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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支配者黑历史:吾竟被人类黑帮勒索了?!| 科幻小说

布莱恩·特伦特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本周一至周五,不存在科幻将每天带来一篇来自科幻名家的「幽默克苏鲁」短篇小说,欢迎新老克友一起来揪克总胡子、跟修格斯对眼!另:奈亚子向你保证没有任何掉SAN风险。

作者简介布莱恩·特伦特,美国科幻作家,作品发表在众多美国知名科幻杂志,包括《类似体》《奇幻和科幻杂志》《自然》《银河边缘》等。出版过两本历史奇幻小说;短中篇科幻小说《车祸地》曾获2019年“贝恩”读者选择奖。

末日降临普罗维登斯[1]
作者 | 布莱恩·特伦特译者 | 张旭校对 | Mahat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1] 普罗维登斯是H.P.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乡。“看这里,霍华德,”穿条纹西装的男人边吞云吐雾边说道,“我能叫你小霍吗?这么叫更顺口。很好。小霍啊,我也不知道你是真先知,还是运气好。但我知道我一定得找到你。”另一边的男人身材修长枯槁,紧张得面色惨白。他眨了眨眼,“你究竟怎么找到我的?”“在普罗维登斯找个人还不容易。尤其是现在,人都被冲走了。瞎子都能过来做人口普查,还不耽误吃晚饭,吃完还有时间跟老婆爽一爽。你结婚了吗,小霍?”听到后半句,身材修长、面色惨白的男人脸色又黯淡了一点,显然是被冒犯到了。“没有。”他说。“也好。刚说到哪了?”穿西装的男人——路易吉·阿金塔,不管朋友还是敌人都叫他“大嗓门路”、“大块头路”或者“大嗓门大块头路”,又抽了一口雪茄。“我的手下在水淹的街上拼命划着船找你。我都开始担心那个……那个大怪物从海里出来时,你就没命了。那个大怪物叫什么来着?”“伟大的克苏鲁。”路易吉的鼻孔张开了一下。“对,克苏鲁。你是真觉得他伟大,还是说他的全名叫伟大的克苏鲁?我之前认识个妞叫黛西。她也挺伟大的。”修长枯槁的男人——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路易吉叫他小霍——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当然不觉得那只怪物伟大!都死了多少人了!”“是啊,我猜也是。你要是这个什么克苏鲁的信徒,狂热崇拜它,现在你早富得流油了,是吧?你就不会是……”他打量了下自己的客人。“这个样子。没别的意思,小霍,但你这样子怎么跟等着觐见死神似的。”他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皮。他的手下都穿着帅气的西装,头上的窄边毡帽微微倾斜,听到这都笑了一下。洛夫克拉夫特缓慢又无精打采地眨了一下眼。“你为什么绑架我?”“刚要说到这。不过我希望你意识到我是救了你的命。你被困在安格尔街那栋破房子的屋顶上,多亏我的手下找到了你。”“我从小在那长大。我也打算死在那。”“我把你带来是让你发财的,明白吗?”洛夫克拉夫特跟恐惧是老朋友了。恐惧像九头蛇一样,用不同的形态不停地折磨着他。他怕冷,怕大海,怕性爱,怕噪声和鲜艳的颜色,怕狭窄的空间和人山人海。只有两件事能让他躲避这些恐惧,稍作喘息:写故事,偶尔还能卖给杂志;以及童年住所给予的安全感。但现在他体会到,自己之前的恐惧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微风。那时海平面升起,海浪把普罗维登斯岸边的船悉数掀到了沿海仓库上,摔得粉碎。之后的几天,洛夫克拉夫特都陷入了纯粹的、原始的恐惧。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家里的房间似乎也局促了起来,他就爬到了瓦房顶上,大口吸着气,看着下面的街道逐渐变成河流,人们不断尖叫,怪物在上空飞翔。远处的地平线上燃起了火焰,野兽嘶吼着穿梭在狭窄的小巷中,远处的山似乎动了起来,还有无处不在的雾气,湿乎乎地黏在他皮肤上,不肯散去。