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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冻症少年,用飞鸟和猫咪的身体自由驰骋(上)| 科幻小说

李传洋 不存在科幻 2023-02-06
1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破局与新生」身为渐冻症患者的孙天星一心求死,他的父亲却从未放弃希望。在孙天星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拿出了一枚能够连接人脑和鱼脑的芯片……

李传洋 | 科研工作者,太阳射电辐射机制方向。喜欢书、电影、摇滚乐、猫。爱幻想,希望能用文字书写荒诞,创造一个无限可能的世界。

万物骑士(上)全文约7100字,预计阅读时间24分钟
一、ALS
孙天星被从ICU里推出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放,我,走,吧。”他说得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嘴巴以一种扭曲、夸张的形态一张一合,声音很轻,却充满了绝望,几乎是在哀求,将每一个字都插进了孙卫东的心里。“别胡说,我们要好好活着。”孙卫东红着眼睛,忍住泪水不让它们落下,手轻柔地按在儿子缠满纱布的手腕上,“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是儿子的第三次自杀,这三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尝试,因为他失去了自杀的能力——全身上下能动的只剩下眼皮和右手的两根手指。儿子一定恨死他了。他自问这么做是否自私,是的,他在心里回答,因为他不顾儿子的感受,强行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但换做任何一个父亲都会这么做,那可是自己的儿子,谁能任由自己的儿子自杀,谁能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所以是为了自己不痛苦,而任由儿子痛苦?ALS是无法治愈的绝症,患者痛苦不堪,家庭不堪重负,对任何人来说,患者的离去都是一种解脱……孙卫东打了个寒战,狂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将这种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早上七点,孙卫东下楼买菜,顺便出去逛了一圈,他原本是不喜欢闲逛的,但现在儿子被困在了楼上那间狭小卧室的床上,与世隔绝,他愿做儿子的眼睛。他在额头上绑了一枚摄像头,每次外出都带着,将画面和声音实时传送到儿子面前。他仰望树梢,倾听小鸟的叫声,看到路边的花花草草,总要凑过去给它们来个特写,或者摘下一朵花拿到镜头前,仿佛这样做儿子也能闻到花朵的香气,要是有蜜蜂、蝴蝶就更好了,他会长久地站在那里,镜头随着它们移动,这还不够,他还要将自己的感受讲出来。“……东边吹来丝丝微风,吹到脸上,就像丝绸轻柔地划过脸颊,阳光很温暖,照得脸和胳膊微微发热,气味嘛,这里的花太小太少了,只有凑到鼻子上才能闻到花香,声音你能听到的啦,这个噪声来自那边的建筑工地,他们正在盖楼……”这一切当然无法令人满意,甚至让人绝望和愤怒。他的儿子,那个喜欢足球、爬山、旅行,梦想做一名宇航员的儿子,突然就只剩下三到五年的生命,而在他活着的每一天,每分每秒,他都将失去身体的一部分,一点一点被“冷冻”,直到生命终结。但他有个计划,一个他为之努力了三年的计划,这个计划有望将儿子从那副衰弱的身体中释放出来,重新点燃希望之火,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只是,计划还剩最后一步。孙卫东回到家时已经九点了,孙大圣款款走来,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之后,拿身体蹭他的脚。屋里安静极了,楼上也没动静,他将大圣抱在怀里往楼上走,脚踏在楼梯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沿楼梯墙上的照片记录了他们一家的生活变迁,从孙卫东和妻子相识,到有了孙天星,楼梯的后半段几乎全是孙天星从小到大的照片,孙卫东一步一步从那些照片旁走过,相应的记忆一个个点亮。其中一张他每次经过都会特别多看两眼,那是在老家门前拍的,画面正中是他和儿子,天星坐在秋千上开心地大笑,他在旁边用力将他荡得越来越高,几乎高过他的头顶,画面的左下角,原本在打理花园的妻子跑过来,眉头紧皱,张嘴警告着他们,同时张开双臂,以防天星掉下来好接住他。照片是天星的爷爷帮忙照的,天星当时只有三岁,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那是老人头一次进城来帮忙照看孩子,之后就再没有了机会。