏,湮塞了灵渠的水路,物资南行一时不畅。公输青不得不亲自镇守渔场,解决工程问题。“陛下要立刻见您。”侍卫戴着玄黑的高帽,帽侧的黑纱丝带在晚风中飘扬。“陛下特别嘱咐,他不介意公输先生是否整洁,一切皆凭先生本心舒畅。”那就无所谓了。公输青昂着头走上理天殿的石阶。他才懒得换衣服搞清洁,那些虚伪做作的表面玩意只有稷下的老儒生们才折腾。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和墨门徒众在一起,实干才能建设美好大秦。石阶两旁的甲戈侍卫早就见惯了公输青这般模样,皆双目前视,无视这个又脏又臭的中年男人走入帝国的核心宫殿中。不知道始皇帝这次又有何事。公输青捻了捻胡须,站在理天殿大门前。帝国现在能源吃紧,全国各地的工场都缺动力,抓紧建设人鱼渔场多生产人鱼膏才是头等大事。不然金木自动俑没了燃料动力,起码三晋故地就难以抗衡匈奴人的大军。每次进入阿房宫[1]时,公输青看见的景象都不一样。三个月前,理天殿西南角还是一片工地,现在已经架起了青石高台,上置青铜浑仪一座,以测天象。[1] 按,据论证,秦始皇时代阿房并未建成。本文以下多有对客观历史之演绎,诸人、事、物并非秦时所有,不再一一列出。公输青记得浑仪还是他和阴阳家的邹衍老先生一同设计的,这个时候,邹老先生应该是回临淄休养去了。几个月前公输青和邹老先生喝酒时,邹老先生说过他喜爱临淄的“蔡姬红烧肉”,比咸阳馍夹肉美味千倍,因而不愿在(函谷)关西久留。据说蔡姬红烧肉飘在清汤上,肥肉摇曳晃荡,看着特别像水面上荡来荡去的小船。他只管喝酒,想着工程;至于邹老先生要观察什么荧惑的退行,黄道白道的交合,他不在乎。拖着又脏又臭又疲倦的身子走入大殿,公输青首先听见的是七国口音的争吵。叽里呱啦,像是在指责什么东西。“公输先生到——”侍卫们唱喝着。呱噪的七国口音一个接一个歇了,最后停下的是个鲁地口音,听着特别像曾子学派的人。大殿尽头的高座上坐着帝国的统治者:始皇帝。高座前,左边站着一位矮小的黑衣男子,右边站着一堆身着华丽章服的老先生们,他们都是百家派驻在阿房宫的专家学者。从章服的纹饰色彩看,以阴阳家和墨家为多,剩下的还有些儒门与法家的先生们。而那名黑衣男子,公输青从未见过。黑衣男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头戴竹笠,面蒙黑纱。袖外的手掌也缠着青白的绷带,一圈圈缠好,不露一点皮肤在别人的视线下。“陛下。”公输青站定,朝高座一鞠躬。“公输先生。”始皇帝站起身,走下高台。“这位——”他指了指那名黑衣男子。“是来自姑射山的鬼谷先生。”“呃……”公输青一时不知道始皇帝把他从帝国的南溟岸侧召来究竟是干什么。难道就是见这个鬼谷先生一面?公输青看着始皇帝的颜容,始皇帝的眼神在摇晃的九旒后温和而坚定,与往日并无变化。“见过鬼谷先生。在下公输青。公输班之后,喜欢操弄些金木机工。”公输青朝鬼谷一作揖。鬼谷只是点点头。“好了,闲话少说。”始皇帝一挥衣袍。“公输先生,朕前些年曾和你提过,要造一台解决一切问题的‘天问之机’,那时我们一同探讨了七日七夜,未有结果。这次,这位鬼谷先生带来了天问机的设计方案。”什么!公输青身子一震。天问机的目标是能解决一切向机器输入的问题,几年前公输青和墨、阴阳两家的高手一起合计研究过,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造不出来。这位鬼谷先生,真的能制造这种东西?公输青带着迷茫望向站在右侧的诸生,他们中有些是那时和公输青一同研究天问机的故友。目光一一相接,故友们都向他点头,表示事情是真的。“公输老友,”有个墨者扯着嗓门喊起来,“天问机确实能造,但我们反对。”“我支持。”公输青往鬼谷身边挪了挪,站在诸生对面。鬼谷却侧侧头,斜走小步,离公输青又远了些。公输青不会反对天问机的建造。一想到能建设这么空前绝后的超级机械,他的身子已经颤动起来,心跳加速,某种澎湃的潮流卷过四肢,让他思维无比清晰。上次和大将军王翦一起在长城驰道上吃饭,王翦就说他钻研机械时认真的样子堪比绝境杀敌的死士。微弱的风流在理天殿内回绕着,人鱼膏灯明灭燃烧,照亮周围。几个青铜自动俑正在收拾地面上散落的竹简——始皇帝大概昨晚又在殿上算东西了。“呸,我就知道你会支持。”墨者捋起玄黑下裳,扣了扣小腿上黑黢黢的伤疤,哼哼几声。“老友,你知道天问机的输入功率有多大吗?”公输青摇摇头。“你问他。”墨者一指鬼谷。公输青侧头望着鬼谷先生。鬼谷有些迟疑,最后说:“开机一次可以运行半个时辰,需要消耗两千斤人鱼膏,可以计算……最多一个问题。”鬼谷的嗓子沙哑平静,像是好几天没喝水了。“什么!”公输青额头上冷汗直冒。如果鬼谷说的是真的,这个天问机的功耗远超他的想象——一斤人鱼膏能燃烧整整十年,整个关中渭河工业区的总能量消耗也不过等价于一年两千斤人鱼膏(其中大部分还是伐薪取木以为柴火,或是烧菜油),而公输青现在正在负责建造的人鱼渔场,一年能产出的人鱼膏,不过百斤之量。能源就是这个帝国的命脉。各地的工厂,城市,自动俑,都需要能量驱动。整个帝国的能量缺口正越来越大,公输青估计哪怕扩大人鱼膏的产量也很难弥补未来十几年的能量缺口。帝国承担不起天问机的能量需求。想要建造天问机,需要额外去寻找新的能源。公输青一下子不知该不该支持天问机的建造了。巨大的能耗注定这个机器无法开动;但制造这种超级机器的快感在驱使他接受这个任务——哪怕是造出一个无法开动的机器。除了能量的问题,帝国内的动乱苗头也不能忽视。六国故旧豪强被格调了工场主的位子,无法剥削民众后,一直在不停起兵反叛。民心虽向着始皇帝,但各地工厂的水银污染问题让民众多有微词——但一旦投入巨量的能量到天问机上,军事上的能力多少会有损减,民意又摇摆不定,六国豪强反叛,匈奴再来次入侵……到时候形势多半不容乐观。“陛下……”公输青朝始皇帝一鞠躬,却一下说不出什么。“好了,朕知道你的想法。”始皇帝说。“你想建造。朕抓你回来,不是问你支不支持;朕已经决定了,要造天问机。”公输青皱起眉。“可是,陛下——”“朕把你从合浦拉回来,就是要你和鬼谷一起,解决能量的问题。朕想造这个机器,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始皇帝走回高座,缓缓坐下,再居高临下盯着公输青。“诸侯侵伐,黎元蒙难;天下万世之太平,究竟要如何而致?”万世太平……公输青一时哽住,热血冲上头颅。他唯有躬身到底,咬牙说:“苍生在上,公输青愿意制造天问机,解决能耗问题,为万世太平立毫末之基业!”