而这几个可怕的人划船过来把他绑架走,带到这家破旧的酒店里,也只能让他在无助的恐惧中陷得更深。“跟你预测的一样!”路易吉·阿金塔说,“你全都预测对了。太他妈厉害了。我一般不读文章,但两年前我们在勒索一家药房,花的时间有点久,我就从货架上拿了本杂志。我读起了文章,虽然一开始只想装个样子。”他耸了耸肩,似乎带着一点歉意。“是个恐怖故事,讲这些被人遗忘的古老怪兽本来在沉睡,但总有一天会醒来。是你写的!”他开心地指着小霍。洛夫克拉夫特面无表情。“但那是33年了,发生这些破事的两年前!上个月世界开始毁灭的时候,我找上了手下,说……吉米,我说了什么来着?”叫吉米的大胖子点了点头。“你说,‘这个洛夫克拉夫特真他妈是个先知。’”黑帮老大拍了下桌子。“一字不差!吉米的记性跟大象一样!我说,‘这个洛夫克拉夫特真他妈是个先知。’先知是能赚钱的,明白吗?”“旧日支配者是来毁灭我们、逼疯我们的,”洛夫克拉夫特用空洞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这种事怎么赚钱。”“有权力的人都有需求。无论男女,是人是……东西。有需求就有市场。”“但是……”“来聊聊这个叫克苏鲁的吧。他想要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位作家嘶吼着。“故事是你写的。”“克苏鲁什么都不要……又什么都要。”路易吉望向吉米。“这次估计比让尼克说出他老婆把那些珠宝藏哪儿还难。我这么问吧:一共有几个帮派?我来帮帮你:有一个是克苏鲁。”他把抽完的雪茄蒂弹开,从西装的口袋里又拿了一根放在桌上,像根缩起来的香肠。“还有谁?”“还有犹格·索托斯。还有奈亚拉托提普。”“听着像阿拉伯名字。”“他是阿撒托斯的信使,阿撒托斯是盲目痴愚之神,在创世的本源喋喋不休。”“太好了!”洛夫克拉夫特皱起了眉头。“一点也不好。要是唤醒了阿撒托斯,如果单调的长笛停下……”黑帮老大举起了三根手指。“接着说。应该还有更多帮派吧,互相都是势不两立的。”“还有米·戈。旧日支配者。修格斯。还有伊斯之伟大种族……”路易吉又举起了几根手指。他笑了。洛夫克拉夫特觉得口干舌燥,这是他筋疲力尽的表现。在这个黑帮的老巢里,在怪物肆虐的城市里,他只想紧紧地蜷缩起来睡上一觉。“还有其他的,但主要的——按你的说法——帮派就这几个。”“太好了,小霍。要是只有一个混蛋邪神,我们就没法操控市场了。这样太好了!”洛夫克拉夫特整了整那根每天都系的领带,他一紧张就会这样。“我梦到过这些东西。我是作家,不是占卜师。”“占卜师就是先知的意思吗?”“对。”“那为什么不直接叫‘先知’?天哪,你们这群作家真是难搞!”路易吉咬住新拿出来的雪茄,点上了火。现在屋里乌烟瘴气,窗户也紧闭着,外面用木条紧紧钉住,以防有其他东西监视他们。黑帮老大把一张纸推给了洛夫克拉夫特。“这样吧,小霍。你把有头有脸的都写下来,也写上他们都要什么。克苏鲁讨厌米·戈吗?修格斯想推翻旧日支配者吗?明白吗?大家都有想要的东西。”洛夫克拉夫特站在那颤抖着,拼命从绝望中寻找勇气。“我不会帮你们实行这个疯狂的计划的!人类文明已经陷落了!伟大的城市沦为野蛮之邦!现在是哀悼和战争动员的时候!我们要用飞机坦克反击!”黑帮老大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不行。他们试过了。一周前就听总统发表过广播讲话,过一会他就开始喊着什么星之彩,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个旧神夺走了制空权,像打苍蝇一样拍飞机呢。”洛夫克拉夫特像狂风中一棵高耸的树,剧烈地抖着。“不过来聊聊你吧,小霍。你帮我,我也帮你。你想要什么?你对什么感兴趣?是妞吗?我的手下把新英格兰活下来的妞都找到了。有几个还能看。你想要多少妞我都给你。”洛夫克拉夫特的脸色从白转灰。路易吉又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咱都实话实说,小霍。我感觉你不喜欢妞。那你喜欢什么?男人?小男孩?”洛夫克拉夫特的脸都绿了。“天哪,当然不是!”“我恐怕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你得给我个机会啊。”“我想要人类文明再次崛起!我想要城市、市场、书籍!我想要人群。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我想要人群!”