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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在外星基建,用触须为人类造新家 | 2022科幻春晚
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温暖这个词。他以为一切就该是这样,过去是这样,今后还会是这样,永远都会是这样。当然,那时他也没有过去、未来这些概念。突然,温暖消退了,寒冷包围了上来。他放声大哭,手足乱蹬。他听到了什么。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触碰自己。有温热粘稠的东西进入口中,他无师自通地咽了下去。他感到体内有奇怪的感觉。在不知多长时间后,他睁开了眼睛。一个红色的圆形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晃悠。有声音在反复地说着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圆形在说:“文命,你好。”
一很久以前,地球人发射了一艘无人飞船,期待在一千光年外的类地星球上找到新的家园。飞船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只用了一百余年就到达了这颗被称为“震旦”的星球。在着陆前,它先绕着震旦飞了很久。它没有停在地面上,而是挖了个大坑,将自己埋了起来,像是一颗种子,在地下安静地孕育着未来。飞船已经全面考察了震旦星的自然条件,但是,要建立人类在震旦生活的模式,还是需要靠人类完成。它从数据库中提取了100组基因,为了避免新生人类自相残杀,只选择了最好的那颗受精卵,通过机器孵化培育。虽然震旦是类地行星,但它的大气成分与地球并不完全相同。飞船修改了受精卵的基因,以适应大气,进行自然的新陈代谢,甚至食用这里的大部分动植物而不会被毒死。计划就是这么定的,只要你依然保持人形,就算是人。些微的基因变化,被看作是为了适应环境的人工演化。文命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长到了一米六,身体发育完成。在这三个月里,飞船通过他体内的生物芯片,进行了系统教育。飞船告诉他,可以提供任何他需要的技术帮助,但所有的想法和决定,都必须由他个人产生,这是为了最大可能利用人类自身的智慧,不让技术限制他的想象力。在第一百天的时候,飞船打开了通向地面的门。文命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也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可当他走出从小就生活着的空间,沿着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楼梯向上走的时候,心中还是翻滚不已。他知道人类从智力的黎明到发射飞船前的漫长历史。如果说他领会了什么,那就是在陌生的地方,永远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但人类从未因此止步不前。他的基因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苦难,是一群生生不息的人。他知道飞船教育系统强调了对血脉的自豪感,但他并不在乎。舱门打开了。他走上最后一级,站在震旦星的地面上。这是一颗蓝色的星球。飞船周围地势起伏平缓,蓝色的草地一望无际,暖风拂过,草浪层层。他小心地踩在草地上,仿佛怕惊醒了脚下的土地。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他的基因来自远方,但灵魂(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概念)是属于这里的。整个考察项目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实现个人的生存。他的身体可以呼吸这里的空气,喝这里的水,要解决的是食物问题。这很简单,飞船已经研究透了这里的动植物,设计了数百个菜谱供他选择。这些食物首先保证安全,其次考虑了营养。至于口味,飞船认为非常好。文命品尝后,只选择了14个,其它的都被归为垃圾食品。第二阶段,他要建立一个人类生活的营地。文命对飞船提供的方案很不满意,认为既然是要迎接未来的地球移民,一百人的住所是远远不够的。他让飞船设计了一座城市,可以容纳5000人。建造这样的城市,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飞船利用已有的设备,采集附近的材料,建造了几个工坊,然后就开始日夜不停地运转起来。