理天殿上,一时沉寂。“好。”始皇帝轻声说。“好!”他加重语气。“今日议事暂先如此。诸位先生请回。公输和鬼谷两位先生暂留。朕要去殿后明堂祷祝于天,稍后与二位商讨工程细节。”始皇帝离开后,理天殿上一时只剩下公输青和鬼谷。公输青缓步走到鬼谷面前,问:“先生是怎么——““你离我远点。”鬼谷往后退了两步。“啊?”“你身上也太臭了,鱼腥味?”“我刚从合浦回来。”公输青摸摸头,他的头发也几日未曾清洁,上面可能还沾着海水的盐渍。他看了看鬼谷,鬼谷身上随时全黑,却纤尘不然,干净地恍如织机坊新造的布匹。“呃……”他木讷地又挠挠头,只能往后退几步,离鬼谷远些。两人沉默下去。片刻后,侍卫们拱卫着始皇帝回到殿上。始皇帝坐回高座,穆然望着前方,却不说话。“陛下?”公输青小声询问着。“刚才在明堂,”始皇帝忽然说,“天帝下诏了。”啊?公输青只知道明堂是祭祀祖先与上天(天帝)之地。原来天帝还会直接下诏?“天帝告诉朕,天问机不能造,”始皇帝说。“天帝要求朕多供奉能量到明堂,给它使用。”公输青一时有点懵。暂且不管天帝为什么突然宣示存在,又要索要能量;天帝这么一折腾,天问机还能造吗?“朕想了很久。”始皇帝语速逐渐变慢。“不管天下太平之道要如何取得,这个天帝,时时刻刻食古不化,隔空指导人事之事,它就是天下太平的阻碍。朕……”始皇帝站起身,忽然拔出腰旁铜剑,直刺上方。“要灭杀天帝。”
两月之后,阿房宫,浑仪。消灭天帝的想法虽然荒谬而突兀,但公输青可以理解始皇帝的想法。登基二十六年而横扫六合之后,始皇帝清算了六国的工场主,解放奴隶,将所有工业收归国有。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为何,天帝频繁下诏,阻碍始皇帝的行动。始皇帝一直将天帝视为治国之阻碍。碍于礼法沿袭,定期的供奉郊祀从未亏缺,但始皇帝也从不上心。但是,公输青一直以为天帝下诏就是六国的工场主豪强们玩弄的把戏,他没想过天帝居然真的存在。“所以,天帝到底是什么?”公输青看着鬼谷,问道。这两月来,他和鬼谷正在全力负责“消灭天帝”的计划。大部分时候都是鬼谷在忙碌,公输青只在一边闲着。闲着无事,他就在阿房宫内处理其他的工程问题,从驰车的改进到水银动力机的管道阀门改良,这两年攒下了来的一些琐事,竟然被他此时抽空一个个处理了。但无论如何,想消灭天帝就首先要知道天帝是什么。祖先的魂灵?天神?还是某种神秘动物?公输青一概不知。——鬼谷包揽负责了所有的天帝调查。鬼谷挥手指挥自动俑,让他们搬运物料,调整阀门,控制推动浑仪运转的水力大小。浑仪是大大小小三圈的空心铜环,直径两丈,环刻角分,可以测量日月星辰的经行分数。在鬼谷接收这里前,一直是阴阳家的先生们在倒腾这个仪器。“目前所能知道的,”鬼谷扶了扶斗笠。“天帝在天上。”天帝当然在天上啊……公输青不解。“这我也知道。”“我指的是,就在我们头顶的高处。”鬼谷说。“而不是神神叨叨的那个苍天。”公输青抬头看着夜空。群星舒朗,月牙只有弯弯一线。浑仪缓缓转折,一只站在铜环顶的黑鸦扑飞腾起,淹没在暗夜中。“头顶,高处?”“我现在在测量它可能的位置。阴阳大家邹衍老师记录了所有星辰的位置,只要天帝比星辰低,它多半会影响星辰的光线——光线你懂吗,墨门最近在研究的那个假说。”鬼谷停了下来,看着公输青。公输青点点头。“我有好几个墨家挚友。所以,你的意思是,天帝是一个漂浮在天上的,透明的东西?”“很有可能。我会观测所有星星的位置,比对记录,看看什么位置有异常。”“可是你怎么知道天帝是个漂在空中的东西?”公输青有些疑惑了。这两个月的接触,他只知道鬼谷知识渊博,百家大多通晓;但他并没有注意到鬼谷是怎么研究天帝这个问题的。“哦,有个人见过天帝,我问了他的后人。”鬼谷说。“嗯?”“楚国的大夫屈原。”鬼谷一挥手,让浑仪又沿赤经正行几度。“他的后人说,屈大夫曾经从郢都起飞,来到过天帝门前。‘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2],屈原是这么写的,天帝拒绝了他的觐见,他就回来了。”[2] 大意:我命令天宫的守门人打开大门,(守门人)倚靠着大门而看着我(却不动作)。“啥?”这不是诗人的胡思乱想吗?公输青挠挠头发。“喂,他怎么起飞的?”“骑龙。”“龙不是传说吗?”“我去了一趟鼎湖。”鬼谷说。“鼎湖?”“黄帝飞升的地方。”“呃……”公输青又用力一挠头发,再摇摇发髻。他有点跟不上鬼谷的说话了。“黄帝飞升,难道也是上天?”“对,传说黄帝也是骑龙飞上去的。”“那龙是什么?”“一种用于飞行的工程器。”“飞鸢?”公输青只能想到飞鸢。但飞鸢起飞能力有限,最多能从高崖上往下滑行百丈距离。为了测试这玩意,墨门已经牺牲不少学徒。“比飞鸢厉害很多。”鬼谷说。“我在鼎湖找到了龙的残迹……当地人说这是一把叫‘乌号’的弓,收在轩辕衣冠冢中。我掘了衣冠冢,那根本不是弓。”“你还挖了黄帝的冢!”公输青差点叫了起来。好在周围都是些木构的自动俑,没人听见他的叫喊。鬼谷沉默一会。“偶尔一挖,无伤大雅。反正就是个衣冠冢,里面没有尸骨。”一辆驰车在远方的长城上疾驰而过。夜色下的阿房宫灯火通明,百家的先生与学徒们仍然在进行着各自的工程或学术课题。公输青叹了口气,好奇心涌了上来:“所以……乌号,龙,是什么?”“乌号是一堆金属结构的东西,我猜测是铁,绝对不是青铜。”鬼谷说。“从残存的东西看,像是一个很粗的管道,用来喷气。”“喷气?是个风箱?”“应该是利用喷气的力冲上天空的玩意。”鬼谷说。怎么可能!公输青摇摇头,喷气冲上天空,那得多大的力?整个帝国最大的水银动力机烧开了的鼓风动力最多也就能吹飞一个人而已。“我也不太信。不过舜帝末年的大洪水毁了当年的不少器物,水银动力机不也是稷下学宫的阴阳学徒们在苍梧二妃陵挖的古物痕迹考古出来的?也许黄帝时期人们造个龙飞行器也不困难。”鬼谷说。此言倒是不差。公输青搓搓自己乱蓬蓬的胡须。几百年前确实是那帮齐国人偷偷跑到楚国掘了二妃陵,发掘出不少古代机工器具,才复原制造了水银动力机,致使七国工业猛进发展。换言之,舜帝以前,科技力量也许更强也说不定。“好,如果龙是飞行器,那天帝呢?”公输青问。“屈大夫的后人跟我说,”鬼谷踱着步。“屈原当时也是骑着龙上去的。我看了他们私藏的龙的残骸,和鼎湖的乌号及其相似。换言之,我猜测天帝也是古人用龙弄上去的东西……”“人造神明。”鬼谷抬了抬斗笠,目光从黑漆漆的缠脸布缝隙中望着公输青。“不错。它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它从天上打下来。”