“好了,还行嘛。城市,市场,书。”保镖吉米插话了:“还有人群,老大。”黑帮老大点了点头,揉起了下巴。“是啊,一群人有点难弄。”但他还是继续吞云吐雾,在房间里踱起了步。“给我一个月,小霍,我想办法给你弄到。我还有几项生意要谈。想来点红茶吗?你看着就像红茶党。明天我再来的时候,专门给你带点,我的合伙人。”他伸出了自己的大手。洛夫克拉夫特对着伸过来的手眨了眨眼睛。跟黑帮老大打交道?世界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他最终还是握了握手。路易吉的手凉爽干燥,还有淡淡的老式古龙水味。很快,大嗓门路就带着手下离开了,留下洛夫克拉夫特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跟卷边泛黄的墙纸和油腻的黄铜摆件待在一起。洛夫克拉夫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却睡不着。他知道明早太阳不会升起,却不知道明早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早上寒冷刺骨,太阳果然没有升起。洛夫克拉夫特贴在一艘小摩托艇后座,呼啸着穿过普罗维登斯联邦山庄区水淹的街道。摩托艇像火箭一样飞驰,甩出白色的水花,两边穿梭着的驼背怪物也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其实一共有五艘摩托艇,洛夫克拉夫特坐在打头的一艘里,路易吉骄傲地站在船头,活像一幅戏仿华盛顿穿过特拉华河的画。海平面上升得太多了,街边的老旧屋顶都变成了小岛。艇下的水湿滑凶险,像油一样,水面上,阴森的残骸星星点点,随波浮浮沉沉。“在那!”黑帮老大喊道,指着水面上冒出来的一座教堂石尖塔。跟水面平齐的地方有斜方形的彩绘窗户。洛夫克拉夫特发现他们直朝着尖塔冲去,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你要干什么?”他喊道。黑帮老大使劲按着自己的毡帽。“当过派对的不速之客吗,小霍?”“凯勒姆读书俱乐部以前组织过文学讨论,大概可以算作派对,还有……啊!”他们的摩托艇撞破了彩绘玻璃,大家的肩膀和帽沿上都落上了五颜六色的玻璃渣。洛夫克拉夫特把头埋在了膝盖中间,想着:我真是时刻被疯狂环绕!无论我看到什么,见到谁。路易吉不可思议地保持住了自己伟岸的站姿,在如雨点般的碎玻璃中也没有动摇。几艘摩托艇陆续地熄了火,滑行进了被水淹了一半的教堂。洛夫克拉夫特掸了掸身上的碎玻璃,打量起了教堂内部。他之前固定的散步路线上就有这座教堂。教堂的称谓不明,看起来很古老,用石头砌筑,窗户上满是灰尘。他有时甚至会趴在窗户上看里面,但只能看到几条发霉的长椅。教堂的内部现在成了一片漆黑的湖。身着长袍的男男女女在屋顶的椽架(现在成了柱子)上走着。一位浑身疙疙瘩瘩的老人——应该是大祭司——站在木制的圣坛上,向着肉索悬吊起来的可怖神像,双臂高高举起。阴森的教众本来正在齐声吟唱圣歌,结果被响声打断,抬头看到了冲进来的摩托艇上的马灯。“你们好!”路易吉喊道。“我本来想说早上好,但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了!我就找到一块表,结果还有四根指针,不停地乱转。”大祭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愤怒。“这是干什么?”他用刺耳的声音吼道。“我找大祭司,一位混血的深潜鱼人,叫斯普拉特。”路易吉眯起了眼睛。“我猜就是你吧。”“抓住他!”大祭司喊道,伸出一根无力的手指。邪教徒们像猎食的蜘蛛一样,纷纷从椽架上涌了过来。“抓住这个吧。”黑帮老大说,把一卷残破的纸递给了洛夫克拉夫特。小霍叹了口气,大声读道:
“Grel’yifiPnguit-haiFintushushushushuYik![2]