飞船干活的时候,文命就四处溜达。这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昆虫,还有不少形如兔子的小动物,是绝好的食材,见到文命就好奇地跟在他后面蹦跶。转了几天,文命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这里没有大型猛兽。是,河里有类似鳄鱼的爬行动物,但体型也不大,没有类似狮虎这样的大型捕食者。这里也没有树,只有草。此外,根据飞船的资料,震旦星整体地势都比较平缓,没有拔地而起的高山或深邃的沟壑。照文命自己的话说,这里就像是一颗刚捏出来的星球。但地质数据表明,震旦比地球还要古老。这些都让文命不解,也有些不安。建造过程很顺利,仅有的麻烦来自小动物。城市依河而建,那些鳄鱼对建造机器人很感兴趣,见到就冲上来搏斗,弄坏了好几个。文命让飞船造了一些战斗机器人,往来巡逻,总算让这场战事暂时平息下去。还有一种喜欢钻沙土的沙虫,通体散发香味,炸了以后很好吃。不过这种虫子对建筑危害很大,城墙被弄得像奶酪一样全是洞。文命下令往建筑材料里掺入针对沙虫的靶向毒药,算是解决了问题。最烦人的,是这里的动物毫无警惕性,又好奇心十足。有喜欢趴在机器盖上体验热力和振动嗨到不行的虫子,有冲着转动机构展示自己似乎在求爱的小动物,还有不断俯冲最后时刻拉起然后兴高采烈地鸣叫的鸟。它们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让文命伤透了脑筋。他试着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换来的只是求爱和鸣叫,最后只好随它们去了。一个月后,城市落成了。文命将这座震旦星的第一座城市称为“元旦”,要求飞船从此开始记年。他还准备了个简单的仪式,出席的有18台建造机器人、300台维护机器人和一台战斗机器人代表。此外,数不清的各种动物也在观礼之列。飞船播放了当初出发时录制的视频,一位老者和善地讲着本次任务的意义。作为唯一能理解这番话的观众,文命有种强烈的虚幻感。这是一百多年前、在一千光年以外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星球上录制的画面。那里的人,在他看来,都是一些资料和数据。老者口中的意义,对他而言,真的有意义吗?或者,他还需要听从那位老者的指令吗?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星球,他的世界。他站起身,土著们兴高采烈地在他身边跑来跳去。他难道不是这里的主人吗?他难道不是自己的主人吗?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晚上,他把内心的涌动告诉了飞船。它告诉他,任务的目标是让他活下去,在这点上,他的成功就是任务的成功。他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行为会危害到任务吗?任务的要求会危害到他吗?飞船再次强调了两者其实是一致的,何况,如果出现问题,是有重置计划的。重置?不就是处决吗?文命心知肚明,虽然飞船一直听从他的指令,但有更高权限的指令。它是执行者,而他,不过是实验对象而已。想通了这点,他倒是踏实了。完成任务,他就一切都好。任务搞砸了,他要么被这颗星球弄死,要么就被飞船弄死——反正再培育一个新人也很简单。那就闷头干呗。元旦城分为八个区,从中心的观音塔向周围辐射开去。北门是正门,面向草原;南门临河,在上下游有栅栏,防止鳄鱼进入。这条河叫多瑙河,上面还架了一座桥,称为奈何桥。每天,维护机器人都在城里忙个不停,搞卫生的同时,还负责驱赶各种非法入住的动物。文命起初想把这些动物都杀掉,被飞船劝阻,说保持该地区的物种资源对生态很重要。他虽然不高兴,但也承认这话有理。飞船采集了这些动物的信息传递方式,针对不同物种设计了驱赶流程,让维护机器人摆脱了被动物围观的窘境。文命自己则每天换个房子住,不亦乐乎。严格来讲,这也是工作——他必须确认这些房子住起来舒适方便。何况,他现在也没更多事情可做。第三阶段任务,是让他在这里待上一年。没多久,他就感到无聊了。虽然城里每所房子都刻意设计得不一样,但他还是觉得无聊,就让飞船造了架飞机,四处飞着玩。在空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大块蓝色的兔皮冻上一样。无论向哪个方向飞,都是无尽的蓝色草原,无尽的懒得起伏的地面。偶尔,他能看到成群的小动物从草地上跑过,像是地球上的羚羊。他飞到过海边,看到海面被蓝色的藻类覆盖,一片粘稠。有时,会有气泡从下面升起,将藻膜高高拱起,然后爆裂开。