“如果它真的如我所预测,是在天上的话。”鬼谷压低声音。“世间就不该有神明这种东西,尘世的命运,应该由大众控制。”“好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公输青指了指浑仪。“寻找天帝到底在不在天上。今晚天色很好,没有云,适合观星。”鬼谷点点头。公输青便往鬼谷身边走去,鬼谷却又缩了缩身子,离他远了些。公输青只得看看自己,他已经洗浴多次,鬼谷却总是说他身上有海腥味。“点火,水银缸加压!”公输青向台下命令着。随后,自动俑得令而行,布设在高台下的水银动力机轰鸣运转着,水银从缸中抽出,压向管路,往高台上输送动力。“赤经一三零度二十二分。”鬼谷抽出一片铜牍片,铜牍片上标有一排细齿,用于标示数字大小。鬼谷将小铜片插入细齿,标出赤经位置,再将这篇铜牍片缀回一卷铜简中,塞入浑仪下方的程序输入口。浑仪上的计算设备是阴阳家们发明的,公输青只负责制造。以铜简或竹简为媒介,这些设备能做简单的数学运算——复杂的,比如积分,需要插入阴阳家设计的预置积分表,否则算不出来。读取铜简后,水银动力沿着管线输入,远处的水车又吱呀吱呀转起来,推着浑仪旋转。随着赤经坐标的逼近,水银管线中压力变化,反馈到水车上,控制着水力大小,让铜环精准停在鬼谷想要的赤经坐标上。“赤纬……三十度两分。”鬼谷继续念叨着。这时,公输青忽然听见了某种细微的声响,似乎是鸣镝破空的声音。他抬手示意鬼谷停下来。“嗯?”鬼谷还在往铜牍片上插小铜片。“箭?”公输青小声说。声音正在变大,似乎是从头顶传来的。他抬头望向天空,黑夜下看不清是不是有箭矢飞来。“啊?”鬼谷望着天空。他似乎也听见了。“不是,是……”天上出现了一线火光。呼啸声倏尔变大,接着,笔直下坠,砸向浑仪所在的位置!“快跑!”公输青顾不得鬼谷是不是有洁癖,拉着他边往高台下跑去。片刻,陨星坠地,砸崩高台与浑仪,青石砖碎裂一地,水银从管线中泻出。防爆阀外预置的硫磺灭毒器自动爆开,硫磺粉喷满空间,避免水银挥发致毒。公输青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以前搞工程时爆炸事故见惯不惯,他和墨门中人都习以为常。他拉着鬼谷站起,看看前方。浑仪已经彻底毁了。在硫磺和灰土的粉尘中,铜环扭曲成团,一颗陨铁正正当当地砸在浑仪正中,滋滋冒着热汽。“所以……这算什么?”公输青走向陨铁。“大概是,天帝的报复。”鬼谷走了过来,指着陨铁。公输青看向鬼谷指着的方向,陨铁上刻着一排通红的篆字:祖龙今年死。公输青浑身一颤。“天帝,知道我们的行动了。”“也就是说……”鬼谷望着天空。“天帝果然在天上。”他们两人一下子沉默着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公输青才问:“其实,就算找到天帝的位置,制造出了能朝天空射击的巨炮,驱动这样的炮需要的能量帝国恐怕还是承受不起。”“会有办法的。”鬼谷说。“徐福按陛下的命令东渡东海,从海外祖洲带回的上古遗迹中,据说有一种制造太阳获得能量的方法。”“什么!”公输青一惊。“据说。只是据说。”鬼谷摇摇头。“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公输青问。“你为什么想帮陛下造天问机?”“当然是想问天问机问题。”“问什么?”“万物之后的根基大道,究竟是什么?”鬼谷轻声说。“……你呢?”“我只是想造超级机械而已。”公输青挠挠头发,抖去头发上的硫磺粉屑。“现在嘛,我想把天帝这个鬼玩意打下来。”
如果说整个帝国中还有什么地方是始皇帝的权力无法完全控制的,祭祀用的明堂必是其一。公输青和鬼谷穿着祝官的祭服,混在队伍的最后。理天殿后的明堂的大小是咸阳老明堂的三倍有余,十余丈的空间中可以容纳三行五列的祝官们一起跳舞祭祀。明堂内高七八丈,巨大的黄色布满从柱上垂下,遮蔽四周的边缘空间。自从二十六年始皇帝改元朔后,以水德统国,全国皆尚黑色,以展示如水般肃穆隐忍、艰苦奋斗的帝国品格;唯一的例外,就是明堂了,这里面还是一片土黄色。按照祝官们的说法,这叫尊古。祝官们穿着彩袍,一手高举缀翎羽的盾牌,一手持着仿古造型的大斧,左右旋进,以为舞蹈。乐工在两侧的黄缦后敲着钟磬。奴隶们则捧着祭祀用的牺牲(公输青看见了猪头、牛头和羊头,还有黍米。但他分不清这些祭祀的等级。),放到供桌上。公输青盯着奴隶们看了会。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奴隶了,自从始皇帝推行新政后,奴隶制早就从帝国中革除……除了明堂这种直通天帝,冥顽不化的地方。始皇帝和天帝之间的矛盾已经存在很久了。据公输青现在所知,天帝不知为何,一直要求始皇帝恢复奴隶制,上供更多的能量;而始皇帝则不愿意。公输青猜测天帝多半是个需要消耗能量的机械装置,可能是上古之人发射到天空上的。“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公输青小声问鬼谷。这是他们最近第三次混入祝祭队伍,刺探天帝祭祀的情报了。鬼谷摇摇头。祭祀很快正式开始。“……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祝祭们唱着献给祖先的祭歌。又过了片刻,天帝的声音终于从祭台上传下来。整个明堂立刻安静下来,祝祭、乐工、奴隶全都噤声,倾听着天帝的诏示。公输青和鬼谷在队伍的末端,听不清天帝到底在说些什么。隐隐绰绰,公输青听见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钟磬与丝竹,应该是天帝那儿传来的声音。祭祀结束后,公输青和鬼谷悄悄溜了出去。“你有什么看法?”公输青问道。他只擅长解决工程问题,论及推理博学,还是要靠鬼谷。“你听到音乐声了吗?”公输青点点头。“你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吗?”鬼谷问。公输青慢慢走在阿房宫最外围的城墙上,一辆运货驰车在他们一旁的铁轨上飞驰而过,水银动力机的嗡嗡工作声倏尔远去。“我……我不懂音乐。”公输青望着西方。咸阳城正在远处,沐在昏黄的夕阳中,渭河从城畔蜿蜒而过。城郊的荒野上,十二座高大的青铜金人立在入城道路两旁,这是始皇帝建国之初收天下刀兵所铸成的。“《白雪》。”鬼谷说。“琳琅清澈,是楚国旧调。”“天帝是楚国人?”“不……这很难说。”