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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火星父亲的来信：天很美，我养了克隆羊 | 科幻小说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说你几句，可以吗？在说开心的事情时，不要做出不安的表情。容易操心，喜欢从下往上看人，你的这些特征可能都是随我。不过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多学学露西。你还记得吗？妈妈发现咱们从地球带回来放生的灰椋鸟在筑巢时的那个表情。她下巴使劲儿伸出来，咬住后槽牙大笑。亚纪你把那个表情称作“得意脸”。就是那个表情。你一定能成为“得意脸”的达人。你眼睛的颜色虽然跟我一样是茶色的，但是下巴和嘴角都长得跟露西一模一样。她能一边只在嘴角露出笑意，一边用绿色的眼睛显示怒气，这招你可别学，太吓人了。要学的是笑容。下巴使劲儿伸出来，嘻——。干得好！虽然想这么说，但你的“得意脸”要被我看到，就算再快也得……嗯，十二分钟后。不用在意，延迟变长的原因在我。如果在两个月前最接近的时候通话，那顶多也就延迟三十秒，咱们之间甚至是可以对话的。对不起，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跟你联络。因为这之后，地球和火星会离得越来越远。谢谢你，即使延迟这么多，还是为我们打开了虚拟替身通话的频道。还要谢谢你把大学毕业进入实验室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我说了。我要说的事情稍微有点长。你可以录下来，过段时间再回复也没关系。我会设置好，随时都可以接收你的回信。不管怎样，亚纪的回复传到这里来，最快也是二十分钟之后了。我会一边喝茶一边等的。来，你看看这个。我搞到了一些新斐济庄园的路易波士茶。据说本季是最后一批种在地里的路易波士茶，今后就是在带屏蔽罩的穹顶农场里进行栽培了。真可惜呢，好不容易才培育出可以在火星生长的品种。对了，这个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虽然咱们家现在是路易波士茶的拥趸，但在亚纪出生前，其实是喝咖啡比较多。不过知道火星上似乎是无法种植咖啡之后，我们就戒掉了。不过咖啡也是很好喝的。亚纪在地球上是不是正在喝咖啡呢？——不好意思，我跑题了。这样的方式交流果然是不好开口。不过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从新闻上，从朋友那里。所以我就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吧。火星已经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不，不对。是要回到它以前的样子。要看看视频吗？“杰维斯，能把今天在咱家外面拍摄的视频共享给亚纪吗？”“好的。需要先进行色彩校正吗？”“不用，请发原视频。对，这样就行——嗯，这样的话看不明白是吧？变化实在太大了。杰维斯，发送朝向穹顶方向拍摄的视频吧。对，这样就可以。”那个是伽利略穹顶。变大了不少吧？五年前亚纪离开的时候，那里面还只能容下“地球公园”以及为从地球过来的人准备的酒店。今年开始扩张，成了直径二十千米、高七百米的穹顶。三角桁架的一条边就有一百五十米长。从视频里可能看不出来，它是用塑料制成的，很柔软。还有就是，天空的颜色。很棒吧？也有人把它称作是粉红色，不过像我和露西这样的移民第三代，还有我们的父母那样的移民第二代，都更喜欢称之为“菫色”。移民第一代只剩下几个人了，他们把它称作“原初的天空（Epochy）”。他们一定觉得很怀念吧。据说在地球的高山之类的环境里，如果硬是脱下头盔仰望天空的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颜色。这几个月的气象条件，有点像移民第一代脱下头盔时的情况。今天也有低压气流袭来，气压掉到了150百帕。即使没有低压气流，也没有哪天的气压会超过300百帕。在地球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几千米高的高山的气压了吧。气温也大幅下降了。即使是赤道地区，日间气温最高也只能到摄氏零下5度。据说这样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多。亚纪离开火星的时候……“嘿，杰维斯，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亚纪离开火星时的天气？”