这是颗乏味的星球。 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变化出现了。他首先感到的是气温开始降低。震旦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文命出生、成长都在夏季,现在,冬季的触须正在轻轻触碰他的皮肤。这个变化让他很不舒服。他恍惚记得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好像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觉得舒服,觉得会永远这么舒服下去。但变化,该死的变化,还是来了。他记得自己当时很难受,又无可奈何。后来,他好像适应了新的环境,也不再觉得难受了。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蓝草开始枯萎,草原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这些斑点越来越大,连成了片,如凝固的野火掠过大地。小动物们也不安分起来。虫子不见了。兔子、老鼠甚至鸟也在打洞,打得很深。文命还见过几只兔子背着大捆的草料跑过,似乎在储备粮食。这里的冬天会很冷吗?他不担心冻死,元旦城有充足的能源供应,足以保证屋内温度和夏季一样。他只是好奇,也有点心虚,毕竟那些本地土著对冬季的到来都很紧张。冬季的脚步很快。十几天后,气温就从20度降到了0度。文命换上了保温衣,戴上了头盔。河面开始结冰。透过冰层,可以看到那些鳄鱼在水下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整颗星球似乎都在都在准备睡觉,以迎接冬季的降临。冷风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不仅是冷,风力也越来越大。有一次,文命差点被风从城墙上掀下去。一天,飞船突然发出警报,称有风暴即将到来,让文命即刻返回飞船。飞船说了两个让他非常震惊的情况。一个是震旦星的冬季将有持续不断的风暴,风速最高可达每秒300米,会摧毁所有的东西。另一个让他当场就跳了起来。飞船说,文命不是第一个在震旦星做任务的人。在他之前,飞船已经培育出了四个人。可惜的是,这四个人都失败了。有因为教育系统缺陷,导致警惕性不足,让鳄鱼吃了的;有不遵守安全守则瞎吃东西被毒死的。另外两位没有熬过震旦严酷的寒冬,其中一位被吓破了胆,拒绝再上到地面,被飞船重置了。飞船强调说,任务要求他必须在地面上生存一年。文命觉得自己被骗了:“那你还让我去品尝那些难吃得要死的东西?让我费心设计元旦城?设计出来,造出来有什么用,风一来不全完了?”飞船说,这是为了获取足够的数据样本,而且,它自己也在改进教育和建造系统。至于元旦城,在整个设计和施工中,都汲取了前面四次的经验,抗风能力有很大提高。抗风能力?这星球的山脉都被吹没了,你什么结构的建筑能抗得住啊?飞船平静地指出这是数十亿年不断风蚀的结果。但文命并不买账,将自己学到的所有脏话都倾泻在了飞船身上。最后,他终于平静下来,问现在怎么办。“我们先看看元旦城能否扛住这次风暴吧。”飞船说。风暴前锋到达的时候,速度只有每秒30米。从摄像头看去,元旦城没受到任何影响,只有拾音器传来的呜呜声能让人感到风暴的力量。一只兔子出现在北门附近,背上扛着一大捆草料,可能是过冬前最后一次收集粮食,没想到赶上了风暴。它走几步就被风吹得滚老远,再爬起来接着走。它本来有机会逃命,但舍不得费劲弄来的食物,终于被风卷起,重重撞向城墙,再摔到地上,不再动弹。风速每秒70米的时候,画面已经开始模糊,沙尘掠过墙头,像是摇摆不定的尾巴。风速达到每秒100米。观音塔顶端的手形雕像在挣扎了几下后终于屈服在风暴的力量下,从根部断开,被狂风裹挟着消失在黑暗中。在风速达到200米/秒的时候,元旦城的建筑像饼干做得一样碎掉了。风暴带走了所有东西,只剩下一些不到半米高的残垣断壁。文命眼睁睁看着自己创造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却无能为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处发泄的愤怒。风暴没有形体,用不上战斗机器人,也不像河水,可以筑坝开渠。风暴的力量之强,超出了他此前见到的所有东西。风暴持续了30个小时才逐渐平息下来。在一切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后,文命走出飞船,上到地面。大地已变成一片荒原。冬季,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一切能让人想起生命的东西,都被抹去了。