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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昆:迪士尼落伍了,我们要建克苏鲁乐园!| 科幻小说
译者 | 罗妍莉校对 | 孙薇
我的梦境充斥着奇异的画面和噩梦般的幻象。动作迟缓的巨物从天而降,大如摩天楼,形同我见过的神像放大后的样子,包括无法飞行的小翅,以及脑袋周围蠕动的触手。我估计,我最近一直在思索如何翻新我们主打恐怖题材的景点,这必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来时,我身上覆盖着一层亮闪闪的汗水。我彻底清醒过来,不知已过了多少个钟头。“在我见过的人里,你属于感应力最强的人之一。”奥托隐在黑暗中说道。我差点从床上一跃而下。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难道你一直在这儿?”我质问道,“盯着我睡觉?”“你能听见他说话,对吧?能听见恐怖克苏鲁的呼唤?”好吧,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说话:庞然大物,声如雷鸣,音节和声音都很奇特,我根本无从模仿。我猜想,奥托用嘴发出的声音是要模仿我脑海中这异音,这是他的神灵难以念出的名字。我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我有个猜测。原先在煎饼厂,我们拿超声波喇叭做过实验,喇叭将声音定向发射到某个特定的点位,这样一来,唯有处于该点位的人才能听到。对于鬼屋类游乐设施而言,这一点妙不可言,因为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你脑中发出的。这样的奇想我们始终未曾付诸实施,不过很明显,眼前这位奥托大叔已经在他这座岛上实现了。相当令人钦佩。“要知道,他们来自星星,”奥托的语气中充满敬畏,“万古以前,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成了主宰,当时,我们的祖先几乎还没有产生意识。随后,他们在海底的城市里陷入了沉睡。但他们仍在做梦,在梦里和我们当中能与之感应的人交流。我们崇拜他们,是因为有朝一日,当诸星重新列成一线,他们就会从沉睡中醒来,再次统治我们,世界会在火焰和极乐的狂暴大劫中得到净化——”“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这华而不实的诗句听得我心烦。我喜欢戏剧,但这未免有点太夸张了,“我们是蚂蚁,这个克苏鲁就是你那个寓言里的孩子。趁着他还没下定决心把我踩扁,你想让我这就开始向他祈祷。”我这种大不敬的态度令他大吃一惊。可你一旦摸清了其中的门道,对戏法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这是一种职业风险。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像游客那样充分享受我们的游乐设施。“严格说来,”奥托说,“克苏鲁更像是寓言中那个孩子的父亲或母亲。但你真的听到他说话了吗?”“哦,听得一清二楚。干得真漂亮。你用电来驱动所有这些喇叭,这个我很喜欢,但你完全没用电灯来照明。我觉得使用药物确实有效,不过有点危险——万一我产生过敏反应呢?我个人认为,善用闪光灯真的可以提升用户体验。甚至可以再来点儿电子动画技术。”“这又不是什么主题公园之旅!”“当然不是了,”我说,“听着,我是支持你的啊。你弄的这些我喜欢,只是想帮你演得更悦目一点。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都没按平时的收费标准收你咨询费。”他摇摇头,对我皱眉道:“你一定得亲自来看看。”我们再度穿过幽暗曲折的甬道,唯一的光明来自摇曳的火把。这种精益求精的匠心和对细节的关注令我叹服。我伸出手指,摸了摸石板之间的某些缝隙:甚至还有苔藓,真正的活苔藓!考虑到他手下工作的员工寥寥无几,这样的成就其水平简直不亚于巨石阵或复活节岛石像。虽然此时我药力已过——或者至少自以为如此——但走在甬道里某些看似下斜的路段时,我仍感觉自己是在上坡,而地面的涓涓水流则在向上流淌。效果逼真至极。难道有隐藏的水泵?有液压装置会让地板随着我们的走动而倾斜?我在心里暗自记下这个问题,好设法从奥托嘴里打探到个中奥秘。无论他本人是否知晓,他在主题公园设计方面确实是位天才,也许我可以想办法把他招进煎饼厂。最后,我们到达了一处洞窟,大小与体育场相当,洞壁上火把环绕,正中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水潭。“准备让你的幻想破灭吧,凡人,”说罢,他开始吟唱: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5][5] 译者注:这是克苏鲁神话中最常用的祭祀语。拉莱耶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城市,全部沉在海底,只有一座巨石堡垒露出水面,那里就是克苏鲁沉睡的地方。这是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苏鲁神话中创作的一个已经毁灭的城市,最早出自《克苏鲁的呼唤》。恰在此时,潭水开始应声搅动。