“2287年12月24日地球修正日的天气为晴，气温摄氏8度。北北东向有时速12公里的和缓的风。湿度12%，气压930百帕。”哎呀哎呀，这不是跟地球差不多了嘛。天空当然也是蓝色的。我还记得，载着亚纪的宇宙轨道电梯，一边上升一边留下飞机云的轨迹。那个时候，从轨道电梯里看到的景象是怎样的呢？有窗户吗？如果有记录，希望以后能让我看看，我会非常高兴的。前面的铺垫太长了，接下来进入正题。真糟糕，我用丧气脸说了这事。这样你会误会的。下巴使劲儿伸出来——怎么样？老爸的“得意脸”。 我要说了。这是件好事。今天，我拆除了家里的隔热、气密层，让外面的空气可以进来。虽然比屋外暖和，不过现在的室温才摄氏零下5度。要看看吗？桌子上能看到结的霜吧？当然很冷了。所以我穿着有保温装置的内衣来保持体温。庭院里的草坪也干枯了，我就铲掉种上了日本产的百合科多年生植物。这是一种叫“龙须”的草。刚刚好，这家伙在火星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生长。它有根瘤，能固定住氮元素，所以大概总有一天能改造出土壤。我还在院子里建了羊圈，先领来了二十只基因改造过的火星山羊。据说因为防冻血液中成分的问题，它们闻起来非常臭，不过气压下降到这种程度，我也根本不会在意味道了。下周预计还会有一只基因改造过的狗来到这里。我今后准备靠养殖火星山羊来生活。种下的龙须草，好像也能按种植面积拿到些补助金。据说七十年前发起的火星地球化基金还在运转着呢。我从火星开发公社辞职了。因为我干的那种从地球采购二氧化碳的工作已经消失了。公社的工作将转向穹顶城市的扩张和运营。我是不是已经说过了来着？火星的地球化开发，以失败告终。其实这件事早就已经做不下去了。亚纪出生的时候，保持温室效果和大气压所需的地下干冰就已经枯竭了，所以公社从地球采购调整大气所需的二氧化碳。对地球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买卖呢。在当时的地球上，级别为3的陆生珊瑚通过将二氧化碳石灰化来固定碳元素。但这就像是核废料一样，扔在海里或者被雨水沾湿的话，就会产生二氧化碳。有人要“购买”这样的东西，那当然是大好事。地球开始把火星缺乏的二氧化碳进行轨道投射。大家以为这样就能维持住移民第一代、第二代改造出的蓝天——结果失败了。或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不过这确实是缘于一个非常愚蠢的失误。公社更换电脑的时候，四舍五入的逻辑稍微有所改变，二氧化碳的收购价格每十万吨下降了大约0.1统一生丁。这价格变化就相当于五十个集装箱对应一杯水。对于这样微小的变化，地球那边经营二氧化碳排放权的投资者们却还是做出了反应。与其说是投资者，不如说是投资程序，是1秒钟进行数亿次交易的计算机群。火星这边的报价刚传送到地球的瞬间，对火星的二氧化碳价格就暴涨了二十倍。公社也曾试图取消报价，但是——那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省长抢了先。他那位出版了无聊小说的演讲稿写手写下的一句话，比公社取消报价的行动更早成为了新闻。“地球正试图杀死火星。”问题被交给了政治。虽然知道这听上去会很像是在辩解，不过我们这些公社里的技术人员是反对过的。一旦大气开始减少，只需几个月的时间，火星的大气就会减少到一半。但是，千方百计试图脱离地球的演讲稿写手，描绘了一个只要推进火星的绿化、二氧化碳气体就能增加到原来水平的蓝图。在我们所做的推演与小说家的虚构之间，省长把选择权交给了民众。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采购终止，火星将回到之前的样貌。我们和亚纪从出生起就一直看着的蓝天、大海和湖泊，还有被雨打湿后熠熠闪光的柊树林，这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了。变成了只有红褐色沙漠的星球——对不起。虽然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不过还是要说，真的抱歉，对不住了。我们应该更加强势地进行反抗的。对那些逃进封存大气的奥林波斯穹顶、过家家似的忙着建国的独立派们，我们当初如果也身体力行地去反抗就好了。有着极端主张的亚纪的朋友们，那些移民第四代，我们不应该安抚和轻视他们，而是应该一起去抗议游行、高喊口号……
……