他如果失败了,也会被抹去吗?他回到飞船内自己的舱室。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割舍与那个地球的关系。在那里,有无数的人,在无数的困境中,想出了无数的办法。在漫长的岁月中,人类创造的这些故事,是数据、图表无法代替的。他看到了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看到了奥德赛,看到了鲁滨逊……然而,他看得越多,就越绝望。是的,如果有神仙来帮他,让风暴消失就好了。是的,如果他能在地下过冬,像鲁滨逊那样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就好了。但是,这些都行不通。他的任务简单到不可能:在地面上过冬。他还在看。他看到了人们建造金字塔,看到了大桥横跨海峡,看到了飞机颤颤巍巍地腾空而起。仿生。他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如果人类可以模仿鸟的形态飞上天空,那么他也可以模仿动物的方式在这里生存。动物?这里的动物冬季的时候都跑到地下去了。他似乎又进入了死胡同。外面依旧刮着风,但没那么猛烈。文命上到地面,在元旦城的废墟周围转悠,希望能找到什么。这里没有大型猛兽,没有树木,生命已经知道不能抗衡风暴,只能躲避,甚至连借风翱翔的鸟,在冬季的时候都会打个洞藏起来。大地是唯一能抵挡风暴的屏障。他看向地面。地上的洞已经找不到了,风暴将它们都封了起来。下面,在泥土的深处,那些兔子老鼠正在啃食草料,或是呼呼大睡。他用脚抹去浮土,下面是蓝色的冻土。说来有趣,他在外面这么久,从来没仔细看过脚下的土地。他总是被空中的飞鸟吸引,好奇远方的风景,沉醉于自己创造的宏大建筑。他单膝跪下,轻抚着地面。感觉很光滑,不是冰,但很光滑。他不记得地面有这么光滑。他召唤来一台维护机器人,将周围的地面浮土吹开,然后趴在地上,仔细地打量。飞船也看到了他所观察到的画面,解释说,这是一种类似地衣的生物,夏天的时候在地下休眠,冬季的时候沿着泥土岩石的缝隙上到地面,靠风暴从各地带来的矿物质生活。看来在如此严酷的季节,生命都有它的道路。文命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飞船的回答依旧简洁:“我不能给你任何暗示。”
三他最初的感觉是冰冷。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叫文命,觉得有些好笑。当然,他也没法开口笑,甚至微笑都不行。他现在是一片面积有256平方米的地衣。变形过程乏味无聊。他被送进了一个舱室,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被盛在一只桶里的软体动物了。飞船小心地将桶运到外面,把他倒了出来。他立刻向四方伸展开去。冰冷的地面在他身下。他的无数纤足向下插入泥土的缝隙。他能感到某只纤足左右试探无缝可钻,另外一只则不小心进入了某处空洞,找不到附着点。大部分纤足都进入了地面,稳稳地将自己固定在泥土中。被挤压掉落的土粒让纤足感觉痒痒的。这就算是站住了。他想起了和飞船对变形方案的争论。飞船起初是不同意的,认为修改基因是一回事,让人变形为地衣,就违反了考察规范。但文命仔细检查了条例,发现没有任何硬性规定不许变形,仅在一份建议文档中有“修改基因不应使其失去人性”字样。在这份文档中,还明确说本文档所有条款都是建议性的,在有重置可能的前提下,具体实施由“实验人”决定。飞船最终同意“人性”与“人形”不能直接挂钩,也同意在这项上,文命有决定权。所以他还有人性吗?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原来有没有人性,或者是不是“地球的”人性。据说性欲是地球人的重要人性来源,但在他短暂的几个月生命中,还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根据计划,两性的实验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开始。他也没有对父母的感觉。有时,他想自己可能把飞船看作了父亲,就给飞船起了个名字叫“启”,它对此不置可否。他更没有与别人打交道的经历,不想着要怎么比别人强,没受过欺负,到底怎么个人性法呢?既然如此,那现在变成地衣,又怎样?他试着移动。身体表面的细胞设计有风扇系统,可以将风能转化为生物能,风力越大,他的力气就越大。他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将纤足从泥土中拔起,蠕动身体,向前方挪动了数米,再重新站定。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轻松。