儿子的门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响动,孙卫东敲了两声,推门走进去。大圣从他怀里挣脱,跳到孙天星床上,踩着床上的被子,打起呼噜。“天星,该吃饭了。”孙天星半靠在床上,姿势和孙卫东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他面前的屏幕上没有直播的画面,而是一个游戏。他身体虽然不能动,但能通过眼皮和手指的动作简单控制计算机的行为,他正在玩一个类似贪吃蛇的游戏。房间里光线特别昏暗,因为拉上了窗帘,外面的阳光一点也透不进来,空气有点闷,阴冷又潮湿,这里本是二楼,感觉却像地下室。“关掉吧,先去吃饭。”他要去关计算机,手刚碰上,天星的嘴巴突然动了。“别。”一个字拖得老长,像是那个字黏在嘴里吐不干净似的。“该吃饭了,别玩了,吃过饭我们还要去医院做例行检查,前天就约好了的。”“那,你,倒。”天星一字一顿地说。孙天星的目光往下看向他的腹部,这时屏幕上运动的蛇随之向下运动,碰到了下方自己的尾巴,游戏结束。天星已经做了胃造口术,就是在胃里插入一根管子,用来送饭和送水,他只能接受流质的食物,从管子的末端倒进去。调配的食物就在冰箱的冷藏室。孙卫东不想这么做,他想和儿子坐在餐桌旁,一起吃饭聊天,因为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他站在那里,感到进退两难,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孙天星的头在枕头上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眼睛向上看着他,似乎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孙卫东想要发怒,但要怎么说?小时候天星赖床的时候他会吼他,一把掀开被子,把他从床上扯起来,但是现在……“现在已经……”他看了眼手表,“九点十五了。”天星没有回答。孙卫东欲言又止,他环视房间,墙上那张霍金坐在轮椅里的照片似乎在嘲笑他。墙上有各大星系的图片、太阳极紫外波段的图像,还有一张宇宙大爆炸模型的示意图,都是以前他和天星一张一张贴上去的,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在游乐场拍下的,他们穿着道具太空服坐在宇宙飞船里正在从身后的黑洞逃离,几条触手从黑洞里伸出,伸向他们的飞船。终究他们没能逃离,天星被怪物抓住了,那个黑洞正在吞噬他的身体,他的生活,连同他周围的一切。书桌前的轮椅就和那个触手怪一样,等待着捕获它的猎物。这个怪物曾经抓到了伟大的物理学家霍金,但他凭借自身顽强的毅力,在怪物的魔爪之下进行着自己的研究。他张贴那张霍金的照片,就是希望儿子能够像霍金一样不受病魔的控制。孙卫东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清澈的风涌了进来。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将儿子抱上轮椅,固定住,打开门推出去,然后固定在楼梯扶手改造的滑轨上,让轮椅带着儿子慢慢滑了下去。天星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这中间他们没有再做任何交流。孙卫东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开电脑阅读文章,迟迟没有帮孙天星“喂食”,他已经将轮椅的四个轮子锁死,天星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坐在饭桌旁等。房间里除了勺子和碗碟碰撞的叮当响声,没有其他声音。他正在阅读柳叶刀上的一篇文章,不时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些东西,那笔记本又大又厚,纸页间夹着各种颜色的标签纸,纸张皱皱巴巴地写满了字。孙大圣趴在一摞纸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孙卫东身后的地上堆着一摞摞纸质书、医学杂志,还有一些有关半导体芯片、脑机接口以及控制论的书,它们在孙卫东身后围成一个圆弧形。等他吃完了早饭,读完了电脑上的文章,在笔记本上继续写了一会儿,然后将本子合上,发出一声厚重的闷响,本子的封皮上写着——骑士计划。孙天星一直坐在轮椅里等待,没有说话,也没有玩游戏。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寡言的?