[2]意义不明邪教徒们都嘶嘶叫着向后退;有一个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里,慌乱地拍打着水面。而洛夫克拉夫特继续读着,邪教徒们听到他的话语,就像吸血鬼遇到大蒜喷雾一样。“够了!”大祭司斯普拉特喊道。“你们不喜欢犹格·索托斯陛下的圣约吗?”路易吉整了整领带,佯装打量了一下湿冷的教堂,“这座大衮的密教堂还挺好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打了个响指,洛夫克拉夫特停止了诵读。“听好了,斯普拉特,”黑帮老大说,“犹格·索托斯用那么多眼睛关注这里好久了。想劝他过来应该不难,明白我的意思吗?”“这里可是大衮的圣所!”斯普拉特不肯退让。“是吗?”黑帮老大说,“吉米,你在这见过长鳞片的怪物吗?”“没有,老大。”“你呢,小霍?”“没有,”洛夫克拉夫特在摩托艇里颤抖着咕哝道。“他好像不再罩着你们了,斯普拉特。因此你们要么听我们的,要么犹格老哥们就会破门而入……只不过他不需要走门。”“你会被献祭的!你这样渎神只会——”“小霍!”洛夫克拉夫特又读了起来。大祭司捂住了耳朵,痛苦地吼着。“不要,求你了!求你了,不要!”路易吉又打了下响指。教堂里一股臭氧的味道,还比之前多了一种沉重、油腻的质感。“斯普拉特啊,我们家这位大聪明很容易就能把犹格老哥们召唤过来。让他跨过自己的……什么来着……”路易吉望向洛夫克拉夫特。洛夫克拉夫特叹了口气。“无边的黑海。”“啊对。”黑帮老大从船上弯下腰,把在水里挣扎的信徒拉上了船。“你也可以给我点好东西。我带走你两个信徒,再拿个挺好看的大衮护身符,下个月吉米来之前你们就都不需要担心了。而且我知道你下次会好好招待他……” 没有了太阳,看不出时间,生活也枯燥黯淡了起来。洛夫克拉夫特的睡眠越来越不足,他也猜不出当下究竟是几点——只剩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像他记忆中的朝阳一样明亮,支撑着他走下去。这点希望就是人类文明还在什么地方韬光养晦,就是他有机会让文明重见天日,恢复往昔灿烂的规章制度。他拼命地抓住这丝希望,哪怕他似乎每一眨眼就会跑到一个新的地方,面对着新的恐惧。而最新的恐惧就是路易吉摆在他面前的这盘海鲜。他们住在积水严重、水草遍布的酒店里,此时正在餐厅里吃饭。餐厅之前不对外开放,被一个涨鼓鼓、满身水泡的生物占为巢穴,不过就在不久之前——也许只过了眨几百下眼睛的时间——洛夫克拉夫特就诵读着《纳克特抄本》,把那只生物驱逐出去了。“多吃点,小霍!”路易吉说,“那是新鲜罗非鱼。跟我妈妈之前做的一样。”“我不喜欢意大利菜,”他皱起了眉头,“说起来,我也不喜欢意大利人。”“别这么扫兴。你看现在多好!有吸人灵魂的怪兽。有吃人肉的怪兽。甚至还有要女人的怪兽:犹格·索托斯要找个甘愿献身的女性合伙人。按我的标准,他可比你更有人性呢,小霍。”洛夫克拉夫特把吃的推开,看向最近的窗户,好像自己能逃出去一样。“我不理解,你是怎么做到的。”作家说。黑帮老大耸了耸肩,点上了一根雪茄。“没有你可做不到。听我说,我的家族是从那不勒斯郊外一个破镇子上过来的。离那不勒斯附近另一个破镇子还不远,就是很久以前被火山埋了的那个[3]。现在你明白了吗?”[3] 指庞贝。“不明白。”“坏事总会发生。有人会死,有人会受苦,有人会赚钱。我也会四处刺探……不是,不是怪物那样的刺探。我是一直在跟各种人聊天。寻找遗迹和秘密的神庙,之前都被水淹没了,没人能找到,可现在又都浮了上来,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你的专业技能和我的领导力,我们以后就有吃不完的沙拉了!”洛夫克拉夫特看了看他的鞋。“我们应该……组织一下。汇总一下我们的资源和情报,对这些东西开战!而不是想着赚钱!”路易吉睁大了眼睛。“我们可是赚到了钱!”天气虽然很凉爽,他却又出汗了。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可是人们不想要这些!人类需要文明的回归……用文书、条例、法律法规来对抗混乱!世界都毁了,你还想干什么?”路易吉站起来,把小霍拉到窗边。他指向远处的山顶,那座山已经被闪闪发亮的运河环绕,像座小岛一样。“我要在那给自己建座宫殿。或是一座塔。你喜欢塔吗,小霍?一座大高塔,一万级台阶,一直往上,往上……”路易吉的声音越来越小,过了好久都没说话。洛夫克拉夫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你没法给我找只猫吧?”“猫!”黑帮老大开心地转起了圈,“我可认识好多——”[4][4] 路易吉误以为“cat”指女人。“不是那种的。”“好吧,”路易吉有些失望,“小霍啊,你的报酬之前都商量好了。