他又走了一步,风吹过身体的感觉舒服极了。他扭动身体,伸出隐藏在体内的16只眼睛,打量着周围。他还不太适应这种感觉,能看到各个方向,甚至能看到自己。他切换到红外视域,看到没有被自己覆盖的地上,有些发热的洞口。他开始奔跑,身体涌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几分钟后,他到达了多瑙河边。桥已经没了,只剩一片硬邦邦的冰面。他停下想了一会儿。他曾经在冰上滑倒过,现在嘛,没有平衡问题要担心了。他伸出了一部分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没法将纤足插入冰面,只能将将撑住,有点像踮起脚走路。他慢慢将身体挪到河面上。纤足一直在打滑,他的移动速度很慢。看来即便变成这个样子,在冰上还是要费些力气。过了河,他感到浑身酸痛。他曾经和飞船商量过神经系统的设计,觉得可以屏蔽任何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感觉。但飞船坚持要有痛感,说这是系统警报信号,不可或缺。现在他就收到了警报:他的身体需要休息一下。他走走停停,走了很远。设计上,他体内植入了有机芯片,可以和轨道上驻留的卫星通信,随时和飞船联络。芯片有8个,分布在身体各处,以防意外。他也没有大脑。或者说,他的整个身体就是大脑,所有的计算都是分布式的。即便失去一部分身体,他也只会感到脑子转得有些慢,而不会失去记忆或意识。原本的计划是,他出来实验一下,再回去改进。但现在他有了不同的想法。他觉得很舒服,那种由内而外的舒服。也许他本来就该是这种形态,也许人形就不适宜在这里生存。此外,根据飞船得到的数据,目前他的身体运转良好,除了肌体出现过几次内部断裂(很快就愈合了)外,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他决定走向远方。他走啊走,走过一座座山丘,走过一条条河流,走过在飞机上看到过的湖泊,走过被他叫“肚脐”的洼地。入夜,他举起所有的眼睛望向星空。繁星满天,深不可测。地球人现在正干什么呢?他们知道自己的先驱是一片地衣吗?他想象着未来的移民见到他的场景,一定非常有趣。他们会不会把他当作怪兽杀掉呢?不能笑真是个缺陷,回头要让飞船改进一下。他感到困了,在悠然自得的情绪中沉沉睡去。他是被吵醒的。风声通过他的数百个听觉感受器震动着他。飞船说第二次风暴要来了,会更猛烈,时间也更长。他并不惊慌,这本来就是他要经历的事。经过昨天的体验,他对风的感觉已经变了。风不再是威胁,而是源泉。他收起了眼睛,尽量将身体铺平,紧贴地面,将纤足深深插下去,关闭了一部分细胞风扇。他的上表皮开始变硬,以抵挡风沙。风越来越猛烈了。沙粒泥土击打在他身上,感觉像是轻柔的触摸。这似乎没那么严重。风速已经达到每秒100米,他仍然感觉无碍。每秒150米。他关闭了所有细胞风扇,觉得像是躲在自己的身体里避风一样。他打开超声波探测,周围的环境一览无遗。他还有些不习惯超声波地形的感觉,但他相信未来自己会适应的。每秒200米。他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了。归根到底,他是人,要在风暴中生活,而不是像真正的地衣一样只求活着。他试着抬起一部分身体,慢慢向前挪动。这是有风险的,如果操作不当,他可能会被整个掀起来。为了安全,他从背风的一面开始,并尽量不让身体边缘离开地面太久。他成功地向前挪动了数米。有意思,在风暴中行走,意味着他必须向风而行,如同不可能的帆船。他很快就掌握了风暴行走的要领。他发现,如果放弃人形,采用更适合震旦星的形态,世界就变得完全不同了。灾难变成了万有引擎,障碍变成了坦途。他在人类从未见过的猛烈风暴中逆风前行,犹如闲庭信步。风暴又如何?寒冷又如何?他不怕这里的任何事。这里,就是他的星球,他的家园。震旦告诉他,事情还远未结束。在他正抬起一部分身体的时候,一块不知哪里来的碎冰从风暴中冒出来,犹如刀切豆腐一般,将他的一块肢体切了下来。这部分肢体瞬间就消失在了风暴中。
四起初,文命感觉像是脑袋撞到墙一样,懵了一下。随后,他发现仍能感受被切除的那部分肢体,看来有通信芯片在那块肢体上。但是,他也感到了疼痛。分离的肢体在风暴中不停翻滚,较为脆弱的下表皮被风暴中的沙粒击打得伤痕累累。他的意识变得有些奇怪。分离肢体的感知虽然能传到,但有延迟,和身体其它部分的感知混杂在一起,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想起小时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看久了,会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和现在的感觉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他完全趴了下来。