鬼谷说。“最主要的问题是,如果天帝是漂浮在高空中的,他是怎么把声音送下来的?”“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效力。”公输青思考着。“一种可以隔空传播的效力,传播极长的距离都不会衰减。”鬼谷说。“我想起了墨门正在研究的光。光也有类似的效果。”“明堂有屋顶,天空的光照不下来。”“我的意思是,某种类似于光,可以远距离传播的效力。”鬼谷停下步伐,抚摸着长城的城砖。“这种效力可以长距离传播,像是可以穿透障碍的光。明堂接受到了这种效力后,就会发出声音。”“假设你是对的,然后呢?”公输青问。“你知道墨门最新的研究结果吗?”鬼谷问。“你直接说吧。”公输青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墨门研究成熟的那些东西,新玩意他需要等那些老友们弄成熟了再学习。“蜡烛的光亮,随着距离的平方而减少。”鬼谷说。“如果我们假设天帝使用的这种通信效力也有类似的性质,那么,当天帝运行在天空中的不同位置,距离明堂的距离不同,它说话声音的大小也会不同。”“唔,似乎有道理。”公输青说。“我好像刚才听见那些祝祭在抱怨今天天帝的声音小。”“可能就是今天天帝离得比较远。”鬼谷点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在不同地方布设几个明堂,在同一时间接受天帝的声音,根据各个明堂之间的位置关系和接受到声音的各自大小,可以算出天帝在那个时刻在天空上的位置。”好主意。公输青点点头。“但是,声音的大小怎么测?我没做过类似的机器,墨门应该也没有研究过。”“我有个法子。”鬼谷说。“你听我指挥。”接下来的一个月,鬼谷向始皇帝请示了偷偷私建明堂的许可。接着,公输青和鬼谷混入祝祭队伍中,抄了一遍明堂的设计——他们不知道明堂是怎么接受到天帝的声音的,只能全样照抄。他们在咸阳城外的荒野上建造了十几个小明堂,从始皇帝那里要了一队禁卫自动俑看守,防止无干人等进入。在明堂的地面上,鬼谷像标尺一样打了很多等间隔的孔,插入等长的竹管,又在竹管上端的开口贴了一张纸条。“你这是要干什么?”指挥自动俑插竹管时,公输青问道。“《白雪》是以黄钟为宫音。这些竹管是当时楚国律制的黄钟之管,只要黄钟调下的宫音响起,竹管会共振。共振的声响在大于某个特定的响度时,竹管上的纸张就会漂起。”鬼谷说,“根据墨门的研究,声音也是距离声音的源头的距离的平方而变小的,因此,当天帝的《白雪》中的宫音响起时,靠近祭台的竹管会飘纸。飘纸的范围越大,说明声音越响。根据声音的相对大小,我们就能估计天帝通信到这个明堂的强弱。[3][3] 按,事实上明堂作为一个房间,声音会有多次反射与混响。此处描写,仅为简单情形之近似。公输青只是大概听明白了。鬼谷是想用这些律管测量天帝传来声音的强弱,再用不同明堂之间声音强弱的差异来计算天帝在天空的位置。“然后统计同一时间各个明堂声音的强弱,就能确定天帝在天上的位置。”鬼谷说。“以后如果要攻击天帝,这个系统还要扩大范围,多建明堂节点,这样位置计算更精确。”“没问题。”公输青一拍胸膛。建工程他最擅长。接下来,在所有祝祭们例行祭祀的时间点,公输青和鬼谷都会打开私建的明堂阵列,接受信号。所有的明堂都由自动俑控制,测出《白雪》第一个宫音的强弱,再把数据送回阿房宫中鬼谷和公输青的临时工作室。测试几次后,鬼谷终于轻车熟路,指挥着自动俑们抄写数据,誊到刻数的铜牍片上,再将牍片串回某个特定的积分表,卷成一卷铜简,再插回水银动力的计算机器,计算积分。这些机器虽然是公输青亲自建造的,但核心的数学模块是阴阳家的那些老夫子们设计的,公输青并不负责数学原理。鬼谷用的最多的积分表是“倍角正弦”和“倍角余弦”。仔细研究了鬼谷的计算过程后,公输改进了计算机械,这样就能把所有明堂阵列送来的信息自动处理了。两个月后,处理了六十多组的数据,鬼谷给出了初步的结果:天帝大概飞行在头顶一万丈的位置,每天会定时飞过头顶几次;大概几次鬼谷还没完全算出来,但是毫无疑问,天帝飞过头顶的时间,就是祝祭们祭祀的时刻。在他们研究天帝的时候,天下其他地方也不太平。天帝在全国各地降下了多多少少不同的谶纬陨石,上面写着诸如“亡秦者胡也”、“祖龙将死”、“始皇帝死而地分”等谶语。被始皇帝剥去土地与工场的六国豪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崤)山东的不少城市中,都出现了工厂管道泄漏致使水银逸散、污染,而致民众中毒的事件。曾经因工业发展而获利的人们,又开始抱怨帝国推行水银工业使得污染与中毒变多。天帝在向人间的皇帝宣示它的威严,因为人间的皇帝想造天问机,削减对天帝的供奉,甚至,要消灭天帝。“天下,看来是太平不了了。”公输青说。夕阳缓缓沉下西方。他们刚刚完成了最后一轮的天帝位置观测。唯一的问题是,用什么东西把天帝打下来。“你知道吗,有穷氏的后羿当年使用射日炮射过太阳。”鬼谷说。“问题是,就算我们造出了射日炮,启动射日炮的能源,我们拿不出来。”公输青叹了口气。就和天问机一样,射日炮需要消耗的能源恐怕也是个天文数字。“先和陛下汇报。”鬼谷说。“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造个太阳就是。”
阿房工程科研基地建成之后,嬴政便把自己的理政地点移到了阿房宫内。自动俑凿开骊山水脉,温泉直接通到他书斋之后,每日倦了,便可简单一泡热泉,聊解乏累。夜晚。人鱼膏的烛火噼啪燃烧。除此之外,书斋中一片静谧。嬴政扯了扯腰上的玉带钩,宽宽浴袍。刚刚从温泉池出来,他还有些懵然。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尽快定下故赵所在的北境的战事策略。匈奴人的水银动力科技正在追上来,金铁自动俑竟有些战力不支。案台上置着一台青铜小鼎,鼎中盛着他最爱的玉米排骨汤。玉米是徐福从东海祖洲带来的,他正打算推广全国进行种植。据农家的先生们说,这种作物非常高产,应该能解决粮食问题。一具木构的自动俑捧着竹简布帛来到案前,翻开,呈上。布帛上画着的是帝国北境的地图,兵家与墨家各自画出了往北延伸长城的计划。长城将会像触须一样刺入匈奴腹地,城墙中埋设的水银动力管道可以解决自动俑大军的补给问题。嬴政默然喝了几口汤,然后指示自动俑翻动布帛。兵家的长城延伸计划更加在乎关隘险阻与地势,墨家更加在乎工业发展的潜力,例如铁矿与铜矿的位置。嬴政盯着地图,缓缓陷入沉思。