你可没提猫的事。”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山顶上。“但我要是能把台阶建起来,没准就能给你找只猫。小霍啊,那么多台阶,一直上到天上漆黑的金库[5]……”[5] 原文是vault,既有穹窿的意思,也有银行金库的意思。路易吉以为天上有金库。洛夫克拉夫特吸了口气。“你……你眼睛在流血!”路易吉好像没有注意到。“去睡会吧。明天要去的地方更多。” 这座摇摇欲坠的工厂向大海倾斜着,摆出了个哀怨的造型,厂房的砖块上布满吓人的紫色真菌。洛夫克拉夫特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居然还来这里应聘过。他爬上错综的台阶,来到工头办公室前,路易吉的手下在他前头破门而入。里头的喧嚣和骚动渐渐消失后,他疲惫地跟了进去。洛夫克拉夫特打量着办公室里的布置。黑帮老大和手下在狭小的屋子里纷纷散开。果不其然,里面有文件柜、布满杯底痕迹的办公桌,还有一叠叠的纸,虽然现在都长出了鲜艳的毛毛。里面有一只旧日支配者。也算是又一道新的风景了。那只生物像一根粗壮的芹菜,只不过头顶多了不少触手。路易吉和手下闯进来时,它正在给层层叠叠的霉菌浇水,给它们喂旧的发货清单。路易吉绕着这只颤抖的生物走了起来。“伊克舒拉!你不是想去哪吧?你要是想去度假,是不是最好先把欠的债还了?”这只旧日支配者结巴地说不出话,只能焦躁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看这架势——没准是我看错了——你好像要跑路,”他指向了窗台外面堆的一叠三角形玄武岩石板,“跟你打赌,我要是现在打开你的行李箱,肯定能发现你打包了自己最好的真菌、卷轴,还有透气隔水性能最好的布。我看,你是准备悄悄溜走。”旧日支配者不满地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它慌张地抬起一根触手指着行李箱,开始找借口。“吉米,上个月我跟伊克舒拉说,他要是想跑路会怎么样来着?”“你说,‘敢跑路,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永恒。’老大。”“一字不差,”他对着小霍打了下响指,然后对旧日支配者说,“伊克舒拉,看看那边的角落。”旧日支配者转过身,发出了一声尖叫——它刺耳无比的声音把最近的窗户都震碎了。洛夫克拉夫特差点没来得及扭过头去,再把召唤护符放回兜里。办公室的角落开始冒泡,像河流分叉处积聚的黄色浮沫。他仿佛看见了一堆胶状的集合体,还有几张胡言乱语的嘴;这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洛夫克拉夫特眼睛周围的空气炽热了起来。旧日支配者开始前后摇摆,发出“泰克利-里[6]!泰克利-里!”一样的声音。那只没有固定形态的修格斯也重复起这精神错乱般的声音。“泰克利-里!泰克利-里!泰克利-里!”黑帮老大挽住了旧日支配者的胳膊。“下次,”他和气地说,“我让你盯着看5秒钟,看你的SAN值会不会清零。”他转身准备离开。“保重,伊克舒拉。下周我会派吉米来收债的:17株真菌株,再拿几个伊斯卷轴。”旧日支配者在角落里摇晃着,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6] 原文是Tekili-li,分别由修格斯和哈斯塔喊出过的祈祷语,意义不明。 那周剩下的时间里,洛夫克拉夫特像是在好几个噩梦中飞速穿梭了一圈。连空空如也梦境都不放过他,他的想象力好像把自己吐得一清二白,现在成了个废弃的壁橱。也许我的想象力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他从床上坐起来时想,他认为现在是周六早上。也许我的意识一直是空的,因此我最好接纳,而不是引发这近在咫尺的劫难。他无精打采地走进公用厨房。路易吉在里面读报纸,面前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还给洛夫克拉夫特准备了一杯茶,用上了精致的茶具。“我以为你一般不看文章的。”洛夫克拉夫特咕哝着坐进了一把高背椅。黑帮老大耸了耸肩。“是你影响了我。”他把报纸合上,扔到了角落一边。“睡得好吗?”“不好。”洛夫克拉夫特搅着茶,望着酒店窗户。他看到有人在旁边的屋顶上匆匆跑过,心不由得一惊。