虚拟替身不动了吗？我刚才哭了。对不起。通话延迟这么久，负面的情感都不会被传递过去了呢。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你的父亲，将要变成火星人。这并不是在说国籍。我是会变成无法与亚纪呼吸同一种空气的另一个种族。我将变成可以在火星干燥、稀薄的大气中生存下去的火星人，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今天我完成了第一次的基因治疗，刚从诊所出来。真是吓了一跳。以后无需使用氧气管，我也能在150百帕的气压下活动了。地球上的无论哪座山，我都可以不使用氧气瓶就能登顶了——哎呀，把重力给忘了。我要是去喜马拉雅山的话会骨折的。接下来我会每周接受两次基因治疗，再过两年，就会完全变成火星人。替换防冻血液的时候好像需要住院。汗腺也会消失。手上不出汗了，抓握力就会减弱，所以要在小拇指的外侧再培育出一根大拇指提高手掌的抓握力。为了对抗干燥，还会在眼睛中制造瞬膜，这是参考了鸟类和蜥蜴。眼睛的颜色据说会变成跟露西一样的绿色。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和你妈妈一样，成为“得意脸”的高手。对对，也得跟你说说露西的情况。她也很快就过来。她是三十分钟前开着沙滩车离开伽利略穹顶的，现在差不多应该到了。和我不一样，她不得不戴着头盔、背上氧气瓶才行。我跟她说过用虚拟替身通话就可以，但她说只有跟亚纪说话时，是无论如何都想用实体的。这顽固的脾气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呀。此外，她的身体也没有发生变化。在一段时间内，露西都会保持亚纪记忆中的样子，作为在火星居住的地球人继续工作。她要为亚纪的爷爷奶奶，也就是移民第二代建造养老设施。移民第二代的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已经过了可以进行基因编辑的年纪了。实际的工作估计就是设定和维护机器人吧。我们不是要离婚，所以不必担心。五年后，她也会跟我一样成为火星人。因为有了我们的治疗经验，所以应该只需要两个月左右的基因治疗就能成为火星人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可真不好开口啊。 如果亚纪有相约共度人生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这个人也住在火星的话，那么现在立刻马上，跟我中止对话，去联络TA。我花了两年时间跟露西一点点沟通，最终才决定要成为火星人。当然也听取了朋友的意见，不过变成火星人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们这一代——也就是移民第四代，正在集体、快速地推动着火星人化的进程。昨天，亚纪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麦克过来拜访，问我们要不要加入“裸之火星人党”。据说他们想在整个星球上实施我正在尝试的这种用山羊和龙须推进的火星绿化。我答应他全力协助，也会支持这项运动。不过啊，他们看起来真的是很让人不放心。他们政党的少年领导人严正批判火星开发公社和我们移民第三代的演讲，你看到了吗？在地球应该也被大肆报道了吧。就是大喊着“你们应该觉得耻辱！”的那个。我明白，他们觉得生气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是很绝望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将火星改造成地球那样，结果用光了地下资源后以失败告终。我们移民第三代夺走了火星，夺走了他们的故乡。所以我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如果他们想成为火星人，我会帮忙。畜牧、政治等方面，我也会帮着张罗。但是，我无法赞同他们这种催促别人做决定的做法。你一定要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如果成为了火星人，以后就不能和地球人生孩子了。是会变成另一种人类。我会变成智人火星人。这个决定，我是自己做出的。露西也是一样。我们也绝对没有强迫亚纪做什么的意思——咦？亚纪，你终于笑了呀。是个很棒的“得意脸”——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了。哎呀露西！你赶上了呢。我们拥抱一下好吗？我来打开屋里的暖气，你可以把那个宇航服似的外套脱掉了。我正好跟亚纪聊完。来，坐这里，我来为你准备虚拟替身。 来，亚纪，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吧。我们两个人会一起听的。不会打断你。接下来轮到你说了。 （完）
——武甜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