子夜之时,书斋极静,正是考虑这些国家大事的好时机。只不过……似乎有点不对。嬴政的思绪停了下来。在一片安静之中,有什么细微的声音,极不和谐。自动俑翻过一页布帛。嬴政听见了细弱地咔咔声,那是自动俑常见的运行时噪声。但是,书斋中的这具自动俑是公输先生给他特制的。高装配精度,鲸脂润滑,全弧面的关节,这是一具绝对不会运行时产生噪声的自动俑。嬴政望着地图的视线停了下来。自动俑想要继续翻页,嬴政稍稍抬手,示意它停止动作。有异常,这个自动俑,不是平时服侍他看书的那具。嬴政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在朝堂上被荆轲刺杀的场景,和此时此刻及其相似。只是那时,荆轲手上捧着的,是燕国的地图。他盯着布帛,借着烛火,布帛下隐约可以看出一见坚硬物什的轮廓:一把匕首。“哼。”嬴政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假意轻扶腰上的玉带钩,却暗中摸往衣摆之下,猛地拔出腰侧铁剑,直接砍向自动俑!自动俑往后一仰,撩起地图,拍出匕首,握住,往前一划。嬴政剑锋扫到了空处。自动俑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要轻快灵活,比起禁内的侍卫丝毫不差。自动俑的匕首扫过嬴政的衣袍,在绸绫上切开大口。不过,由于嬴政攻击突然,自动俑的动作出现了明显破绽。嬴政挽剑一收,继而迅捷直刺,捅穿了自动俑的腹部。他一抖剑锋,切断自动俑体内的水银回路。自动俑歪斜着倒下,水银缓缓渗出,一颗颗流注地面。嬴政慢慢将短剑收回剑鞘。他盯着自动俑的残骸,接着俯身下探,研究残骸内的水银回路。从回路的设计风格看,换流阀用的是帝国标准,单向阀用的却是十几年前燕国常见的设计……不管怎么说,这个刺客自动俑和六国的那些豪强脱不了干系。嬴政想大声呼唤侍卫,却忍住了。此时最重要的,是不让自己被刺杀的消息被更多人知道。何况,呼唤而来的自动俑或侍卫,也不知是不是六国豪强安插的眼线。他决定自己离开书斋,去寻找心腹内臣处理此事。踱至门口,缓缓开门,却看见两个男子正朝这里走来,是公输青和鬼谷先生。“陛下?”公输青和鬼谷立在阶下,朝嬴政躬身作揖。“你们?”嬴政小心掩好书斋门,不让他们看见书斋内的刺客自动俑。“公输先生,鬼谷先生,深夜到访,有何事宜?”公输青和鬼谷相互望了眼。最终,公输青清清嗓子:“寻找天帝的事情有结果了。”公输青和鬼谷简单汇报了天帝的情况。最终,公输青说:“陛下,第一个问题是,能打下天帝的炮很难设计。但更大的问题是,驱使炮弹飞上天空的能量,比天问机的消耗还要大。”嬴政皱了皱眉头。他对工程问题虽有了解,但所知有限。“人鱼膏不够吗?”“南海的所有渔场的产出也不够。”公输青说。“另外,就算够,人鱼膏的瞬时输出能力不够强。”嬴政陷入沉思。“没有别的制造能源的方法?”公输青和鬼谷相互看看,都没有说话。“嗯,朕再问你们,”嬴政换了个思路。“人鱼膏也罢,油脂也罢,柴火也罢,这些能量,都是从哪儿来的?”“太阳。”鬼谷说。“太阳照射植物,植物收集能量,动物吃植物。最终的源头都是太阳。柴火,人鱼膏,油脂,也是太阳的能量变来的。”“那太阳的能量从哪儿来的?”嬴政又问。鬼谷一躬身:“陛下,我不知道。墨门的有些先生也许有研究,我可以去询问他们。”“既然人鱼膏的能量不够,”嬴政说,“那我们,能不能造一个太阳来提供能量?”一片沉寂。“陛下,”公输青打破沉寂。“我们还不知道太阳是什么。”“但是是有可能的。”鬼谷说。“后羿曾经把太阳打下来过。”“能找到残骸?”嬴政问。鬼谷点点头。“在有穷氏故地。”“那就造个太阳。”嬴政坚定语气。“公输先生,朕问你,你有没有把握把太阳造出来!”公输青犹豫了一会,没有表示。“一成,我只要你有一成的把握。”公输青终于点头了。“有。”“那就去造。”嬴政说。“现在就去。”“是。”公输青和鬼谷准备离开。“等一下。”嬴政喊住他们。“你们去咸阳,把王翦将军叫来,让他秘密速来朕的书斋,有要事相商。”送走了公输青和鬼谷后,嬴政返回桌案,默然望着倒在地上的刺客自动俑。天下又不太平了,而他这个皇帝所能做的,就是先把天帝打下来。这个时代不需要神明,人的命运应该归于人自己。他默然喝了口玉米排骨汤。
公输青曾经不止一次向始皇帝建议,修建长城时应该尽量保证长城护卫能力和强度。但始皇帝考虑到成本,考虑到应该尽快将长城延伸到帝国南荒之地,拒绝了公输青的请求。现在报应来了。从咸阳一路往东,公输青和鬼谷乘坐着驰车沿长城飞驰,前往有穷氏的故地。路过鲁国旧地时,他们遭到了伏击,长城被巨大的攻城用自动俑砸毁,驰车脱离驰道,翻倒在地。公输青和鬼谷在护卫自动俑的保护下逃下长城,慌忙跑入有穷氏的故地之中。如果当时长城修建得更加坚固,现在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从攻击者的外形、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被鲁国的豪强所攻击。自从始皇帝和天帝的矛盾闹大了后,这些豪强的行动愈发猖獗,反叛,暴乱,时有发生。虽然帝国还能镇压这些叛乱,但已经逐渐显露颓势。长城是控制帝国的血脉。公输青在设计长城时,将长城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铺设驰道,下层则修筑在墙体中,铺设水银管道,输送动力、能源和情报。本来公输青设计时要求在城墙中嵌入铸铁条提高强度,始皇帝否决了这个耗费过大的想法。敌人正从后面追来。公输青控制着自动俑,护卫着自己和鬼谷前进。在逃出长城之后他就发射了求救的木鸢,只要坚持一两个时辰不被叛军抓到,他和鬼谷先生就安全了。有穷氏部族的故地是一片种满桃树的山谷,据说,上古之时他们曾经制造出射日巨炮,打下过太阳。巨炮的图纸在咸阳图书馆中尚有,是公输青设计攻击天帝的巨炮的重要参考。而打下来的太阳,据说是藏在这片桃花山谷中。有穷氏在夏朝时曾经一举推翻了夏帝太甲的统治。但后来太甲起兵复国,往东挺进,扫平了有穷氏的老巢。自此之后,太阳残骸也不知所踪。在始皇帝的授意下,帝国情报部门渗透到鲁国大地,找到了藏有太阳残骸的位置。但公输青和鬼谷来寻找太阳的消息也不知为何泄露了,他们遭到了豪强叛军的攻击。“前面。”公输青看了下地图。太阳的残骸应该就在前面的山坳中。他们走入山坳。在茂密桃林的掩蔽下,黄土中埋没着一圈巨大的金属残骸。残骸的形状是一弯弧形的铁片,大半埋在土中;铁片上还缀着各种说不出来名堂的管线结构。