不知道是在找食物还是躲怪物,在毁灭的世界里求生呢。这是文明史上阴暗的一章,洛夫克拉夫特想道,但之前也有更阴暗的时候,不是吗?黑死病、残酷的战争、黑暗的时代。大家总有办法重新组织起心仪的政府和机构的!文明会带着所有光辉的、神奇的、迷人的优点,像传说中的凤凰浴火重生……他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发现路易吉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怎么了?”作家问道。路易吉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在端详你的皮肤。真好啊。”洛夫克拉夫特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你听我说……”“你理解错了。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就是在想,”他又尴尬地笑了起来,“在想……”“想什么?”“想……嗯……把你的脸皮剥下来。不好意思。”路易吉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吧,小霍,还要去剥怪物的皮呢。不是,敲诈他们,让他们扒层皮。” 他的经历简直无法描述,他见过变异人和怪物,牛头人和疯子,去过古旧的精神病院、淹没的修道院,被冲上普罗维登斯最高峰的造船厂,还有沉入最深坑的尖塔。洛夫克拉夫特想,自己高烧到意识模糊时想象国外港口城市的样子,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只不过他从没见过国外的港口城市,也不喜欢外国人。但是,时间一周周地过去,洛夫克拉夫特经常在外出要钱时看到人们聚在破碎的窗户后。他还听到过一次笑声——不是发狂的笑,而是正常的欢笑,在最阴暗的时刻也能让人凝聚起来的笑声。人类本身,就像是尚未逃离某种疯狂的文明种子,在森林大火之上高飞,或将落在更安全、更肥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他想得越多,就越焦急,越想让文明的种子恢复自由。现在谁也说不准一个月是多久,但洛夫克拉夫特发现路易吉似乎把握得越来越准了。“路易吉!”他一边喊,一边穿过他们强占的酒店外面的码头。他又看到努力求生下去的人了——在水道里划着船,撒着网寻找食物,像墙里的老鼠一样在各栋建筑之间钻来钻去。路易吉站在码头上。他不穿那套条纹西装了,换上了一套肉肉的长袍,袖子上好像还长出了毛发。洛夫克拉夫特从身后走来,他也没有转身。黑帮老大欣赏着远处山顶上,那座直插云端的未完工的塔。“从我答应帮你,过去了有……一个月了吧?”洛夫克拉夫特盯着路易吉的后背,准备接受他的拒绝或是威胁。“我想现在就拿到报酬。”黑帮老大转过身。洛夫克拉夫特不由得喊了出来,连连向后退,差点掉进黑漆漆的河里。“你的眼睛怎么了?!”路易吉·阿金塔皱了皱眉,似乎这位作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什么?眼睛啊。我现在也不需要了,小霍。”他指着远处那座怪诞的尖塔,塔尖似乎刺进了天空紫色的腹部。“我这样看得更清楚。我在修那一万级台阶了!”“真替你开心。”洛夫克拉夫特叹了口气。“吉米去哪了?”路易吉又困惑地皱了皱眉。“谁?啊对!吉米人其实挺好的,但是……嗯……我发现他的皮肤挺好……所以……”洛夫克拉夫特心头一紧,细长的腿不住地颤抖。“快把欠我的报酬给我。”这只曾是黑帮老大的无眼怪物(他做黑帮老大时也有人觉得他有点像怪物)茫然地望着远方修建中的高塔。“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当然听到了。我又没把耳朵扯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不过你这么一说,扯下耳朵好像也不赖。”“我可没说。快给我报酬,咱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路易吉搂住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肩膀,带着他向一座面朝大海的大楼走去。