确诊初期他还怀着乐观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可随着身体各部分逐渐失去活动能力,他变得越来越内敛、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里想的难道只有死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天星。”孙卫东说,低着头用右手抚摸那笔记本的封皮。孙天星沉默着,没有看他,只是呆呆地瞪眼瞧着窗外。“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天星’这个名字吗?”孙卫东顿了顿,“十八年前你出生,我把你抱在怀里,我感到很惊奇,因为,你那么小,眼睛却那么大,明亮又清澈,像珍珠,像星辰。当你用那样的眼睛望向我时,我在那一刻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孙卫东抬起头望向儿子,眼睛里噙着泪水。“你到底想说什么?”孙天星没用自己的嘴,而是在电脑上拼写了一行字,用机械合成音播放了这句话,声音死板单调,不带任何感情。“我想唤起你眼中的光。”孙卫东说,右手按在那笔记本上。“白费力气。”孙天星将头缓缓转向孙卫东,同时在屏幕上快速选择,拼写着要说的话,“三年了,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只看到你在那该死的本子上写写写,你原本该将时间用在自己的研究上,而不是在死胡同里钻牛角尖。我早已经没有希望了。”“希望永远存在。”“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现实,难道你不知道,你将我留在这人世间的每一天,我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而且一天比一天更痛苦,更没有尊严,这就是你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所能带给儿子的吗?”“我都知道。”“让我走就那么难吗?”孙卫东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很难。”孙天星别过头去,不再和他对视。孙卫东继续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你怎么看我,我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你太自私了。”“难道你不是吗?”孙卫东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提了提精神,继续说:“我曾经教会了你行走和奔跑,我要再次这么做,我要让你摆脱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沉重的枷锁,重新呼吸外面的空气,感受阳光,我要看着你脱离这副禁锢你的躯壳,我要让你重获自由。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我要把你从黑洞里拉出来。”孙天星沉默良久,然后缓缓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说,“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二、骑士计划去地下室要经过一道长长的阶梯,但沿着墙壁有一道倾斜的辅助滑道,仿佛这一切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父亲将他的轮椅对准卡槽,将他缓缓放了下去。孙天星已经很久没有进地下室了,小时候他经常去里面玩,逗弄蜘蛛网上的蜘蛛,从木板底下翻出西瓜虫,看它们变身的样子,地下室里还有老鼠,但他并不害怕它们。他喜欢地下室,连同里面发霉的气味都喜欢,安静、与世隔绝,仿佛一个独立的星球,每次置身这里,他觉得时间的流逝都变慢了许多。可当他下到底部,发现地下室完全变了一番样子,四周的墙壁粉刷成白色,周围一尘不染,记忆中的昏暗景象、杂乱的箱子和木板、各种工具都不见了踪影。没有发霉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孙天星立马联想到了医院病房。父亲打开一个开关,一连串的白炽灯管亮起来,一条通道往前延伸,尽头似乎还有一个房间。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建成的?父亲在前面带路,孙天星小心地驾驶轮椅跟在后面穿过廊道,这时他知道空气中的气味来自哪里了——走廊两侧放着两个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白色和棕色的瓶子,有大有小,里面装着鱼、青蛙、壁虎、蛇的标本,它们全都悬浮在半满的福尔马林溶液中。在孙天星有限的视角看来,架子上有不少于五十瓶的鱼类和爬行动物标本,除此以外,有不少瓶中只漂浮着生物的脑组织。这时他听到了“嘀嘀”的响声,声音很轻,来自前方走廊尽头。