他感觉这些管线似乎不是传导水银的,这些管线太细了。自动俑们分散开警戒四周。鬼谷则走上去查看太阳残骸。“太阳难道也是机械装置?那它的光和热是从哪儿来的?”他沙哑地说着。“等一下。”公输青看了看身后,自动俑传来了警告:叛军追了上来。“我们先躲避一下。”公输青和鬼谷躲入了山坳内的一个山洞中,洞口有藤蔓掩盖,一时应该不会被叛军发现。公输青一边修复着在先前的战斗时受损的自动俑们,一边稍稍撩起藤蔓,望着山坳中的情况。叛军正在山坳间搜索。他们携带的自动俑是以前齐国的形制,制造精巧,但功率没有秦国的高。不过现在叛军工业实力有限,这些自动俑的行动大多不那么流畅,看着应该是装配精度的问题。但叛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公输青默默思考着。他只能等待救援。“你说,这个真的是太阳残骸吗?”鬼谷忽然小声问。公输青缩回手,藤蔓又自然垂下,挡住了泻入洞穴的些微光芒。在一片昏暗中,鬼谷坐在地上,他浑身上下仍然缠着厚厚的绷带,原本整洁的黑袍也沾了不少灰尘。“我不知道。”公输青只能摇头。“这个残骸让我想起了徐福从东海祖洲带回来的那个上古遗迹。”鬼谷说。“那个东西和这篇残骸结构很像。”公输青听说过那个上古遗迹,据说是个巨大的金属环形仪器。阴阳家和墨家对着那个遗迹研究了半天,并没有特别的结果。“所以呢……那个遗迹和现在的太阳遗迹,是同一个东西?”鬼谷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得把这个太阳残骸带回去和祖洲遗迹做比较才能得到更多信息。不过,我想起了墨家那时候研究的结果,祖洲遗迹似乎是在利用一种叫聚变能的东西。”公输青完成手上这个自动俑的手臂压力阀的修理,然后又侧头,撩起藤蔓,向外望去。“他们在拆太阳残骸。”他说。“说不定是天帝在授意他们行动。”鬼谷说。“也就是说,这个太阳残骸,可能是真的;而且模仿这个残骸,有可能能制造出大功率的能量输出器。”“你刚才说的聚变能,是什么?”公输青问。“是祖洲上发现的古书中提到的词。”鬼谷说。“儒生们做过训诂,不过对这个词的解释最后不了了之了。墨与阴阳两家联合研究过,他们认为这大概是一种通过压缩、聚合物质生成的能量。古书上说万物是由原子组成的,聚变能是原子的内核的能量。但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有完全理解原子是什么。”“那我们真的可以造出太阳吗?”公输青忽然担心起来。始皇帝在那个晚上问他对制造太阳是否有一成之把握,他点头了。现在想想,可能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鬼谷沉默了一会,才说:“可以。不过,这个太阳残骸我们起码需要拿到手。我们的科技靠考古起家,把稷下的老学究全部请来对着残骸研究,应该能弄懂。”公输青皱起眉头。叛军正在山坳中想办法运走太阳残骸,而帝国救援部队的到达还要得一会。“我去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你要干什么?”鬼谷站起来。“不拖延一会,太阳就要被他们运走了。”公输青说。他指挥着自动俑们站起来,缓缓往洞穴外走去。“现在趁机冲出去,能拖一会是一会。”“太危险了,你会死。”鬼谷说。“陛下需要你活着。这个帝国也需要你。”“如果我们造不出太阳,就没法供能给巨炮打下天帝;打不下天帝,这个国家还是很危险。”公输青叹了口气。“不管天帝是什么,是古人发射的机械也罢,是神灵也罢……它不能干涉我们的人生。”鬼谷扶着洞壁,缠着绷带的手指扣过湿漉漉的苔藓。“那,我跟你一起。”公输青想拒绝,最后却说:“万一你死了,就没人向天问机问天地大道之根基了。”“只有有陛下向天问机问天下如何才能万世太平,就够了。”鬼谷说。“万民太平在上,大道不知,不足为惜。”公输青叹了口气,随后走出洞穴,鬼谷跟在他身后。自动俑们列队两侧,隐蔽潜出。片刻后,公输青趴进草丛,一挥手,让自动俑们全数出击,杀向那些正在挖掘太阳残骸的叛军。自动俑们沿着草野隐蔽前行,在距离太阳残骸十几丈远时才一齐扑出,杀向叛军。叛军的挖掘人员开始后撤,而战士和自动俑则迎上来战斗,一时间弩矢飞舞,刀剑交击之声纷纷而至。公输青望望四周,叛军并没有集结所有兵力来对付这些他的自动俑,还有不少叛军在周围警戒,瞭望。按照公输青预设的指令,他的自动俑们并不蛮上,而是游走攻击,避免过分纠缠。这样的话,纵使数量处于弱势,公输青的自动俑们也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公输青不奢望自己能战胜叛军,只要能拖延叛军掘走太阳残骸的时间,坚持到帝国的救援到来就好。片刻,公输青的自动俑们便死伤殆尽,叛军的部队开始搜索四周,寻找公输青和鬼谷藏匿的位置。不过叛军的挖掘机械也被战斗波及,损坏一些。这样,一时半会太阳残骸是不会被挖走了。公输青叹了口气,说:“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你是说我们要等死了?”鬼谷问。“不然呢?”“你听。”鬼谷说。公输青侧耳听去。远处遥遥传来一阵车马声——是帝国的部队。他们得救了。
制造人造太阳的难度超出了公输青的想象。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搭建好人造太阳的原型机。这期间,所有的原理性的构建是鬼谷先生完成的,公输青更多在负责工程的细节。相比之下,射日巨炮和天问机的建造就顺利很多。虽然麻烦不断,但大多被公输青吭哧吭哧解决了。唯一的代价是,公输青这半年来休息极差。他常常在和墨门的学徒们讨论工程时睡着,甚至睡着了还能正常讨论,别人也没发现他已然熟睡。睡梦之时,他梦见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来到咸阳,在郊野道路上,巨大的吊机被注入水银,驱动滑轮,吊抬、竖立十二座高如云霄的青铜金人。金人高立夕阳之下,商旅车马在大地上列为长长一线,行驶在金人的阴影中。这些金人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记。他后来学于百工,立志建造和金人一样复杂的巨大机械。他早已不知自己为何执着于此;不如说,这已经是他生命的意义。公输青拼着全部精力扑在人造太阳上。