“我可有个惊喜给你呢,小霍。我跟你说过我多喜欢你的皮肤吗?” 洛夫克拉夫特本以为门后会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丑陋怪物;变异的食人族;或是一群邪教徒围着火堆上的献祭者。可是,门后只是一片几栋楼围起来的小庭院。一处与世隔绝、保护得很好的花园,里面都是……洛夫克拉夫特眨了眨眼。这片社区的中心是一处市场,摊贩、陈列架、售货亭应有尽有。虽然整体有点破旧,是用漂流木和类似怪物骨头的东西搭起来的,但也算是市场!还有书!洛夫克拉夫特差点哭出来,扑向那排像是从图书馆墙上扒下来的旧书架。他看到了一摞摞的报纸,皮面的大部头书卷,便宜的简装书,还有花哨的杂志封面。书!他有多久没享受过读书这种简单的快乐了?“城市,市场,书,”路易吉说,满意地点点头,“你当初要的就是这些,对吗?”他那身肉做的长袍抖了一下,说道:“还有人群,老大。”“对!人群。”路易吉把手指放在嘴唇边,吹了声口哨。人流从几座楼里逐渐涌出。男男女女,儿童少年,饱经风霜的瘦削老人和双眼明亮的纯真青年。洛夫克拉夫特喊了出来,“人群!”路易吉点了点没有眼睛的头。“我做生意总是说话算话。你现在有自己的小城市了,小霍。一座城市,市场,书,还有人群。”一共有差不多40人,按以前的标准衡量,很难算作人群,但旧世界已经消失了,洛夫克拉夫特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欢迎!”他说,几乎要唱了出来,“欢迎大家重回文明!”“保重,小霍。”黑帮老大说着离开了。作家几乎是连推带搡地送走了黑帮老大,然后把门牢牢地锁住了。他转向人群,开心地拍着手。“文明!即使只是这破碎世界中的星星之火,我们也能重建大家珍视的旧世界!大家快过来!我们已经远离了疯狂!” 第二天,他就组织了霍华德市的第一次市民会议。1月1日,洛夫克拉夫特市长宣布,虽然没人能确定当时是不是1月,但洛夫克拉夫特市长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颁布新历法:当天为新纪元的1月1日。“我们要重新开始工作!”洛夫克拉夫特对人群说,“我们可以用工时卡记录大家的工时;每周超过40小时就算加班,需要工会提前批准。”他微笑着说。“每年4月征税;建议大家都去一下税务局,今天晚些时候就将挂牌成立。”“税?”人群里有人嘀咕道。“当然了!如果要文明再度崛起,我们就有好多项目要实施。我现在需要几位银行家,当然还有会计。还有精干的工人阶级,负责提供食物,制造这座小城需要的物品。本人擅专,已经打好了求职表。”“求职表?”有位女士问,“你是说,我们不能直接……工作吗?”洛夫克拉夫特语重心长地责备她说:“我们是在重现文明!文明需要秩序!你们都要去新的人口普查局登记!填下名字和职业技能就行。还有种族……我非常需要知道这一项。我也强烈建议大家快成立一个政党,竞选明年就开始了。”大家纷纷四处张望,互相偷偷看着。遥远的地方,不知是什么恐怖的生物发出了孤独的厉号,划破了夜空。洛夫克拉夫特拍起了手。“文明!大家都想重回文明,对吧?”到了早上,霍华德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身材修长、面色惨白吓人的市长独自坐在外面的桌前,给可能回来的人提前填着表格。据说,之后的日子里,在某些夜晚会传来疯了的市长的话音,或是嘶吼着市政条例,或是宣读无人的部门拟定的备忘录,还提醒着所有敢听他讲话的人,四月中旬务必要填好正确的税务表格上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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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发糖意大利黑帮是美国文学作品里经久不衰的元素。这篇小说调侃了意大利黑帮的狡黠和强势,调侃了克苏鲁生物,也稍带调侃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毛病——Ma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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