他们来到尽头,父亲打开一道密闭门,里面的景象让人大吃一惊,同样是白色的房间,但空间要大得多,房间的正中放着一张床,一把金属椅子,椅子上固定着一只没有四肢的猴子。它的腹部、胸腔、脖子以及额头处,均有一个半圆形金属项圈固定,身上各处插着管子,有些管子连接到机器上,有些连接着旁边铁架子上的密封袋,孙天星猜那是营养液。它身上还连接着许多五色导线,垂下来拖到地上,延伸连接着两旁的仪器,上面有几盏指示灯在有规律地闪动,四五根线条在长条形的绿色显示屏上跳动,“嘀嘀”的响声就是它们发出的。孙天星一眼就认出了它们,那是生命监测仪。猴子头上的毛都被剃光了,露出浅红色的头皮,从它脸上和头上的皱纹判断,它应该有些岁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暗色线条从眉心经过头顶连接到它的耳后。看到它的样子之后孙天星吓了一跳,但那猴子却似乎并不害怕,它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望着两个人。父亲走上前去挠它的下巴,它享受似的闭起了眼睛,“来见一见真正的孙大圣。”天星开动轮椅靠过去,直到他的轮椅快要碰到猴子的椅子才停下,猴子虽然在椅子里无法动弹,但还是扭动身体似乎想要往前靠,同时它仅剩的一小段胳膊和大腿在空中拨动,动作像游泳。他开动轮椅近距离绕着猴子转,猴子的目光跟着他移动,一直落在他身上。“它,在这里,多,久?”“几乎和你确诊的时间一样长。”“手,和脚呢?”“我知道你同情它,你从小就喜欢动物,恨那些虐待动物的人,这也是你不喜欢动物园的原因,因为你觉得动物最好的归宿就是大自然,它们不应该像囚犯一样被关起来,一日三餐还要靠表演来挣。”“那,为什么,你还要——”“我没有伤害它,我救了它,我在一个垃圾箱里找到的它,那时候它奄奄一息,我不知道是谁对它做了这样的事。”“哗啦”一声轻响。像是水声,孙天星将轮椅慢慢转动了一个小角度,刚才只顾看猴子,没有注意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一个鱼缸,鱼缸是椭圆形的,一条红色的金鱼正在其中游动。金鱼正对着孙天星,头部已经顶上了玻璃壁,尾巴还在摇动,鱼翅不停拨水,竟然推动鱼缸在桌面上往前滑了一下。父亲走过去把鱼缸拿在手里,“看来需要买个大一点的鱼缸了。”他把鱼缸举起来,左右看看,像审视一件艺术品,又将鱼缸送到孙天星眼前。孙天星发现,无论父亲怎么移动鱼缸,那条金鱼总是调整方向朝向自己,如同铁屑被磁铁吸引。“它对你很感兴趣。”孙天星思考着眼前的情况,信息太多,一时无法理解。地下室变成这个样子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没想到父亲竟然在这里用猴子进行实验,那和金鱼有什么关系,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父亲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明白。”孙天星转动轮椅,朝向他的父亲,看到父亲露出了笑容,不是那种安慰或强装出来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自从孙天星生病以后他第一次见到。“这就是我的‘骑士计划’。”他说,言语中满是自豪。“还是,不明白。”“我说过要让你摆脱这副禁锢你的躯壳,让你重获自由,从三年前我就一直在寻找方法,我找到了,看。”他又将鱼缸往前一送,金鱼和猴子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联系父亲之前说过的话,他隐约有些懂了,但还不能确定。“猴子,控制,鱼?”“正是,正是。”父亲忽然提高了声音,看起来非常开心,“但不单单是控制,是整个脑部的映射!端脑、间脑、中脑、小脑和延脑,鱼的脑和猴子的脑,它们一一对应,感谢进化论,感谢那只五亿年前从海洋里爬出来的鱼吧,它是人类的祖先,也是所有脊椎动物的祖先,虽然进化过程中它们的外形产生了很大差异,但是各部分的骨骼都保留了下来,大脑的各个部分也是,只要找出它们的对应关系,你就可以……就可以,”父亲由于一口气说了太多,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将一种生物的脑电波信号输入到另一种生物的大脑里,然后控制它的行动,不,不是简单的控制,因为你还能接收到反馈,就是感觉信号,这就像是,像是……”“附,体。”“对,是附体,就像灵魂附体一样。”他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地对着空气挥舞,像是在讲台上对着台下千万个观众进行演讲,虽然他的听众只有一个不能动的人,一只残疾的老猴子,还有一条鱼。“人也是一样的,因为人类的身体里住着一条鱼,人在子宫里的发育就是人类五亿年进化的缩影!作为鱼类的后代,人的身体里保存了很多鱼类的特征,甚至有人会因为基因突变在脸颊留下类似鱼鳃的孔洞,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条鱼!”