他仍在空中翻滚。他肢体截断处正在愈合。他感到安稳和头晕目眩。他想回到飞船那里。他想回到身体那里。他拥抱着大地。他在寻找地面……他在意识的自我交织中昏了过去。他被意识的自我交织弄醒了。他的分离肢体躺在一片洼地里。风依然猛烈,但已经不能再把他掀起。他翻了个身,站稳。伤口与泥土的摩擦让他疼痛不已。他的大部分身体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开始慢慢往回走。因为是顺风,他必须格外小心,仍然从背风处起步。这种动作他很不习惯,像是倒退着走路一样。他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洼地下方的地面开始蠕动。蓝色的地面微微隆起,形成一个环,将他的分离肢体围住。这是个善意的举动,还是捕食前兆?他突然想到,自己没有配备防御能力,回头要让飞船改进一下。但是眼下,他似乎没有什么办法。圆环开始触碰他。他没有嘴,但他想呐喊。圆环的上沿向前伸出,覆盖在他的身体上方,最后完全闭合,形成了一个膜。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分泌消化液什么的了?他还没有被生吞活剥的经历呢。消化液没等来,针刺倒是来了。他感到分离肢体被无数小刺插入,疼倒是不那么疼,就是有点吓人。接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意识被扩展了。他仍然是那个被孕育出来几个月大的所谓地球人,但他也是其它的什么。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从母体上分裂出来的,又是如何在无边的大地上四处漫游,吞食虫子。他想起了御风而行的爽快感,翻身躺倒接受雨水滋润的舒适。他想起了与老鼠搏斗的场景,以及老鼠被自己吞食的饱腹感。他想起了与另一个意识紧紧拥抱的快感。不,这不是一切。他还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历史。一代又一代,他们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在风暴的摧残下,艰难地生活着。他们的记忆一代代传下去,他们的信念一代代传下去。他们喜欢在无风的日子,立起自己的身体,在空中变化成不同的形状,变得最好的,就会得到异性的青睐。他们有位英雄,曾经在冬季最严酷的时候,乘风暴飞了全球一圈,归来时已是半死不活。他们还一度沉迷于吃某种有毒的草,让族人损失过半,最后花了很大力气才让族人不去碰那些草。他们的生命有数百年之久。他们并不怕死亡,因为他们的记忆,会在后辈身上永存。文命激动得浑身颤抖。这里不是他的星球,也不是风暴统治的星球。这些看起来像是地衣的智慧生命,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的历史可能和人类一样长久。他们也和人类一样,很好地适应了自己生活的星球。他们可以在风暴中飞行,如同人类跨越大洋。人类想要在这里生活,他们有一切人类需要的经验和知识。他问飞船,有没有可能和这些智慧生命联合。飞船回复说,地球的计划,是摧毁当地文明,只设立几个保留地供人类参观研究就好。不过,这仍然是建议,不是条例。不,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文命拒绝接受这样的建议。风暴结束后,飞船派了飞机把文命接回地下总部。他的分离肢体依然留在洼地那边,和当地居民一起生活,学习他们的技能。文命制订了人类移民震旦的详细计划,包括改进型的变形方案。他建议人类以可自如变形的形态生活,在夏季是人形或其它什么形态,在冬季就变成地衣。他还建议人类与地衣人共存。地衣人走了一条与人类完全不同的道路,没有借助工具,而是借助自身发展出了文明,这对地球文明未来的演进会有重要参考价值。他让飞船将计划发送回地球。飞船问有没有比较个人的话要附在后面,毕竟信息传到的时候,地球正在春节期间。他想了想:“祝他们春节好。还有,欢迎他们来。”任务还没完成,冬季最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将持续数月之久,但文命心如止水,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风暴并不可怕。他,就是风暴行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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