人造太阳的麻烦在于,世界上没人几个人懂得太阳运行的原理。为了弄懂所谓的聚变能,鬼谷先生一直把自己关在阿旁宫的实验室中,整日和阴阳、墨两家的老夫子们一起研究考据。公输青也参加过这个讨论,他主要负责分析太阳残骸和祖洲上古遗迹的工程性质。为了保证研究的进度,始皇帝还从全国各地抽调了更多的百家学者来到阿房,从训诂祖洲古文书的儒者,到研究上古技术史的史官,所有人都为了人造太阳动员起来。终于,大半年后,鬼谷弄清楚了聚变的原理。然而,这个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帝国的境内正风雨飘摇。天帝开始大范围地宣示它的存在感,四处散播神迹,下诏,降落谶纬,宣布始皇帝不得天意。六国豪强们则纷纷响应,叛乱四起。原本,始皇帝的统治深得人心,然而最近为了建造人造太阳,始皇帝加大了赋税的力度,加之水银污染越来越多,普通民众也颇有微词。不少民众投向了豪强。——虽然,他们在二十六年前,还是豪强们的奴隶与佃农,是始皇帝的改革给了他们自由。“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拿到鬼谷设计的人造太阳的原理图的那个夜晚,公输青问道。“你指什么?”鬼谷说。“太阳。你说的聚变,究竟是什么?”公输青收起图纸。“是把原子们压倒一起,超过它们核的相互斥力后放出的能量。”鬼谷说。鬼谷先生这话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公输青叹了口气,因为他仍然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着手建造人造太阳。人造太阳的建造地点定在了咸阳郊野。为了防止天帝的陨石攻击,公输青先建造了一组对空射击的防卫炮。接着,他在大地上布设水银管道,接好动力系统,建设了一圈自动俑的维护工场。随后,源源不断的物资沿着长城驰道运到的咸阳:各地废弃不用的六国旧制兵器、苍梧野的磁铁矿、辰州的朱砂(用于炼水银)、交趾的硫磺和人鱼膏。公输青指挥着墨家学徒和自动俑们开工了。三个超级工程在同时建设:天问机、射日炮与人造太阳。此时此刻,公输青已经顾不得天下是否纷乱,帝国是否安危;他的生命的全部力量,都要燃烧在这三个工程上。“陛下。”人造太阳的原型机搭建完毕时,公输青向始皇帝汇报情况。“射日炮已经建造完毕,只要人造太阳运行成功,就能试射了。”理天殿中一片寂静。公输青愣了愣神,抬头望去,始皇帝正皱眉盯着一卷竹简,默然不语。“……陛下?”公输青又轻声问道。“有个叫陈胜的工场主在渔阳起兵反叛了。”始皇帝忽然说。“燕国人,曾经开了十三个铁矿厂,手下有四五千的奴工。二十七年,他被郡守抓走,抄没家产。去年,他被处罚在蓟城筑城;结果刚才和其他被罚的工场主们一起反叛了。”公输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帝国现在情势危急,但是……他叹了口气。“陛下,要不,这些工程先停下来,安定国内才是头等大事。”“朕想好了。”始皇帝忽然加重语气。“射日炮需要换个名字。”公输青愣了愣。“朕决定给这门巨炮赐名‘天下太平’。朕的大秦可以不要;天下,必须太平。”始皇帝说。“天帝,必须死。” 水银被压入管道,驱动着巨大的圆台旋转。接着,“天下太平”巨炮缓缓升起,指向天空。在咸阳郊外的夜空下,这尊青铜巨炮沐浴在星光中,炮身上星星点点的锡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着白光,也变成 一颗颗明亮的星。“可以开火了?”鬼谷站在公输青旁边,问道。公输青盯着面前的水银压力表,检查各个回路的读数。“只要人造太阳能稳定供能。”“人造太阳马上就好,就是不知道叛军什么时候攻过来了。”鬼谷说。两个月后,人造太阳的原型机正式完成。整个太阳是伫立在荒野上的直径十丈的球体,复杂的控制系统蔓延四周,还有一部分深入了阿房宫内,和其他子系统相互连接。在临时建造的高台上,始皇帝直面着人造太阳。“可以点火了?”公输青和鬼谷站在始皇帝身后。“可以了,陛下。”公输青说。“点火启动如果顺利,天下太平可以直接开火——待会就是天帝飞过我们头顶的窗口期。”“那就——”始皇帝举起手。“陛下——”一名侍卫忽然飞奔上台。“叛军,陈胜的叛军攻破了函谷关,人造太阳系统布设在东边的动力工场马上要落入叛军手中!”始皇帝举起的手僵在了空中。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了天空中云气开始变化,结成了六个大字:大楚兴,陈胜王。天帝在向他们示威。
天穹苍茫。骄阳高悬,酷烈的阳光下照在地面的人造太阳上。云气汇聚成的六个大篆字高高飘在天上,是楚国的故旧写法。阳光掠过大字,往大地投下苍苍斜影。长风咆哮,高台上旌旗猎猎。始皇帝举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备马,准备迎战。”他拍拍衣襟。不知道叛军为什么来的如此之突然。公输青站在高台上,默默想着,一时有些恍惚。上一次听见叛军的消息,只知道叛军们正在函谷关外聚集,王翦将军正和叛军大战。此时,叛军居然已经冲破了函谷关?“为什么叛军来得这么快?”公输青自言自语着。“他们沿着长城来的。”始皇帝缓缓说。“长城既然能为帝国快速运输军队,也能为叛军所控制。”公输青问道:“陛下,那我们还点火吗?”“你们继续,点火成功,就见机把天帝打下来。”始皇帝披上侍卫呈上的甲胄,轻轻抚着铜剑剑柄。“是。”公输青应了一声。“还有……”始皇帝言辞少有地有些犹豫,他压低声音,小声说:“此次叛军势大,若是朕未能御敌,请公输先生和鬼谷先生先行逃走。二位是国之重材,务必保留好种种技术资料,于万民有利。”“陛下……?”公输青愣了愣。始皇帝已经披着甲胄走下高台,向着东方远去了。公输青摇了摇头,只能继续指挥人造太阳的点火行动。“打开起止阀!”他振臂一呼,命令工程继续。水银在管线中奔涌,汇聚到人造太阳之下,沿着人造太阳的底座刺入球壳之内,向太阳中输入能量和控制信号。“加压!”公输青盯着面前的压力指针,只要球壳内的压力达到预定值,就能注料进行聚变过程,得到能量了。动作必须快一点。球壳内加压的过程需要持续输入能量,而能量的来源是从咸阳东面几百里远的水银动力场来的。动力场通过燃耗人鱼膏获得能量,然而叛军击破函谷关后,动力场已经在叛军范围内。如果叛军破坏了动力场的设施,人造太阳的启动就麻烦了。