“厉害,”我说,“不过,我觉得这儿的灯光你处理得有点过头了。你想完全靠不用电的灯具来营造氛围,这样的愿望我是理解的,但我认为,在岩石后面的隐蔽处放几盏聚光灯确实能改善视觉体验。有时候,真实感可以通过——”这时,我平生仅见的最为神奇的电子卡通造物从水里冒了出来,打断了我的话。他的样子无法言表:宏壮、雄伟、硕大无朋。噢,那是个怪物!怪物的头从潭水里升起,直至耸立于我们头顶上方,如同一座四层楼高的建筑。触手与我的身体一般粗细,长度从六七米到八九米不等,在洞窟般的血盆大口周围翻滚蠕动。水从怪物头上如飞瀑般倾泻而下,徒留淤泥和海藻。整座山洞里弥漫着腐臭的鱼腥味。怪物开始咆哮。我目瞪口呆,彻底看入了神。毫无疑问,这是我见过的最佳电子动画,佛罗里达的那些货色根本无法媲美。全感官体验完整无缺。当怪物的头四下摆动,身体撞击着潭边,洞穴的地面也处处都在随之摇晃。怪物将头向我们这边转来。“我还以为你说他睡着了呢,”我说。“对,”奥托说,“但在梦中,他有时也会浮到水面上来观察这个世界,就像神灵在片刻间睁开一只眼,然后又重新陷入沉睡。”我正要再对奥托的艺术才华大加赞扬,这时,怪物的头不再摆来摆去,眼睛倏然睁开:这眼睛历经沧桑、超脱尘俗、全然不似地球造物。那一刻,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力扑向我的头骨,我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重新苏醒时,我看见奥托关切的脸在火炬的焰光中忽隐忽现。“我昏迷了多久?”我呻吟着问道。“十五分钟的样子。”“感觉远远不止。”我坐起来。在奥托幽暗的身影后,克苏鲁庞大的躯体在潭水中上下浮沉,暂时闭起了眼睛。“你与他在梦中交谈过了?”“对,”我说。我口干舌燥,就像是在洲际航班上睡着以后苏醒的那种感觉,“确实如你所说。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蚂蚁,在恐怖克苏鲁的后院到处挖洞。”奥托面露喜色:“这下你明白追求知识毫无用处了吧。”“对极了。”“还有,面对宇宙无边的恐怖,人类的处境毫无希望。”“不容置疑。”“还有,承认在我们的神灵克苏鲁的时空尺度下,我们只是沧海一粟。”“你说得半点不错。长远来说,我们都是死人。”“现在你打算祈祷求饶,并献出一生的时间来做准备了吧,准备迎接诸星列成一线时他的最终苏醒。”“呃,对我来说,这样的打算有点过头了。”我开始吟唱,尽力模仿着奥托的腔调: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克苏鲁猛地弹出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奥托。他还没来得及尖叫,克苏鲁便把他塞进了大嘴里,奥托便不复存在了。要知道,在我不省人事的那十五分钟里,克苏鲁确实跟我进行了一场奥托所谓的“梦中对谈”。那与其说是用语言交流,倒不如说是互相展示图片——这项技能我颇为擅长,因为煎饼厂深信,凡是可用图片之处就别用文字,因为我们的游客来自全球各地。他们将我们称为“梦幻工程师”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奥托深感兴趣的话题并没有耗费很长时间。我是说,一旦我接受了克苏鲁真实存在,其余的一切就都不值一辩了。但是,下面还有“但是”:我是个关注当下的人。百代之后,待到诸星列成一线什么的,克苏鲁是否会奴役我不认识的子孙,我并不当真在乎。我连全球变暖尚且不担心,你还想让我考虑那么长远?我很快向克苏鲁说明了自己是干什么的。我拿不准煎饼厂的概念对他有无重大意义,但数百万乃至数十亿人渴望见到他的形象、为了看他一眼而纳贡,这样的念头确实打动了他。我解释了一番,我们如何使得全世界孩子将啮齿动物当作偶像来崇拜,还要求带他们去参观,这恰到好处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如同所有神灵一样,克苏鲁喜欢崇拜者,喜欢拥有多不胜数的崇拜者。原因我也不知。或许他认为,他们会让他最终的统治更加愉悦吧。但关键在于:蚂蚁并非总得乞求;它们有时也能讨价还价。我许诺,要让举世的男女和孩童畏惧于他,至少要与那只啮齿类偶像受人喜爱的程度相当——只要他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办。克苏鲁身子一颤,吐出几根骨头,哗啦啦落在我脚边。有时,若要创造最真切的体验,就必须依靠真实的存在。“好吧,一到佛罗里达海岸,咱们可就不能这么干了,”我说,“你必须答应,绝不当真把哪个游客吃掉,只是装装样子。”克苏鲁嘟囔起来,整座山洞再度随之震颤。郭老板和他的打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有此物与我同在。我认为,克苏鲁世界有种令人难忘的特性。关于如何布置主要景点,我已经形成了一些想法——一艘海盗船,一座荒岛,众多演员围着篝火起舞,可以是场音乐剧。但我确实需要摸清推销的可能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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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箱书,是克苏鲁之父HP洛夫克拉夫特一生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