父亲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完全不管孙天星接受了多少,他去桌上拿来一个黑色的方形小盒,打开来,里面有一片放大镜,透过放大镜能看到下方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的周围向外延伸出一些若隐若现的、只有发丝般粗细的丝线,反射着些许微光。“秘密全在于这枚芯片,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脑电波转换器,只要将它植入你的大脑,你的思想就可以进入到金鱼体内,去海洋里遨游了!”“只不过,”父亲突然严肃起来,“这样的手术极其困难,它的植入手术是我一个月前做的,过程非常凶险,它差一点就醒不过来。”父亲又去挠它的下巴。“刚才芯片周围的一圈触手你看到了吗?”“触手?”“就是芯片周围的那些信号线,它们是合成的纳米级石墨烯,信号传输率非常高,和生物组织的相容性也很好,不会发生排异反应,需要将那些触手插入各部分脑区,来接收脑电波信号。”他看到父亲咽了下口水。“开颅手术不复杂,芯片贴在脑组织上也不难,难就难在那些信号线,因为这一步是完全不可见的,所面对的只有一个圆形洞口,要操作那些丝线,需要在非常熟悉脑组织的生理结构基础上,极其精密的操作,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只是这么说说,父亲的额头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能给它做,但不能给你做,风险太大,我没有把握,我一直在找有能力给你做手术的人,但所有人都当我是开玩笑,是疯子,所以我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医生。”孙天星看着那枚芯片,又看了看椅子上的猴子。“我,同意。”“什么?”父亲抬起头,一脸惊讶。“我,同意,你,给,我,做手术。”“可是我……我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我害怕……”父亲突然住口不说了,他和孙天星四目相对,他已经看穿了他。“儿子啊,”他在孙天星的轮椅旁蹲下,攥着他僵硬的手,用力捏着,“你是想死在手术台上,死在你父亲的手术刀下啊!”孙天星笑了,由于他几乎失去了对喉咙的控制,他的笑声显得有些陌生而怪异,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这就是,我愿意,接受,这,个,计划,的条件。”父亲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孙天星以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父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在他生病以前,父亲是个温文儒雅的学者,一门心思研究着地球之外的天体,探究它们背后隐藏的物理规律,现实生活对他父亲来说,比千万光年外的星系更加遥远,但自从他患病以后,现实的各方面压力逐渐向内压缩,越来越致密,让人无法呼吸。对于像他一样的患者,从确诊的那一刻,就被死神冰冷的手抓住了脚踝,他早已无药可救,而他的父亲还在做着努力,抛弃了自己的一切,要和死神对抗。他内心的一部分心疼父亲,另一部分却因为他的固执而怒火中烧。父亲的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是在哭泣,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骑士计划”并不一定成功,如果失败了,对他和父亲都是一种解脱,但如果成功了(他的内心是否仍留有一丝成功的渴望?),难道他真的能像父亲所说的,逃离束缚的铁链,身体的牢笼?自由……父亲的身体终于不再抽动,他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孙天星,头顶的一圈白炽灯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没有在父亲脸上投下任何影子。他攥紧那个装有芯片的盒子,手臂微微颤抖。他眼睛里闪着光,“好。”他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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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题图《岁月的童话》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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