压力表的指针跳了跳,并没有达到指定的压力阈值。“动力东线阻尼过大!”东面的墨家学徒举旗报告着。“加压!启动备用管道!”公输青下达命令。东面管线异常……多半是叛军已经开始破坏水银动力场的设施了。东方遥遥传来炮火声。接着,公输青看见了硝烟,硝烟沿着长城一路向着骊山脚下冲来,恐怕是叛军的先锋。叛军来得好快!公输青定定神,看了看鬼谷。“你先走吧。”他说。“带上技术资料。这里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再等等。”鬼谷说。“动力东线压力下降!”学徒又报告起来。正在嗡鸣着运行的人造太阳颤了几颤,嗡鸣声立刻小了下去。“从备用的动力源抽能量。”公输青说。“抽咸阳城的!”“可是……咸阳城的能量抽过来城里的设施就没法运行了……”学徒说。“先抽再说!”公输青当然知道整个咸阳城的运行都仰赖水银动力。比起咸阳城失去动力这种事,更值得担心的是从咸阳延伸过来的西线管道无法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设计之时工期仓促,西线的输能管道只是补充;此时若要从西线输入主要能量,势必会超过西线的压力上限。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了。随着命令下达,自动俑们在管线阵列中奔波,转动各处换向阀,将能量的输入回路切换到西线。接着,西线的压力读数疯狂上升,指针横扫过靛蓝色的安全区域,弹射到了最右的朱砂漆面上——压力超过了管线的上限。“继续加压!”公输青顾不得危险。高压水银沿着管线注入人造太阳,膨胀做工,将能量带入球壳之中。随着压力超过工况,管线中的不少限压阀纷纷爆出,泻出水银;随后硫磺粉也自动喷洒出来,保证安全。东方的硝烟正烧入阿房宫。公输青无瑕顾及叛军先锋的情况,人造太阳的正逐步到达它的运行功率。但整个西线的水银管道系统已经快撑不住了,硫磺粉末从管道的各个节点喷出。片刻,测量回路传回的压力正上升,通过预先计算的刻度换算,公输青读出人造太阳内部的温度正达到临界点。“加料!”他大吼着。通过一个喷射小孔,徐福从祖洲带回来的太阳遗迹中残存的燃料被射入人造太阳中。接着,整个人造太阳震颤起来,铁皮球壳如同波浪般蠕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杂声。高台上的所有人都静默下来,等待着接下来的结果。球壳的蠕动逐渐停止,整个人造太阳安静下来。一时间除了遥远的炮火,便只剩下拂过荒野的风声。公输青默默盯着人造太阳,一时憋住了呼吸……只要在等几秒,就能看见人造太阳向外输出能量的能力了。“叮”的一声,像是某种金玉交击的轻鸣,人造太阳震颤着,表面铁皮嗡嗡晃动。接着,颤动传播到人造太阳的输出管道上,输出管道的压力持续上升,磅礴的能量推送着水银往前运动,向外做工。人造太阳被点燃了。整个高台上欢呼起来。热泪缓缓从公输青脸颊上留下。他咬了咬牙关,大喊道:“‘天下太平’预热!瞄准天帝!”高台上的人群再次左右奔波。天帝位置的实时数据从鬼谷建造的明堂阵列中持续传出,汇聚到高台上。接着,鬼谷取出对天帝运行位置的预测轨迹,写入一卷铜简,再插入水银动力的计算机械中。计算机械会自动校准射击参数,让“天下太平”巨炮瞄准天帝即将路过的位置。“启动!”公输青拉下开火的闸门,天下太平巨大的炮身在荒野上旋转,上移,瞄向苍穹的东北角。“大楚兴,陈胜王”六个字依然飘在天空。东方,阿房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郊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身影,似乎是叛军。始皇帝输了吗?公输青脑海中闪过念头。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完了,但是,天帝也要完了。大地震颤。天下太平开火了。开火时喷出的气浪轰然扫过四野,荒草折靡,高台也猛地颤了颤。在天下太平的上方,一道白线直刺天空,按着阴阳家们计算的轨迹扑向天帝所运行的位置。几秒后,天空上闪过一个白点。接着,大楚兴陈胜王几个云气大字忽而消散,化为一片模糊的浅云。天帝被击中了。结束了。公输青感觉身子一软,乏力感涌上身躯。他不知道这个帝国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未来还是光明的。“我们撤退,炸了太阳和巨炮,不能留给叛军。”公输青说。“不,等一下。”鬼谷摇摇头。“太阳的能量输出完了吗?”“没有。”“连上天问机。”鬼谷说。公输青愣了愣。“按照天问机的功耗看,只能问一个问题了。”“我知道。”鬼谷说。风从高台上吹过,枯草拂过公输青的足前。“那你去吧,叛军还要一会才会到达这里。你要问‘天地大道的本源是什么’?”“不。”鬼谷缓缓走下高台。“我想问,天下如何才能太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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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不论在哪个时代,只要人类掌握了足够的技术,都会挑战命运和神明。刘天一的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钱莉芳的《天意》,同样是一个背景设置在秦代,人类对抗外星统治者的故事。本作不同之处在于,它将计算机、人工核聚变、导弹等众多当代科技,用古人的语言所能描述和理解的方式,融入到了中国古代背景中去,让从不缺少探索精神和勇气的中国人,有了足够的能力,去实现人类曾经想到过却没有做成的壮举。——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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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科幻小说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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